我在八三年到了南京,正是暑热。满街都是梧桐,夜来有人卖卤味,我遂弄 了一包鹅掌细嚼着。走到街上适逢一老者在街上摆棋,好像在等老对手的样 子,我问他能不能比试一盘,他很不宵地看我一眼,说,好啊,你去买一包 烟来,赌一盘五根。我说五根太小家子气,如果我输,给他三包,否则他给 我买一包卤牛肉。老头子重新看我一眼,又看看旁边围观的一圈乡亲,坐直 。说,好吧。 开局。我用了最拿手的飞象,老头应以当头炮。我一看乐了,他用的是右炮 ,显然,他不懂右炮是绝不能走的,否则处处受制。再几招过去,觉得全盘 之势有些滞重,略一思索,走一缓手,被老头杀了一个边兵,局势立刻改观 。老头招招狠辣,不失先手 ,一边欣赏我的狼狈,一边恶毒地对围观 的人笑。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懂那开局,他是故意示人以弱。 形势恶化,再走两手,老头开始跟旁边的人谈笑风声。我摸摸兜,只有两块 ,买烟之后,睡澡堂子的钱都没有了。得,谁教你过于托大呢。算了,拼了 吧,左右不过是输,不能输了北京胡同的气概。 当老头发现我采用了无赖的对子法时已经晚了。他气急败坏地走了一手过分 ,反而让我对了一个车。这次轮到我乐了,我跟旁边的几位大叔聊扯了几句 虎踞龙盘,颇觉得“石头城上,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旁边有个中年人发 出会心的笑--恩,看来敌人的阵营也是有裂缝的。 看过茨威格“象棋的故事”,知道让高手失败的唯一方法就是恶心他。所以 我假装不懂规矩,走了几步死循环,然后又无缘无故地长考起来。他将军, 我本来只有支士一招,我却白痴似地考了十分钟。老头在凳子上不安地燥动 ,让他的孙女上水。我厚颜无耻地说:给我也来一杯,再挑逗地对她笑笑。 孙女拿不定主意,老头脸涨红了,说:给他,死都快死透了! 棋盘上没剩几个子。老头多一兵,弄得好能争取一个和棋吧?正想着,老头 突然大喝一声:将!定睛一看:这不是送马给我吃吗?哈,老头中了我的计 了。我举棋就要拍下去。 “可惜啊可惜!”是中年人,他站起身来,我的手停在半空。 “什么可惜?”老头大怒,“吃了马难道不死?” “当然不死。” “不死算我输!” “好!”中年人蹲下来,一着着摆起来。我看出一身冷汗,妈的老奸巨猾, 原来老头暗伏了这么一个陷阱!可强中有更强,中年人因势利导,巧妙地挪 一步老将,山重水复之后成了和局!周围的人连称好棋,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样?”中年人得意洋洋地追问,老头铁青着脸,不说话。 “两位,”最后我摸模兜里的两块钱,站起来,“我这手棋是不配跟老大爷 过招的。今天学了几手,不如就由我请两位喝一杯啤酒吧。” “那要看何老头是不是有空哪,”中年人笑了。 “什么有空没空,”老头骂道,“走,喝完了再教你。” 三个人相跟着进了小酒店,叫一碟五香花生,一碟卤味,一瓶啤酒,我正要 掏钱,老头在身上一摸,一张崭新的十块已经递上去了。我刚要说话,被中 年人拉住了:“怎么能叫你掏呢?” 酒店外有桌凳,我们一口口喝啤酒。那时夜凉如水,星斗满天。风吹过的时 候,满街的梧桐叶子都哗哗地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