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的最后舞者#1 刘玉莹写于12/6/2010
1989年,我的女儿妞妞在四岁的时候,出了一个意外,当场脑袋被砸得七孔流血,用救护车送到附近的医院。急救室的医生除了说:“你女儿随时会死。”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等着直升机来接她去Medical Center 的Memorial Hermann Hospital.
雷妞妞当天动了脑手术,昏迷不醒地在加护病房住了将近三个星期。照过脑扫描,整个脑子黑成一片,都是瘀血。医院说,你们不能再住下去了。就算住下去,也没用,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得考虑你们的保险,加护病房很贵的,不能全花在加护病房,你们还得留着钱日后用。我们就乖乖地转到普通病房,等和TIRR (The Institute for Rehabilitation and Research) 联络好了,就转进TIRR。
一进TIRR,医院就说了,你女儿年纪小,我们只留她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内没有醒过来,她就得转去植物人疗养院;如果是六,七十岁的人,我们会多留几个月做观察。
雷妞妞昏迷了七个星期,有一天晚上,她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眼角流下泪来。谢天谢地,总算醒了。她留在TIRR 半年做复健,年底十一月才出院回家。刚开始得坐轮椅,后来可以扶着辅走器走,一年以后,可以歪歪倒倒,跌跌撞撞地自行走路。
我们在她离开TIRR后的第二个年底,全家去看圣诞节的应景大戏“胡桃钳”,庆祝她的重生。这是我们全家第一次开洋荤看芭蕾舞,希望能带给她一个高高兴兴的圣诞节。
开演没多久,台上出来一群小女孩,穿这浅黄色的纱质舞衣,伸臂踮脚地团团转。我正看得入神,妞妞躺进我的怀里哭了:“妈妈,我不要做handicapped!”听她这一哭,我心如刀绞。一种无助,无力,无望的悲哀涌上心头。我搂着她,母女俩哭成一团。雷胖问:“怎么了?”我说:“我带妞妞回去了。你和小胖留在这里继续看。”我们家一向是一起行动。所以我虽然这么说,雷胖和小胖还是起身,跟着回家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舞蹈表演的拒绝往来户,再也不去看跳舞了。唯一例外是雷胖外甥女的女儿的舞跳得很好,是她舞蹈学校的台柱,屡获大奖。每次她的舞蹈学校办舞展,她母亲若送票,我们碍于亲戚的颜面,就会捧场。每逢这种情况,我和雷胖总是心怀愧疚地把妞妞和小胖留在家里,夫妻两人去看跳舞。
李存信是何方神圣?我毫无所知。因为李存信初到Houston跳舞的时候,我们正忙着从Ohio State University 搬到Boston。搬到Houston没多久,就生了雷小胖。家里一个两岁,一个刚生,又要去打工挣钱(Boston 的生活费太高,冬天的瓦斯费,几乎就占了雷胖薪水的大半),哪有精力去管Boston以外的城市的娱乐消息。Boston 本身的艺文活动就很多,名胜古迹也不少,可以参观游玩的地方,不可胜数。完全没想过Boston之外还有其它城市。
为了逃离Boston昂贵的生活费,雷胖在1988年在Houston找到了工作,我们自然南下。搬到Houston一年,妞妞就出事了。我整天待在医院陪她,觉都睡不够,哪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娱乐消息?按说1988年前后,是李存信舞蹈事业的高峰。但是李存信的曝光度不高,所以我连他是何长相,都不知道;只记得有一次Houston Chronicle登出李存信排队领救济金的消息。才了解到芭蕾舞演员在台上风光,台下日子也蛮苦的。舞团歇工的季节,或没排上演出的话,是没有工资的。
“毛的最后舞者”到Houston 做宣传的时候,我没把它放在心上,换言之,就是没打算去看。后来发现影评不错(我看电影,一向先看影评,影评好,我才会花钱买票去看),加上妞妞已搬进残障人的宿舍,不在我跟前,我就有点蠢蠢欲动了。雷胖一向不爱看电影,但因为我两年来的末期肺癌的治疗总算告一段落,为了庆祝我的康复,他答应陪我去River Oaks戏院看“毛的最后舞者”。
还没来得及去电影院看,一位朋友就发来网络版的“毛的最后舞者”。不用花票钱,也省了开车的油钱,真划算。守着电脑,前后看了两遍。看第一遍时,满足好奇心而已,没有特殊目的,也不特别挑剔。只发现陈冲老了,在电影中演李存信的母亲,素颜扮乡巴老太,挺像;比巩俐在“活着”里面扮老太婆更具说服力。
演李存信的父亲的男演员,乡巴憨厚,呆懵懵地,毫不做作,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都不甚了解,总是静静地跟在老婆身后。他几乎没有台词,但你看到他时,会产生一种难言的亲切感:传统乡下不富裕的中国老男人好像就是这样子!他演李存信的父亲在1986到美国,在舞台上和七年未见的儿子相会。台上的李存信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紧身小内裤似的舞裤。老先生的第一句话竟是:“跳舞怎么不穿衣服?”再配上他那副百思莫解的模样,让人绝倒!我个人觉得这句话是全剧最成功,最能引起观众共鸣,最真实,最有人情,最有人性,最称职,最符合乡巴佬身份的一句台词。
陈冲与他相较,就是演戏,不够真实。哪有刚从中国乡下放出来的土老太,第一次出国,就上了洋人的大舞台,神态自若,挥洒自如,对环境一点都不好奇,也不害怕,仿佛上洋人大舞台是家常便饭似的。
第二次看“毛的最后舞者”,是因为要写这篇文章,所以看得仔细点,不要出错。这下子就不能忍受网路电影的断断续续。 Part A的放映时间是51分20秒,我从早上6点45分开始看,到8点零7分才看完,足足看了1小时又24分钟。Part B的放映时间是66分15秒,我从早上9点09分开始看,到10点46分才看完,足足看了1小时又37分钟。这下子就真气炸了。舞蹈的演出,应该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但是网路电影里的舞蹈是柔肠寸断,一个腾空飞跃的动作,断上十来次,真是考验观众的耐性与脾气。
我花了六个小时,看了两遍网路“毛的最后舞者”,好哩,这下子可有绰绰的时间来鸡蛋里挑骨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