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欢看小说,大概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会在这个空间里贴篇小说。 《奔月》是一篇有点穿越的小说,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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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十二)

(2009-10-09 22:38:34) 下一个
十二、

从缅街的超市出来,我拎着菜往东云阁停车场走,经过一间西饼屋,迎头碰到老周提着一只蛋糕盒子出来,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这一撞,使我们对坐在罗斯福道的川霸王餐厅,并一起参研菜单。

左右是个无所事事的星期日中午,左右我一个人、或他一个人也要吃东西。

老周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堂妹Amy,让她过来一起吃饭,“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拿破仑蛋糕,你不出来咋个送给你,我开车过去?……”语气絮絮叨叨,活象Amy的老妈,“啥子?你没和John在一起?那你在哪里?…….不来?心情不好?吓,孩子气,小两口又吵架?吵啥子吵?”

挂了电话,他发牢骚:“这小妖,我说的话她油盐不进,让我操碎心。从小三灾八难,我叔死得早,婶婶改嫁,4岁就送到我家来给我老汉老太养,我原来有个妹子,养到7岁上,脑膜炎死了。Amy小时候的模样,活像我亲妹子托生的一样。从她来了,老汉老太当心尖子一般,顶在脑壳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身体又不好,嘴又挑,这不吃那不吃。

“咳,好容易长大成人了――眼睛又高,才读个川大,已经觉得满成都没个男娃儿配和她耍朋友! 奖学金才拿个半奖,为了办她出来读书,我跑去她们学校国际学生办公室,又跑到系里,求爷告奶,把自己的钱添到I-20上做另一半奖学金。出来以后不够的地方还不都是我添补?一往家打电话老汉就训我,妹子掉一根头发都是我的错。

“要说John真算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地位有地位,难得对中国文化又了解,有感情。不是我说自己人的丧气话,Amy的模样,date到像John这样的真算烧香…….这死小妖,还不下死劲给我看住,以为天下男人都像她哥子啊,对她扒心扒肺的?

“何时她和John结了婚,把她嫁出去,我也算给老汉和死了的叔交代了一件大事。”

担担面上来,又辣又香,霎是好吃,老周又将女侍喊过,重新要了一份,打包放在一边。说要连同蛋糕一起带给Amy。

“我记得你家Amy自己的手艺就不错嘛。”我说。

“死小妖会烧得几个菜,还不是我们老太在她出国前训了一个暑假强化出来的。”老周得意笑道,“糊弄糊弄老外和你们这些弯弯是够用喽! 这担担面,你别光看这小小一碗,我跟你讲,连我家老太都难得烧地道,莫论她。做面的原料就要用到富强粉,鸡蛋,碱面,做出来要淋上猪油、红油辣椒、芝麻酱、花椒面、葱花、蒜泥、香油、热汤,自己弄,哪得那么齐全?Amy从小爱吃这口,我家老汉从来都是下了班,从摊档上给她买了带回家。

“那年我结了婚,和老婆挤回家里住,我老婆看不过小姑在家吃香喝辣,在我耳边叨咕几句‘又不是亲妹子,又不是亲女儿,你家这样惯她……’,叫我一个巴掌甩过去,甩得这婆娘坐在地下哭,从此再不敢多一句嘴――”老周一边下箸于夫妻肺片,一边把八百年前的夫妻家事讲给我听。

他一向话敞,百无顾忌。但我再也想不到他连这么隐私的事儿都肯跟我吐露。我俩实在不过是平交的同事而已。

――肯定是常年闷的。

“你和嫂夫人是下乡认识的吧?”

“鸡巴嫂夫人!那婆娘早在老子爱荷华念书的时候就和大厨偷上了,”也不知是吃了川菜还是怎的,平常讲普通话讲得挺好的老周,忽然语感被麻辣唤醒,开始大量冒出川话字汇,当然音调还是比较标准的“满大人”:“妈的老子也是脑壳有包,那么长时间看不出来,任由这贾素芬搞得老子脑壳上冒绿油。想当年插队时,老子风光得很,多少女娃看中我?她看我文化课程度好,将来是一飞冲天的料,总来找我一起温习功课,时间久了,就和她…….这婆娘真不傻,先下手为强,算是压对了宝;那些老插她看不上,书荒废得久了,有人连考四年都考不回去。”

“你是哪年考回去的?”我饶有兴趣。

“78年。77年恢复高考,各省命题;78年是全国统一命题。我77年高中毕业,那时候上山下乡政策也松动了,回城是迟早的事,心里有底,不怕;我们那届分下去的知青,漂亮的女娃多得很,生产队都快解散了,管得又松,自贡附近,山清水秀,我们结伴去荣县看大佛,去富顺游文庙,那观音岩、回渊塔、刘光弟墓、吴玉章故居…….哪里去不得?正过得巴适,老汉让我请假回城复习高考,掐头去尾不过在下面呆了半年……嘿!现在想想都冤枉!”

“还是因为当时年轻,意气风发吧?”某种意义上我可以理解。

“所以说人哪,年轻时候活在哪个环境里,最有盐有味的回忆就跟哪个相关。后来我在纽约港看了那自由女神像,啐,啥子好看,觉得还不及咱荣县大佛更要得。”

“不过你上大学也就是十八九岁,该玩还不是一样玩?”

“当年上个大学,哪得你们那么安逸!你们这些小后生根本不能体会得!77,78,79这三届高考,真叫‘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有人说78年高考录取率是百分之一,也有人说是三百分之一,反正考上就像范进中举一样面上有光。考到川师,全班50多个同学,我是最小的,最大的同学都48岁了!带娃儿上学的女同学都有5个。说句玩笑话,我要不是一早有女朋友了,在班上找个适龄的女娃儿耍耍都难。而且都憋足了劲‘把失去的时光追回来’,‘向四人帮讨还革命青春’,你莫小瞧这种人,我有个高考时连平方根2求值都没答对的同学,大学时读书读到咳血,后来考到斯坦福去,现在都在一个州立大学拿tenure了。

“同学混得还都不错吧:半数都在国内退休了,有的已经抱了孙子;我呢,说是在纽约干IT,听着牛皮大,其实把老婆儿子都混丢喽…….”

――也是一番临往事,伤流景。

我发现我也许真是有心理年纪了,喜欢述古而不喜编新,与老周简直同病相怜;有时候发着呆回到大学时代,眼前就是那片秋意初黄的草地,和那军绿色的窈窕身影。

公司王小二过年的惨淡形势,我们提都没提。也不是刻意回避,在这茶香酒酽的四川饭馆,只宜斜倚阑干剃板牙,提什么岁入、盈收、下岗,岂不煞风景。

剩菜都打了包,老周要带回去。几盘麻辣下肚,又加上连灌两壶香片,老周的川牌脾胃忽然叛逆起来,犯上作乱不休。他皱着眉平叛一番,终于忍不住,抱歉地告诉我,他必须立即起座更衣。

我摆摆手笑道,“请便请便。我先结帐。”

结了帐,百无聊赖间,我踱出我们所坐的包厢座,立在鱼缸前看了10分钟螃蟹活鱼。店内人来人往,新客不断,我也百不经意。10分钟后老周仍不出来,我正打算去卫生间催催,经过一个虚掩的小雅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VP麦卡锡。

他讲英文,像是在招呼一个女孩子:

“吃些什么?随便点。只有这里的菜式才是真正的川菜,外面那些什么‘宫保’,什么‘酸辣’,都是唬人的。中国人都不吃。”

“太辣的食物不是我的那杯茶。”显然是个白人女孩的声音很圆润。

“我却觉得日头下没有比川菜更好吃的东西了。中国菜式里,我唯一受不了的是淮扬菜。在中国公干的时候,我曾在淮阴呆过一个月,那里饭馆做出来的玩意儿又甜又酸,无法下咽,我不得不靠肯德鸡保命一个月。基督,你简直无法想像肯德鸡在中国遍地开花的程度。我每次去,肯德鸡的女雇员们都对我笑个不停,不知是对我跑到中国去吃肯德鸡这件事感到极为可笑,还是爱上了我英俊的脸。”

“那些中国女人对你如狼似虎?”

“哈哈,比不上你猛,相信我甜心。”

我咒骂一句下地狱,正不知老周出来后撞见这幕该如何收场,女侍走进雅间去添茶水,出来时顺手给带上了门。

正在这时,卫生间一阵水箱响动,老周疲倦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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