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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由情定》(三十):跌进噩梦成新娘

(2021-10-25 10:31:46) 下一个

命由情定

(连载之三十)

跌进噩梦成新娘

 

在门诊干了三个月后,静娴就被派到距医院三十里外的一建设兵团团部做住队医生。
团部有六排东西走向和两排南北走向的平房,营房两三丈外有砖砌围墙。围墙南墙正中是大门,门口白天晚上都有持枪的士兵站岗。东西走向的第一排是团部办公处。静娴的医务室就在第一排顶西边,挨她住的招待所很近。招待所在东边南北走向的一排平房里。
静娴刚上班的第二天团长爱人武娟就带她的小儿子来找她。武娟的胖脸红彤彤的,头发黄黄的,说话快得像刚摇着的拖拉机通通通急叫。她六岁的小儿子肚子痛。小家伙痛得鼻子眼睛挤一块,脸发灰,哼哼着,双手抵着肚子,人窝成团。武娟急得手忙脚乱,说给他吃了原来住队医生给的消食片,一吃下去他就吐了,痛得更狠。静娴问他这几天吃了什么。武娟说吃的跟原来一样。静娴把把小家伙的脉,看看他眼睛,然后取下墙上挂的军用水壶,上满刚打的开水,再拿块毛巾包了叫小家伙按到痛处,对武娟说:“可能受了点凉,先暖暖胃。回家你给他熬点玉米糊或小米粥喝喝就好了。”小家伙把热水壶塞到棉袄底下,一会嘴脸正常了,腰伸直了。武娟问儿子,“好些吗?”儿子点头,裂嘴笑,笑得眼滴溜溜乱转。武娟问梁医生:“这么简单?这法子你打哪儿学的?”静娴笑着说:“家传的。”武娟说:“你真有学问!我拜你为师!以后你多教我!”说着双手捧起给她作揖。静娴笑着说:“甭客气!有问题来问,我尽力帮忙。”
武娟是河南人,随夫从军,在家照顾两个儿子,儿子总有三病两痛。那之后她就常来找静娴,成了团部跟静娴最亲的人。
静娴工作轻松,一般都是干部战士感冒拉稀之类的小病要点药,再不就是割手碰头等轻伤需简单包扎处理,病况复杂的她让他们上医院。她干得顺利,很快跟团部的干部都熟了。
晃晃近了五一。五一有三天假。放假头几天她就更闲,好像人到了快放假时就不生病了。这天下午她正在医务室闲着,武娟拿了几张大红纸和毛笔墨水来,说是有个新调上来的副团长要结婚,正布置新房,就缺两幅对联,要她帮忙。静娴这几天看到好些兵忙进忙出收拾后排的一间房子,抬新床搬家具进去;有个抬床时手指刮掉一块肉的新兵还来找她包扎过。武娟说整个团就副政委会写毛笔字,他探亲去了,政委有文化却不会写字,团长想到你,说你肯定会写。静娴说怕她写不好。其实小时父亲教她用毛笔蘸水在青砖上练过字。武娟说谁不知道你父亲是先生,只有求你。
静娴说那只好现丑,问写什么。武娟便拿出字条,一副是贴房门外的:“喜结良缘:革命同志自由恋爱终成正果 幸福夫妻努力劳动争当模范。”要纸宽字大。一副贴房门上:“如鱼得水:鱼水交欢孕龙凤 夫唱妇随育英豪”。 武娟问这对联好不?是政委作的。静娴说:“门外的这个符合形势,房外那付有点封建。”武娟说:“反正没几个人认得字,认得的也不会细看,要的是那个喜气。”又说本来要用金色墨水的,找不到,只好用黄墨水。 
静娴只得展纸调笔,然后挥笔写起来。写完,笑着说:“我写了字,该给我吃喜糖。”
武娟说:“那能少了你的?明天晚上办婚礼,我带你去吃喜糖。”
武娟等墨干了,叠好对联,收起余下的纸,拿起笔墨走了。
第二天晚饭过后,武娟来找静娴,一进屋就叫:“吃喜糖去!”静娴闷在房里看了一天书,很高兴去外走走。她穿上棉夹袄,问:“外头冷不?”武娟说:“结婚是个喜庆日子,穿正式点。”她说:“我就这一套,正不正式都一样。”武娟就催她快走。
结婚的喜房就在静娴办公的那排房后,一走近就听到手风琴拉的《歌唱祖国》。听到那曲调她心里就回响着那歌词“跨过高山,跨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这歌调气势豪迈,让她热血沸腾。那屋里的汽灯耀眼,屋门口挤满人,见了团长爱人和她,那些人让开一条路。她们一进去那路就在后面合上了。突然满屋人一齐大叫:“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冲她们鼓掌,隔得远的都踮起脚伸起头来望着她们。静娴扭头望身后,没见新娘,满眼都是男的。她问武娟,“新娘呢?”武娟哈哈一拍手,笑得露出大虎牙,望着她大叫:“你就是新娘!”
她静娴来看人家结婚,人家把她误当成新娘了?这是怎么回事?静娴见武娟笑得胖脸上的眼睛都不见了。苏得地冒出来,脸上抹着红印油,胸上带着大红花,冲她笑,死命抿着嘴不让龅牙跑出来。静娴正发愣时武娟把一朵红花往她前襟上别,她用手拦着,忍不住要笑,“莫瞎闹!我是来看热闹的!”但屋里掌声叫声震耳,她的手被人扯住了,武娟把花别到她胸上。苏得地站她对面,望她傻笑。有人喊三鞠躬,苏得地就对着她鞠躬。有人喊站一起照张相,苏得地就贴到她身边。前面有人举起相机,静娴看到屋里人的脸白闪一下,都像妖魔鬼怪。她大叫:“别瞎闹!我不是新娘!你们搞错了!”但吵闹声如昂然腾起的大浪压住了她的话声。这时团政委周雪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嗓子嘶哑着吼叫:“大家安静!”
满屋人不做声了。静娴有点迷糊,想听听政委说什么。政委会说这是个玩笑?周政委高喊着:“感谢大家!经过组织批准,苏得地同志和梁静娴同志今天结为夫妇!我们祝福他们夫唱妇随,鱼水和谐,白头偕老!”大家又一齐鼓掌。有人把糖飞撒过来,大家哄抢,人头乱撞。静娴听到这口里发苦,头发木,浑身打颤;她头脑昏乱,挣扎着要朝外跑,却被人抓住胳膊。有人轻轻碰了她胳膊一下,她以为是要悄悄告诉她说这是哄闹着玩的。没想到那人递过来一张纸,白亮亮的汽灯光下上头的几个大字是:
结婚证
苏得地 梁静娴 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她梁静娴什么时候答应跟苏得地结婚?谁说她愿意跟苏得地结婚?这太荒谬,太可笑!这是噩梦!她该哈哈大笑还是该嗷嗷大哭?噩梦也没这么荒唐的。她得砸烂这个噩梦,撕碎这个噩梦!她先得撕碎这片纸!
静娴正想一把扯过那张硬纸片撕掉,那拿纸的手一缩,她抓空了。手风琴声扬起来,荡开来,有人开始高声唱歌。她拼命挣扎着想跑出屋,但她的双臂被人抓住,路被人堵死,满屋的吼声笑声叫声让她头昏心乱。她拼死挣扎着大叫:“放我走!我不是新娘! 你们搞错了!”但她被缠住了,扯住了,拦住了。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流出来。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下扑倒在人身上。                        
武娟马上扶住她,苏得地挤过来把静娴抱起,抱进洞房,放到床上。有人给静娴掐人中,有人端来糖水。其实静娴只是动急了眼发黑昏倒,一躺到床上她就醒过来。苏得地勾头看她。房里妇女们都手忙脚乱。静娴一醒来就想吼叫:“放我出去!”但她知道那没用。这太可笑!太可耻!太荒唐!她听都没听人提起过,她们就让她跟苏得地结婚了!这是新中国的事吗?这是人世上的事吗?他们把她当疯子?当痴呆?她是什么?她是医学院毕业的!她爱一个将军,将军也爱她!这些混帐以为在干什么呢?这是强婚!共产党的天下还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事还落到她头上?他们在她背后搞鬼,上上下下,武娟、苏得地、团长、政委、医院书记、护士长、门诊主任都串通一气骗她,把她当神经病,当猪、当狗!那个傻呵呵的苏得地,还高兴别人把他当畜生,当猪狗牛马!让人把他和她赶到一间畜栏里,让这些人在围栏外看他们!她这时厌恶死了这个苏得地。她从床上坐起来,指着苏得地的鼻子说:“你滚出去!”
苏得地尴尬地笑笑,对守在床边的武娟和几个妇女说:“你们陪陪她?”裂嘴露出龅牙讪笑着退着走出去。
武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胖脸上挤出笑,笑得眼没了。静娴恨武娟,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个巫婆!她恨不得扯住武娟头发抽打她那张胖红脸,但她只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瞒我瞒得好紧啊,你是不是这样结婚的?”
武娟没半点不好意思,还是一脸笑,瓮声瓮气说:“大家都是为你好!为了给你个惊喜!你看人家小苏,不到三十岁就是副团长,前途无量,多好!你跟他也谈得来。大家都认为你跟他合适才撮合你们。”
政委爱人也说:“是呀,你要晓得大家都是一番好心。花该摘时就得摘,花红不摘就蔫了。你跟小苏多般配!大家都看你们是天生一对才安排这场婚事。你跟了他肯定享福!”
静娴只苦笑,笑得流泪,跟他们说理是对牛弹琴。她说:“多谢你们的好心。你们出去忙吧。我坐这里歇会。”
武娟便磨磨蹭蹭带着政委爱人和几个干部家属出去了,回头把房门带上,房里便只静娴一人。
静娴细看这房子。只在南边一人半高处有个小玻璃窗。那窗户两尺来高,一尺多宽,外面有三根铁条拦着,从那里钻不出去。房内两边墙上贴着她写的对联。她走过去扯下那对联,撕烂,丢到脚下,踩了几踩,然后靠墙站着。
她被囚了。她曾听说过部队千奇百怪强迫结婚的事,她不信。你不愿意,在新中国这晴天白日下谁能强迫你跟人结婚?强婚的事根本不可能。没想到这样的事却落到她头上了!连她这样读过军医学院、北京来的他们都敢强迫结婚,那些内地小地方来的高小毕业的女孩就更不用说了!她决不让自己成为强迫结婚的牺牲品,她得设法自救!她得从这小房出去!她走近房门,正想拉开门时却听到闹哄哄的外间忽然静了下来,她听到苏得地在说话:
“我们第一次深入了解是个礼拜六我装做去看病。我们聊了一下午。她对我问寒问暖,把我的伤口都查了。我把我的情况都对她说了。也就那回,我们相互了解了。那回是我第一次跟个女同志谈心。从那后我就对她产生了感情,发誓要跟她白头偕老……”
她听得浑身发麻,想冲出去驳斥他:那天她只把他当个病人,到今天他还是个病人—神经病。她拉了拉门,门拉不开,他们从外扣死了门!她只得退到床边坐下。屋里又响起手风琴声和嘈杂的话语声。
她得想法逃走!今夜就得逃走!
终于,她听到政委在屋里吼了声:“要让新婚夫妇享受良宵! 今天的欢庆会就到这里。”屋里丁丁当当好半天才终于安静下来。房门开了,苏得地进来。静娴站起来,盯着他,冷笑着问:“这是你捣的鬼?”苏得地可怜兮兮,不敢看她,结结巴巴说:“我,我是听上级的,安排。我绝对,服从上级。”静娴冷笑说:“你想我会服从不?”苏得地偷偷望她,低声下气,“我把心都掏给你,保证让你过好日子,你要什么我都随顺你。”
苏得地的可怜样子让静娴火气消了些。她说:“把我关了一夜,我要上厕所!”她绕过苏得地出了房门。屋里有股闷死人的烟味和腐臭。她走出屋子,白莹莹的月光铺在门前地上,天亮得像块玻璃。苏得地跟出来说:“我带你去。”静娴厉声说:“我晓得厕所在哪!这么亮,哪要你跟着?”说着朝大院东北角的公共厕所走去。

 

蔡铮《命由情定》全书48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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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peter黑 回复 悄悄话 看得心都发抖,不过他们就是这么闹革命的。
rockymonkey 回复 悄悄话 这太可耻!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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