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看到老友熊飞骏的一张最新照片,吃了一惊。本还想开开玩笑,说他心想事成 -- 他随时准备为博之不得、听之不闻的民主事业入狱,大有喊我不入狱谁入狱的傻气,这回就真让他尝到了大狱之味,不知他那一撇小胡子底下藏的是个怎样的坏笑 和一句怎样的红安土骂-- 他常常那样,开嘴就是坏笑,开口就是"得(娘)的个屄"。但看到他这样戴着丁字相连的脚镣手铐,我忽然笑不起来。这样的三角脚镣手铐是给暴力杀人犯特备的,用在一文人身上是否浪费?是不是这小子吹牛说他武功高强,能自开铁锁,能飞檐走壁国安为了国家安全才特别给他配这么高级的三角脚镣手铐?
附文:
老友熊飞骏
蔡铮
听说熊飞骏被带走了,消息模糊。他在红安老家是名人,被抓该是大新闻,忙问老家朋友,都说没听说。多天后才从网上看到他确实被拘了,关在县看守所。
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正备春节回去会会他。九零年我在老家县城代课时常跟他混在一起。他在药检工作,在县城中心有宿舍,我到城西的朋友李清平学校去时要路过他那儿,常到他那儿趁饭。他谈起国事来口若悬河,涛涛不绝,淹了小房,没了天地。他抱负远大,要跟二三同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邀我入伙当头。我很犹豫。我每次路过他那儿都看到他跟同事热火朝天地搓麻将,心想成天搓麻将的人能干什么?最后顾不得他们加我头上的英雄桂冠,婉言谢绝入伙。那时我正备考研,幸而得中,一年后就离开红安。后来他也决定考研,也学历史,找我要了些专业书,不久就考过了南京大学历史系的录取分数线,但复试时被刷了。他要去告南大,告的结果可想而知。
我来美后就跟他断了联系。突然有天在系里收到一封信,写信人自称是他堂妹。信中说他妻子不理解他,成天跟他打斗,让他不得安宁。他要离婚,那女人便要跟他同归于尽,一天趁他不备,突然挥起斧头砍过来。三斧头砍在他头脸之上。他被送进医院急救,生命垂危,不死也会留下终生残疾。现在他急需救助。在红安没人能帮他。她说知我是他好朋友,她才背着他写信向我求助。她说他手头有六部书稿,急需自费出版,要六万块钱。那是他的呕心沥血之作,出版了必定畅销,必然大赚,赚了保证加倍奉还。
看完
信我如五雷轰顶,胆战心惊,惶惶忧忧,不知如何是好。朋友落难,我该倾力相助,死而后已。但当时我只是个穷学生,来美前欠了一屁股债;姐夫得了癌症全靠我帮忙治病;老母靠我养,大哥二哥都无暇顾及;二哥三十多了还没娶媳妇,得我资助做屋娶媳妇;侄儿侄女外甥上学要我掏钱。我那一年不到一万美金的助教金由夫人掌管,老家那一摊全靠我空余做助研按劳计酬所得的那点钱。若是一两千人民币我可设法,六万块我哪里去谋?我把那封信偷偷读了无数遍,想写信跟她细细解释,又知那只会徒增误解。那封信像块石板压我心上,遮天蔽日,让我心黑了好些天。我不敢跟夫人提这事,也没人可商量。自己苦苦挣扎了好些天,最后狠心把那信丢了,让她以为那信从红安那山旮旯里绕来绕去再飞越太平洋的路上失踪了。
但这让我一直隐忧于怀。大家都以为我是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赤膊上阵的人,这回听到朋友遇难时的凄惨呼救,我却趁夜黑风高无人见,拔腿逃离,置老朋友死活于不顾。这让我自觉形秽心黑。
2003
年回国我都没敢去探问他的消息。
后来听说他出了畅销书,成了“公知”,在网上看到他的近照,发现他脸上毫无刀砍斧劈痕迹,这才如释重负,这才敢跟他联系。虽又跟他谈天说地,却从没提那封信。
后来回国过两三次,要么太忙,要么他不在红安,都未曾见面。去年在纽约唐人街一餐馆吃饭,那餐馆布置、食客和外面的街景太像红安县城,便顺手拍了几张照片传他,说我在你家门口的餐馆吃饭。多日后才收到他回信,说他在鄂西,才看到我的微信。问我现在在哪里,他马上赶回来。我说我已回美了。
看他的网文,多一泄千里,汪洋恣肆,淹天没地,便忍不住笑他马力真大,利比多真多。如今他已成为意见领袖,大风吹掉中南海茅厕上的一片瓦他都得写篇文章阐述自见,否则嗷嗷待哺的粉丝不依不饶。他还如二十年多年前,对美国一往情深,以为美国是美妙绝伦的西施,美国一举一动都是为中国好,以至于逢
美必夸,而朋友李清平则已是高举毛泽东思想大旗的反美斗士。他们到了一块就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看到有许多与政府主导思潮大异的人在那儿争鸣,我很高兴,想祖国真的强大了,自信了,吸取了历史教训,认识到了异见的可贵。
据说他被捕是因非法经营,估计没什么大事。
希望春节能在老家见到他,把清平也邀到一起,跟他上上课,谈谈我所知的美国。我在美国混了二十多年,看到了美国的内脏。美国虽好,但决非尽善尽美;美国对中国也不是那么一腔美意,相反,很多美国人把整垮中国当目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身霸主地位。更希望他能来美国,亲身感受一下美国,从而对美国有更真切的看法。
2016
年
12
月
1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