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颂声谀词若洪水滔滔,野火熊熊,劲道十足。大有高调与文革一较强弱的气势。我衷心祝愿这股风气输在起跑线上。
歌颂,对好人好事好地方该夸。不能让坏满天扬,把好埋没了不是。然而,根据历史经验和对人性的认知,歌颂不是随便啥人都能干的,起码对人品有一定要求。春秋时,音乐家师乙说:“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但是后世歌颂者,多为严而燥,猛而邪者。人不正,左嗓子,能唱出啥来?还适宜歌颂吗?于是吹嘘狂喷,动辄跑调儿,没有小好、中好,只有顶好,一路高亢上去,结果成了自古以来遭人唾弃的奉承、恭维、吹捧、谄媚、阿谀、巴结、讨好、溜须、舔痔、拍马屁、溜沟子让人起鸡皮疙瘩,恶心得要吐的不要脸行为。
说不要脸,有点不公正。善于奉承巴结的人都是要脸的,自以为有一张妩媚可人的脸,足够本钱取悦想要溜须的人。
阿谀奉承的风气,起于原始宗教活动,伴随着权力等级制的发展而成长,兴盛于专制社会。与其相应,古代中国曾经存在过一种与阿谀奉承行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媚”,追踪其发展脉络,有助于了解溜须拍马的本质。
媚字在汉字家族中辈分不低,甲骨文里就有,其本义不坏,是眉眼长得好。《说文》解释为“悦”或“爱”,应该是引申义,由长得顺眼,到别人心生喜爱,较为合情合理。以后,进一步引申为,由于眉眼撩人的功夫希望或能够取悦于某种对象。
随着社会形态发展,媚大致朝着下列几个方向滋生:
别看媚带个“女”字旁,以为都是女人的专利。其实,在许多方面,特别是态度与行为上是男女通用的。
最初“媚”是男女在原始宗教活动中对神明的态度,如《国语·周语》有“媚于神”,《论语·八佾》王孙贾说的“媚于奥”、“媚于灶”等。宗教祭祀活动一般包括两项基本内容:祈祷和祭拜。祈祷是求神赐福。求人办事,好话免不了要说,贿赂少不了要给,祭拜就是干这个的。媚于神灵,用好吃好喝好话好行为取悦于神灵,才有可能换来神灵的眷顾。所谓好话,即整些“皇皇”“赫赫”一类跟今天“伟大”意思相同的词。好吃的就是贡献牛羊猪乃至人等牺牲,给神灵的嘴抹点油。对国人来说,祖先前辈是高一级的家长,死后是鬼神一级,所以也会用“媚”取悦,周文王的母亲大任,就对其婆婆周姜“思媚”。与此相应,孔子说祭祀别人的祖先,那是“谄”。如果祭祀自己的祖先,怎么谄,怎么媚都是孝子贤孙应该应份的。进入等级社会,天子是神化的人,因此很自然把对神灵的态度转移到他的身上,所以“百辟卿士,媚于天子”(《大雅·假乐》),“媚兹一人(指周天子)”(《大雅·下武》)。那时的“媚”尚有原则底线。孔子否定王孙贾说的谚语,认为真要得罪了老天,跟什么神灵说好话上供磕头都不好使。仲尼先生不喜欢巧言令色,所以对“媚”绝口不提。他觉得好的,便采用“誉”,即夸奖。他誉人毁人都是在事先调查落实后才决定,很慎重,生怕言过其实。庄子连“誉”也不相信,“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礼记》甚至说,行为谨慎的君子“不以口誉人”。因为夸多了,容易流于谄媚,难免阿谀,从“誉”到“谀”,就隔着一个“媚”字,连一步之遥的距离都不到。
一般来讲,媚是身份、地位较低者对较高者的态度。但是这种态度也可以用于对待平民,《大雅·卷阿》既说“媚于天子”,也说“媚于庶人”,希望为人民服务,态度端正,比后世许多“惟上”的官吏觉悟高多了。不过,媚上不好,媚下也未必是美德,媚俗就常常不被人推崇。
司马迁在《史记·佞幸列传》中说:“非独女以色媚,而仕宦亦有之。”并且指出“昔以色幸者多矣”。虽然他在这里揭露的是宠男色的同性恋行为,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媚与佞幸的关系。汉代宫闱内流行男宠,高祖时有籍孺、孝惠时有闳孺,两人光凭“婉佞贵幸,”陪皇帝睡觉,朝中大臣都得通过他们的关节才能联系皇帝,传达政见,陈情述职。文帝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怎么媚呢?经常三陪不说,还用嘴吸吮文帝身上痈疮的脓,为其减轻痛苦。这是连亲儿子都做不到的呀!结果屡屡赏钱巨万,赐铜矿,允私铸钱,而且官至上大夫。可见,男宠们的权利、官职、钱财都是用色媚与讨好巴结的行为换取的,为此,不惜吮脓示爱。
自从社会上层实行多妻制以来,宫闱之内为争宠、上升、保位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其下作与血腥,无所不用其极。在媚术即美容和性爱技术外,还采用了巫术----媚道。把“媚”的个人修养提升为“媚道”,大约完成于专制集权社会确立的秦汉时期。最早出现“媚道”字眼的是《史记》。
综合史料记载,媚道有几个特征:
总的说来,媚道就是采用巫术方式为自己增添魅力,同时加害别人,以求在争宠中稳操胜算,提升和巩固地位,仅从上列诸条,足见其邪恶异常。
因为媚道加剧了宫闱内部斗争,导致家庭与朝政的动荡不安,破坏性很大,所以,历代宫廷律法都严格禁止使用传播媚道,一经发现,必定处以严厉惩罚。轻者褫夺职位,打入冷宫,重者诛杀。由此,便产生举报,甚至诬告,从另一面达到打击消灭对手的目的。《汉书·外戚传》载,汉成帝时,赵飞燕就诬告班婕妤使用媚道诅咒后宫,连及皇帝。经班婕妤辩白,成帝认为证据不足,才没有治罪。但是真会媚术的,一定还能把主子弄得五迷三道的。
拍马溜须跟媚道相似,都是为了取媚权势者,提升或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同的是,媚道更加侧重于构陷别人,打压别人。对溜沟子的人,古人也有清醒认识:好面谀者,也好背毁之。拍马者往往心口不一,心怀叵测,捧的是他,毁的也是他。庄子不信任这种人,借盗跖之口说出了判断;寇准不信,当面讽刺丁谓;毛泽东也不信,跟斯诺讲得明白。但拍舒服了,昏聩了,还知道谁是谁吗?
后世总结历史经验的,都把佞谀者兴,诤谏者退,当作末世亡国的重要标志之一。朝朝代代都有人讲,谁听进去了?只要专制集权的社会基础犹存,媚道和拍马的毒藤就都绝不了根,一旦温度适宜,立马疯长狂生,缠绑窒息众生,把社会向深渊边缘楞拉猛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