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之后是松弛
(2010-09-02 03: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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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劳作之后,一定是疲惫的软瘫。不可能越干越欢实,越累越精神。
人体的生理现象,在人类社会运作中也有类似反应。自49年后,中国在继续革命、不断革命思想控制下,各种运动此起彼伏,最终引起全民厌倦。
建国初的运动中,一般群众义愤填膺、深恶痛绝、争先划清界线自不必说,落马的知识分子和干部大多也自我感觉罪孽深重,无颜见人。真心实意地痛下决心要彻底改造自己,重新做人。这一切都基于对执政党的绝对信任和对社会主义的理想化。
文革将这种状况推到了顶峰,但逆转也出现在这一时期。几度翻云覆雨之后,特别是“九一三”曝光后,神圣光圈消失,一般人原有的是非观念动摇了,香臭感觉模糊了,“罪人”不再深自忏悔,亲朋好友以及群众也不再横眉冷对。
文革既塑造了至高无上的大帝,同时也打破了共产党的神话。以前人们不敢也不愿抨击领导,甚至在三年困难时期,给四川、河南、安徽、山东造成巨大灾难的李井泉、吴芝圃、曾希圣、舒同等人,也没有按历史惯例,被百姓冠以丑恶诨号。而文革时别说被打倒者,正在台上走红的人也不能免于被嘲讽,如因食油减少而获“陈三两”别称的辽宁革委会主任陈锡联,因细粮不足而被贴上“王八斤”标签的吉林革委会主任王淮湘,北京市委书记吴德在市民口中是“无德”。于是,自上而下的政策、方针、规定,不再有人认真执行,往往被阳奉阴违的“对策”化解于无形之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成为人所共知的惯例。这倒印证了孔子的一句话:“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经过拨乱反正,各地显现一段短暂的还乡团报复热潮,有些地方甚至发生号称“二次文革”的现象后,人们进一步从“步调一致”分离出来。从清除精神污染,到“六四”镇压,各单位普遍采取敷衍、淡化做法,开会照本宣科,会后烟消云散。个别人蹦达几下,群众往往嘲笑,今日英雄,明日过街老鼠。遭牵连者,则广受尊敬,被人同情,视为汉子。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四九年后,对党和政府公开自由表达不同意见,除了部分知识分子,在普通群众中几乎不曾发生过,大多数人无条件拥护各项政策措施。但到八九年明显不同了,一般人对共产党的认同感减弱了,疏离感增强了。夹道旁观的群众常常鼓掌喝彩,对过往的请愿游行队伍表示支持。那情景与“五四”时期仿佛。据人回忆,当民国政府开始抓捕学生,北大教员便结伴去拘留处慰问被捕学生。每次军警押送学生前来,在拘留处前面的空地上,不仅学生拍手呼口号支持,而且围观的群众也“拍手相应”,有人竟至流泪,丝毫不惮显露同情与援助。
八九年,许多单位里,政府打击的对象门庭若市广受同情与鼓励,积极执行上峰命令者则门可罗雀,告密者更遭到鄙视唾骂。我所在单位,正头儿毫无动作。一个副头儿表现积极,不但每次开会愤怒声讨,而且四处搜集证据编织名单,准备整肃一批人,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左棍”,路上见到都会绕着走,避免跟他照面,明显受到孤立。相反被他点名的人,在单位里如受表扬,就连平日不太来往的人,见了也会主动打招呼。人心向背,泾渭分明。对比文革,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知道躲过一劫,今后真要“换了人间”。
古代,人们的善恶观并非随政府风向转变。为判刑流放者摆酒饯行,赠诗安慰,十分普遍。八九以后的现象,是历史的回归,还是前进?也许用不着跟古时候瞎联系,还是说折腾后的松弛或逆反较妥当吧。当今主政者,恐怕对此也是哭笑不得,束手无策。杰米扬的汤再好喝,也不能没完没了的上啊。何况那汤并不对人胃口,味道无可称颂者。
人类中的大多数偏爱安定平稳休闲的日子,不耐起伏;少数人衷情于冲锋拼抢的生活,不满平庸。两类人的幸福指数天差地别,这大概是由基因决定的。少数人往往占据社会制高点,“君临天下”,掌控着多数人的命运。于是爱折腾的少数和贪安逸的多数尖锐对立。好斗的人虽然比例小,但是能量大,动力足,不折腾是不可能的。如何折腾出花样,而又不伤及大众热情,这是天地间的大智慧,从古至今,没有解决好。恐怕也不能寄厚望于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