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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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的浓重一笔

(2009-08-10 03:53:32) 下一个

为了准时赶到杜克大学,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我和妻子凌晨四点半开车上路了。四年来,在从亚特兰大到北卡州多尔汉姆市的路上跑了不下十几趟。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道路是笔直平坦的州际高速公路,然而每次来往的心情却是曲折复杂,甚至常常忐忑不安肠回百转。我们曾在路上看到一位美国人的车窗贴着几行大字:

(我是)杜克的家长

我的孩子和钱

到杜克去了。

极简洁的句子,把一个家长的自豪、幽默、牵挂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和妻子相视一笑,若有同感,只是比他们心中更多一些混杂的五味。

几个月前,当收到学校寄来的参加毕业典礼的邀请信时,心里已经开始激动。临近日子,脑子想的全是儿子,别的事情一点儿也装不进去了。

记得儿子六岁上小学的第一天,我站在窗后,看着他背着遮住半个身子的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向指定的校车停靠点,略显吃力地爬上校车,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脸颊。心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从那一天起,儿子再也没有轻松自由无忧无虑的日子。他登上校车的那一步,也是跨入无休无止激烈竞争的人生第一步。

儿子要强,小学、初中、高中,他在学习上从没有让我们操心失望过,每个学期都会捧回不止一个奖杯和奖状。最后如愿以偿地被全美排名第五的杜克大学录取。儿子兴高采烈,我们则失魂落魄。

四年前,我们把儿子送进了杜克大学。那是他第一次远离我们。去时,倾巢而出,千叮咛万嘱咐,掏不尽的心窝子。返程中,我们心情沉重,无人开腔。从此,我们正式加入“空巢族”。空荡荡的家里将会几个月都听不到钢琴声、喋喋不休的打电话声、吵闹的电子游戏声、长久的夜半淋浴声伴随着夜半歌声、“空空哐哐”的健身器械声,用不着三番五次敲门喊儿子起床、吃饭。以往惹人烦心的事情,今后都将变成温馨的回忆。一切将被寂静单调的氛围笼罩着,强迫着我们习惯。

四年的时间,倏忽而过。当我们的存款急速流失了十几万后,儿子毕业了,戴着最优秀论文奖的桂冠毕业了。这项荣誉在全校一千多名毕业生中仅三十六人博取。看着纪念册上用双星标出的名字,听着典礼上念到的名字,眼见儿子在金发碧眼的人丛中不卑不亢地起立,我们腰板挺得笔直,头也不自觉地抬高,手拍到红肿。若不是人丁单薄,一定会像家族兴旺的老美一样把嗓子喊哑吼破。

在国内,我经历过两次毕业典礼。一次是小学毕业,一次是大学毕业。初中阶段大部分处于文革时期,三年里只正经上过半年学,无颜无资格说毕业。领导学校的工宣队除了召开批斗会,根本无心举办什么毕业典礼,我们不明不白的走出学校,直接发配到陕北。研究生毕业也没有举行正式典礼,那时人少,只有几十人,分别到研究生处自取毕业证和学位证后,便到系上报到转成教师。而参加的那两次毕业典礼并没有给我留下丝毫美好记忆,印象深刻的是校领导面色凝重,甚至板着面孔教训人的冰冷画面,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学生,而是一群即将从潘多拉盒子里释放的祸害。

早就听说美国的大学毕业典礼生动活泼,别开生面,是西方社会价值观、思想意识与风俗习惯的综合展示。参加了杜克大学的毕业典礼,果然如此,可圈可点之处甚多。置身其中,不由人不振奋、感动。

首先,全力打造成盛大庆典。一个学校一年中至少有两次庆典:开学与毕业。杜克的重心放在毕业典礼上,即使今年遭遇百年来最大金融风暴也不减规模和投入。四年前,儿子的开学典礼集中在一天内。典礼结束,校方准备了免费三明治套餐,请家长与子女坐在一起共进午餐,充分照顾到家长惜别的情绪。毕业典礼则分两天:一天是系里集会,表彰优秀学生,颁发毕业名册;学生在教堂举行毕业祈祷会;在风景如画的学校花园,用充足的香槟和各种点心招待家长,感谢家长对学校的支持。另一天是学校举行的正式毕业典礼,技艺精良的乐队、名噪天下的嘉宾、学富五车诲人不倦的师长、风趣热情的演讲,不断将全场上万名学生和家长的情绪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据儿子透露,前几天,学校为毕业生举行“派对”,特别调来一辆卡车大货柜,满载啤酒,免费供应毕业生。大学毕业对多数学生来说是正式进入社会的标志,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起点。每个学生在这时的心情都是复杂得难以言说,既有兴奋,又有惜别;既有遗憾,又有满足;既有惶惑,又有憧憬。学校的重视势必将此情此景深深刻在学生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而且对家长也是一个圆满交待,并达到造势宣传的良好效果。也许这是许多毕业生工作和创业后给母校捐款的原因之一。

其次,充满了体贴的关怀与爱心,倾注了大量感情。学校提前几个月邀请家长参加,让家长与子女同乐,共享难忘的一刻;会场旁边停着救护车,预防因天热、激动或其它原因导致的人身意外事故;准备了大量的纪念册和节目单,由专人发送家长,便于保留;活动期间,恰逢母亲节,无论是系里开会,还是全校大会,都不忘让所有母亲们起立接受致敬。妻子在这个特殊日子里享受到特殊待遇,人还没站起已经泪流满面。校长布罗海德先生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四年前送儿子到杜克,就领略过他风趣幽默的风格,睿智机敏的风采,温文尔雅的风度。那是我在国内从未见过的师长形象,气度恢弘却无摄人威严,彬彬君子却又洒脱自然;循循善诱时一定是推心置腹,诚恳坦率,思路明晰;他从不居高临下,故作道貌岸然。这次见他头发全白了,依旧神采飞扬。他站在讲台前,始终微笑着,一开口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台上台下笑声不断,彼此交融,气氛活跃。他说,同学们,祝贺你们就要毕业了!我将要像生孩子的母亲一样,把你们推出体外,推出校门,推向社会,推向世界。他针对当前金融危机、经济衰退、就业市场萎缩的境况,列举了三个校友自强不息的事例,强调了直面人生,逆境拼搏,保持勇气的必要。他的讲话既有师长的忠告,也有朋友的劝勉,使人感到亲切,受到鼓舞,进一步融洽了学生与学校、老师的关系,亲和力十足。相信很多人一定会终生对这个讲话记忆犹新。

再次,浸透了宗教精神。杜克大学的创始人詹姆斯.巴产南.杜克在建校规划中就将一座教堂置于中心地带,他希望这座宏伟的建筑能将宗教精神渗透到年轻学子的心中。教堂设计成英国哥特式,端庄肃穆。学校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每年学生入学和毕业也都在此接受祝贺与祈祷。今年,一位红衣主教根据形势需要,特别讲了失败是成功之母的道理,他为美国和世界,以及每个毕业生祷告上帝赐福。每个毕业生还得到一本精装的《圣经》,显然校方希望宗教能成为学生的精神寄托,使学生从中得到安慰与灵魂净化。虽然这种做法在我看来并不新鲜,与文革时灌输毛思想与散发毛语录相似,但是我尊重人家的选择。有信仰和无信仰相比,很难说对人的精神发展是好还是坏。只要不是强迫,不是推到极端,应该都是可以容忍的。所谓宗教精神在最高境界上,似乎殊途同归,表现一致。见过一种,就能理解另外无论多少种。

最后,凸现学校的学术地位和社会影响。毕业典礼上有三个诺贝尔奖得主参加,足以令我歆羡不已。而让学生和家长们更兴奋的是,美国最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演艺界富豪榜排名第一的非裔女富婆奥普拉也出席了本届毕业典礼,并发表了长篇演说。她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即将走上社会的毕业生们,唯有“站在自己的鞋上”,立于坚实的基础上,热心帮助别人,坚持不懈,才能获得人生的极大成功和满足。她的演说赢得全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我注意到许多毕业生和家长的脸上挂着如获至宝的满意神情,大概跟文革时参加了毛检阅的红卫兵心情差不多,成为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儿子毕业了,四年之后画上了浓重的一笔,勾出了今后发展的基本轮廓,我们颇感欣慰。然而,同时又对他的未来拿不起放不下。谁让我们属于可怜的天下父母中人呢!这是老祖先和中国传统丢给我们的永久精神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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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归 回复 悄悄话 祝福你們的兒子﹐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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