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庾华先生,湖南湘乡人,出生于1946年。7岁随父母迁往 河南,在郑州定居。初中后,到郑州肉联加工厂当工人。文革之初,是该厂第一个造反派。尔后,一直到文革后期,是河南省造反派的中坚人物。因文革政治问题数 次入狱、出狱,最后一次被关了十多年。1989年初出狱,从事木材生意。?1995年起至今,与邵晟东、王宏川共同创立、经营郑州思想沙龙。在大陆左右派 近乎决裂的今日,郑州思想沙龙仍是左右派共用的民间思想平台。他自许为永远的造反派,旗帜鲜明的毛派。在此访谈中,他多方面肯定毛泽东,并为文革造反派辩 护,同时勾勒出大陆民众社会中的毛派面貌。他呼吁各种思想趋向的对话交流,共促中国的民主进程。他主张结合程序民主与大民主,.……并坚持政府须承担起医 疗、教育、住房、养老等社会保障。
此一访谈于2010年7月17、25日在郑州进行,由陈宜中、张宁提问。经陈宜中编辑、校对后,由袁庾华先生修订、确认。
一、造反经历
袁庾华(以下简称“袁”):我1946年出生,是湖南湘乡人。我爷爷及其前二代都经商,解放后定成分为工商业兼地主,他自己一直没有受到过打击,只是其成分影响了我这个投身政治的孙子。我父亲解放前读的是湖南大学土木工程系,大半辈子从事黄河水利建设。
陈宜中(以下简称“陈”):您何时到了郑州?
袁:1953年,我母亲把我从湖南带了出来。1954年到了郑州。
陈:1957年反右时,您父亲是否受到影响?
袁:他被称为“漏网右派”。文革刚开始,刘少奇、邓小平主政时,很多知识分子都被戴了高帽,我父亲也一样。当造反派起来以后,包括我父亲,90%以上 的知识分子都是支持造反派的。他们在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都是当权派的牺牲品;到了文革造反派起来打倒当权派以后,他们就支持造反派。但在文革后期和 文革后,他们思想也向右转。
陈:您在郑州读小学、中学?
袁:小学六年,初中留级一年。我姐姐大我两岁,她让我很早就对文学产生兴趣。我经常去河南省图书馆等,翻过的书数量很大,有名的都翻。我所上的郑州十中,后来还一直保留了我读《资本论》的笔记,尽管我当时根本看不懂。
陈:初中后,就去工作了?
袁:1964年我参加工作,去了郑州肉食加工厂,1965年合并到郑州肉联。这是苏联援助156个项目中的一个,劳动条件还不错。问题是:单位里在 1957年反右扩大化以后,政治上高压——这是大陆社会在文革前的普遍现象。我很难适应当时工厂里的社会关系,所以只上夜班,白天就泡在省图书馆。
陈:您何时开始参与政治活动?
袁:1965年11月,姚文元写〈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我投书给《光明日报》,说应该肯定对农民的让步政策,以减少农民负担。到了1966年 6月6日,党支部组织车间群众贴出了批判我的大字报,说我替吴晗翻案。?8月26日,因为厂党委违反中央搞文革的“十六条”规定,直接操纵给知识分子和群 众戴高帽游街,我写大字报反对,后来也被戴了高帽。
陈:您何时成了造反派?
袁:1966年12月10日,中共中央关于工矿企业抓革命、促生产的文件下发,宣告工人可以成立群众组织。我动员几个朋友成立了我们厂的第一个群众组织“燎原战斗组”,第一号通告就是:不再承认党委领导!不到一天,我们厂就已经成立了一百多个群众组织。
在落实毛主席批示的中央要求销毁所有整人材料的指示时,形成了三种意见,也据此分化成为三派群众组织:第一种是,相信党委将按照中央指示销毁整群众的材料(保守派);第二种是,相信党委,但要有工人代表参与(中派);第三种是,不相信党委,由群众亲自销毁(造反派)。
1967年1月1日,河南七个造反派组织夺了省委的权,我被分工到“省委政法领导小组”负责,干了七天就挂印而去。中央没承认这次夺权。后来,我参加了筹备“河南二七公社”的工作,这是河南全省的造反派组织。
陈:造反派夺权后,何时被镇压?
袁:没多久,就出现了“二月黑风”。?1967年2、3月间,中央右派支持各省军区镇压造反派。新疆、内蒙、青海等地军队还对造反派开枪。其中,青海 省军区副司令赵永夫在林彪、叶剑英的支持下,2月23日开枪杀了几百名造反派。全国铺开大规模抓造反派(京沪等少数地方例外),抓了几百万。我前三次被 抓,中途都被造反派抢走。第四次被抓,是因为我爸非要我回工厂。
在“一月风暴”造反派夺权后,专政机关的各个看守所、拘留所只剩下极少数被关的人;用员警嘲笑我们的话说,这就为我们大批造反派后来被关腾出了地方。 但没关多久,4月初,毛主席批示的中央军委十条命令等文件下达,制止了军队抓人。所以大多数造反派出狱,但还有几个没放。为了解救仍被关押的同志,我们造 反派就在公安局门口静坐、绝食。?5月4日,省军区组织十万保守派群众,用木棍、铁棍打伤了我们很多人。这是河南第一次大规模武斗,我们称之为“五四惨 案”。
陈:您在武斗中扮演什么角色?
袁:整个5月我们一直挨打,发生一系列血腥事件。?30日,省军区、公安局保守派的头头,组织、指挥新老保守派搞全市戒严,对我们全面进攻。我们死伤 严重,俘虏被发配到农村劳动改造。?31日,二七公社召开紧急扩大会议,当场我们痛批原公社负责人搞“右倾机会主义”。我们提出要“文攻武卫”,重组了二 七公社领导班子,叫做“火线指挥部”。
我们立刻反击成功,俘虏了一万多名保守派,没有虐待,教育释放。?6月3日,我们在保守派指挥部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机关枪、冲锋枪、小炮(手榴 弹)。?6日,我们突袭、查封了军队控制的河南日报社。接下来的整个6月份,双方力量平衡,伤亡率都很低。7月22日,江青在接见河南省代表时肯定了“文 攻武卫”的口号。?“文攻武卫”,实际上就是必须保卫我们言论、出版、结社、游行示威的民主权利。?7月25日,中央公开表态支援了“河南二七公社”,我 们迅速控制了形势。
陈:反击之后,还有哪些发展?
袁:造反派胜利后回到工厂,全厂的造反派组织联合,还有原领导干部、军队代表参加了领导班子。我是核心领导小组的组长,就是肉联厂的一把手。
我在社会上被人称为“极左”,进厂掌权后,又被人斥之为“极右”。因为我首先压制了造反派的报复情绪,不许打人。同时,我在厂里的很多问题上,有意地 把自己调整到新的弱势群体、我原来的对立面、保守派的一边来。过去站在保守派一边的领导干部,只要写个检查,一律解放。这些做法使我们厂在生产上获得了很 大的成功,恢复到历史上的最好水准。当时中央和地方的报纸都报导了。作为最早稳定下来的全国大型肉联厂,我们还担负了援越抗美战争所需要的全部军用肉松的 生产。
陈:您何时第二次入狱?
袁:1968年秋,在“反多中心”运动(实际上是掌权的军队和地方官僚整激进的造反派)中,我被打成河南极左代表人物,被整入监狱。网上有篇我的文章 〈“九大”前后在市看守所〉就是写这段经历。?69年底,我出狱回到单位,在基层做工人。半年以后,我又因所谓“泄露机密”被关进监狱,没有任何拘留、逮 捕手续,被关押了两年零五个月。
陈:1970年第三次入狱的背景为何?
袁:当时全国搞“五一六”啊!邓小平也承认全国当时关了上千万人。河南专案组有三大专案,其中我是一大专案。关于这次入狱的情况,网上也有我一篇文 章,叫做〈文革中的河南省看守所〉。从1969年前后军宣队进驻单位和清理阶级队伍开始,全国开始全面清算造反派。?1970-71年的“一打三反”运动 是整个文化大革命中间最黑暗、最恐怖的一段。文革中被判死刑的80-90%以上,都发生在这段时间。
1972年底给我平反后,也对我1968年被整的事平了反,恢复了我在厂里的常委职务。
陈:“一打三反”的目的是什么?
袁:“一打三反”说是打击现行反革命、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但实际上是借助这些名义,对造反派进行全面整肃。一些地方还枪杀了一些造 反派,比如河南有一个新的“信阳事件”,枪毙了好多个造反派。?1971年一些省的军管会已准备好要杀一大批造反派骨干,只是因为“九一三”事件,林彪集 团垮台才没有得逞。
1973年各地林彪死党被打了下去,1974年“批林、批孔”的时候,各个单位都去监狱里把自己的造反派骨干、头头救出来(称作“打开监狱找左 派”)。?1975年邓小平搞整顿,又抓了一些突出的造反派,像郑州的张永和等。当然,更多的是调离,甚至调离到外地去,使你失去群众基础。再一个就是办 学习班,比如郑州办了个万人学习班,把我们都关到学习班里面。
张宁(以下简称“张”):关了多长时间?
袁:1975年的夏天到冬天吧!但1975年底,中央从清华、北大开始反击右倾翻案风,我们就从学习班直接杀出来了。到1976年的2、3月份,我们 把以刘建勋为首的河南省委给冲垮了。后来发生了清明节事件,即清明节前后所谓的“四五运动”,主要是高干子女搞的,邓小平、叶剑英直接参与。在河南,以 “肉联”为代表的我们这一部分人,反对“四五运动”的阴谋。网上也有我一篇文章,叫做〈郑州市的清明节事件〉。?
张:您认为“四五运动”是一场由高干子弟发起的、脱离民意的运动?
袁:本质上是贵族子女的造反。
我们反击派又起来后,在郑州形成了几个大的山头。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保纪登奎、刘建勋的,叫“红绿派”,因为他们贴的标语都是红红绿绿的;另一派就 是“反击派”。?1976年9月1日,我们到中央去反映杨贵的问题。?3日,中央决定杨贵不再到河南工作。在北京汇报期间,中央通过清华、北大和其他的管 道,征求了我们对河南新省委班子的意见。我当时的意见就是让耿其昌担任一把手,因为耿其昌这个人很老实,1958年毛主席来河南就愿意听他讲实话。后来, 这就成为我所谓“妄图篡夺省委领导权”的证据!
毛主席去世后,10月7日我到达北京,两天后才知道所谓的“粉碎四人帮”已经发生了。后来我在兰州被捕,又被押送回郑州,在看守所里待了三年多。当时,在河南要动杀戒的话,第一个杀的大概就是我。
陈:后来被判了几年?
袁:以“妄图篡夺省委领导权”的罪名,判了我15年。我的判决书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刑事罪名,全都是什么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反革命罪行。
二、狱里狱外
袁:在监狱,我保持了自己的尊严,从来不剃一天光头,也从来不穿一天囚服。我有篇文章叫做〈我们不要一个员警世界〉,在后记里,有一段是关于我的监狱生活。
陈:监狱里有书可看吗?
袁:在监狱里,我曾经关了两年多小号。我没有出卖干警或任何人,因此留给大家比较好的印象,加之我给他们做工作,让监狱同意我经手给犯人订了几百种、 上千份的杂志。我也把家里给我的钱,让一些干警经常去替我买书。?1980年代各个时期有名的书,我买了不少,主要是翻译的理论著作。
陈:小号是关禁闭?
袁:对,就是关禁闭,很残酷的。潮湿的粪水,妈的,??我全身都起着疙瘩。带着镣铐,没有灯也没有窗。我在小号里曾经死去过。
陈:有没有刑求、虐待?
袁:没有打。因为我是政治犯,他们一般不敢轻易动手。当时监狱和看守所还受毛泽东时代政策的约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各种极其残酷的肉刑和牢头狱霸。
张:1989年,您就已经出狱了?不是只有认罪才能减刑吗?
袁:...此处有删节...我从来没有认过罪!甚至从来不用监狱规定的那些用语,什么“政府”、“干部”,也从不自称“犯人”。我从此至今几十年来养 成一个习惯——从不用官方主导话语。提前出狱是因为一些狱中干警为我说话,我不会忘记在十几年监狱生活中他们对我的照顾。
陈:去木材公司是哪一年??
袁:是1989年6月26日。我到木材公司,后来当了法人代表。在这个单位,我重新开始实验我在监狱里面搞过的民主管理。我到了木材公司以后,搞了十 二个民主管理组,取消一切规章制度,让全单位的所有人都来当头,共同来管理。包括经济效益,也都很成功。但是后来,上级把我们这个单位和别的单位一合并, 这个实验就进行不下去了。?
在经济最热的1992-93年,我带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到东北做买卖。那种来往招待,我无法适应,天天想到个“死”字。到了1995年以后,有所改变, 因为当时国家要“民进国退”。我看到这个趋势,就动员单位的职工分流出去,搞个小商店什么的。等到好不容易把职工都动员出去以后,我也解放了。就和您也认 识的邵晟东,一“左”一“右”,搞了一个知识分子沙龙。
陈:郑州思想沙龙是从哪年开始?刚开始的情况和现在相比是如何?
袁:1995上半年开始的。刚开始体制内的参与者多一些,比如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当时有好多人参加。头几年,我们每个礼拜六下午三点聚会,开始吵架、争 论中国的前途,一直到天明。这个沙龙也经历了几次危机,它坚持下来与王宏川女士有很大的关系,尤其是这些年来,相当的工作都是她承担的。
陈:沙龙以外,您还参与哪些社会活动?
袁:1990年代后期,我在郑州几个学校讲学。2000年以后,也到北大、清华、北航、复旦这些学校,去给进步的学生团体讲解新中国的历史和国际政 治。这几年就更多了,差不多有近百所大学吧!2001年夏秋,在沙龙的提议、支持、配合下,我以个人名义邀请了大陆的自由主义、左派、新儒家、民族主义、 新权威主义等思潮的一些代表人物,分两批到北戴河对话交流,也是我主持的。这是他们在民间第一次坐在一起。
2000年6月12日,郑州发生了国际上著名的造纸厂工人抗争。2001年9月9日,全国第一个在公共场合纪念毛主席的群众聚会,也是在郑州开始的。官方出动了上万员警,几层包围,全部荷枪实弹。
陈:2008年以后,社会活动比往年又更活跃了一些?
袁:对,这两年各地的情况更活跃一些了,而且是左翼占主流。主要是群众自发集会纪念毛主席的活动,近三年已遍及大陆30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几百个 地方(网上看不到西藏的资讯,但大家都知道藏族人更普遍崇敬毛主席),有的集会规模达成千上万人。这是民间社会对“十七大”的非毛(泽东)化“主题”指导 思想的强烈反弹;反过来,又以这种广泛的民意,影响推动了中央决策层对宣传毛主席的不同态度。
张:您所谓的左翼是指毛左?
袁:在大陆,毛派已经成为左派的主体。几年前外地左派进京,在京的年轻左派会问他是“毛左”还是“马左”。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家一聚在一起,不管老 少都自称为“咱们毛派”!像“凯迪”这些主要的右派大网站,也基本上把左派统称为“毛左”、“毛派”。可以说,大陆左派以此趋于统一,尽管“毛派”内部在 理论和政治主张上有很大差异。不自称“毛派”的大陆左派群体,首先是以汪晖、崔之元为代表的学术领域内的“新左翼(这是他们可以接受的称谓)”;但是,无 论他们自己的思想或者他们吸取的主要理论资源(如西方马克思主义)也都受毛主席思想很大的影响,这无非是“出口转内销”嘛!凡是熟悉他们的毛派也持理解的 态度。其他,如“托派”、“苏派”、“朝派”等等,人数寥寥无几,又不敢公开反毛、宣传自己的主张,左右为难的仍在不断边缘化。
陈:我注意到,当您提到“右派”的时候,有时狭义有时广义。或者是指太子党和官僚资产阶级,或者也包括广义的自由派。这个观察对吗?您能否谈谈对“改革开放”的看法?
袁:“太子党”和官僚资产阶级是当代中国最右的政治力量,我们称之为大右派。所谓“太子党”应该是指一部分有政治野心的,以高干子女为主的群体,绝不 是指所有“红二代”。去年在北京有个论坛,谈到中国有两种资产阶级,一种是官僚资产阶级,另一种是自由资产阶级。我们一些人认为:按照毛主席的斗争策略, 只能选择一个主要矛盾,那就是官僚资产阶级。但是中国社科院的马克思主义学院,却主张把自由资产阶级当成主要矛盾,所以当时吵翻了。
关于“开放”。其实,当年在文革的全球性冲击下,大批西方国家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新中国进入联合国后,就开始了一条切实维护自己国家利益的对外开放路线。但是到了邓小平,情况又不同了。
1980年代我在狱中看到《文摘报》的文章中说,英美官方谈中国“开放”,其英文用的仍是和晚清打交道时用的“门户开放”一词。作者认为这样对我国在 国际的影响不好,希望有关方面解决一下,结果至今也没有改变。对于邓上台以后这几十年的“开放”,几乎所有左翼都是一致否定的。事物都有两面性,应该说, 很多家庭也在“开放”中受益;但最大的受益群体是官僚资产阶级以及他们的家族和附庸,也为他们几乎肆无忌惮的贪污开辟了一条宽畅的退路。而最大的受害者是 整个国家和民族。
关于“改革”,我就谈一点感受吧。改革开放开始时,我在监狱里面,从报纸上看到一些特别敏感的东西。比如说,1980年代初河南有个戏剧《七品芝麻 官》,里面有句戏词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全国都在反覆地宣传这句话。对我来说,这句话极其敏感,因为这说明文革中群众直接参与政治的权 利,被当官的收回了。我在报纸上还看到一个例子:有个人叫刘冰,原来是清华大学的党委副书记,后来到了兰州大学当副校长;发生了一起学生闹事,刘冰说学生 反映的问题都是真实的,但是你们身为学生怎么直接来找我这个副校长?这就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恢复等级!
三、对毛主席的评价
张:“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在当时的确很流行,但是我不觉得这代表了一个不同的时代。其实老百姓从来没有做过主,过去也是由毛主席、共产党为我们做主,由各级干部为我们做主。?
袁: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所有老百姓都可以直接参与政治,但现在好像又重新回到文革以前一样,当官的为我们做主,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转折。
陈:关于毛主席以及文革本身,您愿意也做一些批评吗?对毛主席以及文革的评价,当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不过,从延安整风开始,到1950年代反右、三面红旗、到文革、到四五事件,您在肯定毛的革命本色之外,是否也愿意谈谈毛作为革命领袖的失败甚至投机??
袁:总有人对我讲,就是毛泽东在,也不会喜欢我这个造反派。我承认!但是,要投身中国的革命,还是必须跟他走。我因文革问题四次被捕入狱,每一次的第 一个罪名都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除了整我的人强加给我的东西以外,我当时也确实说过一些不符合毛主席思想的话(恐怕这也是我与大陆今天一些主要 反毛人物的区别,他们文革当年崇毛的调子要比我高得多)。我在监狱中也对文革做过全面回顾和反思,几十年的反覆思考,使我更认识到:毛主席在人类社会进步 中的巨大作用,主要体现在文化大革命上。放手让6、7亿人口中的绝大多数(95%以上)直接地、全面地行使广泛的民主权利,而不是仅仅为国家和地区选几个 做主的人。应该说,在公司、工厂这些与自己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单位中的个人尊严和民主,比当总统、州长的选民更重要!这是人类历史上仅有的一次最辉煌的 “实验”和探索,其中难免有错误和挫折,不会有人说它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