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立先生在《炎黄春秋》上发表的《四渡赤水评价考》,从军事上的得失和参与者的评论两个角度,质疑毛主席四渡赤水“用兵真如神”的那段历史。作为一个改革开放后出生,从军12载,对军事颇有兴趣,同时编辑过夏宇立先生书稿的晚辈,我想谈谈个人对这篇文章的看法。
夏 宇立先生在《评价考》中,坦承“通观四渡赤水的全过程,已经很清楚,处于劣势的中央红军在数倍于己的敌军之中艰苦转战,并最终摆脱了敌军,这的确了不起, 值得大笔褒扬赞颂。”说明夏宇立先生认为从战略上讲,四渡赤水通过积极运动与作战,粉碎了蒋介石的“追缴”并且“合缴而聚歼之”的战略意图。
红军不但逃出了六倍兵力的围追堵截,而且在蒋介石已经看出其北上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意图后,利用战略上的欺诈,奔袭贵阳调动敌军注意力,成功渡过乌江,迈出了与红四方面军会师的重要一步。
可 是,在夏宇立先生看来,这个成绩不算什么:“然而,话又说回来,当年红军在转移中,面临强敌的围追堵截是经常的,而红军通过自己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粉碎 敌军的围追堵截来实现自己的战略转移目标和任务,又是十分正常的。否则,只能面临失败的结局。而且其他红军部队“同中央红军比较,显然还都有两个方面的比 较优势:其一,损失相对较少;其二,沿途都还创建了新的根据地”。
凡事,有因才有果。红一方面军是带着党中央一起行动的,而且受到蒋介石 直接指挥的国民党嫡系部队外加地方武装围追堵截,红二和红四方面军如果被围歼,并不代表党中央的灭亡,至多是一场军事上的失利,而如果红一方面军在长征中 灭亡,中国历史将被改写,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也将被改写。
机动灵活确实是我军以弱敌强的法宝,但是这正是红一方面军在开始长征时,所可望而 不可及的。从江西于都转移出来不仅有部队,还有中央政治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各部门、中央军委各总部、兵工厂、印刷厂、制币厂甚至印制邮票的 设备。彭德怀管这叫做抬着棺材走路。这副担子是红二和红四方面军所没有的,即便完全丢掉不必要的辎重,大量非战斗人员,仍然会拖累部队的机动能力。这就要 求中央红军在行军时,战略欺诈与战略机动相结合,不然在敌军重兵围堵之下谈机动,那是天方夜谭,在李德的领导下,不要说战略欺诈,连机动灵活都是奢望。
中 央红军如果停下来建立根据地,那更是蒋介石所盼望的事情,红军离开于都经过湘江之战的惨败后,实力锐减,当时被五、六倍的敌军追剿。本来,地方军阀武装为 了在与红军的战斗中不消耗自己力量,被蒋介石乘虚而人,愿意以追代剿,如果红军站住脚建立根据地,等于侵占地方军阀的地盘,那军阀对待红军的态度就不同 了。
红二和红四方面军的比较优势是建立在红一方面军的比较劣势上,夏先生的这种比较是为了比较而比较。
《评价考》中,描 述了张闻天、彭德怀、林彪、杨尚昆、黄克诚甚至朱德和刘少奇都对毛主席在四渡赤水中的军事表现不满(更不要说李德和博古)。很难想象这些我党、我军卓越的 政治和军事领导人,是如何在极度不满后又漠视毛主席继续行使领导红军的权力。按作者的话,毛主席指导下的四渡赤水:“连续‘乱碰乱撞’,打了一连串的败 仗、窝囊仗”。然后,毛主席在“明白了权谋的极端重要性”后,组成了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三人军事领导小组。
李德军事上的失败,必然导 致其退出中国革命的历史舞台,既然四渡赤水如此失败,仅凭“权谋”毛主席就可以不顾批评而稳坐钓鱼台,还能反手再去批评林彪“是个娃娃”,张闻天“是个书 生”?林彪说四渡赤水“走弓背路”,张闻天说是“打圈子”,而国民党追击部队的师长万耀煌却说:“共军转个弯,我们跑断腿”。我党我军的领导干部都是身经 百战的革命者,生死存亡之际,连共产国际派来的洋顾问都敢让他下课,毛泽东却能越级依靠“权谋”上位?
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三人领导小 组,王稼祥被作者质疑不懂军事而成为毛主席耍“权谋”的证据。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即便现今美国军事独步天下,还要专门照顾“时间敏感”目标。不惜重金打造 一小时全球打击系统,而红军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就进攻打鼓新场还是鲁班场,竟然组织20人的军事会议,一连商量两天。《孙子兵法》之(原稿没“之”) 《计篇》记有五事,第一就曰“道”,所谓道的目的是“令民与上同意也”然后才能“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那么20人的会议,争论激烈,一天 都谈不下来,是因为李德等人这个“上”由于连续的军事失败,已经无法被信任。没有“上”的红军等于是没头的苍蝇,怎么谈“同生共死”。此时的红军是“最后 五分钟”,毛主席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竟然要被说成是“权谋”所惑。……
谈到权谋,就还要提一下夏宇立先生在文中提到三渡赤水前,毛主席因“情绪上有些激动和陶醉”不听林彪和聂荣臻的建议,不打较弱的黔军,而非要和蒋军嫡系战斗的情节:
“会上,毛泽东向大家表示,打鼓新场不能打,‘打又是啃硬的,损失了不应该,我们应该在运动中去消灭敌人嘛’”。
而与会的大多数人都不同意毛主席的意见,认为应该打打鼓新场。而进攻鲁班场的战斗也没有达到预期。作者由此来佐证毛主席“乱碰乱撞”。
根据作者在文章其他部分,也引述过的《杨尚昆回忆录》所记:
毛主席坚持不打,理由是红军主力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打鼓新场,那时滇军和黔军也将赶到,加上川军的侧击,“打又是啃硬的,损失部队不值得。”(杨尚昆:《杨尚昆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132页。)
根据1935年3月11日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下达的《关于我军不进攻打鼓新场的指令》:
据 昨、前两天情报,犹(禹九)旅已由西安寨退沣水,如见我大部则续退新场。滇军鲁旅已到黔西。12日可到新场,安、龚两旅则跟进。依此,我主力进攻新场已失 时机。因我军12日才能到达新场,不但将为黔滇两敌所吸引、且周(浑元)川两敌亦将出我侧背,如此转移更难,所以军委已于10日21时发出集中平家寨、枫 香坝、花苗田地域之电令,以便寻求新的动机。(姚有志、李庆山:《红军举世罕见的二十大战役》,白山出版社2008年,第262页。)
由 此电文结合战斗后红军迅速三渡赤水,我们可以看出此次战斗,除消灭敌人外,更主要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为再次进行战略机动做准备。因此,战斗的关键除 了消灭敌人外,更重要的是不能“转移更难”。就连蒋介石都看出打鼓新场是“共匪西窜的必经之路”布以重兵,红军自己还送上门去,显然不是我军的作风。而夏 宇立先生学者出身,是研究红军历史的专家,为何忽略掉以上的关键文字?
另外,打鲁班场虽然有损失,但是从战略上看,国民党中央军装备和训 练普遍都好于地方军阀。因此,红军打地方军阀合乎常理,不但林彪、聂荣臻这么想,连敌人也这么想。所以,进攻打鼓新场不存在战略上的突然性,而进攻鲁班场 则不同,正是由于鲁班场敌人装备较好,能力较强,又是嫡系部队,因此有松懈的可能性。这符合中国军事上的虚实转换的观念,如果都是堂堂之阵,红军很难说不 会有更大的损失。
毕竟长征不是长征组歌,如果说长征组歌不够客观,那么以不客观对不客观,就能对冲出真实的历史?当年把长征神化和简单化,只突出一方面军,放大主要人物作用的样板戏“唱法”,都是违背历史真相的,现在全面否定,还是没逃出样板戏的窠臼。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364期,摘自2011年第4期《炎黄春秋》)
http://www.globalview.cn/ReadNews.asp?NewsID=24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