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抄书省事,就继续再抄书。
(五)
郑超麟在回忆录中,有十几处提及毛泽东。
郑超麟代表的托派,强调城市革命和工人阶级的领导,照理说和毛泽东为代表的农场包围城市是对立的两派。可是郑在1945年的回忆录里,并没有贬低或诋毁毛泽东的意思。相反,郑对老人家的才能和见识,评价甚高。
首先他说毛泽东所领导的农民起义,是北伐之后的“新革命”。而且这个新革命,超越了中央领导:北伐划分革命为两个不同的阶段。在相当意义下,我们可以说:五卅爆发的革命已经结束了,北伐后才爆发新的革命。这个新革命则是自发的。我的意思是说:群众提出比共产党领导机关所提的更激烈的要求,甚至为这些领导者意想不到的要求,而且走到这些领导者前面去。严格说来,只有这个新革命才当得起“革命”之称,以前的革命不过是反帝国主义运动罢了。
新革命爆发于湖南农村。湖南本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发源地之一。在长沙的核心,从五四运动走到社会主义,并不比《新青年》更迟些。中国共产党重要干部里,湖南人最多。在地理上说,安源煤矿是在江西境内,可是矿工大多数是湖南人,又有株萍铁路联系于湖南株洲,自始即成湖南共产主义者的活动地盘。李立三是醴陵人,他被法国政府驱逐回国,就在安源做工作,鼓动罢工,组织俱乐部和合作社,那里有中国共产党一个重要支部,工人同志朱锦棠且被第四次大会选举为中央候补委员。李立三走后,工作是刘少奇负责;以后,与我同船回国的汪泽楷奉了中央命令到那里去做支部书记,他也是醴陵人。安源矿工几次斗争得了胜利,成了很大势力,可是五卅那一年或次年春天,终于失败了。矿主,盛宣怀的儿子,勾结了江西军阀,解散俱乐部,枪毙委员长某同志,好多矿工离开安源散回自己家乡去。他们都在安源受过宣传和训练,即使在矿山是无所表现的,回到乡村也能成为农民导师和领袖了,何况其中有许多活动分子。这便是湖南农民运动超过其他各省的原故。北伐军进湖南,毛泽东在广州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学生也跟了来,他们也有助于农民运动的发展。湖南农民被鼓动起来欢迎和响应北伐军,参加战争,缴除溃败北军的枪械。可是出于鼓动者意料之外,被鼓动起来的农民竟不以这种军事行动为限,而提出自己要求了。他们的要求很迅速地升级,不久就提出土地和政权的要求,有几个县份甚至夺得了土地和政权。
其次,认为是毛泽东创立了红军:关于红军的起源,我知道得很少。五次大会前中国共产党诸领袖中,我仅识面而不深知的,只有李大钊和毛泽东两人。李大钊始终在北京。毛泽东,当我初回国时,还在上海,似乎没有担任什么党内工作,因为中央开会没有看见他参加。不久,他就回湖南去了。他在湖南并不长久,似乎也没有担任什么党内工作。后来,我从广东区委报告或来的人知道了毛泽东在广州做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部长汪精卫很看重他;他又在广州办“农民运动讲习所”。一九二七年四月,我在武昌大会场上看见他,向他传递了他的弟弟毛泽民托带的信。恰在那时,我看见了他著的一本关于湖南农民运动的报告。他是党内重要干部中第一个注意农民运动的。他亲自到湖南各县去实地调查农民运动状况。这本书出版未曾经过中央宣传部审查,但当时宣传部并未实行党内出版物审查权。五次大会以后,毛泽东奉命去湖南代替李维汉做省委书记,但至“马日事变”之后才接了事。那时湖南的党已走入地底下了。唐生智回长沙时,湖南省委布置党员们张贴“欢迎劳苦功高的唐总司令!”标语,贴标语的同志竟被唐生智部下兵士拖去痛打。何资深向毛泽东抗议这个标语,毛泽东才收回命令。当时人们还希望拉拢唐生智来抵制许克祥或何键哩!
毛泽东要回湖南去时,何资深已经知道他的意向,临行送他一部亚东图书馆汪原放标点本《水浒传》和几幅湖南各县邮路地图。毛泽东很重视这两件礼物,尤其后者,因为这是高潮时邮工同志送给党的,本非卖品,也很难得,其中所记村镇及相互距离当然是比他种地图可靠得多的。
毛泽东到湖南团结了过去各县农民协会残余的武力,使之脱离了农民群众,而自己保存起来。这就是后来“红军”的一种来源。
第三,郑超麟认为毛泽东是个有独立见解的人,不同凡响:五次大会前后,党内种种阴谋中,毛泽东演了什么角色,我不知道。他当然不满意陈独秀,但与瞿秋白,张国焘,谭平山三人也是不融洽的。他是个独立的人,他有独立的见解和主张,与当时共产党其他领袖不同。他有一句名言,叫做:“枪杆上出政权”。这是一个轻视工人运动的共产党领袖;他不仅轻视工人运动,而且轻视一切与“枪杆”无关的运动。一个参加创立共产党的人,在革命高潮当中郁郁不得志,只担负一些不相干的工作,直至革命已落于退潮时候,才露出头角来,到了斗争改变了方式时候,才一跃而为全党领袖,直至今日,——这个貌似离奇现象,其实完全可以拿他本人的性格和思想来解释的。
对老人家保持有最基本的尊敬,大概也是郑超麟在大陆解放时,不愿意出走香港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