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班
除了少数的幸运儿外,世界上本来就是不公平,很多人都是后娘养的,就如同俺当时上的这个扩招班,从一开始就不正规。
首先是教室不正规,第一是不在庙上上课,也没有正规的教室,是临时在大队部借的。两根木棍,支起一个涂黑了的炕板,算是黑板,也就是教室内全部的家当。第二是没有课桌,连土垒的泥台子课桌也没有,老师要求大家把作业本,垫在膝盖上面写字。第三是没有板凳,每个小孩,都必须自己从家里搬上一个小板凳,每天上学时搬过来,放学时再搬回家,因为怕丢。
开始招的那个班,每天在大妖殿里上课。在庙里的大妖殿里上启蒙课,是这个学校多年的传统。所以在当地,到庙上去,就是到学校上学去的意思。不在庙里面上课的学生,都不好意思说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也就没有去上学的感觉。
其次是老师特不正规。教俺的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个子长得高高的,正当街的一个门牙是脱落的,小名叫保义,大名叫席心乐,是俺的远亲,原先是生产队的记工员,由于扩招了一个班,就临时抽调了来应急。而且心乐老师的辈分晚,平时他叫俺叔叔,在村子里打闹惯了,到课堂上,一开始就严肃不起来,因此就闹了不少笑话,例如他说上课啦,有时就说成是出工啦,或者是下地啦,说下课了或放学啦,有时就说成是收工啦。
心乐老师可能也就是小学毕业,说得一口很好的家乡土语,但他不会汉语拼音,唱起书歌子,和另外的老师就不一样。但是这位心乐老师很了不起,比较能适应,不仅自学了汉语拼音,后来还升格当了俺们四年级时的班主任。平时心乐老师爱给学生讲一些故事,如头悬梁、锥刺骨和只要功夫深,铁棍磨成针的大道理,鼓励学生要刻苦读书,要上专科学校,也就是上大学,俺是第一次从心乐老师那里听说。
慢慢的,心乐老师就变得十分的严肃,让俺当一年级的班长,四年级时批判邓小平时,他非得逼着俺带头去喊口号。有两件事印象特别深刻,一件是,心乐老师平时抽烟,有时上课时也抽,手被熏得黄黄的。俺们刚入四年级的时候,大概是在秋天,班里的男生,不知是谁的主意,学大人和老师们抽烟,开始时捡烟屁股抽,后来觉得不过瘾,就自己学大人样,撕了作业本子,卷纸烟抽。没有烟草,就收集晒干了的泡桐树叶和地里的棉花叶子,揉碎了,用一个塑料袋装起来,放在书包里或土垒的台子(课桌)下面的小洞洞里。班上的男同学就都有样学样,像传染病一样的抽起树叶来。抽一口,喀喀的呛得要死,有时还着起火来,就更加刺激。
有一次,心乐老师在上面上课,一边上课,一边抽烟,十分潇洒的样子。下面的学生忍不住,也就跟着抽起树叶来。心乐老师一看,教室四下里到处冒烟,就发现了,搜出十好几个塑料袋袋,每一个塑料袋袋里面都装的是揉碎的树叶。
心乐老师大吃一惊,结果把所有的男生,尤其是班干部集中起来,一个一个的撕嘴巴。一边撕,还一边说:叫你这个大烟鬼!叫你这个大烟泡!
从此,再也不见心乐老师抽烟。为了班上的这件事,他戒了烟。
另一件事,也发生在四年级。当时语文课中有一个词,叫精疲力竭。心乐老师念成了精疲力歇,并在课堂上说,这个竭,就是歇歇的歇。俺当时觉得不对,就说老师您讲错啦。这不是歇歇的歇。你说那歇歇的歇字,是怎么写的呢?俺说俺不会,但俺觉得这肯定不是歇歇的歇。心乐老师说:如果你不知道歇歇的歇字是怎么写,那么这个字就是念歇!当时俺觉得十分委屈,就辩解了几句,但也没有太当回事。
可是第二天,心乐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俺说,昨天,席琳同学是对的,俺是错的。同学们,你们如果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就应该坚持。还有一点,昨天如果席琳记得歇歇的歇是怎么写,就可能会把俺说服。所以,你们不但要知其然,而且还要知其所以然,才能做学问。
后来俺考上了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始终忘不了心乐老师的教诲。
俺在小学校里的很多故事,都是心乐老师杜撰出来的,以鼓励后面的学生。譬如说俺走路看书看得出了神,一头撞在了树上的传说等等,根本都是假的。可其中有一件事,是俺晚上写作业时,被煤油灯把帽沿子给烧了个洞,确是实事儿。
再后来,包产到户没有几年,农村的教育每况愈下,民办教师一个月没有几块钱的薪水,生产队里分了地。心乐老师家里面人手少,就毅然辞了教职,回家种地。
每次再见到俺,心乐老师仍然诚恐诚隍地喊俺为叔叔,而俺则一直毕恭毕敬地称他为老师。凡看过鲁迅老夫子《润土》的人,多少都会领受其中的一点味道。
教俺算术和体育课的老师,是俺叫龟儿哥的大堂兄,本是初中部教几何和代数课的老师,可因为小学部的老师不够用,就临时把他调过来给俺们代课。他爱揪调皮捣蛋的学生的耳朵,班上的小朋友都怕他。他也是颇有特色的一个人,长的精明干练,会武功。三年前因病去世,因在别的帖子里面已经介绍过,这里就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