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与上海梦

怡然

知道上海为何叫作“上海”吗？

“这个城市叫‘上海’真是再好不过了，恰如其分，你好不容易上来了，却反而掉进了大海。”

这是毕飞宇的长篇小说《上海往事》中，小男仆唐水生眼里的大上海。一个乡下小男孩，被他满心崇拜的二管家引领着，见识了大上海的花花世界。于是他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我终于成了大上海人了！”

九十年代就看过张艺谋导演，巩俐主演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当时并没有留意这部影片是由毕飞宇的小说《上海往事》改编的。最近读了毕飞宇的这篇小说，感觉到了和电影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新意。

《上海往事》讲述的是三十年代在上海滩走红的舞女小金宝的故事。小金宝是被黑帮老大唐老爷保养的情妇，但她心里却爱着唐老爷结拜兄弟宋约翰。可在宋约翰心里，小金宝不过是他的一粒算盘珠，他只是利用小金宝来预谋实现他取代唐老爷成为上海滩霸主的地位。

可以说这是一个经典的民国时代上海滩故事，然而，毕飞宇笔下的《上海往事》，却让我想到了另一种解读。从始至终，《上海往事》无非是在倾诉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上海梦。

男人的上海梦是什么？是金钱滚滚，是美女如云，是对出人头地至高至尊权力永远的渴求。已经成了上海滩老大的唐老爷这么想，他生怕自己的宝座被人抢了，内心阴郁老谋深算。宋约翰不甘屈居第二，整日做着上海滩老大的美梦。而最为典型的还是来自乡下的少年唐水生，他的上海梦来得真切具体，有声有色。

听听他是如何讲述这个上海梦的吧。“ 我是怎么到上海来的？全是命。你要相信命。多少人在做上海梦，他们的梦埋进了黄土，深更半夜变成了鬼火还在往上海冲。可我十四岁就成‘小赤佬’了。叫‘赤佬’是上海骂人的话，不好听。话要反过来说，你不到上海你能成为小赤佬？谁不想上大上海？十里洋场呐！可你来得了吗？来不了。老天爷不给你洋饭碗，你来了也活不下去，你连路都不会走。”

看这个十几岁的江南水乡少年，他有多么的自豪啊，自己终于能够步入上海这座辉煌的殿堂，即使是给人家当仆人，甚至是太监式的男佣，他也心甘情愿自我陶醉。你若问他来上海到底为的啥，他不加思索地回你，为钱呐！那要钱干什么？他回答得更干脆利落，“等我有了钱，回家乡开一个最好的豆腐店。”

这梦想透着一种朴实和纯粹，听起来叫人不免心疼。这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乡下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上海梦。这虽然是那个年代的上海梦，可时隔将近一个世纪，在那片土地上，有多少人依然怀着同样的上海梦而远离故土？

那女人的上海梦又是什么呢？象小金宝那样，傍上一个土豪，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内心深处小金宝也渴望象翠花嫂那样拥有一份真纯的情感，但她的欲望又使她无法安心地过那种平淡的日子。这也就注定了她人格的分裂和悲剧的命运。

小金宝虽然自杀了，可上海梦并没有完结。唐老大找到了新的传人，翠花的女儿阿娇。听听这个小女孩心中的上海梦，有多么简单美妙。

“爷爷，我到了上海，有没有好衣服穿？”

唐老爷拖了腔说，“有。”

“有没有金戒指？”

“有”

“手镯呢？”

“有，都有！”

“我也要象姨娘那样！(指小金宝)”

“好，就象姨娘那样。”

小金宝冲阿娇呼喊，“阿娇，你不能去上海！”

但阿娇已经迷上了大上海，她怎么会听一个落魄女人的胡言乱语呢？用不了多久，上海滩上又会红起一个新的舞女阿娇，上海对女人有着永远的诱惑。

男人的上海梦与女人的上海梦纠结在一起，如此便演绎出大上海的戏剧化的风景。上海梦不只是一代人的梦魔，它延续传承着。因为但凡梦想，总是对某种欲望的追求。欲望虽有物质与精神的分野，但其本质却是殊途同归的。这样看来，毕飞宇在《上海往事》里对上海梦的解说，便有了一些象征性的意义了。

写到这里，耳边不觉又响起了阿娇的歌声，“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又会哭，又会笑，
    两只黄狗会抬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上喜鹊喳喳叫，
    红裤子，花棉袄，
    外婆送我上花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上海梦既是辉煌的，也是荒凉的；既是红尘美景，也是世态炎凉。

写于2015年5 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