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争论的中国同事

舒怡然

小廖和小肖是我以前在国内工作时的同事，小廖人老一些，那会儿少说也有四十出头了，应该称她老廖才更合适。但因为她一直单身，所以大家就小廖小廖地改不了口。小肖则是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新科，别看她是个女人，可浑身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儿。

刚开始，我对这两位同事并没有太多印象。她们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完全是因为俩人每次小鸡斗架似的争论。那时单位经常请外国专家来做学术讲座，而且多半是讨论式的，专家与听众有很多互动。小廖和小肖都属于踊跃发言的积极分子，看得出，俩人都是有备而来，在下面做足了功课的主。

每次专家那句经典问话“有什么问题吗？”尚未落地，小肖早已按捺不住地大声提问，她的问题经常会使讲课的专家目瞪口呆，不是那问题难回答，而是它离题万里，让老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每当这时，小廖就成了大拿，她总是不紧不慢地振振有词地替专家回答了小肖的那些嘎咕问题。小廖此举，显然有些冒犯了小肖，更严重的是，在众人面前扫了她的面子。浑身虎劲的小肖怎么会示弱。于是俩人的争论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起初，出于礼貌，她们还讲英文，为了讲课的专家也能听得懂。到了后来，争论达到白热化，英文太蹩脚，无法尽兴，干脆就改说中文，争得个痛快淋漓。

听久了她们的争论，我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其实她们俩人对争论的问题本身并不感兴趣，她们感兴趣的是争论这件事本身。这听起来有点古怪，她们似乎不是想通过争论，对所争问题得出个什么结论。她们只在乎谁输谁赢，或至少在气势上谁能占上风。最可怜的人是那位被邀请来讲座的专家，他一个人给撂在旁边，人家说中文，他又听不懂，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一副莫名其糊涂的样子，很是滑稽。

谁来收场呢？当然是领导，“好啦，好啦，你们俩下去再慢慢讨论，交换意见，别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要说小廖和小肖都是乖人，见领导不爽了，立马把话头打住，悄然收兵。得罪了领导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点她们拎得清着呢！

小廖和小肖的争论，成了每次听讲座的一道风景。看她们争论起来寸步不让唇枪舌剑的架势，还有咄咄逼人不理睬对方观点的姿态，总让人觉得，她们是承心来这里摆龙门阵，吸引众人眼球的，而不是通过辩论寻求答案来的。你还别说，争论的一大好处是，她们都得到了领导的重视，大概领导同志以为，大凡敢于在老外面前争论之人，必是有些观点水平的。甭管争的是什么，勇气可嘉。

后来小肖和小廖脚前脚后地出国了，争论的好戏看不到了，大家都感到有点怅然若失。有好事的同事开玩笑说，她们俩呀，准是把争论的战场摆到国外去了，就不知道谁会是她们的听众呢。

说来也巧，在美国居然又有机会遇到了小廖，现在她可彻底地变成老廖了，人的锐气也没了。和她提起当年与小肖争论不休的往事，她淡然一笑，“唉，那会儿是不愁吃不愁穿，没事干闲的。在这儿和谁争去？美国老板哪有功夫跟你争论，除非你是不想要饭碗了，呵呵。”

嗯，看来小廖还是入乡随俗了，她领悟到了真谛。要是她再遇到小肖，估计俩人也不会再争论了，因为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另一片了。

写于 2011 年 11 月 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