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的婚事
怡然
(一)
紫云姐长我十岁,那时她住在我隔壁。尽管是邻居,可是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我每天下了班,喜欢扎进厨房做饭做菜,可紫云对烹调并没有太大兴致,她常常是煮包方便面,草草充饥了事。
紫云人长得很高,我估计她准有一米七五以上。她的面部表情总是略显严肃,眉宇间透着一种沧桑感。在我看来,她的经历的确是有些沧桑。紫云是北京人,高中毕业就下乡去了,后来抽回京城,进了一家街道小工厂。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她跨进了大学校门。很多她的同龄人在这期间都成家立业了,可紫云就那么不经意地拖延了一下,便错过了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按现在的说法,她成了剩女。
记得紫云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你,年轻多好!”,可惜我那时并没有体会到年轻的优势,以为这年轻可以永远地挥洒下去。我猜想,紫云姐象我这个年纪时,一定是个很严谨的女孩,因为她不管做什么,总是那样有板有眼。
认识久了,我才发现,其实紫云是个很擅长烹调的人,只不过是真人不露相,她的水平和我简直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一个宫保鸡丁,都会被她做得那样精致。只见她先做好油炸花生米,再把胡萝卜丁,土豆丁,芹菜丁,莴笋丁,以及鸡肉丁,一样样地过油,还有配料葱,蒜,姜,红辣椒,豆豉酱,胡椒粉,一样都不少。一直到最后一步,从不会忘记用淀粉糊糊勾芡。她做的宫保鸡丁,称得上是色香味俱佳,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我经常调侃紫云,“你这是要参加烹调大赛哪?”紫云她也不回我的话,只说,“尝尝,特香!”其实我不用尝,闻着都那么香。
紫云那时常常有约会,她是个特别循规蹈矩的人,不管和谁约会,她准在九点钟回到宿舍。如果是邀请男士到她宿舍来,她也准在九点钟送客。有好几次在楼道里,恰巧碰到了紫云送走来赴约的男友,她总是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我就下意识地去看了看手表,正好是九点。心中暗想,唉,紫云啊,你真的象只活钟表,那么准确无误。紫云这么做有它的道理,女人就是应该洁身自好,尤其是单身女人。
(二)
每次见到紫云,我都想问问她谈朋友的事有何进展,她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回避着我,我自然也就不好哪壶水不开提哪壶了。好朋友就是应该这样心领神会,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终于有一天,那是个初夏的夜晚,紫云约了我去外面散步。在静静的人行道上才走了没多远,紫云就悄悄地告诉我,“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啊?。。。”我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啊,就别提了,好象要做新娘的不是紫云,而是我。因为我一直觉得,象紫云姐姐这么善良的人,真该有个好的归宿。
我第一次见到紫云的新郎官,是在他们订婚的那一天。他人长得很平常,比紫云还矮了一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猛地想起了冯骥才的小说《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来,但是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小说里高女人是个悲剧人物。我可不愿意看到紫云姐上演那种悲剧,我希望紫云姐的婚姻幸福和谐。
紫云的丈夫叫康成,他们结婚后,康成就搬进来了,好象有点倒插门的味道。不同的是,他们是自己单过,没有父母围绕在左右。一个楼道里住着,没几天大家就摸透了康成的脾气,他是个厚道人,就是有点倔。康成的倔也蛮有特点,带着明显的知识分子的痕迹,他会为做宫保鸡丁时是先放胡萝卜丁还是先放土豆丁而认真地与紫云辩论,直到取得胜利为止。有时我就私下里对紫云说:“嗨,你就让他自由发挥算了,有人肯卖力做饭做菜,多不容易啊。”紫云听罢,不免点头称是。从此,他们的矛盾少了许多。谁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爆发战争,还是在有了他们的女儿以后。
(三)
那天俩人菜炒到一半,就撂在那儿不管了,摆出了集体罢工的阵势。没过多久,从他们的小屋里,便传出了康成粗暴的声音,“不过拉倒,我早就够了。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没劲透了!”我只能听见康成的大嗓门,却一点都听不到紫云姐的回应。平生我是最厌恶男人扯着喉咙向女人示威的,难道有话不会好好说?有理也不在声高啊?
那一整个晚上,紫云和康成谁也没露面,准备了一半的宫保鸡丁就那样安静地呆在厨房,无人问津。第二天一大早,紫云就收拾了自己去上班,在楼底下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我看见了紫云,她两眼红肿,一定是昨夜哭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她,紫云似乎也不需要安慰,她是个好强的女人,康成不顾左邻右舍的眷顾,和她大吵大闹,已经让她很难堪。此时无声胜有声吧,我只是会意地向紫云点点头,以示对她的支持和关心。
没过多久,康成的妈妈来了,大概是来调停儿子和媳妇之间的战争吧。康老太太与康成真是判若两人,根本不象母子俩。她人很开朗热情,来了没几天,就赢得了大家的称赞和好感。有一天在水房只有我和她俩人,康老太太忍不住向我吐露了心里话。“我这个儿子啊,从小就不是很懂事,可能是家里老小的缘故,从来就不懂得让人。所以才老大不小的了,还娶不上个媳妇。紫云真是个好人,我们家康成能遇上这样的好女人,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这个混小子,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觉得康老太说得有道理,就附和着她说了几句康成的不是。哪知道老太太把话锋一转,小声对我说:“康成是不好,可你知道吗,他最不痛快的事就是紫云生了个女孩。”我一听这话,便楞在了那儿,心说,这生男生女也不能只怪女人哪。再说,中国是只允许生一胎,要是再来一次,紫云姐没准就会生个男孩了呢。可是我一个没结婚的女孩,这些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康老太也不等我接茬,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还有啊,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好抱怨紫云。他们俩人脾气太象,硬碰硬,哪能不受伤?女人啊,有时就是得柔顺一点才好,尤其是当你遇到了一个刚硬的男人,你能拿他怎么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柔克刚,那样才会和谐幸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到这里,我终于理会了康老妈妈的一番苦心,她是希望我劝劝紫云,让她改变一下自己,夫妻之间老是冷战,对谁都不好啊。我不敢答应康老妈妈什么,只能说试试看吧,因为我也知道“山难改,性南移”的古训。
(四)
自从那次和康成大吵一顿之后,紫云便很少在楼道里露面,那次吵架太令她伤心了。在单位食堂碰见她时,便有意约她坐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紫云好象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就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看你,年轻轻的多好,有很多时间可以选择,错了,还可以重来。我们这代人,活得就是悲哀,心里背着个十字架,还装出一副特崇高的样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紫云的话虽然有些带气,但那确实是她的心里话。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小声咕噜了一句,“紫云姐,你也多往乐观了想想,再说,康成他除了倔强,人还是好人啊。”
“唉,世界上好人多着哪,可是真要你找一个和自己相配的,就没那么容易了。”紫云的脸上又现出了以前经常有的那种沧桑感。
我也不得不同意紫云的想法,婚恋中的男女讲的是个投缘,好人可能成为你的好友,但未必能做你的好夫君或好妻子。可是,想起了康老妈妈的嘱托,我还是劝了紫云一番。末了,紫云说了一句话,让我放下心来,“嗨,甭管怎么着,我们都不会离,这是底线。象我们这代人,离婚等于是件奢侈品。”
离婚是奢侈品,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我一直都不觉得离婚是解决婚姻困境的唯一途径,同样,我也不觉得寻找爱人就是寻找那个“唯一”,我不太相信世间只有唯一的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你。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境虽然很美,但离现实太远。更贴近实际的情况是,冥冥之中,你其实是在寻找自己的同类。只要他是那一类人中的一个,你就算没找错人。
那么,康成和紫云是一类人吗?他们性格很相像,但为什么彼此无法相容呢?真的应验了那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爱情有谁说得清。不说也罢,紫云和她老公就那样,冷战了很久,直到彼此都感到疲了累了。
等女儿稍稍大了一点,康成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他每天一下班,就带女儿到楼下去玩儿,做饭的事全甩给了紫云。这回他也想得开了,不再为先放胡萝卜丁还是先放土豆丁的问题和紫云争吵,他一心扑在了女儿身上。
紫云每天都是忙忙碌碌,行色匆匆,从她的脸上,你读不出来快乐,可也读不出来伤感,有的只是平静。看到他们俩人牵着才两岁的乖乖女,走在落日的余辉里,心里不禁生出无尽的感悟。
世上的姻缘本来就是如此,在完美与不完美之间,不能因其不完美就轻言放弃,也不能因其完美就以为会一劳永逸。婚姻是需要精心栽培的一株小树,她可能会郁郁葱葱,也可能会半途夭折,她的命运就把握在栽种她的两个主人之手。成也败也,尽在举手之间。
2011 年 5 月 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