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时髦病——欲爱不能

评瑞士作家彼得·施达姆的新作《如此一日》

人有七情六欲，人人有爱的欲望，个个希望能被自己所爱的人爱。但往往事与愿违，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自己的那另一半则像中六合彩一样不易。彼得·施达姆的小说《如此一日》讲述了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在命运的安排下寻找初恋女友的故事。

主人公安德烈亚斯是瑞士人，在巴黎当德语教师。他的初恋情人是到他家乡作语言交换生的法国女学生法宾，因性格内向，他从未向法宾清楚表白过自己对她的感情。他仅在一次郊游中吻过她，到巴黎后给她写过一封示爱信，却没有勇气发出。后来法宾嫁给了他最好的男友，没有得到自己的真爱使他不再相信爱情和长久的伴侣关系，故事开始时他与两个女人维持着定期见面的、没有激情的性关系，其中一个还是个有丈夫与孩子的已婚妇女。表面上看主人公的生活秩序井然：按时去授课、会情人、吃饭、就寝。实际上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充实，他没有什么理想、目标、追求和激情。它活着，却没有能真正地享受生活。

有一天安德烈亚斯突然生病了，剧烈咳嗽，经久不愈。他前往医院做全面检查，心里很清楚如果是癌症，那就等于被判了死刑。面对死亡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想换个活法，于是他辞去了工作，卖掉了公寓，告别了巴黎。他买了一辆旧车，决定回瑞士老家去寻找法宾，他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更想知道她当年是不是也爱过自己。与他一起上路的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德尔芬，她是他工作过的那所学校的实习老师。安德烈亚斯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泄露给那两位与自己有固定性关系的女友，却告诉了德尔芬。后者曾主动开车送他去医院做活检，并在术后搬进了他的公寓照顾他。这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而且不像别的女人那么矫情，所以主人公能够允许她陪伴病中的自己。

安德烈亚斯的返乡不是得意者的衣锦还乡，而是一个知道自己可能来日无多者的自我犒劳：再看看故乡的山水、再听听久违的乡音、再给父母扫一次墓、再会一会自己初恋的情人。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法宾并且有机会在风景区的一处观景台上与她云雨一番。但毕竟时过境迁，“人不能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他回到村里不是为了开始一桩恋情，而是为了结束这段恋情，好给自己一个交待，在一定意义上说这是一次感情上的清算。“他不想像二十岁时那样去爱，但他不时为当年感情之强度的减弱而惋惜。……他能够忆起那种感觉，却已无法感受到它。”他不知道自己在法宾那儿期待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让她为自己而弃家出走？还是让她成为自己的情人，每两个星期良心不安地与他幽会一次？当他听到法宾说她的生活“不能说是不幸”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故乡和初恋情人。

并非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能重新找到，错过的爱更是如此。小说结尾时主人公开车前往海滨，寻找爱自己但因不愿成为多余者而离去的德尔芬。因为主人公一直没有去取活检结果，所以读者无从知道主人公是真患了癌症，将在德尔芬的照顾下死去；还是虚惊一场，将与德尔芬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如此一日》中的主人公安德烈亚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加缪笔下的《局外人》（ 1942 ）。这位中年男子的心理状态颇具代表性，这类人可谓遭受了“感情全损”，却对此抱着无动于衷的态度。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同时却也意味着人的异化，许多人情商降低，一些人甚至染上了时髦病——欲爱不能。他们患得患失，或是敢爱不敢言，或是为怕受伤害而根本不去爱。人们活得很累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死亡会随时不期而至，如果意识到这一点，生活中许多难题皆可迎刃而解。

彼得 · 施塔姆（ 1963 - ），生于瑞士的魏因费尔登，早年曾短时间学习过商业，后进入大学学习英语语言文学、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曾经在纽约、巴黎和斯堪地纳维亚等地居留多年。 1990 年施塔姆开始他作为作家和记者的生涯，为《新苏黎士报》、不莱梅电台等媒体写广播剧和舞台剧本，目前已出版有长篇小说 《阿格纳丝》 （ 1998 ）、《恍惚的风景》（ 2001 ），《如此一日》（又译 《在这样一天》）（ 2006 ） ; 短篇小说集《冻雨》（又译：《薄冰》）（ 1999 ）、《弃园》（ 2003 ）和儿童读物《为什么我们住在郊区 》（ 2005 ） 等。彼得 · 施塔姆已经获得了一系列德语文学奖，如劳利泽文学奖，莱因高文学奖、瑞士席勒基金会奖、卡尔 · 海因里希 · 恩斯特艺术奖等，堪称德语文学届一颗耀眼的新星。

纵观彼得·施达姆的文学创作，其基本主题是描述“虚度的人生”。作为一位敏感的作家，彼得·施达姆号准了时代的脉搏，在《如此一日》中他再次用简洁的文体娓娓道出一个令人深思的故事。从叙事风格上看彼得·施达姆有些类似中国作家汪曾祺先生，他从不试图在故事中进行什么说教，而是入木三分地揭示现实，让读者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于他一反德语文学爱用多级套句的传统，多使用表达清楚的短句子，故作品充盈着一股清新氛围，可读性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