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一次去加州观测时,我还完全不会开车,连驾驶盘都没摸过一次,我是跟着美国学生当助手的。另两位学习GPS的美国研究生这次都去,一个叫Mark,另一个叫Kurt。此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几个本科大学生,这儿叫under。这些under暑假里如果参加有关的科研项目,可以折算学分。under是廉价劳动力,搞科研的当然喜欢用他们。under也喜欢参加我们的项目,既去了加州野外观测加游玩,又拿了学分,还有些补助,何乐而不为呢?
一下飞机每一组人员自己租一辆汽车,从飞机场开到存放GPS仪器的地方,通常是加州理工学院或者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美国学生这方面独立工作的能力很强,也很自觉,通常只要简单地告诉他们做什么,剩下的事他们自己就会处理。开到存仪器的地方后,每组领一台GPS接收仪和一张地图,地图上告诉你观测点在哪个地点以及观测点的特征,还有你当天晚上要住的旅馆名称和地址,每组就各自开车出发。
这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并不简单。到观测点通常要在高速公路上开三个小时,最长的一次开了5个小时。而且要换好几条高速公路,这个路口出,那个路口进,一旦有差错对我们这些第一次到加州的麻烦就大了。特别是下了高速要找旅馆,在那些陌生的地方一条条马路上窜来窜去而不迷路,不是件容易事。这些美国学生也真有本事,三下两下准能摸对地方。我虽然到美国已经快一年了,一直住在Boston的贫民区,走路到MIT工作,更没有自己的车,别说上高速公路了,连市内汽车都很少坐。一上了加州高速,简直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也不懂,更闹不清东西南北。套句国内当下时髦的话,俺那时可是土得掉渣,跟赵本山演的角色挺象。
更不简单的就是找当年的测量点。对构造运动的时间尺度而言,几十年一百年的时间比眨眼睛还快,当年的观测点至多只相对移动几十公分。可对于人间社会而言,这段时间够得上沧桑岁月,面目全非了。真可谓“构造(运动〕方一瞬,世上已千年”。当年的标桩好多已毁坏了,只剩下一小截钢筋,要在荒山野岭里找到它可不容易。有的标桩实际是在一块石头上作的记号,要在石头遍地的山顶上找到这块石头更费了老鼻子劲。有的观测点出现了好几个当年留下的标记,到底哪个是我们要测的标桩呢?这事也不好办,当年写标记的老人家早就长眠在地下,咱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搅他问问。只好把这几个标桩的相对位置测出来记录下来,再在其中一个标桩上作GPS观测,今后一旦发现错了再用相对位置把它改回来。有的当年的观测点现在已属于私人庄园,在美国私人的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哪怕是科研的观测点。必须先打电话征得庄园主人的同意,约好时间去取通往观测点的庄园大门钥匙,然后才能开进庄园,观测完后再把钥匙还给庄园主。好在这些庄园主都很开通,听说我们是搞科研的,而且听说我们的科研结果对今后预报加州地震有帮助,都很支持我们的观测。
载波相位观测的一个严格的要求就是各观测点必须同步观测,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一些重要的系统误差象卫星和接收仪的钟差。这就苦了去那些边远的观测点的小组。有的时候拿到GPS接收仪和地图时离规定的同步观测时间已相差不远,为了赶时间这些小组不得不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驶,弄得UCLA等学校只好硬性规定,凡是因为超速行驶吃的罚单不准报销,可见当时为了完成GPS观测我们不少人把自己驾驶的信誉也赔了进去。
最危险的是接近观测点的那一段山路。几十年以前的观测都是光学观测,观测点必须选择视野宽广能见度好的地方,通常在山顶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汽车到底能开到多接近这个山顶那就天知道了,通常我们总是把汽车开到能开得到的极限,剩下的路就只能把接收仪背着爬上山顶。有一次我们碰上了一个大陡坡,汽车能不能爬上去谁都心中没底,可从陡坡下背上接收仪爬上山顶至少要多走一个小时的路。最后美国学生决定碰碰运气往上开,那一段心惊肉跳的路差一点没把我这个刘姥姥吓出心肌梗塞。好几次汽车一颠簸我就紧张得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象着我们这辆车在陡坡上翻滚的壮烈场面,眼睛一张开发现汽车象只拖破车的老牛,还在吭叱吭叱地使劲。其实不见得那么可怕,因为我从未开过车,对陡坡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可能也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次那可是真正危险。那是一段多年没整修过的山路,山路拐来拐去,窄的只勉强容得过一辆车。在一个山路拐角处我们的车卡住了。这个拐角的路的宽度原先恰好是一个车身,有一小截路塌下去了一块,于是这个地方的路宽就不到一个车身,我们的车开到那儿,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大伙商议是不是打电话请拖车公司来把这车拖回去,我们这晚上睡不成觉还是小事,当天的GPS观测就得泡汤了。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要冒险,我们干了半个多小时,把周围能收集到的土石收集来垫到那塌下的地方。量来量去汽车开过那地方时还有小半只后车轮是悬空的,那空荡荡的下面可是深渊啊。让一个驾驶水平最高的开车,一个人看着车轮行进的轨迹作指挥,还有二个人在后面推车。车子开过那塌方位置时,后面两个人使劲推车让汽车后轮尽快吃上前面没塌方的坚实路面。一旦后轮吃上坚实路面,指挥的一声令下,驾驶员得赶紧把方向盘往右转,转慢了前轮就要悬空栽下去。这玩命的买卖可不能多干,一旦失手GPS就成SPG了。
过了两年,我赶在去加州观测前把驾驶执照考了出来。美国老板很高兴,这回让我单独租一辆车带一台接收仪去观测。老美的胆子也真大,不想想我的驾龄还不到100小时,从来没开过山路和夜路,就放心让我一个去闯。好在上帝帮忙,没出什么意外(车钥匙锁在车里有一回),反而把我的驾驶技术逼了出来。小麻烦遇到一些,但比起上面的经历就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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