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Jordan和他的学生们每隔一个月要举办一次地球物理讲座(seminar),每次由一个人负责准备有关的资料和结果,他主讲,大家提问题。正巧,这一次轮到由Jordan讲全球的长周期地震仪台站网,时间一到,我就去听了。
这实际上是一个非正式的讲座,非常随便,主要是帮助大家交流信息,扩展视野。地点就在计算机房外面的房间,你可以把午饭带去,一边吃饭一边听讲座。Jordan看来准备得很充分,讲得飞快还展示一些图表。长周期地震仪可以比常规的地震仪更准确地捕获低频地震波信号,过去人们认为的低频地震波噪音中实际上有很多地球内部的信息,特别是当时刚刚提出的“缓慢地震”(slow earthquake)或“寂静地震”(silent earthquake),主要的证据就来自长周期地震波信号。
Jordan还着重谈了当今全球的长周期地震仪台站网的分布,可惜在中国这么一个重要的区域,还没有长周期地震仪台站网。Jordan讲完后,学生们开始提问题。美国学生的思想相当活跃,提问题的面很宽,甚至提出一些相当前沿,超出讲座内容的问题。Jordan看到我悄悄地坐在后面,主动给学生们作一介绍。他告诉学生们,这位是刚从中国来的地球物理科学家,他将在系里工作一年,大家有什么想和他交流的,欢迎去他的办公室。介绍完后,他问我对这个讲座有什么想法,向大家谈一谈。
被Jordan一点名,我只好十分窘迫地站了起来,不知讲什么好。说实话,刚才那一大堆信息狂轰乱炸,我的脑子都被炸糊了,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唯一听清楚的就是中国还没有长周期地震仪,不知怎么搞的,我竟脱口而出蹦了这么几句,
“我想对Professor Jordan讲的内容作一点纠正,中国不是没有长周期地震仪台站,中国有,只不过还没有正式向世界公开,外面不了解而已。”
这一说不打紧,Jordan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我这才发现自己闯了祸。我这张乌鸦嘴呀,什么时候才能学得乖巧一点?
讲座结束后,我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办公室。怎么搞的?来到MIT才一个月,不会拍马屁也就算了,何苦那么唐突把Jordan弄得下不了台呢?我还心怀鬼胎一心想当Jordan的博士研究生呢。现在好了,人家不讨厌你才怪,什么博士生,见鬼去吧!
好在这事过了不到两个月,Jordan收到了一封中国国家地震局发来的邀请信,请他作为贵宾出席中国长周期地震仪台站网落成典礼。我想,这回Jordan该明白我讲的不是假话。但是,我还是心里不踏实,谁知道他的心胸如何,会不会还对那次难堪耿耿于怀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来MIT已经二个多月了。四月的Boston天气还是乍寒乍暖,Boston天气的反复无常在美国有点名气,有一句笑话为证,“如果你不满意现在Boston的天气,等5分钟就可以了”。
Jordan要在家里举办一次聚会(party),邀请他的学生们参加,我也收到了邀请。开party是典型的美国风俗之一,不需要什么理由,谁想起来要大家聚一聚找点乐趣,就可以组织一个party。美国人的饮食文化比中国人简单得多,主人家准备几样点心就可以了,客人们通常带些饮料。但这是我来美国后第一次去美国人家参加party,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当时最伤脑筋的一件事就是我没有一件象样的外衣。岂但是没有象样的,连一般的都没有。
不可能吧,你每天穿什么,光着膀子上班?
这事说来有点滑稽,我唯一的一件外衣前面被烤糊了一大片,而当时我的经济状况连再买一件外衣的钱都没有。出国之前,兴奋的太太跑了好多商店,左挑
右拣为我选了这件外衣。这是一件纯羽绒的滑雪衫,还是在上海最好的商店买的,花掉了我三个月的工资。
到Boston以后,为了节省开销,我不买商店里的蔬菜,而是每星期六去一个叫Haymarket(干草市场)的地方买蔬菜。这是一个农夫和顾客直接买卖的地方,价格要便宜得多。农夫们把一盒盒的蔬菜堆在冰天雪地上,顾客们一个个摊位巡视比较,叫价,还价,最后成交。可是我第一次去干草市场,就惹了麻烦。因为是第一次,我特别好奇,站在摊位前仔细地看。忽然闻到了一股焦味,旁边的人叫了起来,
“你的衣服!”
我赶紧看,发现那件宝贝滑雪衫的前面烤糊了一大片。原来农夫为了驱寒,在一张摊位桌下面放了一架吹风机,那吹风机吹出的热风干的好事。幸亏发现得早,滑雪衫还能穿,但那外貌是惨不忍睹了。我没有其它衣服替代,只能硬着头皮穿着它上班。为了不损害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我一进MIT楼房大门就象过街老鼠似的侧着身贴着墙根走,一钻进办公室就把外衣脱了挂起来。
怎么去Jordan家呢?
我祈求上帝保佑,让party那天是个大热天。可上帝毫不领情,存心要出我洋相,party那天一早就阴沉沉的,下午干脆下起了大雪。我一横心,就这么
走吧。
Jordan的家在另一个城市Newton市,要坐地铁,从地铁站出来,还要走一段。那是一个很僻静的地区,一幢幢漂亮的尖顶房散布在白白的雪地上,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我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也许是摩擦产生的静电效应吧,那鸭绒一根根地从烤糊的衣服缝隙里钻出来,拉掉一根, 后一根鸭绒马上伸出了脑袋, 就跟排队似的. 更糟糕的是钻出来的鸭绒都粘在外衣上,甩都甩不掉。当我好不容易摸到Jordan家时,已经活象只脱毛的鸭子。
Jordan夫妇开门发现我来了,高兴地叫起来,
“欢迎欢迎,这路还好找吧。进来吧,我帮你把外衣挂起来。”
突然,俩口子瞪圆了眼睛,不吱声了。
这是一件什么时装啊,从来都没见过!
Party上的主轴戏并不是吃东西,而是聊天。端上一杯香槟或者饮料,打个招呼,就可以聊天了。也许从小就接触这种社交环境吧,我看到的每个美国人都很健谈,Jordan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谈话的内容涵盖面很广,从国际新闻,到球星歌星,从宇宙科技,到生活琐事,随兴所至,他们都能谈得很热闹。糟糕的是他们的对话中不但夹杂着大量的人名地名,还有大量的缩写词和俚语,我多半听不懂,只好似懂非懂地挤在旁边凑热闹。
Jordan告诉我,他喜欢吃辣,而且对辣颇有研究。他说辣是可以度量的,他自己就制定了一个辣度表。说着,Jordan兴致勃勃地要我尝一尝他配制的仙人掌酒,他说这酒的辣度是5度。旁边的美国学生听了惊叫起来,叫我千万别上Tom的当,他们告诉我Tom在骗我呢,我要是喝了Tom这杯仙人掌酒,今晚就别想回去了。这种无拘无束的谈话气氛真使我十分开心,这哪象十分对立的师生关系呀,简直就象一个大家庭!
Jordan的女儿当时大约7岁左右。她端着个盘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一本正经地问每一个人要喝些什么饮料,然后把饮料倒好递到那个人手中。学生们同她交谈时,就象同一个大人交谈似的尊重她。而她也认真地思考别人的问题,认真地回答。这种平等的关系真是难以想象。有个学生问她,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boyfriend)?她认真地告诉他,有,这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每天早上男朋友会在哪条路口等她,然后俩人一起穿过马路上学去。我这才知道,这男女朋友在美国人的心目中有着与中国人完全不同的定义,而且不是贬义词。在中国,一个7岁小女孩大言不惭地说有男朋友是要打PP的。
有趣的是,中国电影中的中国孩子个个都是早熟的小大人,说出一些完全不象孩子说的大人话。生活中的中国孩子却常常见到扭捏,羞怯,或者任性。美国电影中的美国孩子经常是天真,浪漫,童性十足。生活中见到的美国孩子却多半说话很老练,不怯场。难道这就是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别?
图片来源:
http://soundwaves.usgs.gov/2007/09/mitLG.jpghttp://www.sebastianwhite.com/blog/images/buffalo_snow_oct12.jpg http://www.newenglandtravelplanner.com/assets/ma_images/boston/haymarket2526.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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