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鸡肋一样的生活（八十六）







复杂





芮整理收到的全部捐款，静是最大的一笔，另外也有一些小的数目，虽然不多，但是也够她暂时缓解一下燃眉之急了。



芮补交了医院的欠款，又和医生商量了一次治疗方案。再仔细交代一遍陪护老张一些注意事项。

她必须走了，坐吃山空。何况她并没有一座金山银山供她花费。

无比留恋地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她感觉到自己心腔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汩汩地，她在鼓励自己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是关于她自己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但是这个决定却又是如此艰难。因为它背弃了芮多年以来的信念。游丝一样的思想漫游过病房里或热闹或沉睡的空气，芮睁着眼睛，仰望着有些污渍的天花板。明天，明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握着父亲的手，尽量地笑容满面，爹爹，我要先回去工作了。等我回来，就接你出院。这里有老张照顾你，你不是和他很聊得来吗？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买了手机，你看，很漂亮吧，和我的手机是一样的，就是男士用的款。等会我来教你怎么用，很好学的，不难，以后你还可以用手机写信给我呢。



从病房出来，她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直奔火车站。

只不过她的目的地并不是深圳，而是广州。



人生的交错，命运的轮回。

很多时候，我们被迫着，和自己的内心交战，向着自己唾弃的方向，跟随，顺着这辆列车出发。



在火车上，芮给王总打了一个电话。作为一个交代。

芮觉得自己敏感的心甚至听得出来深圳的夜色，熙熙攘攘的人群，KTV包房里暧昧的灯光和温软的歌声，曼妙的舞姿。

记忆重回那一个轻灵的夜晚。那些不能触碰的内心的柔软，那次酒醉，那些歌声。



王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有音乐的嘈杂。

芮不禁联想起他怀里的那个姿色的女子，有几分不可遏制的嫉妒从内里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的，像火车门口抽烟处飘开的烟圈，轻烟娿娿，抽离了人间。



芮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辞职。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去上班，她也知道王总已经雇了一名新的女大学生做他的法律顾问。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也很容易达到，现在大学生不好分配，连卖猪肉的工作也要哄抢。一跃成为大公司的白领小姐，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呢。





芮知道自己并不是缺一不可的。

王总随时都可以找一个替代品。

不管从工作上，还是感情上。

作为有钱的男人，中年男人，这世界给他们压力的同时，也给了他们多少机遇？



王总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芮的电话是辞职而不是请求保留自己的工作。

他当然宁愿是后者。

以他高瞻远瞩的目光，以他透视人性的犀利，以他的人生经验。

只可能是后者。

没有哪一个聪明的人会自毁前途。

即使后退，也应该是为了进攻。

这是他的人生哲学。

也是他经历了这么多终于脱胎换骨的精髓所在。



可是芮让他的大脑无法思考。

她的放弃。

不管是事业，工作，饭碗，还有她隐隐约约的爱情。

这些，王总理解不了。



当然，他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想要去理解。

人到中年，心的皱褶和脸上的皱纹是成正比的。动心，是一件太累人的事。

他宁可简化为用钱去摆平。

如果，有事情需要摆平的话。



小吴，公司为你留着位置，等你回来。你照顾好你父亲。

语气是不容质疑的。

正是这种说一不二的果断，吸引着芮。

作为男人，底气确实很重要。

不过用金钱堆积的底气，到底有多少的意义呢？



芮沉默着。

她当然感谢王总的承诺。

但是，她的归期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的位置已经有人代替了。



小吴，你别多心。公司新雇了小李，是你的校友。因为公司的运转确实需要法律顾问的支持。

我没有。声音是细弱的，那种被人窥探到内心的惶惑。

对了。小吴，你的工资公司没有停，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打一下卡。

王总没有问她是否缺钱。

因为她也没有找他借。

老狐狸的人生哲学是只做雪中送炭，坚决不锦上添花。

她不借，说明她不需要。现在借给她，即使有感谢，也不是那么深刻。



挂断电话，芮坐在火车的座椅上，无聊地翻动手机的翻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窗外。夜晚的窗外黑黢黢的，透过窗玻璃折射的自己的影子，芮发现了自己眼角的一丝鱼尾纹。这，大概是岁月给自己的第一道纪念罢。



有笑容溢出来。

芮总是善于在这样的心境中发现令自己笑出来的理由。

于是神色平和了许多，她起身从背包中拿出上火车前买的饼干和矿泉水，感到了肚子里的饥饿。

随身的还有一本张洁的《无字》，这本书，据说是她花了十二年才写成的。

芮一向喜欢张洁的文字。

但是这一次，却觉得沉重的看不下去。



文中杂乱的心态，男人的恐慌，女人的坚韧与脆弱，每一行字都象蚊子一样咬啮着芮的心。



同坐的是位老年妇女，可能已经超过60了，皱纹密布的脸上总还是有洋溢着的笑容。她说在广州工作的儿子有孩子了，现在她过去帮忙带孙子的。压抑着的是，传统的欢喜。子孙绕膝，含饴弄孙，总归是中国老人的欣喜所在。



芮看一行字，就有些不由自主的悲，再听老妇人的欢喜的语气，又跟着同沾一点喜气。

这么复杂。

仿佛心脏的一紧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