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我们都习惯了不停地做、不停地动、大脑不停地运转,就像动物一醒来就要不停地到处觅食,哪里有点响动,马上就动了好奇心,要过去探个究竟。冥思就是让你暂时脱下红舞鞋,打破你不停觅食的节奏。图个什么?首先,你有这个条件。不停觅食的生活是低等动物的生活。你生活在食物丰盛的时代,用不着这样了。你有走神偷懒开小差的奢侈。其次,这东西大有好处。这走神偷懒开小差能让你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你某些时候过的原来是神仙的日子。
人怕的不是过不上神仙的日子,怕的是过上了而不知道是神仙的日子。那天驱车在山间的高速公路上,刚下过雨,空气中饱饱的湿润,前方的山墨绿,一层白云环在半山腰。我便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边的仙境。我现在就活在仙境里啊。
人类的物质拥有在这一两百年间膨胀神速,但我们的幸福感并没有膨胀同样的倍数。桃子和牛肉来得太容易,所以吃到嘴里再也没有当年穷得打哆嗦时撞到一顿好饭的那种刻骨铭心了。吃着最好的桃子,脑子里想的是一堆烦心的事,那桃子也就是跟蜡烛一个味吧。每个桃子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感跟我们负担得起的桃子数量成反比,这是比钱的通货膨胀还难治的通货膨胀。玩具最多的孩子并不最快乐,家当最多的成人也不最快乐。
小道大道消息里每天都传来吃糖醋核桃能防心脏病、吃生茄子能降血脂之类的食疗法,不过多半这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没有消息来源。到底是哪家大学做的研究,调查跟踪了几千还是几万人,没有。偶尔也有偏方堂皇出于某大师,可是不久这大师就身败名裂。我推荐“不食疗”:少吃点盐糖油酱、海味山珍、营养补品、揣了回扣的医生开出的数以筐计的药,减轻点胃、心脏和肾脏的负担,比什么邪门偏方都强。
精神上的食疗就是上网、看电视剧、不知疲倦地获取各种信息。精神上的不食疗就是冥思:少点上网,少点急赤白脸,松一口气,让脑袋空白一下。我自己的感觉,别的不说,后者至少有摆平肝火、降低血压的功效。
有时候,东西多了反而成了坏事。肉吃多了,人的心血管病和癌症发病率会提高。车和水泥厂多了,祖国大地会得雾霾。化工厂多了,祖国江河会急性中毒,地下水会慢性中毒,大家每天咽下米饭青菜和油条时会疑神疑鬼。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大家要意识到多多不见得益善、少也可以有平安,但我也知道人不碰钉子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惟愿这钉子不要太大、太硬、让大家流好多的血。
比起我们的爷爷奶奶辈,我们现在拥有的东西多得太多,拥有的信息更是多得太多,地球有点放不下我们了。我们的祖先坐的是牛车,我们坐的是高速路上的飞车。飞得是够快,可也飞得够累。若有时能停一会,下车抻一抻劳损欲折的腰肌,旅程会不会更享受一点。
我们虽然飞得快,压力不比坐牛车的先辈小。压力山大时,人最容易想到的办法是逃跑到未来:要是我有了多少钱、何许地位、找到了梦中的另一半,就再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这跟吃生茄子能降血脂一样,都是一厢情愿的想象。越指着对未来一厢情愿的想象过日子,人就越没有胆量面对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