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个暑假路过京都车站时,偶然从书店里拣起一本小说,读了读,既被小说吸引,也被作者吸引,于是趁着暑假翻译了一下,聊以自娱。现在,我把那两个月的工作拿出来给同好们分享一下。希望大家给提提意见。
借子于的人气和大方,我来自私地推荐自己的工作,嘿嘿。 ————第三种人,200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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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原瞳,生于1983年,一个十一岁时就离开学校的作家。自从离家后,她就开始把自己写的故事通过电子邮件寄给从事文学翻译工作的父亲。他帮助她编辑。2004年,她的作品《蛇与耳环》获得日本文学最高奖之一,芥川奖。其中的一个评委,著名作家村上龙,说她的作品是“显然的上选,获得了自从我成为评委会成员后的最高分”。日文版《蛇与耳环》自出版以来一直是最畅销小说之一,已经售出一百多万册。
此汉语版由我译自David James Karashima的英文翻译,参照了两个版本——一个英国Vintage版,一个美国Penguin版。有些地方的用词还有章节的划分参照了朋友提供的日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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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知道分叉舌头什么样儿吗?”
“就是分成两条儿的那种吗?”
“对,就象是蛇和蜥蜴的舌头。不过有时候……它不属于蛇,也不属于蜥蜴。 ”
他不慌不忙地把香烟从嘴唇上移开,探出舌头。舌尖非常明显地分成两半,就象蛇的舌头。我看着他翘起右边的舌尖,熟练地把香烟卷到V形叉里,惊呆了。
“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分叉的舌头。
“你为什么不也弄一个,”他说,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正常说来,给舌头分叉是疯子才干的事儿。人们称之为“身体改造”。但是那根本不能阻止我专心致志地听他解释。一般在开始的时候,你先给舌头打个孔,然后一步步地用增大的舌钉把孔扩大。当孔被涨到一定尺寸时,用牙线或鱼线穿过去,紧紧系上。最后,用手术刀或刮脸刀片把还连在一起的部分割开。实际上,有些人根本不耐烦用打钉、系线这种方式——他们直接用手术刀把舌头片成两半。
“但是那安全吗?我是说,难道人不是咬断舌头就会死的吗?”我问到。
“安全。你可以用灼烧的方法止血。当然那是比较快的方式,我当初用的是舌钉。有点儿慢,但是划算,因为这样切口比较整齐。 ”用烙铁给血淋淋的舌头止血的念头让我有点儿毛骨耸然。当时,我右耳有两个0g的耳环,左耳从下至上排着0g,2g,和4g。身体饰物的尺寸一般用“标度(gauge)”标记;数字越小孔径越大。刚刚带耳环的人一般用16g或14g的,1.5 毫米左右。0g之上是00g,大约9.5毫米。一厘米以上的则用小数的“标度”来标记。不过说实话,一旦超过 00g,你看起来就象是来自哪个原始部落,不再是好看还是难看的问题了。可想而知,当初扩我的耳孔有多痛;实在不能想象舌头上同样的过程会疼到什么程度。
我过去一直带16g的耳环,直到有一晚我在一个俱乐部里遇到比我大两岁的女孩子惠里,喜欢上了她带的00g。我说她的耳环很酷,结果她给了我一堆她以前旧耳环,从12g到0g,解释着:“一旦走到我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带小的了。”从16g到6g很简单,但是从 4到2然后再2到0可真不容易。耳洞一直流血,耳垂又红又肿。剧烈的疼痛丝毫不减地持续了两三天。因为承继了惠里不使用扩张器的原则,所以花了我三个月才扩到0g。遇到那个有分叉舌头的小子的时候,我正考虑扩到00g。我对扩孔上瘾了,我猜正是这瘾让我对他关于舌头分叉的话题兴致勃勃。我注意到他似乎也很兴奋。
几天后,我和阿莫,就是那个“蛇人”,去了“欲望”——一个购物娱乐区旁小巷的地下室里的朋克/异类风格的店铺。走进去时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阴部特写,阴唇上带着环,同一面墙上还排列着带环的阴囊和纹身的照片。再里面陈列着一系列常见的身体饰物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店里也放着一些鞭子和阴茎套。基本上,这是一个给性变态者准备的店。
阿莫喊了一声,一个人从柜台后探出头来。他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剃光的头后面刺了一条盘旋的龙。
“嗨,阿莫。好久不见了。”
“路易,这是柴桑(注:桑,日文中没有高低长幼场合中比较随意的尊称)。这店是他的。柴桑,这是我女朋友。”
说实话,我可没有认为自己是阿莫的女朋友,但是我还是鞠了躬,没有吭声。
“喔,不错啊。你给自己找了个可爱的。”
我稍微有点儿紧张。
“我们是来给她打舌钉的。”
“是吗?芭芘娃娃也要打舌钉,嗯?”柴桑好奇地看着我。(注:芭芘娃娃,日本女孩子时髦装扮的一类,非常类似芭芘娃娃,卷金发,长睫毛,黑眼影显得眼睛大大的,是一种很可爱的形象)
“我不是芭芘娃娃。”
“她也想要一个分叉的舌头,”阿莫玩笑似的笑着,好象没听到我刚刚讲的话。我记起有一次在一个体饰店被告知在舌头上打孔是除了性器以外最痛的。我开始考虑让这样一个家伙来做是不是个好主意。
“过来让我看看,”柴桑说。
我走到柜台前伸出舌头。柴桑稍稍向前倾过身,“好,很薄,应该不会太痛。”
我放松了一点儿。
“但是叫烤牛肉的时候,舌头不是胃以外最韧的部分吗?”我问。我一直在想给这么韧的部位打个洞是不是真的安全。
“问的好,”柴桑回答。“当然要比穿耳洞痛得多。你想想,那可是在舌头上打个洞,注定要痛的。”
“别吓唬她,柴桑。如果我可以,路易,我看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行。”
“别忘了你当时可是晕过去了。把你的舌头拿这儿来。”
柴桑指着柜台的另一边。我注意到他不大老实地笑着。他的眼皮、眼眉、嘴唇、鼻子和两腮上都穿着环。那么多环把表情都掩藏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同时也看到他手背上布满疤痕。第一个念头是那可能是什么事故留下的。但是当我用余光看时,我意识到每块疤都是一厘米左右的圆圈— —香烟头大小,知道是什么了吧。可以说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阿莫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类人。现在又有了柴桑,他没有分叉的舌头,但满脸是可怖的环。
我和阿莫随着柴桑到了后面。我坐到柴桑指给我的折叠椅上看了看周围,有一张床,一些看起来很奇特的工具,当然,墙上还有些暗暗的照片。
“你这里也纹身吗?”我问。
“对喽。我自己就是个纹身师。不过这个是别人给我纹的,”柴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我是在这里纹的,”阿莫说。
遇到阿莫的那个晚上,我们开始聊的是分叉舌头,然后他带我到了住的地方。他把自己舌头分叉的整个过程都拍了照片,从扩孔一直到用手术刀把舌尖割开。我把那些照片一个个都看了。阿莫一直把孔撑到00g,所以他最后只需要用手术刀割开5毫米左右,但还是流了特多的血。看完他的照片,他又给我看一个地下网站,那儿有记录舌头分叉过程的录像。让阿莫惊奇的是我把那些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劲头。后来那晚我跟他睡了。之后,他把自己肩膀和后背上纹的龙秀给我看,我默默地想舌头分叉后我也要个纹身。
“我想要个纹身。”
“真的?”柴桑和阿莫立刻回应。
“酷啊。会非常不错的。女人身上的纹身要比男人的好看得多,尤其是年轻女孩子。细腻的皮肤上可以纹很精细的图案,”柴桑捅了一下我的胳膊说。
“柴桑,一件一件来。舌钉。”
“噢,对。”柴桑探身从铁架子上的塑料袋里拿过一把钳子。那是一把普通的打耳洞的钳子。
“舌头伸出来。你想打在哪儿?”
我伸出舌头,在离舌尖两厘米左右的地方指了指。
柴桑熟练地用棉花擦了擦我的舌头,在我指的地方画了个黑点。
“把脸贴到桌子上。”
我按指示照办,伏下身去,舌头还是伸在外面。柴桑在舌头下放在块毛巾,把一个舌钉放进打孔器里。看到那个舌钉,我拍了一下柴桑的胳膊,摇了摇头。
“什么事儿?”
“那是12g的吧?你不是要让我从那个尺寸开始吧,你?”
“对,是12g的。不过,你没看过别人在舌头上用16或18的,对吧?没问题的。”
“还是用14的吧。”
我求着阿莫和柴桑,说服了他们改成14的。我的新耳洞总是从14或16的耳环开始。柴桑换了一个14g的舌钉,说,“你想打这儿,对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攥紧了拳头。手掌已经汗津津,粘粘的很不舒服。柴桑摆好打孔枪,枪头顶在毛巾上,慢慢地划过我的舌头。我能感到舌头上那冰冷的金属。
“准备好了?”柴桑温柔地问。我向上瞄了一眼,轻轻颌首。“来了,”他说,把手指放到扳机上。他的用词使我想象他做爱的样子,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用同样轻柔的声音提醒女孩子他就要到了。紧接着就是一下夹击的声响,一阵比高潮强烈得多的颤栗掠过我全身。鸡皮疙瘩跑到胳膊上,接着全身,变成一下轻微的痉挛。我的胃收紧了,不知为什么,阴部那里也收紧,传来一阵眩晕、一阵振颤。打孔枪张开,释放出舌钉。舌头自由了,我呕了一下,把它滑回口中。
“让我看看,”柴桑把我的头转向他,伸出自己的舌头。我眼睛潮潮的,伸出已经麻木的舌头。
“看上去很好。很正,就是你要的位置。”
阿莫跑到我们俩中间,盯着我的舌头。
“是呀。真不错,路易。”阿莫说。
舌头火烧火燎的,我觉得说话都困难了。
“路易,还好吧?”柴桑说。“你真能忍。我听说女孩子比男的更能忍受疼痛。很多人在给舌头和性器这类敏感的部位打孔的时候会晕过去。”
我闭着嘴巴点点头表示我听懂了。钝痛和刺痛一波波地来了。我很庆幸听阿莫的话来了这里。如果是象开始想的那样自己来,我可能会中途放弃。一平静下来,我和阿莫就去浏览那些身体饰物,直到他烦了,走到那个陈列性虐待用品的角落里。我发现柴桑——他已经从后室出来,斜靠在柜台上。
“你觉得分叉的舌头怎么样?”我问。
柴桑耸耸肩,“我觉得那想法挺好,但是不象打孔和纹身,它可是真要改变身体的形状。我自己可不想要。我想只有上帝才有那个权利。 ”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我点了点头。我努力去想所有我知道的所谓身体改造。有缠足,束腰,还有些部落把脖子拉长。不知道矫形环算不算。
“如果你是上帝,你会造出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会改变人的样子。但是我会让他们和鸡一样蠢。蠢到永远也不会想象会有个上帝存在。”
我微微抬头看着柴桑。他口气很冷漠,但是有一丝渴望的火花在眼里闪过。这小子,我想,怪异。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看看纹身的图案吗?”我问。
“没问题,”柴桑友好地笑着。他的眼睛是很不自然的褐色,皮肤白皙。白得象个白人。
“什么时候电话都可以,即使不过是你舌钉的事。”
柴桑在店铺名片背后写下手机号码递给我。我接过来谢了他。瞟了阿莫那边一眼——他正在把弄一把刚刚拣起来的鞭子,我把名片送进了钱夹。看到钱夹,我想起还没有付钱。
“我应该付钱,”我问。“多少?”
“别提钱,”柴桑轻描淡写地说。
我两肘支在柜台上,架着脸,看着他。他在柜台另一边,坐在凳子上。他好象有点儿不爽我那么看他,回避着我的视线。根本不看我,他郑重其事地说, “看你的脸让我想起自己是施虐狂。”
“喔。我是个受虐狂,也许我在散发着那种刺激。”
柴桑站起来,迎着我的视线,眼神温柔得象是在看着一只小狗崽儿。他向前弯过身,和我的视线拉平,用瘦瘦的手指托起我的脸,微笑着,“我真想用针刺这个脖子,”他的表情看起来好象随时会大笑出来。
“听起来你更象个savage,而非施虐狂,”我回道。
“这你可对了。”
我没想到他懂那个英语词,所以有点儿惊讶。
“我以为你不知道那个词儿。”
“我知道不少禁忌词汇,”他说,带着他特有的羞羞的坏笑。整个疯了,我想,但是我不能抑制自己让他对我为所欲为的渴望。我把胳膊放到柜台上,抬起下巴,让柴桑碰到我的脖子。
“嘿,柴桑。不许打我的姑娘的主意。”
阿莫傻兮兮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不过是检查她的皮肤,为了将来给她纹身。”
“哦。”阿莫的脸放松了。然后,我和阿莫买了几付耳环,柴桑送我们出来。
我已经习惯同阿莫一起走在街上。他左边眉毛上穿着三个尖尖的钉,还有三个在下嘴唇上。好象这些还不足以使他与众不同,所以他穿背心,好露出他的龙形纹身。他红色头发,两侧剃得非常短,看起来很象一个壮实的摩霍克人(注:Mohawk)。我第一次在那个techno音乐的俱乐部见到他时觉得他真吓人。同我以往去的多数地方不同,那是我第一次去既不是嬉蹦(注:hip-hop)乐也不是出神(注:trance)乐的俱乐部。那晚同一个朋友分开后,是一个说着口音很重的英语的黑家伙说服我去的。那地方不错,但是和我熟悉的那些俱乐部完全不同。我终于厌烦了那些不熟的音乐,正在吧台那儿喝酒,这时,我看到阿莫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跳着舞。即使在这样奇怪的人群中,他也还是很醒目。我们的视线相遇,他径直向我走来,记得当时我很讶异他这样的人也会同女孩子搭讪。我们随便聊了聊,接着他就提到他的分叉舌头,引起我的兴致。记得当时被他的细长的、蛇一样的舌头迷住,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吸引我。而且我也还是不明白我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身体改造中寻找什么。
我抚摸着那舌钉。它时不时地碰到我的牙齿,发出轻微的撞击声。还是有些疼,但是肿已经消了好多。阿莫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哎,路易,离分叉舌头近了一步,感觉如何?”
“不大肯定。但是我想我很开心。”
“好啊,我想同你分享这种感受,”他谄媚地笑起来。
我不能明确指出他的笑里哪点有谄媚的成分。也许是由于那些环坠着他嘴唇的样子吧。直到那时,我对阿莫这类人的印象仍然是他们为人所厌、性事随意,当然我猜并不是所有的都是那样子。阿莫总是很亲切,偶尔发一些和他的外表根本不相称的很情绪化的感慨。一次我们回到他房间,他吻着我,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他用分叉的舌头缠绕着我的舌钉,那疼痛钻进我体内,感觉真好。我们做爱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想着柴桑和他说过的话。给上帝保留的权利。哈,好啊,看来我只能做上帝喽。粗浊的呼吸声在这个冰冷的空间回荡。那时是夏天,空调没开,我身上潮潮的都是汗,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房间还是很冷。也许是因为阿莫只有金属的家具。
“我可以射出来了吗?”空气中懒懒地漂浮着阿莫带着喘息的声音。我微微睁开眼睛,略略点了点头。他抽出阴茎,射在我的阴部。
“我告诉你要在肚子上到的。”
“对不起,我错过了,”他抱歉地说着,把面巾纸盒拖过来。他这样子真令我不爽,因为会把我的阴毛弄得又硬又涩。我只想伴着性交后的睡意迷糊过去,但是由于他的失职我总是得冲洗一下。
“如果你等不及在我肚子上射的话就用安全套。”
阿莫垂下眼,再次道歉。我用面巾纸擦擦,站起来。
“要冲一下么?”
阿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寂寞,我停下来。
“嗯哼。”
“我能一起来吗?”
我几乎就要讲可以。但是看着他光溜溜的带着个那样可怜的表情,我决定不同意。
“没门儿。我才不要和你挤在那个小卫生间里。”
我抓起一条毛巾,走进卫生间并锁上门。我在镜子前伸出舌头,看着舌尖上银闪闪的小球——分叉舌头的第一步。想着柴桑告诉我至少一个月之内不能扩孔,路还长着呢。
从卫生间里出来时,阿莫递给我一杯咖啡。
“谢谢。”
他微笑着,看着我喝咖啡。
“路易,我们盖上点儿吧。”
我贴着他上了俯躺(注:futon)。他把脸埋进我的乳间开始吮我的乳头。他很喜欢这样,而且,这已经成了性交前后的固定程序。他吸我乳头的时我总是感觉很舒服,可能是由于他的舌头分叉的缘故。他那婴儿一样无辜的脸甚至能够唤醒那么一点儿我这种人的母性本能。我拍拍他,他仰头看看我,笑了。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以至于看着他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满足。阿莫有着朋克的外表,但是体内却有某部分流露着综艺节目主持人的特质——那种让别人放松的天赋。这个人真是让人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