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在柳芳进入学业第二年的时候，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一年，柳芳有一个学期的实习。她是在安省给排水公司下属的一个水厂实习。安省给排水公司附属于政府部门，负责城市和乡村居民生活用水的供给和污水排放，是她们这个专业毕业后招人最多的公司，所以在那里实习不仅可以学到很多实用的知识和技能，还能增加简历的分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实习场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实习的地方比较远，在距多伦多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城市。柳芳本想租了房子住在那里，但是心里惦记着儿子。霍宇虽然已经上高中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正值青春期的年龄段，不论在生活上还是其他方面总还是需要多关照的。所以她就买了一辆二手车，准备每天开车上下班。

那是一辆银灰色的福特轿车，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车身看起来还很完好，没有一处明显的磕碰和锈斑，在太阳的照耀下金属漆闪闪发亮的。这是她的家庭第一次拥有汽车，柳芳挺高兴的，但是最兴奋的还是霍宇。本来在这里买一辆二手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他妈妈一直经济拮据，没有条件买车。看见别人家有车，霍宇也眼馋，到底是孩子嘛。现在自己家里终于有车啦！车子停在那里，霍宇先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停地问妈妈这个是干什么的，那个是干什么的，把仪表盘上的所有指示都弄得明明白白，然后坐到驾驶座位上，双手握着方向盘，想象着自己开车的情景。安大略省限制开车的最低年龄是十六岁，所以过不了一两年，他也就可以考驾照开车了。

以往柳芳买菜都是走着到最近的中国超市去，这一天，柳芳带着霍宇高高兴兴地开车去了多伦多新开的一家最大的华人超市。这个超市的确非同一般，店面大，东西多，也没有一般中国超市所特有的腥臭味儿。柳芳和霍宇推着购物车一点一点的逛，从蔬菜水果区，逛到肉类水产区，再逛油盐酱醋，小吃糖果，日用品……。中午，娘儿俩就在店里的‘速食角’要了西北酿皮和三鲜蒸饺吃了，然后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开车回家。还是有车的好啊，要是没车，二个人光公交车票钱就得十来块钱，还别说拎着东西倒车换车了。

有车开是挺好，但是每天早晨开一两个小时的车上班，晚上再开一两个小时的车下班可就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了，特别是对柳芳这样的新手来说。才上了不到一个星期的班，柳芳就觉得很疲劳了，好在周末马上就到了，而且这个周末是长周末，可以休息三天，星期二才上班。

长周末之前的周五，人们的心思都是忙乱潦草的，就想着周末怎么去玩，怎么度假。这一天柳芳的师傅带着她去各个供水点采水样、送检。本来水样要一整天才能采集完，但是师傅为了早点下班，马不停蹄地带着她跑，不到下午二点钟就完成了，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工作结束后，师傅回家了，并告诉柳芳也可以走了。

这么早就下班了，柳芳也很高兴。她本想找了地方吃点东西，但转念一想，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干脆回家再吃饭吧，在外面吃东西又耽误时间又花钱，划不来。

时值夏初，天气不凉不热，柳芳开车时感觉一丝惬意，心里想霍宇见到她这么早就回家肯定会高兴。人们说：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柳芳目前还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但是家总还是家，亲人在那里，那就是家了。

没走多远，柳芳就遇到了堵车。车子开开停停，停停开开，走了一个来小时，也就蹭出十几公里，柳芳心里燥热起来。偏偏这个车制冷系统不灵，空调吹出来的风温吞吞的，更加让人烦躁。车窗都是关着的，柳芳开车的技术又不熟练，不敢一边开车，一边摇下车窗，只好忍着。

终于，柳芳开上了高速公路，道路畅多了，但是柳芳并没有感觉舒服些。路上的那些车——货车，吉普车，家用房车，小轿车，个个急吼吼的，让她感到紧张。每一辆车从她的车旁疾驰而过的时候，柳芳都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打一下方向，好像那些车都要失控，撞向她似的。特别是那些拖着长长的货箱的大货车超越她时，柳芳觉得自己小小的车要被吸进去了。还有那些迫不及待的小车，在车群里钻来钻去，不断地并线、超车，搞得柳芳眼花缭乱。柳芳在心里和自己说：快了，坚持一下，再开一阵子也就到了。

可是，柳芳真的觉得有点挺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也越来越感到心慌气短，她的胃里空空的，脑子也缺氧，人开始有点晕乎了。柳芳知道这样不行，如果不歇一会儿，她没办法坚持开回家，恰好一个闪亮的‘麦当劳’大M出现在前方，柳芳舒了一口气，当即扭转方向盘，朝高速公路的出口开了过去。

时速一百多公里的车辆，在几乎没有减速的情况下，突然转向一个小于90度的弯道，……。

在车子后侧还没有离开高速公路的车道时，柳芳就预感觉到要出事了，但是已经为时过晚，她拼命踩煞车，车子却完全失控。

出事的那一刻，柳芳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事后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作了些什么，只记得警车、救火车、救护车呼啸而来，消防员、警察、救护人员将她团团围住。

稍后，老耿带着霍宇赶了来，交通警察向他们描述事情经过时，连说：Unbelievable, It is unbelievable. （难以相信，真是难以相信）。柳芳显然也被吓坏了，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发抖，但是见到霍宇，她还是低声说：“没啥，儿子，没啥，妈妈好好的呐。”

霍宇心里有些舍不下他们的车，央求耿叔叔回家之前带他们到出事现场看看。那辆霍宇只坐过一次的汽车还没被拖走，但是眼前看到的情景却让他震惊地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车子四轱辘朝天地躺在那里，周围满地破碎的玻璃。那辆车已经不像是钢铁做的了，像是泥捏的，纸糊的，早晨霍宇还看见它好好的，转眼间就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司机侧的车窗玻璃上，有一个洞，柳芳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霍宇看着那个洞，无法相信地说：“妈妈，那是一只猫都钻不出来的！”可是，柳芳就是从那里死里逃生的，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样大的事故，柳芳居然毛发未损，只是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胳膊划伤了一点。

过后，柳芳对小马说：“我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是主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