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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又一个冬季来临了,绮萍又一次被寒冷和病痛所侵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孤独。老木离她而去了,她唯一的好朋友齐爽也不在她身边了。而她周围的人,她的丈夫徐志明,她的邻居,她的同事对她的痛苦都熟视无睹,甚至指指点点,兴灾乐祸。绮萍觉得自己就是旷野中的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羊,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随时都可能有野兽或风暴袭来。而自己能做的,只是独自地舔舔伤口。
绮萍又去精神病院看病。刘医生给她开的那些镇静安眠的药物已经不再奏效,但她还是每周去看一次病,拿一次药。
近来,徐志明的两个妹妹相继出嫁了,他搬回他妈妈那里,不大回来了。所以筒子楼这边,常常只有绮萍一个人。
夜里,绮萍曲倦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挂钟的摆声,一分一分地数着,快了,快了,快到天亮了。
白天,绮萍呆呆地看着太阳升起,又望着太阳落去,对自己说,快了,快了,春天快到了。
但是,绮萍心里明白,过了今晚还有明夜;熬到了春天,还有下个冬季。她的病不会好了,她的痛苦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当然,岁月再漫长也总会有尽头,但她,有些等不及了。
一个晴朗的夜晚,绮萍独自坐在房间里。屋外,还是照常的热闹而嘈杂,女人们一边做饭一边聊家常,男人们则在议论着国家大事和世界杯女排战果。噪音充斥着楼道,爆锅炒菜声,孩子哭叫声,夫妻拌嘴声,电视广播声……,但屋里的绮萍却无比的平静。
绮萍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高脚玻璃杯——她还能够想起买这个杯子时的欣喜心情,又找出藏在柜子里的一瓶红酒。最后,她把手伸到抽屉的最尽头,摸到了那个白色的小瓶。
不用数,她也知道瓶子里的药是整整一百粒。把药瓶放在桌上时,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绮萍开始换衣服,一套她喜欢的半新的衣服——咖啡色的西服领上衣,里面配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下面是一条同色的西装裤。做好这些之后,她端坐在床前的木桌旁。
她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打开药瓶,把里面的药片倒在一张白纸上。
望着窗外那墨一样蓝黑的天空,及天上挂着的寒月,绮萍对自己说:开始吧。
她捏了几个小药片放在嘴里,然后酌一口红酒;又捏了几个药片,酌一口酒,……,一切做得安宁和优雅。没过很长时间,白纸上的药片没有了,而酒却还有小半杯。她想让自己醉却又不能让自己醉。
绮萍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和衣躺在床上。又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自己裹好。
她开始觉得脸上发烧,身上发热了,那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让她感到很舒服。她的眼睛也开始睁不开了,但她没有入睡,脑子还清醒。
脑海里的景象使她战栗,不,不要,不要去想他们,她对自己说。她希望还能控制自己,不要让思绪触摸到那刻意躲避了很长时间的东西,但她似乎无法做到。她已经听到了自己那稚气的、脆脆的声音:
“爸爸、妈妈,快来看呀,我成了少先队员了。”
少年的她穿着小花儿裙子,扎着两条辫子,辫梢上是妈妈早上给她系的粉红色的蝴蝶结。
她骄傲地给爸爸妈妈看他的红领巾,妈妈搂过她说:“我们的萍萍戴红领巾啦,真好看。”
睡觉前,爸爸不小心坐在她崭新的红领巾上,红领巾出皱折了,她哭了起来。妈妈忙哄她说,萍萍不哭,我给你熨好。
她躺在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在挣扎地等着,等着妈妈给她熨红领巾。等着等着,她的眼睛就要阖上了,这时,她妈妈来了。迷糊中,她听到妈妈说:好了好了,我把它熨得平平的了,你摸摸,喏,就在你枕头底下呢。
她真的伸手摸了摸,她感觉到了那温温的红领巾,放心了。
带着满意的微笑,绮萍睡去了,永远地睡去了。
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