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婆婆和齐爽的话使绮萍有所心动,她突然想要孩子了。想来想去,她决定和徐志明谈一谈。他们两人本来就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夫妻,绮萍不知道怎样开这个口。
一个周末,徐志明难得地没去办公室看书,晚饭后,两个人坐在屋里,一个看小说,一个看报纸。绮萍觉得这是个机会,就笑着说:
“志明,你妈那天找我去吃螃蟹了。”
“是吗?”徐志明头也没抬地说。
“你猜妈和我说什么了?她问我为什么没怀孕。”
徐志明的眼睛从报纸移到绮萍的脸上,“你怎么说?”
“我说可能过一阵子就怀上了。”
“哦,是嘛。”徐志明的注意又回到报纸上。
“可是,齐爽说……”
“齐爽?你和她说什么了?”徐志明有些急赤白脸地问。
“没说什么,就说女人怀孕的事”
徐志明生气地说:“你少和她来往!我最讨厌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小市民。”
绮萍看到徐志明那个样子,一点聊天的兴致也没有了,但是好不容易在这个话题上开了头,她耐着性子继续说下去:
“你别发火,齐爽也没说什么。不过志明,你看你妈那么想抱孙子,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积极一点。”
徐志明铁青着脸说:“你要说什么呀?”
绮萍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如果我们,……,嗯,那个什么,次数多点,可能就……,我可能就会怀孕了。”
徐志明眼睛回到报纸上,没吭声。
“志明,你说呢?”绮萍又加了一句。
徐志明把报纸一摔:“你让我说什么?有些事你知我知就算了,你还要我明说吗?”
绮萍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看到绮萍一脸无辜的样子,徐志明更火了。梗了梗脖子说:“实话说吧,我从心里不愿意碰你。”
绮萍听这话有些刺耳,就说:“怪不得我们没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徐志明唬地站了起来,指着绮萍说:“那好,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付绮萍,我告诉你,我一碰你就想起以前的事,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看到绮萍张嘴要说话,他又说:
“别告诉我你和你以前的男朋友什么事也没有,这点常识我还有,别他妈的蒙我。”
徐志明接着说:“这事放在我心里,连我妈都没告诉,我他妈的也快憋死了。今天可是你逼我说的。”说完,徐志明将门狠狠一摔,走了。
绮萍楞楞地看着那扇门,由于徐志明用力过大,门后挂的衣服一直在晃动,像是那面墙也在动。绮萍一阵眩晕,感觉到自己的脑浆也在跟着动。她想到了新婚之夜,想到了那条脏兮兮的枕巾,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姑姑家,坐在那间贴着喜字的屋子里……,但一切又是那么混沌、模糊。绮萍使劲儿晃着头,要把这些讨厌的画面晃走,可是脑子里就像有一架破损不堪的电影放映机,不停地、反复地、杂乱无章地放着那面目已经模糊的黑白电影,强迫她观看。
若干时间以后,绮萍回头审视自己的婚姻。无疑,她和徐志明的结合是一个不幸。但这不幸的根源在哪里呢?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两个人性格不合,生活习惯不同,兴趣爱好差异太大,婚后相互间又没有很好的交流、调整,……,这些都是婚姻不美满的原因。如果有机会从头来一次,她人生的路可能会是不一样的。但是,那初夜之事,却是她和徐志明婚姻的一道先天的,无法弥补的裂痕。诚然,这是一个误会,但却是一个难以解释而又致命的误会,好像老天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也许,这就是命吧。
21.
徐志明并不后悔向绮萍讲了那些话。自新婚之夜以来,他心里的疑问就没有消除过。他曾告诉自己:什么事情都有例外,绮萍就是一个例外。但是,从心底里,他并不相信这一说法,他觉得那是自欺欺人。随着他和绮萍之间的感情一天天的淡漠,压在心底的疑问就一天天的凸显。更严重的是,在想象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这疑问变成了事实。作为男人,他是有冲动的,但一想到那事,他的脑子里就会涌出绮萍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情景,……,这种想象啮食着他,折磨得他几乎丧失了男人的能力。
整个事情就像一块梗在嗓子里的鱼骨,徐志明曾试图把它咽下去,但没有成功,反倒越来越痛苦。现在他鼓着劲儿,把它吐了出来,连血带肉地吐了出来。虽然那划伤可能给他和绮萍留下永久的疤痕,但徐志明还是觉得痛快了。
邻居们没有看出绮萍和徐志明两口子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绮萍还是每天忙来忙去做家务——虽然不再像过去嘴里老哼着歌,这也正常,柴米油盐的日子过久了,哪来那么多欢乐?徐志明还是每天到点回家吃饭——经过楼道,经常板着脸,也不和人打招呼,这也难怪,人家是大技术员嘛,现在可不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文革时代了。两口子搅在一个锅里吃饭,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有时吵吵闹闹也是难免的,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但实际上,自那次争吵之后,绮萍和徐志明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就像两个平常不要好的同事,虽然相互不喜欢,但每天遇到至少还点头打招呼。突然有一天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撕破了脸,从此双方就堂而皇之地从相互不喜欢变成了仇视。虽然气消了之后他们可能还会相互打招呼,但心里的敌视一旦明朗化了,就很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
夫妻之间,除了争执、吵架,还有一种更恶劣的情况,那就是冷漠。绮萍和徐志明的关系就属于后一种。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集,没有共同的爱好,没有共同的话题,没有共同的朋友。现在就更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相见如冰’,这就是说他们了。
徐志明从小就让他妈妈培养成了远庖厨‘君子’,所以买菜做饭还都是绮萍的事。每天,徐志明一进家门,绮萍照例还是把饭菜都准备好了。
“吃饭吧。”
“吃饭。”
两个人像机器人执行程序似的每天重复那两句话,便各自沉默。也不是赌气,实在是无话可说。
家里的一应费用开销,照旧是两人分担。当然,如果徐志明出差或者回他妈妈家,离开了几天,他会把相应的菜金要回来。夫妻过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想到离婚。那时候离婚还是罕见的事情。
他们也没有分居。说起来有些尴尬,住在筒子楼那十平米的房子,连个沙发都没有,别说分居了,就是分床都是无法做到的奢侈的事情。
但是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两个身体却是楚汉分明,各据一边。‘同床异梦’,‘形如路人’,其实这些还不算是最坏的,而绮萍常常想到的是,她和徐志明是不是就是睡在一起的两具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