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绮萍回到家里，回想起和老木相遇的情景，仍惊魂未定，坐在床头捂着心口喘了半天气。“他说他出差到这里，可是怎么那么凑巧，就会在饭馆里遇到？”绮萍心里暗想。

下午五点半，丈夫许志明下班回来，绮萍做了煎小黄鱼，清炒菜芯，拌蜇皮和海带葱花汤。

像往常一样，两个人没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吃完饭，徐志明问绮萍:“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

“医生给我开了两个星期假，下星期去上班。”绮萍说。

“嘁，那叫什么医生，再这样下去，工作不想要了？”徐志明说。接着，他又嘟喃一句：“出去有事儿”，便摔门走了。

绮萍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这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窗子上挂着她自己绣的窗帘，白色的地儿，绣着蓝天和绿草，草地上还有些小花和小动物。床头摆着些工艺品和布艺娃娃。房子已经很破旧了，有些地方墙皮都剥落了，绮萍用小花布沿墙钉了一圈布围子。记得当时为了买这些布花光了手头所有的布票。为此，婆婆说她是败家子。

绮萍手巧，喜欢收拾屋子，徐志明和绮萍的同事都很羡慕他们，羡慕徐志明能分到这十平米的筒子楼，羡慕绮萍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漂亮。但现在，绮萍坐在这里，胸口觉得闷得很，好像四周的墙都向她压来。她躺到了床上，手抱着头，卷起身体，紧闭双眼，可是无论如何也驱赶不走那重重的压迫感。“哦，来了，又来了，我该怎么办哪？”

绮萍起身，吞了两片安眠药，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虽然在药物的作用下绮萍睡着了，但一夜噩梦不断。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去找她的好朋友齐爽。

齐爽与绮萍是大学时的同系同学，因都爱好文艺而熟识。毕业后，她们都分配到这个城市，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绮萍是北方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齐爽是她唯一的朋友和依靠。当然，还有丈夫徐志明和他的家人，但不提也罢了。

“你说你在商店遇到老木了？”齐爽盯着绮萍问。

“嗯，是在那个叫‘肯德基’的美国饭馆里。”绮萍答道。

“老木他现在什么样？”齐爽好奇地问。

“还那样。”

“结婚了吗？有小孩吗？”

“我没问。当时都慌得不知道怎么好了，还顾得上问这些？再说，他结不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绮萍沉默了一会，又说：“人家肯定结婚了。不结婚有病啊？”

“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齐爽还是急于知道一切。

“没说什么。我们俩都挺尴尬的。他说他不知道我在这里。说是来出差。”

齐爽想了想说：“绮萍，你现在身体不好，徐志明和你的关系又是这样，可别节外生枝出点什么事。”

“我知道，这次相遇完全是偶然的。”绮萍幽幽地说。

3．

老木是绮萍以前的男朋友，他们相恋了五年。他们的关系是在一个叫‘郝家屯’的地方开始的，俩个人都是知识青年，插队在一个集体户。那时，绮萍是一个不谙事的小姑娘，老木是老成持重的户长。

绮萍是六九年初到郝家屯的，本来她应该随着学校的同学一起到较远的山区插队，但她父母心疼这个独生女，千方百计地联系到了一个离家只有五、六十里的郊区公社，插户进去了。那个集体户的其他人都是老高二、高三的，全部来自铁路中学。绮萍是户里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集体户安置在生产队旁边的三间草房里，原来是堆放牲畜饲料和饲养员住的地方。中间开门的那间作灶间，左右两间各有朝南的大炕，男生住一间，女生住一间。

绮萍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从一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下乡知识青年。她倒没有太多的不适应。那个年代，没有人有娇惯的理由和条件，要想生存，就得吃苦耐劳。

倒是新的生活和新的同伴给了绮萍全新的体验。每天在队里干活，大家在田间地头上聊的事情对绮萍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村里的很多人从来都没进过城。”

“他们说这里的人一辈子只洗两次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

“李大姐不知道什么是香蕉。”

……

绮萍回家探亲时和她妈妈说。

集体户的同学也让绮萍感到新鲜。绮萍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老师，生活环境单纯，阅历简单。她的朋友们也都和她一样，除了上学，大家就是在一起读读小说，看看电影，聊聊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文革开始时，绮萍初中二年级，还处在和男孩子有隔阂的年龄。而运动开始不久，她就成了‘逍遥派’，整天呆在家里了。

同户的同学则不一样。他们都是铁路职工子弟，大多是老高中生，比绮萍大两、三岁，都是一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样子。绮萍是个随和的人，没有和他们格格不入，反倒挺羡慕他们的。在绮萍眼里，那些女生泼辣、能干；男生粗犷、成熟。

十几个青春年华的男、女学生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难免拿男女之事开些玩笑。

男生说：“xx，你答应给我做媳妇，明天起猪圈的活儿我就包了。”

女生说：“你要死呀，就你那德性，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或者，男生说：“老婆，给咱盛碗饭。”

“好嘞，当家的，”女生媚眼一翻，然后走到他身边啐一口：“给你盛饭？给你盛一碗屎吧。”

……

户里的知青就这样打情骂俏地打发那艰苦、枯燥的生活。

绮萍是集体户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开始时，男生们也和她开玩笑。绮萍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总是羞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当这时，户长老木总是站出来，很严肃地和男生们说：“别和绮萍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