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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六)

(2007-10-17 05:25:52) 下一个

 

 

王建华老师和孙蓝翔技术员就这样听他们的儿子毛毛隔三差五吃饭的时候要求要让安宁到家里“住校”了几个月。毛毛一个劲地缠,王老师和孙技术员也只当他是说了玩儿的,直到八五年十一月的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他们正式地开始考虑起这种可能性来了。

安宁出生于一九六四年的冬天。那时候家里还是住在南昌,就在青山湖区的南钢路。爸爸和妈妈都是南钢的职工。爸爸安天放是厂里最好的机械师,年年的十大青年标兵,是厂男篮球队的队长和组织后卫。爸爸身材高大,人又长得帅,加上热心热肠,幽默风趣,厂里很多年轻女孩都暗地里喜欢他,成群结队地去看他们打球,欣赏他挺拔的身姿,在他们中场休息的时候递上毛巾和凉水。要是谁的水和毛巾被安天放接过去的话,大家就会朝那个幸运的女孩挤眉弄眼地起哄,而安天放并不以为意,总是很爽朗地擦擦汗,仰脖灌下几大口水,伸胳膊一抹就又上场去了。妈妈在医务室工作,安静的她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默默地干好自己的工作,虽然远远瞅见过干净阳光的安天放,但却从来不在那些“安派”的女孩里边。后来安宁爸爸打球摔折了胳膊,隔三差五到医务室换药,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产生了感情,结果胳膊完全好了还天天跑到医务室找安宁妈妈。厂里的那些女孩很是惋惜了一阵。

爸爸妈妈结婚后家里还是过上过一阵好日子的。安宁隐约记得爸爸会给她买回来合作社馋人的糖果,会用打篮球健壮的胳膊把她举过头顶飞来飞去。可惜好景不长,安宁刚刚开始记事,厂里和城里就都开始到处张贴着凶猛的大字报,马路上院子里人人自危,大家铁青着脸。妈妈后来从来不提这段岁月,但是安宁记得,那个五光十色的柔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只有黑和白的凶煞,虽然爸爸抱着她的时候还是满眼充溢着温柔。妹妹安定就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安定的生活了,在襁褓中就不得不见证暴风骤雨的洗礼,不知道当时给她取名字的时候,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在祈愿这个扭曲的世界早一天重新回到安定,找回安宁。安天放一向心直口快,议论时政从不加掩饰,很快便引来麻烦。安宁记得四岁时候有一天,在爸爸的催促下,妈妈流着泪把她和妹妹带到向塘西乡下的姨外婆家。安宁要爸爸要了没多久,就听城里来看妈妈的厂球队的小李说爸爸工伤事故牺牲了。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安宁不知道什么叫牺牲,大睁着眼睛问,小李叔叔说就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表婶婶把妈妈扶到床上, 姨外婆抱着哇哇直哭的安定,口里喃喃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从那以后,妈妈就落下了很严重的头晕病,时轻时重。

闹革命的江西闹起文革来也一样“先进”。文攻武卫,触目惊心。知青们怀揣一颗红心来到农村广阔天地喂猪,安宁和安定听着样板戏一天一天长大。到安宁十二岁的时候有一天有一个伯伯从南钢厂来到姨外婆家找妈妈。安宁和安定在里屋玩的时候不留神听见妈妈的声音说什么“平反平反”,仔细听下去才知道爸爸不是牺牲,而是当年被人拉上台批斗后因为“顽固不化”坚决不认错而被打死在台上的。伯伯好像是说厂里边可以让妈妈回去上班,可以每个月给家里补助生活费,但是妈妈不接受,只是嘤嘤呜呜的低声哭着要求让厂里给爸爸平反。

慢慢地复课闹革命了,知青们开始回城了,恢复高考了。那个荒诞的年代仿佛在一夜间过去, 轰轰烈烈留下的只有记忆。直到一九八零年冬天妈妈心肌炎突然去世的时候,南钢都始终没有给爸爸平反。

一九八零年冬天,安宁刚满十六岁,安定十三岁半。 妈妈在十二年后,终于到另一个世界里和爸爸相会去了。南昌二中高二的安宁,和向塘中学初一的安定,同样面临失学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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