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小窗之二: 《 谢 娘 》 (中)
(2007-09-29 11:5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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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24. 2006
《北美时报》徐曼小窗 第 24期
谢 娘 (中)
——写给我那在天上的母亲
多怀念你当年
半夜提着菜刀冲出去的样子
十年前的一次精神重创,差点让我得了抑郁症。
拔了电话,不思工作,不再愿与任何人交往,只想找个地方或抱个人大哭一场!母亲,已经当妈的我,多想能够象四岁受惊病倒那年,每天半夜在我的帐内四角撒米,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背,说些我不懂的话,最后轻轻抚摩我的额头:“囡囡啊,不怕啊,有妈妈在这啊…….”可此时你已木纳呆滞、几乎无语了。
常呆呆地边活动你已变得柔软的手指边想:咳,妈,多怀念你过去的勇敢和锐气,半夜提着菜刀出去,看看有没有贼进咱们家门?或者恶狠狠地大骂我“谁家女孩恋爱谈到了十点半?没规矩!滚!死在外面吧!”那时我还恨你恨的要死要活,因为你骂的声音太大了;多想能象当年,同学到家里来告状,说我在上课时编辫子爱臭美,被老师批评了,气的你不分青红皂白撕我的脸,然后又后悔给我摸伤,但那时我不想要你这个妈了,可现在?想找骂都没有了……
妈,你还记得10年前那个大热天的晌午吗?吃完饭,我和狗儿大毛毛坐在你身边,看着你半开半盍的眼,塌陷的眼窝,多想大哭一场啊,但是我不能,就算你没有痴呆我也不能,七十多的母亲了,即便你健康如故又能帮我什么?弄不好反倒吓倒你,咳,好生心酸……这样一路想着又想痴了去…….
那边是她给我生命的母亲
这厢是我给她生命的女儿
偏偏这时女儿进来要我讲故事,这小孩很跷奇,从小就喜欢听、看《幽默大师》里的故事,还专爱听我讲关于我小时候的故事,我添枝加叶,连哄带编,常逗的她“咯咯”大笑或摸小鼻头发红。素以给女儿讲故事为乐,但今天实在不行,但孩子年幼不看事,纠缠不放,又不忍违她,便敷衍说:
“你要听什么故事呢?”
“就讲你小时侯的故事啊!”
“讲完了,早没了。”
“有!你一想就有的!”
“想了,就是没了。”我嘴里应着她,心里那个烦哪!宝宝:你为什么那么不晓事呢??你知道妈妈此时心里烦吗?如果你再大一点,妈妈有多少话可以跟你说啊!
“别闹,外婆有病在睡觉啊,”
“没有啦,你可以小声的讲啊,外婆听不见的嘛,”
“哦,那……那妈妈讲什么??”我心不在焉地敷衍她看着窗外。
“哈,讲你小时候啊!”孩子苹果般的胖脸蛋可爱极了,象年画里的娃娃,她乖乖地趴在我的腿上。
“……小时候?”
“是啊,你就讲你小时候,”
“好,我小时候。”
“恩,讲啊——”娃儿来了兴趣。
“讲了,没听见?”
“听见啦,可是妈妈没讲完啊,”小脸有点急。
“你不是让我‘讲你小时候’吗?”
“是啊, 就是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啊,”可爱的孩子怕我不懂,还故意拉长了音以强调重点。
“哦,好:你—小—时—侯—的故事啊。”孩子一听更急了,小鼻头冒汗,又认真说了一遍,我说:
“我就是听你的话才这样讲的啊,妈妈一个字也没有少啊,”
“妈妈要赖皮。”孩子恼了,有点绝望,眼光开始泪荧荧了。
我那个心酸啊!那边,是她给我生命的老娘——奄奄一息,这厢,是我给她生命的娃儿——兴趣盎然。我的血脉、我今生的至亲至爱全围在我身边!若世界末日即刻临头,我当丝毫无憾,因为生死都与我的至爱在一起了。但此时却不能在老小面前表现自己丝毫的痛苦,更不舍得让她们分担我一丝一毫的悲伤!我必须独自饮尽这份苦毒。
你为娘在世说的最后一句
却是最明白的一句话
蓦地,终是憋不住,哭天抢地“妈啊——”地嚎哭了一声!随即吓醒了自己,便把嘴往死里捂,我怎么可以哭?但你还是听见了,睁开眼,泪莹莹地用一个慈母才有的眼神望了我好一阵子,突然嗓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无比苍凉地说了一句话:
“明明啊,你的心里一定有什么苦你不肯讲出来啊!”几滴泪浸润了眼角,说完你便闭眼背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上帝为证,这是你在世为娘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却是最最刻骨铭心、最最体贴、足以铭记我一生的娘亲话!!!
多想惊天动地狂喊一声“妈呀,你知道女儿的苦吗????”然后跪在你面前死死地抱住你,哭他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但,终是不敢,便以最快的速度,浑身发抖捂着嘴冲到阳台!喷薄而出的泪啊拼命的流哦流…….站在阳台,我仰望苍天:是的,一定是上帝让你开口说话,因为只有母亲才能抚慰女儿那寸寸裂开血口的心……
谁说你年老痴呆、不晓世事?谁说你不懂儿女、麻木愚钝?妈妈:人间冷暖,沧海桑田,你依然什么都明白,只是你无力再说,或者已不屑再说?但是今天你这一句话,足以让女儿回味一世、珍宝一生! 从此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妈在。
饶恕那时我走火入魔、要钱不要妈
97年,中国大陆的传销业到了最疯狂的程度,我也卷入了进去,一个不小心,居然还成了当地的“大线头”。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是导致中央当年7月份下达“全面封杀传销”的导火索,我一直后悔自己那时走火入魔,要钱不要娘了。
公司是周薪制,每周2、3万的进项、几十万的货款着实让很多人癫狂,我也快了。其实那时你生命的蜡已将快燃尽,为了骗自己的良心,我们请了保姆在弟弟家照顾你,好吃好穿的堆在你面前。在你,其实只是想跟我坐在一起,看着我在干什么你就满意了。
我知道你想我,便把你和保姆接来我家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跟各地来的“下线”们满头大汗数货款,点薪水,上北京,跑天津,没完没了。偶尔我会回头关照一下:“妈,你渴吗?玲玲,给奶奶把果汁端来…..玲玲,你怎么傻呆呆地不给奶奶去洗个澡呢?”吩咐完又清点我那总也点不清的钞票(点五次会有四次不一样),我以为保姆的劳动能代替女儿的良心。
记得每次回头看一下你,你总是静静地、象个孩子般地看着我,笑眯眯,很满足,脸上润润的,很久没有那么甜蜜的神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怎么那么蠢啊,那么敏感的我怎么竟觉察不出你的异样?还自以为我那么忙还把老娘带在身边同吃同住同工作,大家还以为我是个多么孝顺的女儿啊!其实你已经预感到你要走了,你清楚看女儿一眼少一眼,所以见我忙成一团粥,你舍不得打搅我,所以你从不说一句话,就是喜欢用甜蜜蜜、汗津津的脸看着我笑,满脸、满眼都写满了:我是你的骄傲,我是你的荣耀。看着你这样,我傻忽忽地还很高兴,拍拍你的手,或摸摸你的脸又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我怎样做才能弥补
今生对母亲的亏欠???
我绝对认为,那笑脸是你30岁那年留下的那张照片里才有的美丽容颜,是我人生最初记得母亲的第一张笑脸。在你72岁,生命的最后一年,依然少有白发、牙洁如玉!在你多病、弥留的最后时光,坐在我身边,我还依稀闻到你熟悉的体香------甜甜淡淡的女人香!即便在久病多年,你身上也没有一丝病人身上特有的异腥味。以至你如烟而去后,弟弟们要烧掉你的遗物,我坚决地留下了你最后穿的内衣、垫毯甚至尿布,我已经没有了妈,往后的漫漫岁月里,孤灯清明,我能留下和抓住的母亲,只有这衣衫和母亲的体味作为慰籍了,我情愿在自己将来的某一天,也追娘而去时,我的女儿能将这些珍宝能与我一起进入永恒……
你走的前8天下午,依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我们工作。突然,你象袋面粉、无声无息地“扑通”一声从沙发倒在了满是帐单的地上!从此,你再没有醒来过。
悔!悔!悔啊,无边的悔,这是今生犯下的最大的不孝之罪!那手头的工作比母亲的命重要么?为什么就不能陪陪母亲说说话,梳梳头,再捏捏她的手指,活动一下她的神经末梢、度过生命的最后时辰?天破尚有女娲补,上帝,你要我怎样做才能弥补今生对母亲的亏欠???
(未完,待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