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动笔了。每天从睁开眼睛起,就开始为生活中的一件件的琐事而忙碌。每每想拿起笔来,继续我的“在非洲的日子里”系列,也算是对读者们有一个交代,可是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所打扰。于是就自己安慰自己说:那就再等一等吧!
可是,最近看到的几则有关中国人在非洲的报道,使我认识到,的确是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一则报道说四川的五位在尼日利亚工作的人员被绑架,绑匪索要巨额赎金。后经中国政府的多方努力,人质成功获救,至于中国政府是否按照绑匪的要求付赎金,新闻里就没有说。另一则消息则是说,一名中国工程人员在肯尼亚被当地人所杀害。前一阵子又发生了几位中国工程人员被埃塞俄比亚匪徒杀害的事情,看后让人唏嘘不已。人世间还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吗?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是丧命在万里之遥的非洲,又怎能不让人感慨呢?
尼日利亚,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都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对那里的情况不可谓不熟悉。尤其是尼日利亚,应该是整个非洲除了南非以外社会治安最差的地方。有偏激的中国人形容尼日利亚是“十男九盗,十女九娼”。这话无疑是夸大了,但是多少能看出来当地的治安糟糕到一个怎样的地步。
我虽然去过非洲多个国家,但是长住过的也就只有两个:东非的坦桑尼亚和西非的尼日利亚, 其余的都是短期出差和公干。坦桑尼亚和尼日利亚虽然都是撒哈拉以南的黑非洲国家,但是却非常不同:从独立时间来讲,尼日利亚独立得早,坦桑则独立得相对晚一些;从经济发展水平看,尼日利亚因为盛产石油,所以经济要比坦桑好很多,整个国家高速公路网很完善,城市里也是立交桥林立。尤其是新首都阿布贾,其建筑之现代,其街道之整洁,让人很难相信是一个非洲的城市。而坦桑呢,相对就落后不少,最大的城市达累斯萨拉姆自从独立以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新建筑,所以整个城市显得很破旧。但是从国民素质来讲,坦桑人则远比尼日利亚人文明礼貌,尤其是岁数大一些的当地人,很多都保留着英国绅士的那一套作派,穷是穷,但是仍然能赢得人的尊重。我在坦桑工作了两年,当地人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尼日利亚人就不同了:从上面来讲,军事政变连连发生,军人一上台,首要任务不是改善民生,而是拼了老命往自己口袋里捞,然后再被下一个军人政变赶下台甚至杀头。这样周而复始,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官的这样不要脸的干,就不要指望百姓能好到哪里去。所以在尼日利亚,胆子小的去打架和偷盗,胆子大的呢,则去抢劫和杀人。女的则不知廉耻地去开发自己的身体资源的商业价值。在当地的中国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中国小老板刚到非洲,想尝尝当地黑妞的滋味,就请当地朋友帮忙去找。当地朋友问他:“你是要妓女呢?还是良家妇女?”小老板好奇问道:“有何区别?”当地朋友答道:“妓女400奈拉,良家妇女500奈拉”。(注:奈拉为尼日利亚货币单位)
可以这么说,我在非洲所遇见的所有危险的事情,都发生在尼日利亚。我第一次到尼日利亚的时间是1997年8月,当时是作为先遣队的成员来的,为我们在尼日利亚的铁路修复改造项目打前站。到达尼日利亚的当天晚上,铁道部接待站的主任就告诫我们,出门一定小心,因为当地歹徒心狠手辣,为了抢别人手腕上的一块手表,就可以把人的整个胳膊砍掉。好像就是为了证实主任所言不虚,跟我们项目合作的一家德国公司派来的员工告诉我,他除了白天的工作,拒绝再迈出他在希尔顿酒店的房间一步,连吃饭都是让送到房间里来。
很快我的经历就证实了主任的告诫是多么的正确。话说我们刚搬到新租的房子不久,因为担心安全,特地跟贝努埃州(我们最大的一个工地所在地)警察局长申请了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白天晚上轮流在我们驻地执勤。可就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一天晚上我们堆放在驻地一楼一个房间的大量的施工用的油漆不翼而飞, 一桶都没有剩下!问警察,警察猛摇头,满脸真诚地说他们没有看见。我们项目经理的宿舍就在隔壁房间。有趣的是,第二天经理就严肃地给我们开会说,因为工作需要,他决定把自己的宿舍调整到二楼去。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们很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不过是小菜一碟,更严重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有一天,我们项目经理部的一位中国大夫和一位翻译,坐着一辆新买的越野车,由当地司机开车,去给下面施工部分发药品。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窗外非洲的自然景色壮丽如画。开了一会儿,翻译内急,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他和大夫下车方便。就在此时,从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停在对面的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越过马路中间的石墩,打开我们的车门,掏出枪,从容不迫的朝当地司机的腿上连开两枪,司机当场残废。然后又从容不迫的将司机推下车,当着两位惊呆了的中国人的面,从容不迫的开着我们的车绝尘而去。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大家看到大夫和翻译的时候,就纷纷上前表示慰问,然后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请当事人讲讲事情经过。这样一遍一遍地讲下来,当事人就显得很尴尬,虽说天灾人祸不由人,但是他们却总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所以后来大家也就体谅的不问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接下来不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们下面一个由南方某个铁路局负责施工的工地的驻地在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被几个荷枪实弹的歹徒洗劫一空!这一次,当地政府反应非常迅速:将几个歹徒迅速捉拿归案,略加审讯,就全部枪毙了。只是天知道,那几个被枪毙的人是罪有应得呢?还是纯粹是几个倒霉蛋,成了当地政府为中尼友好交差的牺牲品呢?
当时在中国人中间有一个说法,就是当地匪徒对中国人能网开一面,只要钱不要命。可是不久发生的事情就证明大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铁路部门,而是另外一家从事远洋捕鱼的中国大公司,所以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话说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刚到非洲工作不久的中国年轻人,在当地仆人的带领下,瞒着单位,去了一家开在一个小岛上,由法国人经营的娱乐场所,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仆人也从此人间蒸发。后来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只是身上的器官已经都不见了。关于这件事情有各种猜测,有的说被贩卖器官的组织杀害,有的说是被当地信奉某个某种原始宗教的人用来祭祀。我觉得两种说法都有可能。就像当初我们国人曾经觉得外国人不是人类那样,非洲当地人中可能也有人觉得皮肤不是黑颜色的人都是鬼怪。我曾经有一次从一个驻地连夜赶赴另一个,中途迷了路,停下车向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问路。可怜的老人家一见我的面孔,惊恐非常,大叫一声逃窜,转眼不见踪影。
后来随着此类事件的频繁发生,我们好像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大使馆好像也没有很积极地跟当地政府交涉,反过来却责备我们不注意安全,言外之意,是不是我们出了事都是自找的,而当时国内的媒体好像也没有报道此类事情的习惯。但是当时在尼日利亚的中国人当中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可谓意味深长。说的是有一天一位上了年纪的美国女游客,在她所住的酒店的电梯里被一个当地人性侵犯或是性骚扰。老太太一出电梯,立即向美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求助,很快荷枪实弹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人员就赶到了现场。抓没抓到罪犯我不知道,甚至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高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美国在驻世界各国的使馆里驻有海军陆战队人员却是事实。
在这么一个粗砺甚至严酷的环境中生活久了,耳眩目染,慢慢地自己的行为举止也都有一些变化。比如说,我为数不多的几次打人就发生在尼日利亚。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加油站加油,加满油交完钱后我才发现那个加油工只是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加满。我过去跟他据理力争,他和周围那些围观的人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无赖样子。我告诉他,你小子等着,我跟你们的警察局长是好朋友,我现在就去找他去,然后开车就走。其实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犯不上为这么一件小事去麻烦那位局长大人。可是当我刚开出加油站的时候,那小子追上来,向我求饶,说他错了,愿意将钱退给我。我一听正中下怀,抽了他一个耳光,钱也不要了,转脸就走。
但是很快地我就为自己的行为在当地人面前丢了两次脸,而这两次丢人的经历也都跟加油有关。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尼日利亚虽然是个产油大国,却整天闹油荒。原因还是因为西方对它的制裁,其炼油设备大部分都发生故障不能用,而西方又拒绝向其提供新设备。闹油荒的结果就是很多加油站经常没有油。一旦来了油,立马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加油。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在这一刻又得到了充分发挥:我们领导经常支使我给油站老板塞钱,然后换取不排队加油。这个办法每次屡试不爽,但是有一次却翻了船。那天正当我在指挥我们的当地司机加油的时候,一个穿得很体面的当地人走到我跟前,质问我说,我相信你是来自一个法律受到充分尊重的国家,那么你又怎能在我们国家做出这种不受法律的行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的神情,总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想法都有。
还有一次,还是加油。在我进入那家加油站经理的办公室,将钱放在他办公桌上。他却将钱推了回来,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但是很坚定地说,在这个国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贪婪的。然后就带我出去,热心地帮我把油加好。
1999年我工作完成后,就离开了尼日利亚。飞机从拉格斯机场起飞,看着窗外的璀璨灯火,我心里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轻松,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国家,但愿今生都不要再回来。
快10年了,很多关于尼日利亚以及整个非洲的记忆都正一天天的淡去。但现在,在这么一个寂静而温馨的夜晚,坐在温哥华我家里的电脑跟前,所有关于非洲的回忆碎片,又都一个接一个的回来来拜访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两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尼日利亚人。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在世上。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中国人,直到今天,都会时不时地想起他们。而每次想到他们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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