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兰州女子杨丽娟追星追到家破人亡,这可能是世界追星史上最疯狂的举动,也是今年清明节前最令人扼腕的镜头。对这个极端事件,我们媒体有义务报道得尽量详细,因为这是对类似追星活动活生生的警示。同时,作为媒体的我们不愿只做看客,我们时刻在反思自己的角色和做法。
广州日报报道,昨日下午,一场独特的采访开进了本报采编大楼的办公间里,这是大洋网首次举办的“报网直播室”活动,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使广大的读者更快更深更广地了解热点新闻事件。12位记者、编辑走到镜头前接受了一次独特的采访——讲述杨丽娟追星事件背后鲜为人知的种种细节。
本报记者在杨家母女身边陪伴了7天,她们突遭丧夫丧父打击后的7天。我们的记者、编辑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看到杨丽娟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记录下整个事件的最本质面目,请细细品味我们来自一线记者的描述。他们亲眼看到的杨家母女,也许与你想象中的大为不同。
香港:无法不给予她肩膀
3月28日,香港尖沙咀,本报记者是首批赶到现场的内地记者。
主持人:你们是第一个去看她的,当时她在干什么?
李颖:那是3月28日,她父亲跳海第三天,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对媒体有排斥心理,但是又希望媒体帮助,她似乎知道,记者是很好的依赖。
邱瑞贤:杨丽娟当时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她说晚上总是睡不好,经常想爸爸,白天时被记者包围着,反而会好一些,因为有人和她说话。
武志红:晚上独自面对亲人的死亡,很寂寞。她和记者在一起起码不孤独。这样就可以让她得到安抚。
主持人:我看到一张照片是当时杨丽娟靠在李颖的肩头痛哭?
李颖:那天下午我和她们一起在香港的街头流浪,在我眼里没有“疯狂”或“精神病”这类字眼。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儿。我和邱瑞贤当时站在她的旁边,只希望给她一点温暖,可以安慰她。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儿,母亲在旁边很沉默,给她一个肩膀是理所当然的。
邱瑞贤:我们看到她们最脆弱的瞬间。这是人性的自然流露,虽然在场的所有香港记者都在干活,但那一瞬间大家都很震动。
主持人:你们送她们去坐大巴的?
邱瑞贤:对。她母亲特别无助,一直拉着我的手说:“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是疯子,你们会理解我们吗?”她就像一个溺水者。
武志红:家里的支柱一直是她父亲,是唯一经济来源,也算是精神上的支柱,他是为了这两个女人转。你看她妈妈的神情,杨丽娟可能还正常一点,她妈妈脸上的表情,感觉在发冷。
深圳:饭盒扔到记者身上
在皇岗口岸,本报驻深圳站的记者接到了杨家母女。在媒体大战中,杨丽娟感受到了被记者“宠”着的滋味。
主持人:接到杨丽娟,她们愿意和你交流吗?
刘畅:愿意。但她们的思路比较混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对杨母说,你丈夫的遗体在香港,是否安排后事?杨丽娟猛然一下醒过来了,说是啊。我觉得媒体太宠她了,她甚至拿饭盒来砸我们记者。
3月28日,在香港街头杨丽娟靠在本报记者李颖的肩头痛哭。 主持人:为什么?
刘畅:我说,如果刘德华给你写一封信怎么样?她猛然一回头,啪,把饭盒砸向我的同事王纳身上。更恶劣的是砸了饭盒不算,嘴里的饭还往王纳身上吐。在她砸饭盒时,其他媒体的一位男记者二话不说,马上去捡地上的饭,还说没事没事。高高大大一个男孩子卸了自己的架子,但是杨丽娟却立即迁怒于他。当时我就蒙了,这个女孩怎么这样。
武志红:我想这是她和她家人的模式,杨丽娟把男记者变成她父亲对她的模式。所以可以看出,她的爸爸平时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溺爱会导致很糟糕的结果,内心深处没有平等待人的能力。
主持人:我们一直在分析她的心理过程,王纳在过程中有没有自己的感受?
王纳:我觉得她对亲情非常淡薄,我从深圳陪她来广州,她母亲一条腿残疾,走路很慢,她都不会去扶一下。
兰州:记者是她最信任的人
回到家乡的杨丽娟没有丝毫让人轻松的感觉,她甚至把陪她回家的第三组记者的采访本一把撕碎。
主持人:听说你是她最信任的记者?
邱敏:也不能这么说。当时她比较盲目和彷徨,可能她抓住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跟她吵过架。
杜安娜:当时是在她的要求下陪同她去咨询签证的事情,她无意间看了我的采访本,发现里面有心理医生对她心理疾病问题的分析。她当场就发怒,一把撕掉了采访本,指责我们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主持人:她对于非常简单的问题,也根本无法理解?
邱敏:后期逐渐稍微清醒了一点,第一阶段时总骂刘德华,说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到了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变成要完成父亲的后事。她离开兰州的时候,就意识到穿的鞋不行——在香港买的是红的。要处理她父亲的后事就明白要换鞋。我们欣慰,稍微有进步。
主持人:她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呢?
邱敏:他们家是很封闭的家庭,她爸是优秀教师,是很仔细的人,重要的东西都一样一样放好,像教师资格证、医保卡、交通月票卡,像杨丽娟的户口簿、她妈妈的户口簿,每样都分类包起来。他很软弱,去他朋友家做客,不坐沙发,是坐沙发旁边的小凳子。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吵架、打架,她爸爸常常都是被打的人。
他的朋友都很不喜欢他老婆,觉得他老婆没有文化,对他不好,他被老婆耽误了。杨丽娟她妈妈很多细节我们记忆深刻,下飞机的时候,还要打一下唇彩,还要整理一下头发。
主持人:这时候杨丽娟每天的心情有没有比以前好一些?
邱敏:那时候她的目标很明确,回去办签证,她的情绪也好了很多,全国各地的媒体采访她,来者不拒,她虽然老是强调哪家媒体的采访,但是只要是媒体的电话,她都是来者不拒,虽然一边说我真的好累,这两天都没有睡,但是还是会接受采访。 其实她很聪明,在某些细节上她的领悟能力很好。她的记忆力很好,那天去她爸爸生前工作的学校,她还是十几年前去过,她一个岔路都没有走错。
镜头:拍她,我于心不忍 关键词:复杂
7天里,在三位摄影记者镜头里的杨丽娟,有着明显的差别。
主持人:在香港街头,最早出现在镜头里的杨丽娟给人怎样的感觉?
王子恒:最初一瞬间我觉得比较感动。第一眼我看到她非常失落、茫然。她似乎不像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儿,但是很快我的想法就得到更正,因为她有了第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
主持人:她对你的拍摄会拒绝么?
王子恒:我深刻地感受到杨丽娟对媒体的态度很复杂,可以说是欲拒还迎。她对媒体的排斥很真诚——她不停地说,“你们放过我,你们让我安静一下”。以至于我拍了几张之后,有一种负罪感。但她内心又期待媒体的关注。当时有一位记者要求留下她的手机号。她大声说,我给的是香港的号码,我到内地的时候,你们怎么联系我?我觉得杨丽娟这个人非常复杂。
主持人:杨丽娟面对镜头时,和其他采访对象一样吗?
邱伟荣:在她吃饭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形象不够好看,会说记者先不要拍。等她吃完饭之后,到洗手间整理一下出来,才让我们拍。
王子恒:她始终若隐若无地让人感觉她有媒体意识。采访杨丽娟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她知道自己在接受采访,她知道需要媒体帮助。而且,她很有应对镜头的经验。
主持人:从广州到兰州后,镜头前的杨丽娟又有什么变化呢?
海国:她有一个能力,特别能破坏别人的情绪。我们第二天从一个宾馆到另外一个宾馆,我跟她一起坐一辆车,我坐在前面,她坐在后面。到了宾馆门口,我们一起下出租车,她最后一个出来,她不关出租车车门。我关门时,把她擦了一下,她回过头就说:“你怎么这样呢?”
从此她就一直说这个,到了宾馆大门口又跟我说一次,“你怎么这样呢?”到了宾馆登记台碰到她,再次说了我一通。我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难理解,这也影响了我的工作情绪。
编辑:媒体有义务详细报道 关键词:反思
与直接面对杨家母女的一线记者不同,版面编辑从文字中阅读杨家母女,他们有着更多的反思。
主持人:杨丽娟事件发生后,在版面上我们是怎么安排的?
余靖:我们编辑部的基调,不是定位于一个普通的追星八卦,我们看成是一个悲剧,是什么导致这个悲剧,怎么能帮助悲剧里的主人翁,这是我们的基调,这是我们呈现给读者的整体版面。而不是一味八卦,希望有主流媒体立场正确地做这件事。疯狂的粉丝不少,怎么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主持人:当第二位编辑介入做这个专题的时候,这个事情已经很火了?
王月华:后期其实是反思的阶段。虽然我是后期接触,但是对这个事件很关注。作为读者最想知道,杨丽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报道的定位是要揭开这个悲剧,看看我们能不能给予帮助。
前天看报纸,发现杨丽娟再次到香港之后,到刘德华的社区挨家挨户地去敲门,要找刘德华,她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所以觉得媒体的责任始终是有边界的,我们不是心理咨询师,我们只能把问题指出来,引起社会的关注。
主持人:一味的斥责或者是谴责是没有意义的?
武志红:她没有害人,但是她对刘德华还是有影响的,这个事情实际上没有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她们自己是唯一的行动者,也是唯一的受害者,所以很悲哀。
余靖:现在可能有更多的青少年,更多追星族做出疯狂的行径,或者是痴迷让家里人担心,我们要给他们更多的关注,现在出现了杨丽娟,我们不希望以后有更多的杨丽娟,提醒周边有这样的人,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给他们更多的关心和引导。我们也希望我们报道起到这样的作用,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主持人:武志红您觉得怎么样?
武志红:说得很对。我们媒体仍然有义务把杨丽娟的事件报道得特别详细,这是活生生的警示,这可能是世界追星史上最疯狂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