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华颂馆和一群来自亚洲各国的青年才俊吃饭。华颂馆在虎豹别墅内,顾名思义,是一个歌颂华人的展览馆,展示在 19 和 20 世纪华人移民背井离乡,到海外谋生的梦想、牺牲、毅力和成就。展区中间的空处放上餐桌坐上人,便成了餐厅。
从进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点分裂。一方面沿途的中文字、巨型京剧脸谱、观音孙悟空什么的造型、建筑风格和亭台楼阁……都下意识地感觉在中国的哪个城市;另一方面,明明知道这是另一个国家,一个某种程度上认同中国传统文化但心理上决不认为和当代中国有任何亲密关系的国家。分裂的结果是理智得时刻提醒感觉:这不是中国,你看到的貌似中国但其实不是……不要说错话……
吃饭时坐我一边的是吗啡,另一边是亚洲四大赌王之一、马来西亚籍华人林梧桐的外孙小梁。林梧桐是若干自福建移民东南亚的传奇人物之一,四十年前在国教为伊斯兰教(禁赌)的大马创下云顶赌场。富到第三代的小梁毫无败家像,反而面貌明朗,举止果毅。他的长相和神情都是百分之百很帅的中国样儿;我跟他说话时于是继续分裂,得不停地提醒自己:他其实不是中国人不是不是不要说错话当二百五……
如华颂馆的主题所宣扬,华人移民在东南亚地区的商业成就有目共睹。泰国前国王曾称海外华人为“亚洲的犹太人。”事实上华人在东南亚经济中所掌握的比重远远高于犹太人在欧洲经济中所占比例。据 World Business 和 INSEAD 今年四月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到 1997 、 98 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前,占 ASEAN 地区五个主要经济体(也即印尼,大马,菲律宾,新加坡,和泰国)人口总数 6% 的华裔,掌握该地区约 60% 私有经济领域的财富。尤其在印尼,只占人口的 3% 的华裔,经营着印尼前 300 强的公司的四分之三。
成就背后的艰辛和遭遇的不平等待遇,能见度便低了很多。不仅早年的华侨,直到今天,在国际事务中,平等参与仍然是非常之表面化。
席间的大部分人下午都刚和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 Kishore Mahbubani )座谈。马凯硕近年来在西方社会大力倡导亚洲价值观,下午和他谈话的精神便自然而然延伸到餐桌上。例如老调重提的亚洲人相比西方尤其是美国人,普遍较沉默,轻易不开口发表意见。即使是在最为全球化的投行,这样的差别也相当明显。
然而,话多话少本身与能力和效率并无直接关系。在很多国际性场合中亚洲人因此比较吃亏,只是因为所谓的国际性场合其实遵照的是西方的价值观和原则,还有语言。当然提高亚洲人公众演讲和辩论的技能没有什么不好,但一来没有必要为了多说话而多说话;二来,更有效的方法,也许是通过整体实力的提升,让亚洲价值观和原则成为国际性事务中的主导——至少平等——力量。要通过实力,让欧美必须更主动地来了解亚洲。
这种趋势已经开始了。英国皇家国际问题研究所的 Kerry Brown 最近在 OpenDemocracy.com 上做一项影响中国当今社会五十人的调查研究。 6 月 23 日,他在金融时报中文版的一篇文中写道:“英国的大学每年最多只能培养 500 名中文专业毕业生。而在中国有 2 亿人正以各种形式学习英语……当世界的经济力量已从英语国家向其它地区转移之际,我们为什么还要武断地说全世界都需要讲英语。对我们西方人来说,眼下至少面临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那就是一般中国人对英国的了解远远超过英国人对中国的了解。”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找不到工作的中国人可以仅凭会说中国话(还带口音的那种)就可以到世界各国去靠教中文谋生,还可以一年换一个地和想移民到中国的学生妹妹假结婚——呵呵,不是鼓励那种行为,只是读外院时受的此类负面刺激有点大。
一位年轻的日本议院反思日本人作为个体普遍勤劳能干、但组成团体后就不如美国人有活力和创造性的缘由。他认为,日本社会亲同排异的习惯是最根本的原因:一个人优秀和愚蠢得出类拔萃的结果类似,都会备受恶性的瞩目;而再优秀的人也有做错或失败的时候,这种时候,被关注放大的羞耻感让优秀的人难以承受。我暗自想,没敢公然说出来:原来日本人学中国文化学得很全面啊……
另一位日本 CEO 似乎感觉到我的念头,谈起日本和中国价值观的不同。他具体举的例是日本人除了对家庭和国家的忠诚之外对雇主机构的忠诚。与中国在大部分国企私有化后员工更换工作频率日渐增加不同,在日本,从一而终仍然是大多数职业经理的理想。再次暗自想:这点不同么,只能说是现今中国经济日新月异,机会太多吧。
其他在座来自香港、韩国、印度等地的人士也多有见地,不一一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