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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隔壁的一条小路上有一个很小的咖啡店,里面围着玻璃窗有一圈小沙发座位,高高的椅背互相隔开,人坐进去就深深地陷进去,在属于自己的一圈阳光里,想自己的心事,喝自己的咖啡,过自己的一个下午。
小苏要值班的话,一定要先来这里喝一杯咖啡,三十多小时的忙碌,不给自己一点奢侈的安慰,连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值完班,即使脸色发青,也不急着回去睡觉,非要在这里喝上一杯滚烫烫地喝下一杯巧克力,加上甜得发腻的BROWNY,把一天一夜的辛劳,麻醉在强烈的味觉挑战上。直等坐到冰冷的心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暖了,她才敢眯着眼睛走出咖啡店,回到房间里,倒头睡下。
一天值完班,小苏又照例走进来,店堂里放不知名的吉他音乐,清脆的声音在小店里像湖水一样荡漾开去。店主看见她,笑着挥挥手,示意巧克力很快就好。小苏等在柜台边付钱。排在她前面的一个男人,要了摩卡和三明治,拿出信用卡结账。店主试了几次,机器不认卡,那个男人的背影变得不安起来,喃喃地想要解释。小苏了解这种尴尬,他肯定没有带足现金。已经做好的咖啡,浪费了真可惜,她走在男人的身边,放下一张五十块钱,对店主说,一起算吧。然后拿着热巧克力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咖啡店,是个老式的小楼改建的,木窗上还有铁钩,小苏推开木窗,看着窗外的小草坪,心里想的却是昨晚上那个病人。
半夜的时候,急诊送进来一个女孩子。十六岁,喝强碱自杀。碱液比酸性液体更具有腐蚀性,女孩的食道顷刻间溃烂,大量的水灌洗以后,做了胃镜,主任说以后食道肯定会疤痕狭窄,需要手术矫正。女孩不能吞咽,口水汩汩地留在嘴边,眼泪也是不停地留在枕边。陪女孩子来的姐姐说,这一切只因为生日时男朋友没有出现。十六岁的年纪,爱情还是多么不着边际的话题,她却已经奋不顾身地自残身体,让小苏看得心疼不已。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你是隔壁医院的医生吧。小苏回头看,是刚才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说?小苏下意识地闻闻自己,难道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那个男人笑笑说,这个时候,看你的脸色,大概都是一晚上没有睡觉的。要么是疯狂了一晚上的PARTY动物,要么就是白衣天使了。如果是动物,肯定都回家睡觉了,所以我想你可能是隔壁那个医院的天使。我猜得对不对?
小苏忍不住笑了,自己解囊相助了一个看相的先生。
在巧克力开始变冷之前,她大口地喝完,然后站起来往外走。留个EMAIL地址给我吧,还你钱。那个男人在身后说,小苏装作没有听到,推门出去了。
车上,顾衡打电话来,说要谈一谈。小苏默默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好像把顾衡的声音都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她说,我看还是不要谈了。在顾衡反应之前,她就把电话挂了。
沉香屑第一炉香里,梁太太对葛薇龙说,一个女人恋爱,最忌讳一件事情,你爱人家,人家不爱你,或者爱了,又把你扔了。小苏很早就看过这本书,但是最近重新看的时候,才看到这句话,或者说,才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合上书的时候,她就决定了。
顾衡是典型的中国男子,生活里必须要有家乡的糟糠之妻共患难,然后在这个城市里,有红颜知己为自己精致的成功生活添砖加瓦。
小苏认识他的时候,谈的都是顾衡的学历,工作,到处的迁徙,他沉稳的声音,叙述着自己的磨难和奋斗,一点点打湿了小苏的心。当小苏最后陷入了这湿湿粘粘,欲罢不能的感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用来点缀他的生活的。就像顾衡办公桌上的那个精美笔筒,再怎么精雕细刻,都比不上桌上像框里他妻子和儿子的笑容。
小苏至今不明白自己对于顾衡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感情像水母一样,似乎通彻透明,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他从来没有对小苏说过我爱你,却又在每一句话里暗示着,他从来不像俗套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抱怨自己的妻子,反而当着小苏的面,在手机里低声对她说,不要急了,我明天再给你换一个保姆。那个时候,他的手指还在缠绕着小苏的发梢。小苏的脖子忽然僵硬起来,猛地转头,几根头发一下子被扯断,让她感觉到硬生生离断的痛。
一边在医院里扮演着道德感强烈的助人者,一边又在私人生活中见不得阳光地伤害着另一个女人,和顾衡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已经把小苏推到了心情低谷的极限。
午休的时候,姜姜和小苏难以忍受医院食堂京剧面谱一样百年定格的午餐,一起去吃医院边上的日本拉面,看见小苏心不在焉地拨动着拉面上浮动着的青葱,姜姜就知道她又想到他了。她们从医学院一路上下铺到毕业,现在还合租一间公寓,小苏换一个睫毛膏的颜色,她都第一时间发现,更何况这。但是小苏连喝醉的时候,都没有说出过那个人的名字,姜姜就知道了隐约的轮廓。这个城市里,一不小心涉足这样难圆的感情的太多了,男人柔情似水,得陇望蜀,印出一个个爱得没有彼岸的女人故事。
姜姜叹口气,夹起一只手造煎饺,狠狠地往调料碟子里按下去,然后说,小苏,你的事情,不用说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就是你们的结果,我也能猜出来,一句话,你输到底。小苏转过头来看她说,我现在没事情了,输得不多,还能爬得起来。姜姜嘻嘻笑了一声,把饺子塞进嘴巴。忽然,她朝小苏使个眼神,说2点钟方向。小苏悄悄笑着,吃了一口拉面,然后装作理头发,把脸稍稍一侧。这样的配合他们操练过无数次,如果有帅哥或者很值得一看得美女,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了。小苏侧过脸,看到了姜姜示意的那名男子,然后马上把脸转回来。姜姜就喜欢这样的年轻才俊模样的人,短短直立的头发,清爽的衬衫,一个人喝茶吃面。小苏回过脸的一刹那,忽然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
两个人的午饭是轮着结账的,这次轮到小苏,姜姜得意洋洋地多点了一个冰淇淋,吃完以后,心满意足去了洗手间,小苏拿着账单走到门口付钱。拿钱包的时候,身边一个手递过一张信用卡,对结帐的服务生说,一起算。小苏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那个男的看着面熟了。
她回头微笑地看看那个男人,得到了微笑的回应。我今天结两个人的帐,你给我们买单要吃亏的。
男人说,是吗,那你再请我去喝杯咖啡,把我的损失弥补一下。小苏微笑不语。姜姜从洗手间过来,看见两个人,惊诧不已。
三个人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聊天,姜姜和那个男子谈锋很健,从韩国情色电影到台湾大选,姜姜没有男子的深邃眼光,却有女子狡黠可爱的独到,交织在一起,使得谈话变得十分活泼。小苏听着听着,就想起顾衡,他们也是这样说话,他包容着她,教导着她,让她看到一片迷蒙诱人的全新天地,却不能带她穿过,留下她独自游离。奶油慢慢融进了咖啡里面,只留下一层薄而易碎的泡沫。
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要结束了,小苏拖着谈兴正浓的姜姜离开了咖啡店。姜姜手里捏着一张餐巾纸,上面有男子的email地址。在小苏促狭的笑容中,姜姜说还不知道是不是available呢,然后大义凛然地把纸片放进了口袋里。
合租的公寓里,小苏在看书,姜姜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电脑。她把那个男子加入了msn好友中,每天晚上都要聊上几个小时,看来那个男子,非常非常地available。姜姜的表情和msn表情一样变幻不定,十指翻飞,试探着,调侃着。他说要开webcam,看看我们的公寓,小苏好不好?小苏还没有应声,就看见摄像头已经一闪一闪了。还好自己坐在离摄像头远远的沙发上,灯光昏暗。
小苏看着姜姜的背影,知道她陷进去了。姜姜聪明伶俐,但是没有谈过恋爱,所有的经验都是纸上谈兵,好在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对方也不算太差。
下午看门诊的时候,小苏遇见了顾衡的妻子。她来看心脏病,顾衡竟然毫不介意地把她介绍给了她。小苏陪着她去看了心脏科的主任,出来的时候,顾妻把小苏当成了热心的女大夫,握着她的手,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小苏看着顾妻的脸,心里一阵阵缺血的压榨的痛觉,好像是她而不是顾妻有心脏病。她曾想象过无数次这个女人的样子,想象过无数次两人见面的情景,但是顾衡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把一切戏剧因素消灭于无形之中。他一直就是这样。
回到公寓,小苏的心脏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供血,那张脸反复地在眼前晃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内疚,酸楚,解脱,嫉恨,总之没有一样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小苏去敷了面膜,点上米迭香,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门铃响了,懒惰的姜姜不愿意自己掏钥匙开门,老爱按门铃。小苏不情愿地起来开门,却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门外。门这边的女人,穿着winnie the pooh的棉睡裙,脸上敷着绿色的海藻淤泥,头发在头顶上随意地挽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瞪大着。姜姜果然兵贵神速,已经把地址都透露了。只是拜访女生公寓之前,至少应该有个电话,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吗。
两个人对面对的发愣,男人最终确定这个是小苏,说姜姜昨天在网上邀请他来看dvd。姜姜还没有回来,你进来等吧。男人在沙发上坐定,小苏回自己的房间,洗去脸上的面膜,换上衬衫长裤,梳好头发,才回到客厅。两个人默默喝着汽水,小苏索性说,你随意,自己开始看书。过了一会儿,总算姜姜回来了,客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柔和流动起来,看的dvd是姜姜拿来的,韩国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住在一个公寓里,却不是情人,后来男人爱上了女人,但是女人心有牵绊,总要不时地出去找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满身伤痕。最后男人忍无可忍,杀了那个伤害女人的人,然后在海边,两个人疯狂的时候,男人扼死了女人,一起沉入海中。
小苏原本凝涩的心情,因为这部dvd,变得更加窒息起来。那种压抑,似乎又在盗取她的心脏供血,让她觉得心口紧缩的痛。她站起来说,你们看吧,我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还是走到了那家小菜馆。顾衡酷爱那里的干煸牛肉丝,小苏不胜辣,但是喜欢看顾衡解开衣领,大口喝着生啤的样子,他额头的汗珠,他嘶嘶吸着凉气的动作,都让小苏觉得,自己和他分享着一些平凡的家庭生活,他不再是什么人,只是她的人。
站在小菜馆门口,小苏终于开始放闸流泪,她可以在白天救人无数,唯一不能度的,是她自己。她还是想念他。
晚上值班的时候,小苏给病人抽血气分析。病人家属在边上看着小苏的手麻利地寻找血管搏动,消毒,进针,鲜红的血液一下子跳进针管里。家属说,小苏医生你太辛苦了,看你的手指都有点肿了。小苏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心里忽然一沉。
深夜,她坐在值班室里,心里忍不住默默回想,低烧,关节酸痛,嘴巴里的溃疡,隔三差五地出现,虽然都是些小之又小的毛病,但是放在一起,如涓涓细流突然变成洪水猛兽,小苏的指尖一阵冰凉。
小苏住院了。姜姜和那个男人经常来看她,有时候一起来,有时候单独来。那个男人有一次自己来的时候,为小苏带来一个笔记本电脑。姜姜来的时候,就给她带各种各样的片子,然后坐在床边,把主任主治们一个个八卦过去,像卫生局来卧底的特派员。
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小苏就看着窗外,外面一棵梧桐树,婆娑的树影,撩动着小苏的思念。顾衡没有来过,他从来不敢曝光在小苏的生活中,他只敢用电话犹疑地表达一下问候。小苏听着电脑里放的那个男人事先下载的音乐,一首接着一首,不知道放了多少遍。
小苏的头发掉得很厉害,以前浓浓密密的厚发是她的烦恼,现在又脆又薄,手一碰,就毫无力量地掉在枕边。小苏仿佛看见自己的生命和血液,也随着头发丝丝缕缕地被抽离着。小苏用手轻轻拈起断发,手指苍白剔透,想起顾衡有一次,在沙发上捡起自己掉落的长发,缠在手上玩弄,让小苏心中有一丝感动,然而顾衡随即站起身来,打开窗,放开手,然后又关上窗。
傍晚,小苏在用笔记本写日记的时候,姜姜来了。她看着小苏的电脑,眼睛红红的。小苏我知道他一直喜欢的是你,我不在乎,你没有喜欢过他,所以我没有抢了你的男人,是不是小苏?
姜姜穿着白大褂,却酒气熏天,伏在小苏的床单上呜呜地哭,让同病房的病人诧异得合不拢嘴。小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姜姜。
姜姜再也没有和那个男人一同出现过,也不再提起那个男人,小苏知道,她的好朋友,真的是个英勇的女人,即使吃过了这样的爱情的苦头,仍然昂起头,投身新的生活中。
那个男人再来的时候,变得沉默了,不再像和姜姜三人行的时候那样洒脱了。小苏越来越疲倦,常常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的时候,嘴唇干涩,看见那个男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见他问要不要喝点水。
小苏出院前一天,男人跟小苏说,你需要一个人照顾,我有这个条件。
姜姜知道小苏搬去男人那里以后,在电话里说,小苏,我不能来看你,但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公寓我会一直留着。
现在小苏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男人总要说起他们初识的时候,那个咖啡店。两个人就在阳光下笑起来。
一个作家说,第一个他,是北风吹来的几滴雨,沾湿了发梢,最后的他,才是汪洋,十丈软绫般包裹了她的一生。
----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希望她也有小苏那样的归宿。
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篇。。。很细腻,很忧伤,很美。。。
涩郎,我倒是想啊,可是现实生活还是要过,理想还是要去追求的。真的天天在家里,我反而会写不出的。
木头,谢谢你,常来。
青衣,就是因为学医,我才变成这样的呀。我的职业对我的性格影响巨大。
nonsenseNA,嘻嘻,领薪水糊口绝对是我full time的工作,马虎不得。写故事是用来怡情的,不能喧宾夺主了。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常来看我。
keepongoing,在science上努力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加油哦。
我也当了几年医生, 经历了不少可以成书的故事.但没有落花这样的文笔和敏锐, 所以只好继续在上science努力.不过,强烈同意nonsenseNA的提议:你真该"part-time行医 full-time写故事",长期的医生职业会磨掉些许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