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Angie走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半年前在外科的惨痛教训时的她对于和手术有关的一切事物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稍感放心的是，妇产科的手术室和外科手术室各占一层楼面，Angie碰到外科医生们的机会几乎为零。
因为刘之是妇产科里唯一的青年男医生，反而无心插柳地深得老太太主任们的欢心。有什么手术，即使刘之的资历尚不够，主任们也愿意让他上，在外科，刘之是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字辈，在妇产科，却很快就独当一面了。 像子宫肌瘤这样的手术，主任只是到到场，大多数时候就是刘之带着Angie做了。妇产科的女医生们泼辣豪爽较于男医生有过之而无不及，Angie跟过几台主任们的手术，只见针钳翻飞，谈笑风生中子宫卵巢就纷纷到了病理标本袋中，Angie还没看到个所以然，主刀医生就已经在关腹腔缝皮了。
在只有刘之主刀的时候，手术室里除了电凝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一片寂静，Angie终于鼓起勇气说，刘老师，你能和我解释解释这里的解剖关系吗？旁边的洗手护士一听，立即抗议似的把手里的持针钳敲得当当作响。Angie不由得尴尬不已，她明白手术是一个整体合作的团队，不光是手术的医生，护士，麻醉师，甚至是门口送病人的公务员都牵涉在内。一步慢，步步慢，怎么能因为一个实习学生的要求就拖延整个工作的速度，让人家都等着呢。
刘之并没有理会护士的暗示，开始为Angie讲解，子宫动脉，输卵管，膀胱，输尿管。刘之的手到之处，解释就跟着到。原来在Angie这种外行的眼里，除了一片血肉模糊根本没有结构可言的手术视野，现在一点点开始和Angie脑中的解剖图谱挂上了钩。刘之说，输尿管在子宫动脉下面，就好像小桥下面流着涓涓溪水。这下不仅是Angie，连一旁的麻醉师和护士们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刘之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减慢，手术顺利做完，人人皆大欢喜。Angie后来就像守株待兔一样，一有机会就跟着刘之上台。渐渐地，刘之不用讲解，她也大约知道了手术的进程，助手也做得越来越像样了。
一次，一个子宫内膜异位的病人，主任亲自主刀，刘之做一助。手术探查时，异位出血的子宫内膜在盆腔里，卵巢周围到处都有播散，为了清除这些引起病人无尽痛苦的异位病灶，手术变得漫长而单调，切除，止血，再切除，再止血。已经昏昏欲睡的Angie忽然觉得肩膀上一阵潮热，侧脸一看，是刘之把脸贴在自己的右肩上擦汗。因为无菌的原则，他是不能用手碰自己的脸的，刘之估计是不好意思当着主任的面指挥护士为他擦汗，只好就近借用Angie的肩膀了。整个手术中，Angie就这样惊讶地看着刘之一次次把脸凑到自己的肩膀上抹汗。除了凯凯，从来没有男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Angie，看着这个汗流浃背的大块头男医生，Angie心里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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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一个没有什么病人的下午，悠闲的angie好奇地走到医生们的办公桌边，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牛津医学字典。翻开一看，angie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本字典上面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各种标记注得密密麻麻，还有不少页码竟然被撕去了。
Angie是有着相当的英语天赋的，大一就率先通过四级和六级，此后她的大学英语就免修了，让尚为四级挣扎的同学们羡慕不已。在实习的时候，angie经常被老师指派到外宾部协助工作，这使得她的英语更有了进展。angie从来不看什么美国英语速成之类的时髦书，她只看最经典的医学英语字典，一条条地往下看，一边做笔记。她相信严谨的医学需要同样严谨的语言。
但是这样被破坏涂画得不成样子的字典，angie是头一回看到。坐在一边的主治医生说，哦哟，你拿的可是刘之的宝贝啊。angie做着鬼脸朝那个医生甩甩这残破不全的字典。主治医生说刘之看的字典就是这样的，他记住一页就撕掉一页，他说等到这本字典被撕光了，他就把这本字典背下来了。
angie吓了一跳。这本牛津字典少说也有1000多页，已经被撕去了一小半，这个刘之不停地翻班，手术，哪有时间背这本砖头。angie坐下来，慢慢地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之站在她面前。angie满怀敬意地说，刘老师，你真的把撕去的页数都背下来了？刘之笑着说，没有，我就是喜欢带着字典上厕所。angie啊地一声，皱着眉头甩开字典，引得周围的医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一起值班的次数多了以后，angie发现刘之的英文确实很好。刘之知道angie也喜欢学习英语以后，就在有空的时候考考angie一些专业单词。悠闲的下午，两个人经常坐在办公室窗边，一问一答。一向自负的angie发现自己的英语和刘之比起来还是不正规，很多单词只知道通俗的说法而非医学要求的标准英语，这让她有些难为情。刘之倒是安慰她说，在他看到过的学生里,angie是很不错的了。
刘之和angie一起值班的一个晚上，急诊送来一个年轻女性，腹痛，有停经史，后穹隆穿刺有不凝的鲜血，明确提示是宫外孕破裂出血，需要急诊手术。在术前谈话的时候，陪女孩子来的那个男的胆怯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女孩的家属都是远在外地，没有这个男人的签字，女孩就不能进手术室。
时间分秒流逝，刘之看着那个男的说，我知道你是害怕承担这个责任。我们都是男人，今天晚上我把话放在这里，你签这个字，我保证你这个手术成功。渐渐地，刘之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女人就这样出血出到死吗？！
angie在旁边看着刘之担心万分。自从外科那件事情以后，angie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什么闪失，刘之应该也吸取教训了呀。但是没想到刘之竟然会说出这样令angie闻所未闻的话，这样的术前保证太不明智了，要知道手术的过程瞬息变化，谁也不能保证万一，哪怕是个阑尾炎，外科医生们也要一二三四列出条条风险，更何况现在是个宫外孕出血的病人！
男人终于签了字。女孩子立即被送进了手术室。三班的主治医生主刀，刘之做一助。刘之并没有告诉主治术前的这个小插曲。整个手术过程中，angie几乎一直在祈祷不要发生任何意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angie的心就狂跳不已。倒是刘之还不忘记问问angie和宫外孕有关的英文单词，angie却那里有心思回答他。几个小时以后，一切终于顺利地结束。angie和刘之将女孩平安地送回病房。电梯里，angie不由长舒一口气，刘之说，你这么紧张干吗，出了事情也是我的。angie突然也觉得自己紧张得毫无道理。
夜深了，刘之早已经回到男值班室休息了，angie拿着洗漱的牙杯牙刷走到洗手间，看到刘之的巨无霸杯子和牙刷放在水池上面，好像他的人一样，愣头愣脑的大个子。angie不由得嘻嘻笑起来，然后把自己的小小的杯子和牙刷放在他的杯子旁边，这样他们晚上就有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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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7
在医学实习生的生活中，没什么机会花前月下，草坪湖边的喃喃私语，男女交往的主要标志就是探班。一方值班，另一方就带点宵夜在晚上的时候去看看，一个写病史的时候，另一个就在旁边看看书，说些闲话，这样能够安静地在一起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事实上即使是这种幸福也很难得，因为值班的一方常常要因为各种原因被叫出去。
凯凯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男生。他的祖父，父亲甚至是母亲都是同一种性格坚毅，情绪稳定的人。凯凯小时候摔倒了，他的母亲就在旁边看着，让他自己爬起来，去洗干净伤口，泪水和求助是没有结果的。在他的家庭教育里，理性的自我控制是一个成熟男医生必须具备的个性。凯凯从来不在angie值班的时候去看她，他觉得这对双方都不好，angie工作会分心，而自己也无谓地浪费一晚上时间。angie有时候抱怨凯凯是她碰到过的最冷面心硬的男生，凯凯总是一笑了之，他对于angie的关爱，不需要那些小馄饨，皮蛋粥来证明。
但是凯凯在心里疼爱着angie，他每个月为angie订牛奶，保证每天早上angie的寝室门口会有一瓶新鲜的牛奶。angie出夜班回寝室睡觉，往往错过晚饭时间，凯凯就买了饭送去angie的寝室，叫醒她吃饭。angie是个热心的人，老是自告奋勇，拔刀相助，却又时时收拾不了摊子，凯凯就不声不响地通过自己的关系帮angie一把。在凯凯心中,angie是他严肃的家庭和沉重的医学院生活之外的一抹闪亮的光彩，一丝新鲜的空气，有了她，他的生活才变得立体和生动起来。
凯凯沉默内向，但是他对于感情并不迟钝。angie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凯凯看在眼里，尤其最近，angie的话语中，那个叫刘之的妇产科医生出现的频率极高。在一起逛书店的时候，angie会不住地说，这本英文书刘之看过说写得很好云云。angie纯属无意的流露，但是凯凯却有点难以忽略了。
又是一个angie和刘之一块儿值班的夜晚，凯凯终于忍不住了，在寝室其他兄弟们的惊讶的目光中，他破天荒地提了angie爱吃的蟹粉小笼走进了妇产科的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里，刘之正在给angie改病史，告诉angie为什么这样写更精简也更科学。angie背对着门，坐在刘之对面，隔着桌子欠着身，脑袋凑得离刘之很近，不住地嗯嗯着，一边做着笔记。凯凯看着他们专注的样子，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他们。刘之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凯凯，停下来指着angie背后说，哦，你的后勤大队来了。angie回头看到凯凯，喜出望外。他们交往了这么久，凯凯第一次来看她。
当凯凯把蟹粉小笼的盒子打开时，angie简直是受宠若惊了。看着angie高兴的样子，凯凯不由得有些内疚，这样一点简单的快乐就让她如此满足，而自己竟然这样吝于给她。刘之识相地站起身来往外走，angie忙说，刘老师，你也坐下来一块儿吃呀。凯凯看着身材高大的刘之，心里有种不快泛起，但是骄傲的他当然不愿意在刘之面前示弱，开朗地笑说，是啊，刘医生，一块儿吃嘛。刘之对angie摇摇头，这是你的限时专送，你慢慢享用，说着走出了办公室。angie吐了吐舌头，不吃算数，过时不侯。就自己掰开筷子，吃了起来。
angie吃完以后，又和凯凯说了会儿话，一直没有人进来叫angie，到后来angie自己反而沉不住气了，对凯凯说，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现在肯定是刘之一个人给我挡着呢，产科晚上很忙的，不可能到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的。
angie送凯凯到电梯口。电梯叮地一声停下的时候，凯凯忽然搂过angie的肩膀，在她还泛着小笼的油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angie惊慌地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人，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电梯打开，凯凯走了进去，快关门的时候，凯凯却按住开门键说angie，angie看着他，凯凯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就是晚上值班的时候仔细一点噢。angie点点头，电梯合上了门。
angie是何等聪敏的女生，凯凯今夜这样的举动，用意不言自明，这个一贯骄傲的男生，感到了一种威胁。但是自己和刘之平平淡淡的，凯凯是不用这么紧张的，难道自己平时很明显地流露出什么了吗？angie一边走回科室，一边琢磨着。护士台边，刘之挽起了白大衣的袖子忙进忙出，angie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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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8
春节过后，Angie这届的毕业分配正式开始了。
医学院学生分配工作和其他学校不同，自成体系。
整个过程分为三轮。
第一轮，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招生。这些面试只对于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面试采用全英文，主要科室的主任都会到场，问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从专业基础到实例分析，从家庭住址到个人经历，无所不及。
第二轮，是地方医院的招生，包括不属于附属医院的三级医院，和区级中心医院。这一层因为是最多医学生的去处，往往塞满了各种名目的关系，竞争激烈不亚于附属医院。
第三轮，就是街道医院了。这是所有正宗医学院毕业的学生都不想去的地方，一旦进入这种小医院，就意味着这一生只能望其他同学的项背了。
凯凯和Angie都在前十名之内，他们接到了通知，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坐在会议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着附属医院的面试。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最先进去的排名第一名的女生面试结束了。走出会议室，她站在走廊上，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小声地啜泣，大家的惶恐多过了同情，都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人上前安慰。
黄昏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昏暗的走廊。Angie侧脸看着坐在身边的凯凯。因为面试，凯凯今天特意穿了西服，打了领带，使得清秀的他更显得丰神俊朗。他也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在那里使劲地背着事先写好的英文稿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Angie知道凯凯在大场合之前都是这样使自己平静的。他是学生会主席，主持过很多大型的活动，临场演讲本就是他的特长。其实，这场面试对于凯凯来说根本就是走走形式而已，作为老院长的孙子，凯凯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去什么科。
Angie叹了口气，自己才真的是前途难卜。自从出了那件事情，她就知道留在附属医院的希望很渺茫了。Angie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职员，退休在即，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托。angie的自尊也根本没有让她有向凯凯家里求助的念头。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落到街道医院终其一生，和凯凯从此一天一地，Angie的心里不由浮起一阵深深的悲哀。
前一天angie为了这次面试向刘之请假。刘之说，你的英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主任们可能会问到你出的那次事故，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angie说事情是怎样的主任们事先肯定都知道了，我怎么回答又有什么用呢。刘之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的话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真正谈论那次事故，从头到尾刘之都没有抱怨过angie一次，这让angie觉得内疚得难以自处。
Angie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看见宽敞的会议室中央，摆了一张非常大的椭圆形长桌，周围密密集集地坐了几十来个主任，在末端留了一个座位。
管理学生教学的副院长指了指那个空位，用英语说请坐。Angie坐在了一圈主任之间。自我介绍了以后，主任们开始发问，南腔北调的英文，问着方方面面的问题。有的主任们则翻看着Angie的综合成绩表和奖励纪录。几轮问答下来，Angie的流利英语和平静沉着的对答，令得不少主任频频点头微笑。
这时候有主任突然问道，你觉得做医生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这种笼统的问题用英文回答是很容易变得空洞的，Angie望了望窗外的夕阳，开始述说那件让她刻骨难忘的事故，她低低而清晰地述说着，极力压抑着奔涌的情绪波动。最后她说，这件事情让我对您的问题有了最好的回答，做医生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责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其他因素左右，必须时刻保持着准确和尽责的品格。
说完以后，她深吸了口气，看着主任们。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有机会以一个小实习生的身份，说出了对整件事的感受，不管结果如何，她在这个医院总算是对自己有交待了。
两个星期之后，宣布面试结果。凯凯理所当然的留在附属医院的外科，Angie听见自己分在了附属医院的内科，同学们纷纷的祝贺声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寝室里，睡在Angie下铺的陈天华趴在床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成绩一直很好的她没有留下来，必须参加第二轮更为激烈黑暗的竞争。Angie过去抚摸天华的背。天华回手一把打开Angie，边哭边大声说，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暗地里做手脚，开后门，还以为别人都是傻子。Angie被这话震得回不过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刚刚出了医疗事故，全院通报，现在好像没事一样照样留下来，你敢说你没有通关系！有脑子的都知道还不是因为你是院长少爷的女朋友，真光彩呀！
Angie和凯凯一起散步的时候，问他到底有没有向家里要求过什么？凯凯指天发誓确实没有。angie知道凯凯不是那种喜欢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他说没有就是没有。Angie平静下来了，清者自清，别人怎么想得她也不能顾及这么多了。但是就这样留在了附属医院，对于angie实在是太意外了，任是她聪明过人，也想不通一向严厉的医院怎么会对她网开一面，既往不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