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涛阎

2-15-2012

我们县医院来了一位名医，特有名气，是民国时代协和医学院毕业的。父母老婆都在农村，他就回县城了，以照顾家庭。他招的学生里有一位女孩，俩人搞到床上去了，女孩怀孕后被父母毒打便自杀了，那医生就被判刑入了狱。堂哥没能留在医院就回村当了赤脚医生。

我四五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爷爷害怕了，因为那位老中医的药不管用。妈妈就和大姐轮换着背着我去县医院找我堂哥，此时他还在县医院跟那位西医学医。

我晕晕乎乎地贴在妈妈或大姐的后背上，偶尔睁开眼看看，发现她们在淌水，刚下过了几天的大雨，到处都是积水。我特喜欢玩水，就想下来自己淌水走，但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软软的，妈妈也就不能同意。

到了医院，堂哥不在，一位医生（他的同学？）非常热情。等给我看完病就给了我一个有盖的小圆盒，让我往里边撒尿。我当时尿急都难以憋得住了，便说这个盒子太小，我需要去厕所。一位女护士就把我带到男厕所旁边，帮我开了门她就离开了。我以为那个盒子是给我的玩具，我从小没有玩具，就把一个小铜勺当玩具，天天拿它挖土。有了这个盒子当玩具，我高兴地几乎把痛苦都给忘了，如同后来看到的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见到了联络图一样，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难以用语言表达。

我尿完就高高兴兴地回诊室了。医生和护士都愣了，因为他们没有告诉我需要尿化验用。我哪里舍得用那么新的玩具装尿啊。女护士就告诉我要再去厕所把尿尿入盒里，半盒就行。她没告诉我要尿干嘛，我也没问。明白了盒是人家的，并不是给我的玩具。到了厕所，怎么用力也尿不出来了，就看到一位老头站在便池旁要撒尿，我就说：“老爷爷，给点尿吧。”

老爷爷看了看我的小盒，我猜测他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怎么用这么新这么漂亮的盒子装老人的尿？便看他一边解裤子一边摇头。我知道那女护士需要尿但不能进男厕所我应该帮人家的忙人家给我看病咱不能不报答人家不是？急中生智，说时迟那时快，在他还没有尿出来的一刹那，我想起了兜里仅有的二分钱，那是姐姐给我的让我实在忍不住寂寞时就拿两个钢蹦子磨着玩以度过那一个人整天在屋里孤独难熬的时光，我立刻掏出钢蹦子，便说：“老爷爷，我买行不？”把二分钱递到他眼前。那时候二分钱可以买一盒火柴呢，见钱眼开的他立刻接过钱就往小盒里给尿了差不多一盒。他的目光表明今天他碰上了个花钱买尿的傻孩子。

我把盖好盖子的尿盒递给了护士。我们拿了药，听医生告诉完妈妈怎么吃、哪天回去检查等等，我就试着跟随妈妈和大姐走回家。走了一段路，她们就又把我背起来往家走。晕乎乎的我很快就又趴在背上睡着了。

我吃了药片就慢慢好起来了，白天也就在外面玩一会，而非天天在屋里躺着了。天天躺在屋里不能出去跟孩子们玩，比病痛本身还难以忍受，尤其是听到长得极端漂亮声音十分甜美的表姐在外面大笑时搞不懂她在笑啥，恨不得用头撞墙，好奇心急死人，爱美之心害死人。大约是第三天下午，我在屋外就听到堂哥在屋里骂街：“扯他妈的蛋！”我纳闷怎么会有人来我家跟堂哥打架就进去看。原来脾气特大的堂哥在发火，跟我妈唠叨他们几个医生断定是那位验尿的把盒子搞混了，可人家一口咬定没有，愣是不承认！提出重新化验以还给人家清白。既然没搞错，医生们看着化验结果就害怕了，非要让堂哥赶紧去找我回医院，他就慌张张地跑来了。得知我好多了，他就认同是那位化验员搞错了。我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立刻问：“润涛，那盒尿是你的尿吗？”我镇静地说：“是我花钱买的，是一位老爷爷的尿，二分钱呢。”

妈妈、大姐、表姐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堂哥有点温怒。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

“那你给护士买尿干嘛？”她们好奇了起来。

“造药啊！”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知道吗，爷爷熬的药特苦特难喝！扒拉药渣子我发现里边都是乱七八糟的，还有一段蛇皮呢！什么东西恶心医生就用什么东西做药。”

“原来你花钱给医生买尿，是给医生当药材！”

“那她要尿干嘛？喝？她疯了？我可是好心啊。”

“哈哈哈哈哈！”

她们还是笑。堂哥对我说：“你以后做事跟常人一样行不？”

大姐跟着说：“对！以后不能随便把钱送给不认识的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长大后才知道还有验尿一说。大姐结婚后也没忘记这个茬，姐夫还跟我开玩笑拿我“自掏腰包给护士买药材”的笑话说事呢。那时我不懂堂哥说什么，长大后猜测那位老爷爷得的应该是糖尿病。不会是尿毒症啥的吧？反正那化验结果发生在孩子身上够吓人的。

那个玩具小盒没能拿回家，我确实遗憾了很久很久，一个小铜勺还得跟弟弟轮换着玩。那俩钢蹦子也没了，不好意思再跟大人要。我练就的“用一手指把钢蹦子立在桌子上轻微压住顶端另一只手的手指往钢蹦子的边上一弹钢蹦子就转起来能转很久”的功夫也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