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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叫一声妈妈 ---- 写在母亲节

(2007-06-20 19:52:50) 下一个

去年深秋,送走了因病去世的父亲 ----- 我们敬爱的老爸!葬礼结束后,肃穆的松柏夾道圪立,阳光透过薄云,惨淡地照下来。妹妹扶着母亲缓缓走在前头,姐姐忽然拉住我的手动情地说:「我们已经失去了父亲,今后要更多地去爱妈妈,真不愿意再失去她!」。

望着妈妈一身黑衣、佝僂的背影,儿时在她臂弯里切四岁生日蛋糕的一幕,忽然活现在眼前。妈妈喜欢穿旗袍,拎一只珠鱗闪光的小手袋,腋下总夾条薄纱的手绢,那蛋糕是从葡萄人开的面包店里订来的,据说放了一种神秘香料,总帶有特別的香味。父亲用他的莱卡相机拍照时,妈妈就蹲在我身边,紧紧摟住我,细声命令我:「笑!使劲笑!」我也就咧开缺了门牙的咀巴,瞇起眼睛,用力去作出笑的表情。

上学后,父亲受爷爷牽累被关了起来,家道中落了,此后她母兼父职,勉力持家,培养教育我读书做人,我和姐姐唸私校收费很贵,交学费那天早上,妈妈帶我先去爱群大厦边上的银行,当掉她心爱的首饰。在坐三轮回学校的路上,我问妈妈:「父亲上哪几去了?」她别过头去没有回答,车夫低头猛蹬,珠江河水就在面前嗚咽着东流而去,我偷偷望见妈妈在掉眼泪,赶忙安慰她:「妈妈,我一定好好读书!」妈妈又像当年我生日时那样紧紧搂住我,淚珠一串串掉在我脸上。许多年后她告诉我,为了父亲无辜蒙冤,靠变卖家产维持生计,求告无门万念俱灰,多亏我那句好好读书的保证,否则她可能把心一横跳了珠江!

我十三岁就住进住宿中学,后来又去当球员,越来越疏懒於回家。到了文革开始后的一个深夜,妈妈摇醒了熟睡中的我,交代我照顾好妹妹,留下粮票和一点钱,就被戴红袖章的人帶走了。我扑到窗前目送妈妈,那队人马扛着大木棒押送她,如銀月色下,妈妈挺直着腰板,频频回头望我们,妹妹「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妈妈呀!妈妈!」的悽惨叫声,夜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

妈妈的罪名是宣扬基督教,大小批斗会几十场,工宣队联系了很久,找不到她的原籍,后来找了一个远离广州几百公里的粤北深山小村,把她和小妹遣送到那里。父亲曾去过探望她们,下了長途汽车还走几十公里山路,途中未见人迹,却遇到一只黑熊。

很多年后,我才见到从山村回城的妈妈和妹妹,她一头黑发全白了,牙齿也脱落了,妹妹却长大了。未几我就离开了中国。母子一别二十多年,其间回国数次省亲,每次妈妈都做我从小爱吃的红烧肉,在客厅里与我谈家常,屈指算计着我还能在家中耽多少天,随着离开的时刻临近,总能感觉到她慈爱的目光,悄悄落在我身上。谈话中可以强烈的感受到,对昔日的尊荣,她仍保持自己不褪的风华,又以从容的优雅与镇定自若,笑迎狂潮巨澜的冲击,对所受侮辱冤屈之种种,妈妈从来只是付之一笑,决不诉冤道苦。

父亲去世后,妈妈顿失栋樑支柱,我办好父亲的后事,也要返回纽西兰。灯下与妈妈道别时,她却首先安慰我莫担心她,表示会调整好心态应付突变。望着妈妈苍苍白发,想到老人家活了八十多年,却吃了半辈子的苦,忍不住摟住她痛哭,哽咽着告诉妈妈,自己捨不得离开她老人家;告诉妈妈,自已永难忘记她的养育之恩;告诉妈妈,做儿子的在外面从未给她丢过脸,近三十年来,终能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如今已三代同堂幸福美满 ……

别离前,妈妈伸过瘦骨嶙峋的手臂来抱着我,如同我儿时切生日蛋糕时一样,然后就把我推进了登机口的闸门,我「嗳!」了一声,她回头问我还有事呜?我合泪笑答:「没什么,只想再叫一声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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