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或自述人生理想是为一游吟诗人。不过,我从未想以诗人为职业,也不想进入写诗的人群。诗意与功利是不相容的,一旦成为职业就难免许多世俗考虑;写诗本是一件个人的事,而中国人一旦成为流派就难免团伙化。当年我欣赏的诗人态度是狄金森那样,写诗只是心情的寄托,生前极少发表,临终时曾希望付之一炬。同样具有诗意的是卡夫卡,他也清醒地不想让自己的作品传世。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然而他们的这种态度似乎越来越没有人理解了。
青年时,未脱文人习气,颇喜饮酒作诗,偶尔自以为得佳句,心中欢喜。当时不曾意识到,其实还存一份对文字的执著。这首七律的最后两句,“世事蒸腾成腐草,文章寂寞对江山”写出了那时的想法。因此,我以为记得很清楚,不料今晚看到原稿,才发现人不可对自己的记忆太过自信。第一,我记得是1985年写的,实际上写于1983年。第二,我只记得头尾四句,便以为这是一首七绝,结果是一首七律,只是中间两联写的较弱。第三,个别字也记得不准确。如此,我又一次体会到回忆录,口述历史的可靠性都需要史家的再验证。
中年时,没了做文人的念想,感受了世事的变迁。重读了历史的灰飞烟灭。真相往往不给幻想留下余地,然而生存本能的表现之一就是制造希望。我们属于生存本能超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民族,在自圆其说,批发光明未来方面尤其擅长。《石头记》的假语村言,陈寅恪的“知我罪我,请俟来世”实属异数,算得上先贤里最洒脱的了。要经过多少沧桑才能不复执著,才能参悟色空?又有几人真能达此境界?毕竟,我国传统的主流是入世取向,缺少的是悲剧精神。
醉后偶成(1983年)
清时把酒无能客
醉里低吟梦里酣
白浪如云沉晓月
孤帆似矢走烟岚
为谁流水凭君问
任尔幽蟾照我还
世事蒸腾成腐草
文章寂寞对江山
*******************
附杜牧之《将赴吴兴登乐游原》:
清时有味是无能
闲爱孤云静爱僧
欲把一麾江海去
乐游原上望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