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长久地坐在电脑前，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自己给马莲写的信和新房的原始设计图，这两样是过去200多天他和一个女人交往中留下的唯一记录。

第240天，天亮了，金钟还坐着，他没去上课，也没去吃饭。天又黑了，他依旧坐着。

第241天，他坐着，没去上课。

第242天，243天，244天，金钟狂热地投入到红旗令主的杀伐之中，仿佛自己就是个马前卒，跟着武功盖世、权谋过人的令主南下北上，纵横杀戮，文字间充满血腥和欺骗，效忠与背叛。坐在电脑前，金钟的嘴角不时流出一丝窥见秘密后得意的冷笑。他想：一个好的社会确实不该让人产生绝望的，产生绝望念头的人保不准要投靠一种暴力，就像几十年前那群绝望赤贫的农民，他们跟随一个主义，揭竿而起，平地生风，汇成一股震撼古今的狂飙，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第244天的傍晚，金钟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他已经有五天没有迈出家门了，也很少吃东西，房间里一片狼籍，烟雾弥漫，阴气和杀气都很重。这时金钟那微弱的听力似乎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可是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甚至没力气说话了，他只能虚弱地瘫在椅子上。

有人在撬门，门被撬开了，金钟看见老牛和老林，他想对他们笑笑，可后来据老牛说他只看见金钟咧了咧嘴，那不能叫笑。

老林皱着眉头，厌恶地大声说：小金，你可太不象话了，我们教研室以前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一个老师五天不上课，这在学校也是破记录的。

金钟知道老林在批评他，可是他已经不能很清楚地听见她说什么了，老林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好像是来自五峰山吧。金钟想：血厝就是厉害，后劲儿足。

还是老牛有经验，他数落老林：都这时候还说这些有屁用啊，你没看人都快不行了么，赶紧挂120啊……

……  ……  ……

一个月以后，金钟恢复了健康，面容红润，气色也好多了。周末，老牛想请金钟去阳朔走一圈儿。金钟说好啊，很久没跟弟兄们活动了，春天就该出去走走，采采气，走！

春天的漓江像个正在发育的少女，不太丰满圆润，但是干净清爽，妩媚娴静。金钟说：春天真有风韵，让老战士都快把握不住了。

老牛看着金钟摇头：没想到你现在还有这样的兴致。

金钟说芳草萋萋，我为何忧，我怎么就不该有兴致啊。

老牛说我一直想问你个事，可一直没敢问，怕刺激你。

金钟说问吧，李平我都挺过来了，还怕她表哥么。

老牛有点儿尴尬，说那天一开开你的门，我就觉得里面阴气很重，后来看了你电脑里的文件和《花样年华》，我一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跟学校和领导都说的是你遭遇了婚变，他们也表示理解。可我觉得你还有别的事儿。

金钟点点头说是，有，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金钟看见了上次跟马莲来漓江时，马莲站在旁边说话的那棵树，金钟说：走，我们过去，看看那棵树。

高大的榕树经过了春雨滋润，显得生机勃勃，淡黄的叶子像处子娇羞的秀色。金钟在江边挖了一捧泥，全部填进那个树洞中，说：不久以前，曾经有人把那些事情都对这棵树说过了，我就不说了吧。是，不是因为李平，李平带给我的全是快乐，是凡尘的快乐。

                   14．

第150天，马莲去贵港要工程款。

平原娱乐公司的总经理陈平原在刚装修好的娱乐城接待了马莲。陈总经理说要好好款待马莲，感谢她为平原公司装修所做的一切。

马莲客气地说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这次来主要是希望平原公司快点儿把余下的工程费用划拨给雪莲公司，这个工程搞了近一年，雪莲公司急需资金保证公司的运作。

陈平原说我不是已经划给你30多万了么。

马莲说你们的条件那么苛刻，30万也就够材料费和一部分工人的工资，后几个月的工资还都是我自己垫付呢。

陈平原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我们公司刚刚开始营业，资金也很紧，只能请你再等等了。

马莲说工程基本都结束了，再不给钱，雪莲公司运转都困难了。

陈平原说你等我和财务部的问问，看他们还能不能挤出点钱。

财务部的人当着马莲的面说实在拿不出，就几万块还等着这月给员工发薪水呢。

马莲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把剩余的钱给我。

陈平原说你再等两周，外面别人也欠着我的钱呢，大家都是生意人，要账的事情不能急，想来马经理能体谅我们的苦衷。

马莲不好说什么，只好说那就过两周再来，希望陈经理尽快回笼资金。然后扫兴地回了南宁。

过了两周，马莲又去了贵港，陈平原还说没钱。但这次在娱乐城里给马莲开了个房间，请马莲体验体验他们公司的服务，就是不提钱的事儿。马莲无法，住了两天，后来再谈，马莲半开玩笑地说：陈经理，你老这么拖我，实在没办法咱们可就得上公堂了。

一说上公堂，陈平原跟他的秘书都笑了。陈平原说：马经理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公司的背景，这样吧，我给你个电话号码，没事儿你打打看，你看是谁接的电话。还说在贵港他啥都怕，就不怕上公堂。说完就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马莲。

马莲说什么号码啊，这么牛。

趁陈平原不在，女秘书告诉马莲，这个公司的前身其实是挂靠在政法系统的，现在虽然脱钩了，可他们还有股份在里面，那号码是政法系统一位领导的，最好别打。

马莲一听泄了气。

马莲第三次到贵港，再不提上公堂的事儿，只是说自己正和男朋友买房子，急需资金，准备结婚。

陈平原一听表示不相信，说凭马经理精明干练，不会还是单身，这样的谎话孩子都不信。

马莲说是真的，干练不干练跟单身没什么关系。

这回陈平原显得挺热情，还设宴款待马莲。席间说自己早想搞个广告公司，就是找不到个合适的可以相信的人，以前也搞过，可是那经理居然携款跑了。还问马莲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马莲说是个大学教师。

陈平原说教师不错，就是清苦点儿。还问马莲有没有兴趣考虑跟自己合作，搞广告公司。

马莲说自己那边公司才运营不久，怕难以抽身。

陈平原就发感慨：一个女人自己闯天下，确实不容易。

等马莲第四次去贵港，还没等她说钱的事儿，陈平原反倒先问她考虑得怎么样？马莲还奇怪：考虑什么啊？

陈平原说就是上回咱们说的广告公司的事情啊。

马莲说我也没答应你啊。

陈平原说是么，我还以为你答应了呢。

然后又是设酒款待，席间陈平原借着酒劲儿跟马莲说：如果马小姐答应跟我合作，钱两天之内到你的账上。

马莲还挺高兴，说既然这样那就先合作试试吧。

然后陈平原让手下的人到外面待会儿，跟马莲说：既然合作，当马小姐的面我也不说假话，鉴于以往的经验，我不能再让别人骗我了，我现在也是单身，新公司最好开个夫妻档，只有夫妻才比较信得过。

马莲当时挺生气，说陈经理你是不是喝醉了？开公司要都是夫妻档，那大公司的董事长得娶多少老婆啊。

陈平原说大公司咱比不了，我是小公司，娶一个能干的就行了。

马莲哭笑不得。

以后再见陈平原，他对马莲的态度就不是敷衍了，取而代之的是热心，鞍前马后，呵护倍至。还交代手下员工，对马莲要尊重。员工们看出了老板的心思，对马莲的态度和以前也大不一样了。钱嘛，去的次数多了，一次也给个2、3万。

马莲有次生气了，说陈经理我也不是管你要小钱的，你这样以后再做生意恐怕也没人敢接近你了。

陈平原说我也不出去做了，就在贵港了，在这儿不怕没生意。

搞得马莲一筹莫展。

后来，陈平原干脆把自己住宅的钥匙交给马莲，说只要马莲同意，工程款当天就划拨马莲的帐户。

此时马莲的公司运转已经很艰难了，以前给她工作的工人也开始追着她要工资了。

第211天，马莲去了陈平原的住宅……

那天夜里，马莲睡在别人的床上，枕边放着日本人武者小路实笃写的《释迦牟尼传》，睡梦中露出淡淡的微笑，在梦中她看见佛祖广大的慈悲充满一切空间和时间，比丘和比丘尼吹着法螺，大声吟唱：

皆因万法合成此身，身起法之起，身灭法之灭……

那只手臂也被超度，变成时空中的尘埃。

她要活下去，她要活在这尘埃四起的凡尘……

——此文献给老一代中国人民的伟大导师毛泽东同志诞辰112周年。

                       施家堡 2005-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