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唱歌(小说)
方壶斋
“老方,文化节到了,你们班得出节目,你教学生唱个歌表演吧,”教研室主任说。
“主任,这活不好干哪,”老方愁眉苦脸地说,“那外国学生他中文学得再好,也到不了大山那份儿上。就是到了大山的份上,顶多也就是娶个中国婆姨,说两句背好的笑话。咱中文歌的微言大义,他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就唱不好,上了台那还不给咱砸牌子嘛!”
主任想了想,说:“教点简单的怎么样,《我是一个兵》?”主任是老八路家庭出身,自己也在解放军当过文化干事。
“哎呦主任,您那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不行不行。别的教研室要笑话我们的。”
“那你说怎么办?文化节让我们这个新生班上节目,这是院里对我们的莫大鼓励和鞭策。外国学生嘛,他理解的要唱,不理解的也要唱。谁让他来咱这儿学中文来了呢。这事就你抓了。抓得不好我拿你是问!”
老方不言语了。
教唱歌老方倒并不怵。他自打到了对外汉语系起,就一直在用歌曲辅助教学,手头也攒了不少歌,不少都配上了拼音和自己的英文释义。这上节目的事,可认真可不认真。外国学生,唱得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文化节就是图个热闹,让学生觉得学中文挺有乐子的,又不是上美国偶像节目争取进好莱坞。好多下三烂还进了好莱坞呢。前几年,不少班都是学生自编自演,虽说不太阳春白雪,可是大家都开心,那不就行了?
不过老方是个文化人中的古董,孔夫子的门徒,坚守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总觉着既然让美国学生学习中国歌曲,那就捎带手地培养一点纯中国情感,而纯中国味的东西,他觉得那是非雅词儿不可的。像那种《达坂城的姑娘》之类的,老方看不上眼。他喜欢的是那种像陈年老酒那样的歌,越听味道越醇越香。
我不说大家也会想,这样歌儿,自己欣赏可以,教外国学生那就太难了。
老方还有一个秘密的打算。前不久,中级班来了一个老师,原来是音乐学院的,组织了一个学生合唱队,大有要席卷文化节全部奖项的劲头。老方决定打败她。
困难是有的。老方的班里是清一色的和尚,没谁对唱歌跳舞的感兴趣。倒是上课的时候,有几个人千方百计地想让老方教点子坏话。老方是个开明人。他觉得语言就是生活。既然生活里有坏人坏事,就不要只教学生好言好语。不过老方也慎重。他只在网上编了一本《政治上不正确之中文表达法》,把网址挂在自己的教学网页上,把教学网页给学生。学生下了课点击什么,那和老方就没关系了。
可现在要教会这帮学生唱点有纯中国味的歌,难。老方想,曲目一定选好。
老方于是回家把箱子底翻了个遍,把过去几年里买的磁带,光碟翻出来一个个地听。虽然找到了几首比较符合他的意思的,拿到班里试教了一下,效果都不太好。有的学生甚至唱着唱着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了。
眼瞅着离文化节越来越近了,老方这儿还八字没一撇呢。怎么办?
一天下班后,老方心里烦闷,坐在办公室里上网看youtube。他从阿根廷看到阿拉斯加,把那些私人拍的旅游录像看了个够,看得都忘了自己在哪儿了。看着看着,他突然想我何必不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文MTV呢?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搜索。于是先用关键词到姑姑里搜了一下,看看现在都出了些什么。
姑姑的搜索结果当然是很多的了,让老方目不暇接,可以说是眼睛都看花了。老方是怎样在这里搜寻歌曲的,我们就按下不表了。
总之,当墙上的钟时针指到11:30的时候,老方眼睛一亮。他看见一个录像,标题是《燕衔泥》。这个标题十分别致,马上吸引了老方的眼球。老方赶忙点击。
画面展开了:朦胧山色过后在一个平原的背景上出现了字幕:“金陵美人横吹笛,引来燕子衔春泥。” 哇,老方拍案叫道:“绝妙好辞!”然而让老方吃惊的是,接着在一片芭蕉林中,一个穿着文胸的大波妹出现了。随着音乐的旋律起伏,她在芭蕉林里回环蛇行,眉眼顾盼,风情万种,而摄像机的镜头则擦边球般地在美眉的胸前不断掠过,看得老方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燕子出巢向柳堤,柳云深处传来浅笑低语。江南春雨润如玉,往来不湿行人衣,秦淮水暖烟波里,绵绵春意中有多情男女。唱繁华颂太平,天随人意,且听丝竹悠扬,管弦急。”
老方又一拍桌子,震得电话机都从机座上滑了下来。“就是它!用这个 MTV,
保证学生能唱好!“唱繁华颂太平”,好!内容既符合和谐社会的精神,形式又照顾了年青人的特点,好!好!”
此后的一个星期里,老方就开始教学生《燕衔泥》。他想,我得先礼后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那个录像。前不久学校里刚给对外汉语系进行过培训,说人家外国特别讲究性骚扰。稍微带点露的图片什么的,弄不好就惹来官司。更有甚者,这性骚扰的定义并没有性别歧视。女的可以告男的,男的也可以告女的。女的可以告女的,男的也可以告男的。我们中国嘛,凡事讲究个差不多。女人被吃了豆腐,娇嗔着就把那抗议的意思传达出去了,让男的碰了钉子心里还美滋滋的,还得佩服这女的有涵养。男的呢,甭提了,巴不得女人吃他的豆腐呢,母老虎除外。这是中国的国情,可不能套用到外国学生身上去,特别,是不能套用到美国学生身上去。美国是有名的官司国家。
老方把这个录像用摄像机拍了下来,又录制了一盘普通的录音带,走进教室,跟学生说,今天教你们一首歌,下个星期在文化节上表演。班上的杰克爱唱歌,也知道一些中国歌,就问:“是不是唱好酒好酒?”老方不屑一顾地说:“那种歌上不了台面的。”虽然杰克是用英文问的,老方坚持“全浸泡教学法”的原则,用中文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听见个别学生嘴里嘟囔着“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台面…”他知道学生在吸收这个新的表达法,就趁热打铁解释到:“上不了台面就是拿不出手的意思。”汤姆又嘟囔开了:“拿不出手,拿不出手。。。”老方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就说:“拿不出手就是 too embarrassing to present。” 学生们长长地“喔——————”了一声。
“现在我把歌先放给大家听,”老方说着把录音带放了一遍。放完之后,他看到学生脸上一脸茫然。“好听不好听?”他问。杰克脸上露出怪异的笑,抬起手,把手掌翻了几翻。
“这是一首很美的歌,我现在用英文来解释一下。它的意思是
Pretty Nanjing girl plays her flute that attracts swallows to bring mud
Swallows leave the nest and fly to the willowed dyke,where soft laughs and murmurs are heard in the depth of the clouds
Spring rain of southern China is as nourishing as jade and it does not wet people’s clothes
In the misty warm waves of the Qinhuai River,men and women in love enjoy lingering spring
They sing a song of prosperity and peace and enjoy the Heaven that listens to people
Listen! How melodic are all the musical instruments playing!。”
“Why do swallows bring mud?”比尔问道。
“I hear Qinhuai River is polluted.”喜欢看中国日报的霍华德说到。
“How can the heaven listen to people?”每天午饭时间组织同学祷告散步的托马斯问道。
老方没有想到一首歌会引出这么多问题。他先得把霍华德摆平:“河水污染了没有关系嘛,不下去游泳一样漂亮。你们那个密西西比河听说也很脏嘛,不是还有游船吗?”
“至于你的问题嘛,”他转向比尔,“玉人横笛,燕衔春泥,那是中国古典文化中至善至美的意象。不信你到你那个电脑的姑姑那儿中用‘衔春泥’查查照片看”。
老方的话音刚落,带着笔记本电脑的汤姆就“哇”地大叫起来:“原来春泥就是美眉呀! I wish I can be brought one。”
“对对对,”老方赶紧顺坡溜。
托马斯举起手来:“老师,我的问题呢?”
“你的问题嘛,好说。在中国,天就是上帝,上帝就是天。你不是每天都向上帝祷告吗?如果上帝听不见你,你祷个鬼呦!” 最后一句,老方是用湖北话说的,他怕托马斯听懂了告他宗教歧视。
以后的事就不必多说了。老方用录音带教学生,并且不时地用录像带当作唱得好的奖励。学生的积极性那叫一个高,每天下课后情愿拿出半个小时练歌:“老师,今天我们卡拉OK吧!”于是老方的工作量大增,加班费自不消说了。
老方不但教他们唱会了这首歌,还捎带教了《月满西楼》。不用说,安雯的眉眼保证了学生学得认真,唱得动情。而老方对“轻解罗裳”的讲解则让他们云山雾罩。
文化节那天,老方班唱的这两首歌得了一等奖。
毕业的时候,班上一半的学生表示要到南京大学霍普金斯学院继续深造。此是后话。
2007-3-3
(此小说情节,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