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努力地探索我和姐姐共同的困惑。为什么我们和姥姥的感情那么深,为什么我们和妈妈在一起没有同样的感觉?为什么我们在我们短短的人生中,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情感波折?为什么我们总感觉像无家的孩子在漂泊?、、、、、、我在最近释然了。在加拿大,这片西方的土地上释然了。最近有机会阅读了一心理学的研究报道:人从0岁到5岁期间的经历将会影响我们的一生,而期间养育我们的人将无法更改的被默认为母亲。现在我们再以这一理论回过头来看,我与姥姥之生活了5年,姐姐与姥姥共同生活了至少11年,与姥姥的分离尽管不是生离死别般的,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事实上,我们与我们的母亲,就是与我们的姥姥分离了。
妈妈是家中的长女,又是姥姥的最爱,从儿时就被勤劳能干的姥姥娇惯着,除了学习和玩耍还有照顾弟妹外,不食人间烟火一直到35岁为了给结婚的舅舅滕出房子而与姥姥分开另起炉灶。这一切都为我和姐姐离开姥姥后的颠簸生活埋下了种子。在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家中的成员,爸爸,舅舅和小姨都是工作在异地,妈妈和爸爸的新家顺理成章安置在姥姥的家。我和姐姐出生后,姥姥全权负责我们姐妹两个姐妹的起居衣食甚至教育。我和姐姐是姥姥用牛奶喂大的,姥姥无论是在寒冬数九,热夏三伏为我们站到院门外等卖牛奶的人路过,一天也没有间断。我们生病时,用她那三寸金莲一步三摇得去找到附近著名的儿科中医,在我们健康的时候,也要想着做些姥姥拿手的美食给老中医送去,以便下次我和姐姐中的一人生病了,也好再开口请人家过来。姥姥在家务上聪明能干,精打细算再加上做医生的母亲和作中学教师的父亲过得去的收入。我和姐姐在姥姥家的日子井井有条,温暖而惬意。据姥姥讲,在我们因为舅舅结婚搬出姥姥的家之前,妈妈从来没有做过饭,没有洗过碗,心中更没有考虑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妈妈只管负责工作,另外每月把工资如数的交给姥姥。在我5岁前关于对妈妈的唯一记忆中就是,我很喜欢坐到妈妈的腿上,抚弄妈妈的两条麻花辫子,那似乎是唯一的感受母爱的时候。妈妈天生不喜欢这种耳鬓厮磨,耐着性子并很快制止我,这时姥姥经常会把不满的我抱走。
在妈妈几十年的工作生涯中,工作永远是第一位,从不曾改变过。我们全家办理姥姥家之后,我在姥姥家那样让我无忧无虑生活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我七八岁阶段的一些深刻记忆是,寒冬早早的将黑夜降临给大地,让我这个可怜的人,更加饱受考验。那个年龄,我总是有丰富的想象力,可以把脱落的墙皮看成个怪物,被吓得惊慌失措。傍晚,一同玩耍的孩子全都回家了,而我因不敢一人呆在家里,经常坐在家门口数个小时等待父母下班回来。借着院子中微弱的从别人家的窗口散发出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来驱赶恐惧,冷了就起来跑跑,饿了就慢慢忘记了;记得一个傍晚,等妈妈实在等的无聊,于是慢慢得向街口走去,想着也许会早些遇见已经在路上的妈妈。在路上正遇见一群小男孩玩打仗的游戏,他们用弹弓向对方发射用黄泥做成的弹丸,我靠着墙边尽量远的躲避着这让我不安的游戏。可是还是有一弹丸打在了我的鼻梁骨上。一阵酸痛袭来,我马上感觉到热乎乎的东西从鼻子流下来。我只有7-8岁,还没有任何经验如何保护自己。我本能的用手不停的擦掉留下来的粘稠的液体,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借着极其昏暗的路灯一看才发现手上的液体是暗黑色的,我的本能告诉我鼻子在流血。恐惧无助一下子袭击了我。站在街口四处寻望,多么希望妈妈出现啊,可是妈妈在哪啊?多年过去了依稀记得自己跑到平日一同玩耍的并在一个大院居住的小朋友家,怯怯敲开了她家的门,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小朋友的妈妈一见我,惊叫着一把把我拉进屋内,发现满手满脸满身的血只是来自鼻血,才舒了口气开始为我止血。之后我的自尊让我执意拒绝了阿姨的挽留---要我呆在她家里直到我的妈妈回来,我坚持回到自己的家门口,继续坐在黑暗中等待妈妈。那个时候,经常在我早晨醒来时,父母早已离家去工作了,家中只剩我一人,我自己洗漱吃饭,自己计算着上学的时间,常常因为找不到袜子,光着脚穿上漂亮的方口系带黑皮鞋去上学,一上午我只顾着窘迫的藏着双脚唯恐调皮的同学耻笑; 在70年代上小学的日子里,检查卫生是惯例,而我常常是卫生不合格的学生之一;妈妈永远在做饭时间烧不旺家里的炉子,每次大动干戈的做完难以下咽的饭菜,时间已经很晚了,妈妈自己也是由头到脚沾满黑黑的煤灰、、、渐渐的,我在妈妈身边再也感受不到安全。
尽管不善家务的妈妈用自己的方式溺爱着我,我在妈妈面前,从来没有象在姥姥面前那样真实,祥和,满足。我在姥姥开心不劳累的时候,做怪状,说胡话以博取姥姥欣慰的笑容,同时自己也笑做一团,这让我的心灵得到诺大的慰籍,即使是在后来开始工作了,已经是矜持的待嫁的大姑娘了,每次去看姥姥的时候,仍然会在舅母舅舅不注意的时候,将姥姥的门严实的关上,再次这样做怪状,说胡话,看着已经萎缩了很小的,也很老了的姥姥开心的笑着,我的心就会是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姐姐的众多如此的经历和感受一定会比我更强烈。
如果我只和姥姥生活了5年就被拆散了,从中而来的苦恼和变异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么,年长我6岁的姐姐,比我和姥姥多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姐姐,所受到的冲击,还有心理的感受又比我强出多少倍呢?姥姥最宠爱姐姐,和姥姥朝夕生活了11年,之后又间断的住在姥姥家3年。我现在不会再责怪姐姐对妈妈明目张胆的冷酷,姐姐在气愤的时候狠心的对我说:“姥姥就是我的妈妈。我们没有家,哪里有姥姥哪里就是我的家。姥姥去世了,我就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家了”。姐姐,在这一点上是清醒的勇敢的也是幸福的,把姥姥当作母亲来付出和回报着。原来姐姐所讲得并不是气话。而我,意识不到姥姥在内心深处就是我的母亲,又从始至终也不能接受,现实生活中妈妈与内心真正的母亲--姥姥之间的巨大差别,我的心受着深深的煎熬。我从青春期开始,一种难以克制的力量,让我从童年的害羞胆怯总是哭鼻子的小女孩,骤然变得只能用叛逆和惹不完的麻烦来形容。我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我的痛苦,不知名的,看似无缘由的痛苦,看似天生略质的痛苦。姐姐选择了用不能再寡言的沉默,不能再冷酷的冷漠展现着自己。那是我更根无法用年幼姐姐6年的心智能理解的沉默和冷漠。多年后,阅历才时不时地让我意外体会到姐姐的沉默下掩盖的对我这个妹妹的深深地爱护之情!姐姐用这堵墙保护这她自己的心,不会寄托太多的希望也就不会因为失望而受伤,就像我那样。姐姐把母爱的期望寄托并取之于姥姥。
我依稀看得见那幼小孤寂的5岁的我,形单影只的寻找着母爱到现在。从五岁与姥姥分离到如今的30余年中,用双手捧着我对母爱的期望,孤独的锲而不舍的寻找着可以依托的人----我的母亲。妈妈期盼着努力着要我将这份对母爱期望交给她;姥姥是我不曾意识到的真正的母亲,能给以我所期望的母爱的人,可是严酷的现实却让姥姥不能接受这份期望、、、
那篇心理学报道让我认识到我的所有痛苦来源,它来源于对姥姥母亲般的思恋又不能终日生活一起;;来源于与妈妈共同生活后,妈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将母爱从姥姥处过渡到妈妈那里;来源于我与妈妈多年的隐形的战争:我一直向妈妈索要母爱,妈妈如何呕心沥血也不能让我默许她给我的爱就是母爱,我和妈妈因此身心备受煎熬。其实,倒如今我明白并终于停下来了31年的与妈妈无形的战争-----我的母亲是我的姥姥,我的妈妈并不是我的母亲。而且无能将我心目中早已由姥姥定格的母爱转换过去。我不再责怪自己为什么一直对妈妈如此挑剔,如此冷酷,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为什么对妈妈的爱远远比不上妈妈给我的爱。我不再痛苦和失落了,因为我不再错位的期望了。我几经撕心裂肺般的起伏终于接受这个现实,我的母爱早在我5岁的时候,随着与姥姥的分离而断裂了,10年前,随着姥姥的过世被永远的彻底的带走了,更悲惨的是,我在姥姥去世将近10年之际,才知道这个现实,我苦苦寻找的母爱,原来就寄存在姥姥那里。在我30多年的人生履历中,我找不到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
相信现在姐姐也一定能解开了她多年的对我的疑问,为什么我在姥姥家是个乖乖女到了妈妈那里竟然像头愤怒的驴,为什么我老是不快乐,为什么面对舅母的对姥姥晚年不善的言行,我一直到现在还是义愤填膺,为什么我只有在姥姥面前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哭,笑,闹,乖,而在妈妈面前要么无语要么暴躁,为什么,成年后我为姥姥和妈妈做同样的事情,内心感受是如此不同---为姥姥,触动心底,为妈妈只是机械的履行义务、、、、姐姐多年的假设是对的,“就像姥姥是我们的母亲,而我们的妈妈不是我们的母亲”。我猜想这个世上作为女儿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母爱,一定就是我们姐妹俩个人在姥姥那里感受到的宁静,满足和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