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前与友人论诗,言诗贵曲折,最忌平直,曲,转折是也。又言诗贵得神,最忌琢句,神,寓道于自然之中也。余深是是论,遂捕风捉影,杜撰一文,托以板桥之名,友人大笑。今留园落成三春秋,叹才思迟钝,仓促间不得新句,故贴老文,聊表祝贺之忱。)
六七文人,送友山亭。酒酣,有做画者,已,待题辞,众推让久之。忽旁一穷酸趋近视画,颦眉摇首,似甚不屑。众戏之曰:汝欲题画否?语未已,穷酸竟拈笔润墨,舒纸而书。众惊呼曰:勿坏画!已迟。
首句曰:“东边一棵柳树,”众笑。道:果坏画矣。
次句曰:“西边一棵柳树,”众见哗然。
三句曰:“南边一棵柳树,”众笑不可俯仰。一人曰:谅北边必亦有树。笑又起。
果然四句曰:“北边一棵柳树。”众一发笑不可止。
众哂曰:尚有树否?穷酸擎笔凝视良久,众又笑。笑略歇,忽见疾书五六句曰:“纵有碧丝千万条,怎能挽得行人住?”
众始大惊。盖此诗起处朴拙无奇,承接又散淡疏离,令后句再极难转合故也。庶料此穷酸轻轻一转,陡出新意,无限离情,尽寓村语之中,非大笔力断难为此也。
众有谒姓名者,穷酸笑不答,唯笔走如飞,又书:
“山上一声杜鹃,山下一声杜鹃,山前一声杜鹃,山后一声杜鹃。”此时,众无笑者,皆翘首以待。
穷酸又书:“行不得也哥哥,不如留驻。”
众惊此诗平淡中出奇,险颓中得胜,非等闲辈可为,复请姓氏,始知穷酸乃扬州郑板桥,时正丐服而游戏人间也,皆愧然。
(板桥有语云:“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乃为文为诗之要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