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快满17岁那年,我升入高二。那时候,二哥已经成家并搬到另外一个宅子里住下了。家里只有我和接近花甲之年的父亲、百病缠身的母亲。作为一个老农民,父亲一边要照顾多病的母亲,还要供养一个高中生,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我是家中的老幺,上面有一大群哥哥姐姐罩着,所以我从小没有干过特别重的农活。我记得上小学以前放过猪;小学以后就是放牛、看瓜地、拔草、上山挖中药、打柴、到河里捕鱼等等。到了初中以后,也开始参与收割麦子、收割水稻、锄地等重一点的农活。
到了高中以后,我更加体会到父亲和家人们的艰辛,因而也更自觉地利用各种机会帮父亲干农活了。挑水、做饭、下地干活,我都能做了。高二开学前一天,我还和父亲去一大块稻田里拔稗草,只可惜没有拔完。第二天父亲送我去上学,我还叮嘱父亲那块田里的稗草要接着拔。
单单靠家里那几亩田地的收入,是根本不够家里的开销的。那时农业不但没有补贴,农民还得“交公粮”和缴纳各种苛捐杂税。二哥多年来都在外地打工,是家里收入的一大来源。冬天里,父亲会去山上伐木烧炭,是名副其实的“烧炭翁”。春夏季里,家里也种香菇,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另外,父亲善于捕甲鱼;这东西学名叫鳖,和乌龟统称“王八”。我小时候,经常吃父亲做的甲鱼肉和味道鲜美的甲鱼汤。后来,镇子里和城市里的餐馆里开始高价收购活甲鱼,我们就再也舍不得吃甲鱼了,全拿去卖了。那时候,一个两斤重的甲鱼,可以卖到50元,相当于500斤稻子的价格,也就是半亩良田的收成。我们家开我们村的先河,最早开始利用各种工具捕甲鱼,比如渔网、鱼叉、鱼钩等;我们家也实实在在挣了不少甲鱼外快。到了后来,村民们纷纷效仿;河里和水库里的甲鱼,几乎绝迹。
高一暑假时,父亲到湖北省的河里捕甲鱼,路过外祖母家附近的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个大水库,水库水位接近堤坝的顶部,深不可测;但是水库的水闸是在水库最深处,放水浇灌下面的稻田时,需要水性好的青壮年潜下去拔掉水闸的木栓。由于水库水位过高,村里居然没有人能把水闸打开。眼看下游的稻子都快干死了,村里人一筹莫展。父亲自告奋勇愿意一试;村里人喜出望外,答应他:如果事成,每亩田给他100斤水稻作为报答。
父亲一个猛子扎下去,很久很久才浮出水面。然后村民们一阵欢呼,因为他们听到了水库下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
父亲上岸后,鼻子里流出了很多血。外祖母家的人听说这事后,都怪他鲁莽、拿命换粮食。
外祖母埋怨他说:叶相公,你都快六十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家里人可怎么好?
秋收以后,父亲回到那个村子收集稻子。村民们居然言而无信,只答应每亩出五十斤稻子;父亲也只能接受。不过,他的老当益壮,仍然成了当地的一段佳话。
那时的高中,已经开始有奖学金了,我记得是颁发给期中和期末考试的年级前十名。作为年级的头号学霸,我自然次次获奖。
高二上学期,我们进行了文理分科。我虽然曾经怀揣文艺青年梦,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文科教授的很多东西,根本不可理喻,而且实际意义不大。历史就不用说了;近现代史根本没法看,翻来翻去都是屈辱教育加歌颂教育。就是几千年的古代史,还是成王败寇、王朝更迭那些车轱辘话。我可以津津有味地看文言文版的《史记》,却无法欣赏大白话写的历史教科书。
政治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高一时,曾经借了张老师家的《资本论》读了一遍,感觉水平颇为一般。到高二学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时,我觉得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和商品价格理论完全就是漏洞百出。在一次课后我向政治老师提出质疑,她花了半个小时,也无法说服我一个毛头小伙子。我不知道有多少共产主义的拥护者里,是真正读了并读懂了已有百年历史的《资本论》的;至少我觉得那些理论早已成了明日黄花了。
在分科时,学校还举行了全年级大会。学校领导苦口婆心地劝大家去学理科,不要想当然地去选择文科,还拿出高考录取数据加强说服力。但是,校领导们的讲话效果并不是太好:六个班的学生,分家以后,文理各有三个班。
那时候,新的高考改革政策已经明朗化了。我们上一届的理科学生,高考要考七门;到我们94级,高考就去掉了生物和我深恶痛绝的政治,只有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这五个科目。其余科目,只要在高一、高二参加会考,达到及格线即可。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在那五科里,我每科都是年级的前几名。
高二下学期的元宵节晚上,县政府组织盛大的烟花表演和灯会活动,整个县城都在狂欢。最初,学校要求我们继续上晚自习,不能出校门一步。可是,校外的喧嚣一旦开始,我们根本无心读书、人心惶惶。学校领导一看,干脆给我们放假。那天我和几个同学们一起猜灯谜、看舞龙、看烟花、打台球,玩得非常开心。在灯火通明下的节日人流中,我们当然也看到了很多风华正茂、笑靥如花的美女同学们。
高二暑假,按照惯例,学校要求我们到学校“补课”一个月,为高三打下更好的基础。我们那届学生有些叛逆,提出异议。校领导比较民主,决定用一人一票的表决方式决定是否补课。结果,大多数人反对补课。因此,那个暑假,我就在家帮父亲干活了。我记得到山上放牛的时候,我会带上一本书;在闲暇时间,就坐在山上的大石头上或者松树下读书。
虽然我家那时非常穷,其实很多同学都来自农民家庭,有些条件比我还差。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同学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吃食堂买的白米饭,饭碗里一点菜都没有。我非常同情他,就给了他一些菜票让他买菜吃。后来,国家要申办奥运会,学校组织我们捐款,每人捐10元钱。我从平时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带塑料皮的笔记本,送给这位同学,说:我们才是应该被捐助的对象啊。
多年以后,这位猛人在北京开了一家软件公司,现在已是身家过亿的富豪了。
说到笔记本,我出国时随身带了几本中学时的笔记本;它们都是我当年用来记录各科的学习要点和心得的。我最喜爱的一本,封面画了一幅彩色的兰花,左上角有我当年用钢笔写下的座右铭: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附:我的一位同事看了本篇后,非常感慨,就用AI生成了一幅古装版“牧童读书图”送给我。我非常喜欢它,并用它作为我的博客头像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女已经上高中了。还好,美国没有高考。
谢谢分享你的故事!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们那时候,大部分学生和家长,还是抱着读书当官的老思维,理所当然地认为文科容易当官,所以分科的时候报文科的学生非常多。校领导反复劝,大家也不听;最终一半学生选了文科。
也有成绩好考上北京上海不错的大学的,但多数人会落榜甚至预选都过不了。我记得有个女生,平时成绩还可以,但重大考试时,老是发挥失常。高考中自然落榜。后来听同学说,她本来已经来校复读了,但又被父母强行叫回家,要她嫁人,这个女生一时气极,跳入滚滚汉水……
另外,在自己经济也不行的情况下,帮助家庭条件更差的学生,更显得人品贵重。
我那届的理科第一名,是县政府大院的孩子,家里条件很不错,看到另一个学习好但冬天没有厚衣服穿的学生冻得流鼻涕,他脱下自己身上的毛衣送给这名同学。前几年同学聚会时,那个被帮助的同学,已经是我们本地最大的补习学校的董事长,仍穿着20多年前同学送给他的毛衣。而那位帮助人的,考进中国科技大学,后来创业也成为北京一相当规模公司的老板。我们平时使用的护照,上面就有他们公司的专利技术。还是理科学生有出息。
甲鱼的美味,天下闻名。
那多半放的是水牛。我老家都是黄牛居多。
谢谢菲尔谬赞!
写得真好,感动,喜欢读!画和笔记本都好珍贵,有意义。
这剧情,我倒是没有碰到过。但是,牛偷偷溜到地里偷吃庄稼,倒是发生过几次。
是的,家父在村里威望极高,也算沾了我的光。哈哈哈。
我估计我同事调了参数,让AI描绘有文化的青年放牛郎。
我们那时,6个理科班,1个文科班,报考文科的特别少。
哈哈,有可能。不过甲鱼是稀罕物,一年吃不上几次。初中以后,家里捕获的甲鱼全卖了,我就再也吃不上了。
谢谢向田兄来访!那时候,没有多少书看;能找到的书,都尽量去看。
谢谢平等兄来访!儿时的有些事情,真是刻骨铭心。
谢谢亮妈来访!小农业的效率和产值都太低了。现在,老家人种田就是给自己提供口粮,不指望挣钱。挣钱还要靠进城打工或者经商。
一年500斤的水稻才可以卖50块钱,农民太不容易了。你是你们家的骄傲。希望现在农村生活改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