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大脑皮层里,关于小学时代的记忆似乎都已被岁月洗刷得了无痕迹。唯独对儿时学的那首26个英文字母歌曲:“Now you see,I can sing my ABC.” 像是被整合入我的脑细胞核基因组,可以瞬时精准表达。也许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就认定学好英语事关重大,预感到将来的飞黄腾达全要指望它。后来经过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辛酸苦辣,一次次淘汰选拔,一天天成长壮大,终于感觉自己长出来一双隐形的翅膀,期待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不想上九天揽月,也不愿下五洋捉鳖,只盼着有朝一日,春风得意闯天涯,去看看世界究竟有多大。
终于在一个初春的早上,迎着初升的太阳,我和儿子降落在底特律机场。入了关,在等待转机的空档,儿子看出他炯妈此时此刻是神清气爽,就想伺机蹭瓶被我一直视为违禁饮品的冰镇可乐,以缓解一下他对碳酸饮料的渴望。随即我也本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心态,将坚持了多年的底线轻松破防。端直掏出100美元,递给收银员,可她却对我耸耸肩,两手一摊,深表遗憾。因为没有足够零钱,交易被迫中断。眼巴巴看着别人手里的卡片,上前轻松一划,Done!再看看儿子嗷嗷待哺的小模样儿,世上哪有不护犊子的亲娘?
得!急中生智,从旁边的货架上取下一只米老鼠手表,一并付款,瞬间通关,看着儿子胖乎乎的笑脸,我在一旁默默求着75与8的积,疼!为了规避以后再遭受此类意外损失的风险,我立刻就背负上了尽快成为北美有卡之成功人士的使命感。路漫漫兮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卡!
往往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接下来的时光,身陷眼花缭乱的异国他乡,和当年五月花号下来的移民相比,除了我们是刚下飞机,就是连话还说不清。为了应付眼前的种种苟且,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长安花?现在想想全都是昔日龌蹉不足夸。要租房,要买车,要工作,还要带娃学文化。对于一个当年的小城做题家,为了不至于在各种外事活动中,表现得太尴尬,挑战还是相当大。我不得不安慰自己,一蓑烟雨任平生,别怕,路就在脚下。为了做到腹有诗书气自华,常常逼自己在家粗绳大布裹生涯,疯头垢面学说话。然后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志豪情去周旋。碰到不知所云的桥段,恨不得把自己的大脑皮层瞬间扫描一遍。常常表面上是在手舞足蹈的寒暄,内心里却在拼命找地缝往里钻。搞得我的异国听众经常会是一脸懵圈,要不停地和我进行眼神的交换,有时不得不面带难堪,频频向我抱怨,excuse me,你这个女孩的心思,让我猜起来可真困难。我为了深表抱歉,只能时不时请他们吃顿中国饭。过了大约半年时间,口语能力终于得到充分训练,从瞠目结舌到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眼看诸事一一安排妥善,万能的妈咪又开始思绪放荡不着边。决定在儿子面前首秀一下如何只凭借一张嘴搞定一顿晚餐。于是我信心满满地抄起电话,字正腔圆地开始下单。但是没过几个回合,就被“气死”(cheese )和“陶品”(topping)搞得是方寸大乱,眼珠子开始四处乱转,肾上腺素分泌直往上窜,脑门子上呼呼冒虚汗,还担心会被一顿披萨搞破产,暗示自己选择题一律不说Yes,只说No。多选题只能凭借佛祖保佑,最后终于顺利付款,成功结算。不久就迎来了笑容可掬的外卖员,出现在我家门前,儿子欢呼雀跃地接过他心驰神往的西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看,然后用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一往情深深几许地看着我说:“儿臣有请母后大人先用膳”。儿子一改平日的迫不及待,狼吞虎咽,让我倍感忐忑不安,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立马冲到披萨前,当我打开盒子的刹那间,恨不得一头钻到桌子下面,看着一块儿即没“气死“,也没”淘品”的大面饼,赤裸裸、光秃秃,一丝不挂地躺在盒子里面,令我霎时羞红了脸。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敢情这场听力测验,昔日的学霸交了一份儿白卷儿,此时的儿子已经在地毯上完成了七八个360度前滚翻,用实际行动来庆祝他心目中的女神终于跌下了神坛。于是我完成了从“万能炯妈”到“北美囧妈”的狼狈蜕变。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之骄傲的翅膀原来发育得及其磕碜。蓝天白云已成为我永远触碰不到的地方,醒不来的梦,去不了的天堂,医不好的痛。呜呼哀哉,待从头收拾我的破英语,朝天阙!
甚幸至哉,从此我家又多了一条清规戒律:非必要,不得电话下单。现在想来还是非常有远见,一顿披萨就有效阻止了缅北电信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