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细无声
外婆走时,我没能送上最后一程,一直是心中的遗憾。每每想起,“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在这特殊的日子,我更加思念母亲的母亲———天堂的外婆。象外婆那一辈的人,别说是母亲节,恐怕是连自己的生日,都不会每年过的。
外婆没有在学堂上过学,也没有认识很多字。但她骨子里散发出的由内而外的优雅、从容、宁静,令人羡慕;知性长者因善生成的大智慧,让人敬重;她不败岁月,时光沉淀下该有的美好样子,外婆都有。
有一次,外婆在买菜的途中,被一辆急着送货的三轮车匆匆撞了,骑三轮车的是一个30多岁的大小伙。外婆疼得在地上一下子起不来。按我们那边迷信的说法,老人摔倒了,为着老人的安全,是不好被人扶起,需得自己起来。人,一下子围了许多,没有敢扶的。小伙子和外婆更是面面相觑,一个在地上挣扎着,一个在旁边干急着。外婆终于慢慢撑起,马上对小伙子说:“没事了,你走。”小伙子愣在那里,眼中可见的老人的痛,却一声责怪也没有,还让自己快走。犹豫之中,在外婆的反复催促下,终于走了。围观的人也慢慢散了。后来家人问外婆为什么轻易放那人走,外婆只淡淡地说:“他也可怜,不容易,我又没大碍,不要找人麻烦。”
外婆就是这们的人,凡事但求学息事宁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三年困难时期,家家吃饭都是一个大难题。当时外婆的小姑子,因丈夫————一位新中国寥寥无几的大学生,被打成“右派”,雪上加霜,为了小孩,经常带着几个孩子到娘家蹭饭。外婆从没怨言,更不嫌弃,待他们如自家的孩子,有什么东西,都是几个孩子一起平分。孩子之间难免因小事吵架,因为怕伤了小姑子一家的自尊,外婆宁可委屈自家的小孩,都不会有任何偏袒。每次吃饭,加上自家的孩子,七、八个小孩,七、八张小嘴,几个小孩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外婆后来说,看到小外甥们踌躇的楚楚可怜的眼神,她的心酸得没有一点力气。
外婆的大姑婆,夫家就在娘家附近,晚年时,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外婆若做了好吃,便会接她来家,平常还会做点营养汤,特地叫她来吃。
因着外婆这份无私的大爱,几个侄孙,外甥孙辈们长大成器后逢年过节,携子带孙,都会来问候这位他们敬重的,并无血缘关系的“婶婶”“舅妈”,其情其景让人动容。听母亲说,外婆走时,这些侄孙、外甥孙辈们的悲戚之情更是让人泪目。
对于婆婆,她从不顶嘴。也从不与丈夫争吵。如梅,暗香静放。甚至于对自己的孩子、孙子 辈都很少大声说话。任着她们的天性发展,从不刻意雕凿。只是秉着言传身教, “润物细无声”。有时甚至于有点软弱。媳妇进门时,二姨劝她,不好再这样软性子,免得在儿媳妇面前没有威风,第一次听外婆用难得一有的严厉口气说道,自家人,要什么威风不威风,媳妇进来就是女儿。
“不与人争得失,惟求己有知能”这样的大道理,外婆不懂。但大姨因为分家产,和夫家有矛盾,人人都在为大姨不值,觉得他们待大姨夫太不公平,都说不要让步,该争就争。只有外婆说,让他让他,不争不争。
外婆从不要别人记住她的种种恩惠,但别人给她的,她长记于心。因结缘于基督教会,学会认字,从此一生信教。嫁过来的夫家是信佛之家,她尽着媳妇的本分,按着夫家的佛教礼仪安排里外家事。但自己个人从不放弃信教。真真是“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和外婆相处,如沐春风,格外舒服。在礼待生活的同时,岁月也馈赠她一份厚礼。她不喜聒噪,暮霭之年,含贻弄孙,早上看看自己喜欢的书,下午看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邻里和睦 ,雅静如兰,不沾市俗之气,从不和人凑堆,议人家长里短。也从不因为代沟的问题,干涉、介入晚辈们的生活点滴。
小时候不懂外婆,觉得外婆太过迁就他人,软弱得象是什么人都可以无视她。等到自己也有年纪,想起外婆的种种处世为人,豁达不计较,恍然大悟,光源于她发自本心的真与善。
她一生仪容整洁。70多岁时摔了一跤,手术出来,子女们纷纷凑前询问状况,外婆躺在床上,起动不方便,第一句话,却是要二姨帮她整理被护士弄乱的衣角,理顺稍微凌乱的银发。手术后,为不连累子孙照顾,积极锻炼,很快恢复。外婆一生能自己做的事,从不依赖别人,90多岁的老人,生活依然自理,连一件衣服都不让儿媳妇帮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周,躺在床上,才放手。当知道自己病不能治时,开始拒绝饮食,后面连水都不喝,家人开始给她输液,她坚决不答应。如她一贯的平静,在安祥中去向天堂。
外婆,愿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