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叫胡德莲的学生,是从湘西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贫苦女孩。她曾经对我说起家里的往事,全家七口人,半年以上就是吃地瓜过日子,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几乎没吃过猪肉。家里太穷,根本交不起学费,父母考虑到她是女孩,反正是别人家的人,少读点书没有什么,想让她弟弟一人上学便行了。但胡德莲倔强,没有像她那几个姐姐一样,听从父母安排,早早离开学校,早早嫁人为妇。她表示不用家里负担一分钱的学费,她自己去挣钱。可一个穷山沟的女孩子,到哪里去挣钱呢?听德莲说,她秋冬上山里挖药材,夏天则专门捕蛇。那时,二十里外的镇上也有了蛇馆,专门杀蛇做成蛇宴。胡德莲告诉我,为了捉蛇,几次差点被毒蛇咬伤。就这样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居然依靠捉蛇念完中学,直到考上大学。在她那个山沟里,盘古开天地都没出一个文化人,今天居然有女孩子考上了大学。当时,七村八里的乡亲们都自发带上礼物到她家表示祝贺,这节日般的盛宴,一共吃了好几十桌,她的父母高兴得直流眼泪。几天后,木纳的父亲带她挑着行李,送到了山外的火车站。
胡德莲同学是1997年毕业的,毕业时,她不想回湘西,因为她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朋友,男孩是她同学,数学系的高才生,他是车江镇的,那里是市郊,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当时,她们还享受着国家包分配的待遇,但同时有一条硬性规定,师范生必须“哪里来,哪里去”。胡德莲急了,哭着跑到我家,正好我出差了,妻子盛情地接待了她,听了她的哭诉,妻子认为,应该帮她。于是,我找了学校有关部门,又找了先她二年毕业的师兄陈君,因为陈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父亲当时就在该县教育局任职。反正让我上蹿下跳,终于把这件事情办妥了。
毕业之后,她们夫妻双双去了一所镇中学,男孩家就在学校旁,一栋三层楼的楼房,而他父母就这一个独生子,所以家境宽裕,而胡德莲心地善良,勤劳肯干,工作又出色,对公婆特孝顺。尤其是婚后一年,又为婆婆家生了个胖小子,那公婆直乐得晚上睡觉都在笑,简直把胡德莲当成了皇后娘娘。
结婚之后,胡德莲每年都要来我家几次,到了我家,简直当作自己的家,时间一久,那一声声甜甜的“干妈”,已让我妻子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1999年,我从中文系调任继续教育学院院长,2002年,录取时发现了胡德莲的档案,她又成了我的学生。
一晃便是三年,可最后一次面授,胡德莲却没有来,也没有请假,这是不符合她性格的。出于挂念,我打去了电话,可电话一直关机,发信息也不回。这下我急了,马上打电话给她先生,他先生则吞吞吐吐,只说没什么。于是我更怀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问陈君,他才告诉我,胡德莲在长沙肿瘤医院住院,几个月前查出来患了鼻咽癌,刚做了手术。我便叮嘱,要陈随时把情况告诉我,二周之后,我正准备去长沙看她,一问陈君,她已出院回家。
转瞬便是过春节了,2005年的春节,天气异常地冷,大年初二,突然接到了胡德莲的电话,她说与先生、儿子来给我拜年了,一会儿,一家已已经站在我的门口,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宝贝儿子。过去,妻子多次要她把儿子带来,她坚决不肯,究其原因,她是不想我们破费,因为她知道,带儿子来,按风俗我们一定会给红包的。可这一次她却主动带儿子来了。与谭雅辉的离去一样,胡德莲的离去也像有一些说不清的事情,她带儿子来了,并且说,师母说要看看我们儿子,我一定要带给你们看一次,尤其说最后“看一次”那几个字讲得特重,当时我便心头一震,又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但胡德莲一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乐观高兴,说还要准备上课,看到她胖胖的样子,我们也很高兴,默默为她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紧接着,陈君来找我,说胡德莲请他转达一个请求,本科课程最后三门没考,也不可能考了,但她特想一张本科文凭,问我能否通融一下。听到陈君的说法,谭雅辉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我的记忆,我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就去办。带着陈君,到了学院,叫来分管档案的老师取出胡德莲的毕业证书,郑重地交给了陈,因为这里是我做主,不像谭雅辉那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
紧接着,我离开了衡阳,去了长沙,但常常打电话询问胡德莲的病情,但每次回答我的都是爽朗的笑声,这真还让我宽心。
后来,我也因为住院,动了大手术,便也中断了与胡德莲的联系。等我出院之后再联系,则已是空号,于是马上问陈,陈悲切地告诉我,胡德莲已于二个月前去世,去世之前她说最后由三个愿望,一是要公公婆婆好好带大自己的儿子,培养他上大学;二是要丈夫一定要再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三是希望能见刘老师与干妈一面。她的丈夫与公公婆婆都含泪答应了她的,也告诉她说我重病手术,所以不能通知老师,听了丈夫的话,她嘱咐要丈夫赶快去长沙看我,并说了一句让大家更加伤心的话;三个愿望不能少,见不上老师,请你们把毕业证书让我带走。
陈君告诉我,胡德莲的毕业证书与她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