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已近月余,红尘瞬息间,稍纵即逝,极易为人疏忽。可是,对于具有某种心境的人来说,一呼一吸都会似乎很久很久;尢其是在特定环境与心境中,更容易引发
某种特定的情绪。
己亥仲秋,受人之托,自赣入苏,襄赞某事;既已承诺,则一诺千金,若事功不成,愧对东君。然一事之成功,必得天时天地利人和之便,吾之薄力,末也。近一月来,各种信息,纷至乍来,成事谋事,在天在人,一己之力,不若螳臂。思之虑之,五味杂陈,悠悠苍天,为之奈何?
秋天是离别的季节,“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午后黄昏,忽闻秋声,金风乍起,细雨潇潇,北雁南飞,轻云漫漫;伫立窗前,极目寥廓。元代张可久一曲《小桃红》,正是眼前境界:“一城秋雨豆花凉,闲倚平山望。不似年时鉴湖上,锦云香,采莲人语荷花荡。西风雁行,清溪渔唱,吹恨入沧浪。”吾本闲人,旷逸达观,奈何亦落入悲秋伤春之俗?然今日之伤,非为“游子肠断,百感凄恻”之思乡,亦不是“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之伤时,而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无中生有。而人世间恰恰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才会滋生莫名其妙之闲愁,正是莫名其妙的闲愁,才让人悲也不是,喜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剩下的只有惆怅迷茫与孤独寂寞。所谓“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休倚危栏,我正危栏,离家日趋远,衣带不见缓,足见今之惆怅,非为思乡也;不是悲秋客,只恋黄昏雨,是否能窥视内心深处某种情愫。
人生任何选择,都有某种原因在焉。原因种种,或可明言宣告而可公开,或只能隐秘于心不宜示人;还有最为纠结的一类,是自己也说不出原因,为了这不是原因的原因,可以舍弃许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名利等世俗种种纤绊,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环境有些陌生,竟然感到了莫名其妙的一丝冷漠。事功本是反掌之中,奈何有诸多的节外生枝?青山隐隐,故园远去,绿水迢迢,客乡眼前。暮秋将尽,幸有江南草未凋;细雨窗前,但愿吾心恒望春。昔宋贤贺方回喻闲愁为“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可时在清秋,雨细风凉,对景徘徊,徒增感伤。伫立窗前,秋风吹面,百无聊赖,眼前最苦。突然又记起佛家“人生即苦”之语,诚不谬也;吾辈愚钝,但求圣贤佛道,开愚启智,以期心有明镜,少惹尘埃。
佛家认为,人生遇与不遇,皆为缘也。故人世间所有的相遇,归根结底,都是久别的重逢,因为前世有了缘由,今生得以相遇。有缘则千里而咫尺,无缘则对面而陌路。因为前世互欠,今世才能遇见。同理,一生所做的事,都是注定要做的事;平日所遇的冷漠,也是有着因与果的因缘。既然如此,面对事功之成与不成,心中亦无所遗憾,更无须任何怨艾,因为成事在天,天者缘也。
细雨潇潇,天色已暗,放下窗帘,静坐案前。突然想起李煜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词写独处寂寞凄苦之境遇和愁思如潮郁抑满怀的无奈情态。一夜的风雨交加,秋风吹帘,飒飒作响,风声雨声,心烦整夜。蜡烛所剩无几,漏壶水已滴尽。斜靠床枕,思绪难平。人生万事,如同流水东逝,一生尤如一场大梦,一切美好过往,皆已一去不返;今日唯有醉乡,道路平坦,了无忧愁,可以常去。是词所述心境,甚合今日心中之情,反复吟哦,不觉又有些辛酸了。
事既如此,情何以堪,人生许多时候,还是阿Q为妙。算了算了,不算便好,世间万事,算则难了;欲了红尘事,佛祖跟前问前由,佛云:世间万事随缘去,囫囵一觉待天明。
(己亥仲秋下浣之雨日黄昏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