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第二年的初秋时节,带队干部换成了女的,当然也是木钟厂派下来的。新队长的名字叫刘敏,我们叫她刘队长,原先那个平时总见不到踪影的万队长被调回了厂里。带队干部通常都是厂里的科室人员,听说万队长是基建科的,不晓得刘队长是哪个科的。刘队长同样分管着附近三个村的青年点,但呆在我们石桥村的时间要更多些,学习室的里间小屋就是她的宿舍。可能是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原因,刘队长很喜欢跟我们知青一起聊天,与女知青相处得更融洽,有时候感觉她不像是个队长。
带队干部下来后都会带一辆自行车用做交通工具,刘队长带下来的是一辆二八大杠加重自行车,车子很结实,适合在农村的土路上骑行。记得是刘队长下来后的第一个知青学习日,上午点长给大家念完报纸后,我打算利用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公社买双球鞋,村里的供销社虽然也卖鞋子,但只有那种解放鞋,刘队长得知我要去公社,说她正好也想去公社看看,便搬出她那辆二八大杠,要我给她引路,说她载着我去。我说:“我载你吧。”她说:“那不行,你要出事我没法跟你家长交代。”我是下乡的前一天才突击学会了骑自行车的,骑的还不是太熟练,更没载过人,这也是我没再坚持我来载她的原因。她载着我沿着村里的颠簸小路行进,引来田间劳作的村民们立足观望,他们只认得后座上的我,好像都在疑惑前面载着我的那个女知青是哪个村的。从公社回来时,刘队长还是坚持她载我,理由还是一旦出事她无法向我家长交代。
刘队长跟之前的万队长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万队长很少跟我们一起吃饭,有时会去大队办的那个小食堂里吃,而刘队长一般都在青年点里吃,有时饭菜只是简单的玉米饼子加腌白菜帮,刘队长也依然吃得很香,吃完后按照规定交给青年点四两粮票三毛钱;万队长注重大家的学习却较少关注伙房的事情,刘队长下来不久便要求我们每月都要填写伙食盘点表和收支结存表,并贴在伙房的墙上——知青享有每人每月十一元的生活补助,由县财政拨款到公社,再由公社划拨到大队,大队上专设了一个知青账户,我们需要用钱就填写一份收据去大队上支取,却从不知道账上的余额,刘队长便去大队会计那里查询知青账户的收支情况,然后回来告诉我们:“账上还剩很多钱,我们每月可以再多支取一些来改善生活。”要说还有与万队长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刘队长从没检查我们的日记。
又是一个知青学习日,一早起来就发现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早饭后,刘队长没有组织大家学习,却嘱咐大家:“这么好的天气都把炕上的被褥搬出来晒晒,宿舍里也好好打扫一下,需要洗的衣服都拿出来洗一洗,咱今天只干这些事情。”于是大家便开始了一天的大扫除,忙到晚上虽然都很累,但收获却很大。虽然已是秋天,天气依然很热,晚饭后,刘队长招呼大家一起坐到院子里纳凉,让大家每人都讲一个笑话,如果讲的笑话不好笑,必须重新再讲一个。
刘队长有时也会回到厂里办些事情,不同的是每次回去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并问我们需要捎些什么东西,大家知道她一个人带不了太多东西,一般都是托她捎书信,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但信封的封口一般都不黏贴,更不需要贴邮票,大家的父亲或母亲都是在木钟厂里上班,刘队长转交这些书信也很方便,就这样刘队长多了个信差的角色。一次刘队长从厂里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装满了大块红腐乳,大家试着提了一下那个罐子,差不多也有三十斤了,虽然不是太重,但从公社下车后提着它走回村里,也不是件轻松的事。青年点按规定给她报销了豆腐乳的钱,那罐豆腐乳够大家吃几个月了。
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正在地里干着活,就见南边有黑云压上山顶,接着一阵凉风徐徐吹来。农村人懂天象,就听生产队长喊道:“快跑!快回家!”大家于是赶紧扭头往家跑,跑得比兔子都快。见别人跑我也跑,跑回青年点,见其他小队的知青也都跑回来了。刚要坐下喘口气,瓢泼大雨就下来了。大家趴在窗上兴奋地向外张望,自下乡后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正当大家都在庆幸及时赶了回来时,见大门口有人推着自行车闯了进来,原来是刘队长从邻村的青年点赶回来了——浑身上下的衣服全已湿透,狼狈地奔回她的宿舍。
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自留地里的茄子可以摘了。晚饭后,大家提着竹筐,一起去自留地里摘茄子,刘队长高兴地跟在我们后面,她第一次去我们的自留地。自留地离青年点有些远,去一趟要走好长时间,没办法,离家近的菜地都分给村里人了,而且,我们知青在村里也算是大户了,可分给我们的菜地面积比村民的还要少。一路上我们将这些情况说给刘队长听,刘队长听了忙说:“这不行!这不公平,我明天就去支书那里说说这事。”大家赶紧阻止她:“不用了,我们不在乎。”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地太多了我们还真忙不过来,我们可不像村民那般勤奋。摘完茄子天色已黑,好在天上还有月亮,大家轮流抬着装满茄子的竹筐往回走,进入九月后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夜晚时更加凉爽。
秋收时节到了,得知我被队里安排领着小学生去地里捡花生,刘队长非要跟着我去体验一下。农村的小学生除了暑假和寒假,还有麦假和秋假,每年秋收时去刨过的花生地里捡花生便是小学生们干的活,没有工分,但捡的多的孩子会受到生产队的表扬。刘队长很乐意与小孩接触,一会儿帮这个小孩捡,一会儿帮那个小孩捡,休息时又挨个问小孩叫啥名字;只有一个小孩低着头不说话,坚决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其他小孩一齐对着刘队长嚷嚷:“他的爸爸是吃不花钱的饭的!”我赶紧去制止那些小孩不要再这么说。刘队长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便告诉她说,吃不花钱的饭是呆在监狱里的意思,那小孩的爸爸因为偷窃别人家的东西,如今仍呆在监狱里,也因为这个原因,别的小孩都歧视他,不肯与他一起玩。休息完后,小孩们开始继续捡花生,刘队长一直跟在那个不肯说自己名字的小孩身边,将捡到的花生全放在他一个人的篮子里。回来的路上,刘队长说我做的对,要我明天继续说服其他小孩不要再歧视那个孩子,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明天不跟你去花生地了,我要回厂里了。”她说的很认真,而我只是随便听着,因为她经常回厂里。第二天早上,厂里的汽车来接她了,司机帮着她把行李和那辆二八大杠搬到了车上,刘队长特地跟我们每个人都招呼了一遍,显得很郑重。
几天后,青年点来了位姓谭的新队长,下来才两个月的刘队长被调回了木钟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