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么咔嚓眼不捂着盖着藏着掖着监狱日记一次性弄博客公诸于众舍俺其谁
2022年12月31日
何必
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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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日记
June sixth Nineteen Eight four
终于,终于有了这样一天。
自去年十月十日那次日记以后,已近个多月只字未记了。那次最后说要进入记作的高潮,而长期未遂,并非惰性之故,而是身蒙不幸,体不由己。
这八个月,我经历了以前几年、十几年所未能经历的东西。在对世界、社会、人生、法律、道德、未来等等等等方面有了很多一拥而上的感性材料。客观上,我从一个公民成为一个阶下囚,成为一个“罪犯”,因“盗窃”被抓获、逮捕、审判,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另六个月,以及现在被交付入监执行。我不愿意八这又描绘成“如梦境一般”之类的不贴切的字词,只想尽我所能将这一切如实地记载下来。看来,限于条件和记忆保存能力,我还是由近溯远,八新近的东西放进来,再去捕捉那遥远的。
五月二十三日,宣武分局八我和我的同案LL一起用警车送到北京市收容所--即以往所称为“南大楼”的劳改犯转运站。此前,我在七处又看到了我十月十一日进分局时被扣压的东西,那样亲切而陌生,那样地刺激人。下车后,警车的声响不停地萦绕耳旁,不过已不象进公安局以前和二月二十一日从宣武分局被送往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七处(通称K字楼)时听警笛声那样恐惧和不敢相信了。外面那自由的世界迅速地向后退去,迎接我的只是在我看来遥渺而无知的失去自由、权利、人格的生活。经过身体检查,被送到东筒二楼。于是,看到了身着黑囚服、剃着光头、面有菜色的服役人员。可能是忧郁关抑时久,加之看守所管理甚严,传闻中这里属二级管理,比一级管理的看守所松得多,故而只有好奇和喜悦。上楼之后,在这里执行的犯人(后来才知道这些人被称作杂务)翻开我的东西,逐样检查,没收火柴等。我拿了东西进了八组,看到这里床上拥挤但整齐地码着一床床被子,屋子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就知道这里睡觉也不宽绰,需要人挤人。人们穿着黑衣服,敌视(因为每进一个人,对于他们的地方无疑是一种侵占),审视的目光仔细地盘询着每一个新进来的人。这里能抽烟,排队打饭。这里与以前不同,需要家里给送被褥以及许多允许的日用品,我告诉这里我不需要接见,由于刚开始到这里我就八我大学退学的部分原因告诉这里的人,引起了杂务们和看守们的兴趣,于是,当天及次日,我十多次被叫出屋,问及有关事情及其它,看守(队长)们都不大,二十二、三岁左右,盛气凌人,面对我们果然怒目而视,高傲地 着他们的对话者,教训和命令着每一个人。号里面我倒无所谓,用学来的一套很快应付过去各种例行的关卡,从容就位。晚上、早晨点名时喉声震天,看守进号起立,出号需报告杂务。二十五日,十八岁的李 进号。这小孩一脸女相,十分可爱。直到六月二日,我一直十分照顾他,给他讲在这里所需要注意的各种问题。如今,我离开他,依然想念他。三十日,这里原来的学习号李俊平(他一直对我不错,虽然他是个“玩闹”)调去延监,号里无人管,张宝祥等人要求我管起来,后来,杂务又把我叫出去,要我当学习号。我一口应允,可后来才知道,要管起这些人并非易事。既然一是面,二是腕,我不会、也不想“扎针”,就必须以另外的一套方式来对付他们。由此,我知道,至少在这里,我不适于当头,也深知这里的学习号如果混不好就会很不自在。六月二日,杂务对我说号里有人告我拉帮结伙,克扣别人东西,我对那个无中生有告状者十分恼火,真想教训他,只是由于学习号这个存在,我才对全号施以严管。刚有半天见效时间,晚上我就被调到三楼七号。房间阴森,秩序森严。比楼下背诵“犯人守则”更多一重的是学习《北京市收容所犯人监规纪律》。天气炎热,但要正襟危坐,紧着囚服。可是,无论到哪,我觉得我还是适应了这些监狱、这些犯人、这种生活,不几天在这里也混熟了。可不过依然受不了整日锁闭蒸笼般的囚牢,想早些下圈。
不管在那,少吃、少 、孤陋寡闻,与世隔绝,只是近来看到别人接见回来方闻得一些变味的都城气息,唯有多的之是人,这些男人,这些男人的脚臭、汗臭、粗鲁、悲壮、庸俗、不敢过于放肆的声音,终日不绝。这使得人情绪焦躁,火气冲天(确实“男人的性格”)。这日记不得静心地写,只能浮皮潦草,粗略而笔。恐怕余下的近三年都要这样了。我现在不想案情,不想其它,只是尽早下圈,躲 这成日坐守铁栏杆的日子。
这日子还是从去年十月十一日开始的。那一天,我很早就起来了,十分抑郁不平,前也的事情绞恼着我,尽管刘克白和另外一个人来到我这里插科打浑,冲淡了些此事的浓重气味,可当我独自一人时还是叹息入梦的。早晨一到办公室,做完了例行公事后,思路纷乱,不得其所,亦无心与他人玩笑,只得借书本开脱。我把那本Macroeconomices和词典拿来,摊开,刚提起笔,姚广民拉开办公室门,声音有些异样,大声粗气地说:“潘?(而不是小潘),有人找你!”我应声出门,敌视目光迎面而来,两个陌生男人一左一右把我围住。其中一人问“你叫潘?吗?”“是。”“你是LL的装卸工吗?”“是。”我马上意识到出了什么样的事,意料中的事果然发生了。“我们是宣武分局的,传你!”说着拿出传票展示了下。我迟疑了一下,道“我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行吗?”我自己感到心跳很快,可我竭力保持自己的镇定,语音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可我自己清楚地体味到其中的颤音。“收拾什么!”一个毫不客气道。这是个乳毛未退的毛孩子,二十岁左右。另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说“快点!”自此,受呵斥的生活就开始了。我进屋把书本放进抽屉,随后对杨玉莲说:“样子,帮我看着点!”我不知道这时我脸色怎么样,她只是惊诧地看着我和随我进屋的那两个人。我没有仔细看她,推门走出去--恐怕是永远地走了出去。
我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向着那辆于今想来是把我向这封闭的世界的汽车走去。到车前,我返身看了一眼,知道至少没有人出来看热闹,登上汽车,绕到服装批发部,我最后深情地往里看了一眼,也许,那里面还有充满对我的怨恨和猜忌的心。车上,我心神不宁。下车后,到了预审室,我头脑混乱一团,对于初次的提讯我象是醉酒以后人云亦云一样,只是那“你老实说”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那个提审员是不是在诱供,我不大懂得,可从直觉上,我意识到他的某种做法是不大光明的。原来我以为公安局的审讯侦察手段是很高明、科学和先进的,以为事实真相公安局能够查清,并且对我讲义气而对我抱较好的态度。可事实上,正相反,尤其在我这类小案子上,公安局根本不愿意,而且也不能花大力气,精确地侦察清楚。在提讯中,问话完毕再作记录,这使得被提讯者有充分时间来思考如何作答。
June nine
大前天的日记还未记毕,天黑了下来。虽然公安局里灯火长明,但十分昏暗,无法进行。第二天四点多,我们就被告之收拾行李,稍事吃了点窝头咸菜之后,就二人一副铐子,上了去茶淀的大轿车。这也是特别的囚车,前面能坐几个人,后六排都置于铁栏杆之内,窗子上挂上帘子,以备内外相互张望,车上有无线电通讯装备,警备红灯一亮一亮地。前面小警车开路,后面三辆这样的轿车,押运一百名犯人。我不知道后面什么车压阵,无疑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随时准备向每一个犯人追捕或射击。一路上不许抬头张望,不许说话,不许吐痰,不许抽烟,更不许大小便。可我还是直视前方,通过车窗尽量多看一眼这自由的世界,这欢乐或烦恼的人群。车外也也有人透过玻璃和栏杆,象进动物园、或是观看角斗时看笼中之兽、或注定死亡的角斗士、或是其他什么怪物那样看着我们,就象几个月前我隔着囚车向里看一样,有人呕吐、窝头成了棒子面粥,车厢里弥漫着酸臭、尘土、烟草及犯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汽车颠簸不停。就这样经过三个半小时的行进,终于驶进门上挂着“清河农场十分场”牌子的大院。院里十分整齐,有些花草树木,很是开阔。可这里的人们不是面呈褐色,就是无精打采。经点名后,看守所的人撤走了。我是用那样依恋的目光,看着他们远去的,因为他们又回到了北京,又乘车飞驰在自由的原野。
面部晒得黝黑的干部们开始了对我们的教育、训练。我们被安排在一中队,另一部分被安排在二中队。一中队这些人分作四个组,各居一室,各自为政。由于我个高,排在队首,因而又被指派作组长。这里房间明亮,院落宽敞。可分到我一个室的人尽是些农村、市郊的人,而且全都无涉书本及人们颂之高雅的音乐、历史、地理等东西,使我大失所望,心灰意懒,在索取和给予上我不可能选择前者了。这两天的队列训练,很是要命,号在七五年我排团体操时曾接受过类似的训练,否则更要难堪。尤其是作为一个犯人,干部们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总是象对待不听使唤的牲口那样,凭高兴,随时可将我们全体叫出房间训练一番。昨天恐怕是中队长作了入监教育报告,训斥我们要认真服法,不能不认罪,否则不利于改造,好好改造前途光明,违抗改造必食恶果,终将送至西北;对于形势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等待时机翻案,要争取提前释放、假释,重新作人。我总觉得象他们这样长期与犯人打交道的人,对于思想不是那样懂,只注重行为,而且是行为中的某些构成。这里睡觉舒服了些,吃饭比起南大楼也强不到哪去。同组这些乡下人固然不象城里人那样刁滑,可另一方面,则是死气沉沉、呆头呆脑,动辄发火吵闹,想起要在这个环境里度过三年,心里不自在得很。在南大楼我已证实我缺乏组织能力,无法领导人,而且当犯人小头目好事没有,只是更苦十分。我已向干部要求撤换组长。茶淀三大宝(蚊子、卡蠛、泥)之一的蚊子果然名不虚传,日落后练队,隔着衣服咬得我不亦乐乎。这里没有报纸、图书、时间,高级犯人--杂务到时间叫起床,放茅、打水、吃饭、睡觉。这里只是房间里非睡觉时间可随意抽烟,可以写信(当然要经检查收发信件),院里高音喇叭早、中、晚广播三次,使我又回想起那遥远的乡间生活。真是……
今天我给父母、三姨各写了封信,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与外界通信息,提笔写信真是不容易呀!在给三姨的信中,我用了不客气得有伤人心的笔调。实在地,我有时不想与外部发生任何关系,对家里人也是如此。社会上通行对进过监狱的人鄙视虐待,我又不是个认输、屈膝、忍辱负重的人。从心里,我决不承认那些现在还在享受自由、享受快乐的人比我强到什么地方,也许,正因为我进了监狱,我更自傲自好了。(接记)第一次提讯的最后,我看预审记录,看到最后有“回去反省”的字眼,不知何意,是让我回单位,还是到哪里去。而后,我被带到一间房间里(现在知道是收案室)被里外上下搜查一遍,交出除衣服外所有的东西。在这里,人们已经就很粗暴了。等再出来,我皮鞋上的鞋带、腰带的裤带,都被收存,样子狼狈,进了门上挂着“宣武分局看守所”的牌子的大铁门,里面有背着枪站岗的武装警察(也叫公安兵)。又进了一个门,里面有几个值班警察(看守,在押者称之为“班长”),我被交给了他们。他们动作近乎野蛮地对我又搜身一遍,让我脱鞋和袜子赤脚站在地上,他们拔去了我鞋上的铁掌,扔了,嘴里骂着,让我看墙上的监所规则(其中大意是服从政府工作人员的管理教育,有事向政府工作人员报告,不准扒窗探望,不准随意凉晒衣物,不准随意躺卧,不准克扣同号人的衣物、饭菜,不准唱歌、喧哗、打架、骂人、污言秽语、传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不准使用外语、暗语、串通案情,等等),被告之要老实点,免得皮肉吃苦。我想去传说中公安局打人很凶的说法,故而不敢妄动。穿过铁栅栏门,我被带进走廊(这里称作筒道),看到这里十分狭窄,左右一个个又低又窄的门紧埃着,那里是多么神秘莫测,可能里面关着某个政治犯、或大杀人犯、或小偷……。看守拉开十几扇门中写着十四组的一扇,踢了我一脚,我低头猫腰走了进去,我就开始了最难熬的四个月的时光。
这里面,人埃人,坐满了剃了光头、脸色忧郁、目光凶狠敌对、年纪轻轻的可怕人物。这些就是罪犯!罪犯啊!我如今要置身于他们之中,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听说一进房里就免不了一顿打,我惊恐地注意每一个人是不是有一跃而起舞拳弄脚的可能。在我看来,这些人与外面的人不一样,看上去就有些象罪犯,而我在这里可能是不应当的,或许应该进另外一个模样连我都来不及设想的监狱等之类的地方。班长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双方沉默几秒钟,这些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人之中的一个人命令道:“过来。”我俯首听命。“你是哪的?”“前门联社。”我小声低气答道,并极力作出谦卑的样子。“你是记者吧!”另一个戏谑的声音传过来,这是因为我戴的那副使我不同于众而惹了不少麻烦的眼镜说的。我笑着摇头。这时屋里(这里通称为号里)泛起低低的哄笑声。“别起哄!”第一个发话者说。“你住在哪?”我不想如实作答,正如我对许多人说我的岁数那样。“前门。”“前门什么地方?”“打么厂。”“打么厂什么地方?”“长巷三条二十六号。”我说这个地址,心中充满了进分局前时各种悲苦凄凉以及此时的怀恋之情。“你们那有个××,你认识吗?”人们开始七嘴八舌了,我摇摇头。“你是大学生吧?”“嗯。”我现在后悔当时这样说,因为这里的人对有文化的从潜意识上有抵触。“呵,大学生进来了!”“你是不是玩花啊?”第一个声音又说:“你现在还上大学吗?”“不!”接下来的盘问中,我还是小心翼翼,把“潘晓”一事说出来,本想取得同情和优待,可事后才知道情况并不因此有任何改变,这里人拿思想根本不当回事,觉得那种东西与拉出去的屎一样一文不值。有人走到墙根,揭起一个筒的盖子,撒起尿来。我想,吃饭也在这里吗?这气味……“嘿,外面怎么样啊?冷吗?”确实,这天早晨风很大,单位里很多人都穿毛衣毛裤了,可这里的多数人穿着背心裤衩。“外面现在穿什么衣服?”“你穿的是哔叽吗?外面还兴哔叽吗?”“外面的菜多不多?有什么菜?”我想这些人在这里恐怕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从他们的脸色和神气上看得出来。我自己呢?我想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一会儿可能就让我走了。“你什么事啊?”“我和别人一块偷了一块锡。”“锡?什么锡?”“可能是高锡。”“多少钱价值?”“不知道。”“你得钱了吗?”“得了一百五。”“行了,你呀,踏踏实实呆着吧,不关你一年半载,你是别想出这个屋!”一个络腮胡子小眼睛的人说。我笑了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就象不相信这里许多人的话一样,因为,他们毕竟是罪犯啊。“得,一百五十块钱,你的前途就完了!”一个面色苍白、嘴唇殷红的小伙子说。我根本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你吃饭了吗?”我这才想起昨天一天我心情不号,没吃什么东西,今天早晨粒米滴水未进,“没吃。”“你进来时带钱了吗?”“有两块多,可都被收走了。”“怎么才两块多,那够吃什么?这里吃饭得登记。你想吃点什么?”“这里有什么吃的呢?”“鱼香肉丝、番茄肉片、麻辣肉丁,大米饭,什么都有,有钱就行。你想吃点什么?”我听说过公安局小窝头,加上这些人--罪犯那捉弄人的语气,所以只好说“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呵,你倒不挑食啊!”“你他妈还行,小丫挺的!”我微微笑了笑。第一个发话的人--他左手指少了半截,总爱唱“我爱你中国”里“我爱你白雪飘飘的北国”,而且把“飘飘”唱成“皑皑”,翻来覆去地唱--说“你还没吃饭,捅报纸”我不晓其意,以为又一次戏弄出来,而且不知捅报纸这个动作的意思和目的如何。他见我呆立着,骂了句又说:“捅报纸要饭吃!”他从正在看报纸的人手里,拿过报纸,递给我“从门下边捅出去。”我道:“我不算太饿。”谁知这句话引出轩然大波,“孙子,你不吃,哥儿几个还饿着呢!”“你杂种操的,油水不少吧!”“……”我只好摆弄着报纸,试着从门下边的缝子捅出去。“一会儿,班长开门,你就说没吃饭,饿着呢!”有人教我说。“班长”, 这是尊称,我虽然开始学尊重人,但仍然不想把这样直接带有明显责任和权利的称号送给外面的人。我不知道什么人会来开门,或许是犯人、警察、男的、女的、专门管捅报纸的,捅报纸就意味着要饭吃?门栓响了几下(看来门是锁着的,怕这些罪犯跑掉,可把我也锁在里面了),一个班长把门打开,厉声问道:“什么事?”我低下身子看着他:“师傅,我刚进来,还没有吃饭,我想吃点饭……”我还在嘟囔着,他把门砰地关上了。一会,又开开门,给了我两个窝头,一块咸菜。我看着窝头和咸菜,发了阵呆,想到从此我要吃几天窝头了,要我为吃窝头,吃“公安局的小窝头”(事实上,这两个窝头当时我看来并不小)的人了,或许,这就意味着耻辱,而且我在单位、在家里,烙饼、馒头等都一概不吃,更不要说这黑乎乎(其实是号里暗了点)的窝头了。可是,恐怕以后天天就要吃这玩艺儿,而且,不吃也许会挨揍。我拿着窝头,别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开始我以为这是监督,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饿的!早晚得吃,我咬了一口,好不是滋味,虽然腹内空空,难以下咽。“你够吃吗?”我点点头。“你吃得了吗?”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第一个发话的人就说“别他妈那么没起子!”然后对我说:“你吃吧!吃比了哥儿几个不够吃,匀点!”我马上把窝头和咸菜都递给他,“我不吃了。”他们又虚假客气一番,一涌而上,抢起窝头来。他一遍骂退了那些人,一遍掰开了递给几个人,然后捧着咸菜说:“这块咸菜咱们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窑起来就是自己存起来。)我想,如此区区咸菜都视如珍宝,肯定这里连咸菜之类的东西都吃不上,生活清贫之状不堪设想。三口两口吃完窝头以后,仿佛精神好了些,又象是吃了我的东西,对我稍微客气了些。第一个发话者说:“你多大了?”“二十七。”“结婚了吗?”“没呢。”“有媳妇了吗?”“没有。”“二十七楞没找媳妇,你丫挺的蒙人呢吧?”“真的没找对象。”“你这次因为什么?”我又把对提审说过的话对他说了一遍。“你弄的是锡?”“对。”“你和谁一块弄的?”“我们单位的司机LL。”“是那个联子联子的吗?”“嗯。”他转向另一个人:“小河,这也是锡案的,他和联子同案。”又对我说:“他也是锡案的,我也算是,咱们差不多都是一个案子。你是哪室的?”我不明白。“刚才提你了没有?”我还是不明白。“就是你来时候问你了没有?”“问了。”“那个门口都有牌儿,你看见是治安还是预审?”“好象是预审。”“预审几室?”“没注意看。”“谁提的你?”“三十多岁,说话带口音,头总朝一边歪,小眼睛……”“提讯完了你看记录没有?”“看了。”“那上边左上角有提讯的名字,你看了吗?”“我没记住,好象是两个人的名字,好象有个姓邹的,可就一个提的我。”“噢,邹秉礼,三十来岁,没错,八室的。咱们都是一个室的。”我好象碰到知己一样,因为这里有人认识LL,又同我是一个案子,我想怎么也能照顾一些了。又说了些话,突然外边筒道里有人大叫一声“睡觉了!”这些人好象听到什么喜讯似地跳了起来,把墙角一个很整齐的单子盖着的垛子拆了开来,我才看到这里有那么多被子,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人们忙碌着,我想,这么多人在一间房子里怎么睡得开呢?是不是要到别的什么地方呢?第一发话者问我:“你睡不睡觉?”“我昨晚一宿能睡,有点困……”“那你在我这边睡。”我赶忙说:“谢谢。”“别嘻嘻哈哈,你小丫挺的还知道睡觉哪!”说话间早已各自躺下,头冲着墙,对头睡的人腿交叉放着挤在一起,早已没地方容身。我望着让我睡觉的人,他对躺下的人说:“给他腾个地儿。”又对我说:“你就躺第三个,往下挤,不挤进不去。”别人东了下,过后又回复原位,等于没动。我跪下,开始找地方,那个小眼睛络腮胡子的人说“往下挤呀,你他妈的以为这是跟家哪,还等着谁伺候你呀!”我倒实在不敢指望这些嘴里说出什么更动听的话来,因为他们毕竟是--罪犯啊!我侧着身子使足力气往下挤着,终于肩膀挨到了铺板上。这时,戏谑之声还是不停传来:“磁器,你抽烟吗?抽?给你枝烟吧!没好的,中华刚抽完,天坛的行吗?”“你抽什么烟?黄陵?你丫可以呀!”“你刚才带的什么烟?长岛?你干嘛不带进来?得,班长给抽了!”“你兜里有烟丝吗?撮一炮嘿!”我一一应付过去,头也不敢往起抬,否则就要失去那一席之地。我旁边分别躺着一个胡茬挺长的河北人和一个黝黑的小伙子,块头都不小,在睡觉地盘的争夺中,我只能一点也不动,任凭两边的挤轧。我那长长的头发不时被他们的头压住。小伙子又文了些外面如何之类的话,说我很有福气,刚进来就有地方睡,别人都要在马桶蹲至少一个星期方能躺下。(我暗想,这种福气还是没有的好,因为我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马桶旁边坐一坐,肯定很是宽敞好受。)他说我嘴里有股怪味,肯定是抽烟多了。我再想问点什么,他回头睡着了。(这里睡觉都要侧着身睡--立着,而且要方向一致。)有好几个人还在吱吱喳喳,第一发话者大声骂道“别他妈说了,睡觉了!”静了下来。外面,班长也喊着:“各号睡觉了啊!别说话了!谁他妈的找不自在,我伺候伺候你们丫挺的!”筒道里安静下来,听得见班长的皮鞋来回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号里响起鼾声。我侧头望着洋灰顶板,胡思乱想……现在单位里的人干什么呢?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饭了,人们肯定奔走相告,我被公安局带走的事,这下,小宋、小楼他们该高兴了吧;李岩、刘锡福、石玉萍他们到固安去了,不知道我的事……太挤了,喘不过气来……小贾肯定还在生气,还在为我昨天早晨交给她的那封信而恼怒,而且她知道我进公安局又该怎么想呢?或许,我交给她的那封信的时机正好,这件事的出现与那封信对称出我是“高尚”的,至少在她看来应该是这样。我多么、多么地思念这使我心烦意乱的缘由啊,尤其是现在,躺在这里……嗨呦,实在喘不过气来,干脆坐起来。“你不睡了?”小伙子问道。“不睡了。”“盖了,松快松快。”我在周围穿插叠落的腿脚中间坐下来,象躺着一样一动不动,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挨很用劲的一脚或一肘。这里实在是不好受,这样高的房子,白天亮着灯,墙角处有一扇铁网,栅栏层叠的窗户,不大,透进些变了形的阳光,照耀着这些脸色发青、歪七扭八的人--罪犯。他们并不与一般人相去甚远,也闭眼睡觉,也打呼噜,可谁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我呢?如今我也被关在他们中间,我又算什么呢?我不相信我会关几个月,因为我的确没有犯什么罪呀!我与LL……LL也关在这里吗?十一他没在家过,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了呢?也象这里躺着的这些人吗?他在想些什么呢?无疑是他向公安局报告了我,这该死的东西,他妈的!他进公安局时,单位里议论纷纷,我进来,也不会有两样。进过公安局的人,肯定都是有毛病的人,底潮的人,这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单位里,小贾……更会嗤之以鼻,难道不是这样吗?以后回单位又该怎么样抬头呢?我还有十六天存休,千万别关我过这些日子,因为现在的奖金不少。从这个月完成的任务来看,奖金还要多于每个月。李岩他们计划去固安七天,已经去了三天了,能否在他们回来之前就放我出去呢?小贾会对我如何呢?本来我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会不会弄假成真呢?胸口发闷。对在这里呆下去,对前程,对昨天那封信及今天之事加在一起的后果,恐惧不已。噢,原来自由是那样,而失去自由是这样。这样的凶残,这样的恐怖,这样的拥挤,这样的让人难以忍受。……这时,小贾他们已经从家里出来,往上班地点走去,或许还没出来,也在烦恼,或正向家里人说他们单位里那个自命不凡的大学生今天被抓进公安局了。也许根本不会有什么时间记着这件事,这时又在玩牌或喝酒去了。外面突然大喊一声“起床了!”于是又混乱起来。我显得很碍事。他们把被子叠起来,重新放回那个角落,然后坐下来,睡意朦胧,这时从门下塞进一张报纸,号里的人很快把另一张旧报纸捅出去,然后传阅起来。第一发话者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这帮人很坏?很可怕?这些人都不坏,挺不错的。”--是啊,恐怕坏人从来不说自己坏。我心事重重,不爱讲话,一个人做着。这里有人偷唱着一些流氓歌曲(诸如“揉啊轻轻地揉啊,揉到小妹大奶头啊,白天揉啊夜里揉啊,一刻也不停留啊。熊也不能白流啊,(流哪啦?)流到小妹肚里头啊……”)我把它们都当成这里的特产;可当有人唱起我曾经听过的歌时,就让我想起刚刚离别的那个外面。整个下午就是这样一会,又骚动起来,说是吃饭了。人们按顺序坐好,我被安排在角落里。
June eleventh
今天,我到公安局里整整八个月了。我离开了自由的世界,那可恶又可爱的人们,进入这可怜又可悲的环境。八个月里,没有家里的一点消息,没有听到任何相识人的事情。八个月,确实使我受益不浅。在这期间,我与一般的法律程序有过接触,以及司法机关的工作状态、工作水平,看到了我自己的某些弱点,逐渐习惯和适应了这罪犯的世界。无可争辩地,我不是这里的佼佼者无论是取悦于管理人员,争取好的态度,积极反映情况,或是吊儿浪当,对什么都无所谓,成日嬉皮笑脸,还是忍辱负重,对霸头和玩主惟命是从,以混口好饭吃,抑或豁出来,在审讯和执行中嗑出去。不管是上升,还是下降,有时对于离开那久已住惯可也早已厌烦的外面,以及相处日久却一直无甚好感的人们有浪潮般涌来的依恋之情,进而不时烦恼不已,似有苦不堪言之处。可又有时,尤其是当我看到虽然我头一次与公安局打交道,但那些玩闹有时照样要象在外面那样逊我一筹,心中有时又好不得意,似有乐不可支之感。但总起来,前者要远远超过后者,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程度上。尽是如此。而且,对小贾我一直心存思恋,虽然在很多时候我意识到,出去以后再与她接触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是个小市民家庭的人,不与坏人接触以免受影响和沾染,这种观念无疑会更为坚固和明确。时间这样长久,外面的男男女女又如此之早龄即可谈情说爱,以至发生性行为,这是如此普遍,因而不能设想她能会为一个前途渺茫、何去何从为一未知数的人空守灵堂。可是,我又是那样不时想起那自欺欺人的时光,无法阻止它在记忆中的涌现,及其对我的搅扰。是啊,“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又有谁能说“定不负相思意”,而且是在这样一厢情愿之中呢?
这封闭的院落,这飘零的年华,这悠悠无涯的三年!
June thirteen
(接记)门打开后,号里守在门口的几个人动作迅速地向上面传递着饭菜和窝头,菜是熬土豆。土豆皮没有刮,有的大土豆被切作两块,有的则周围下锅,汤里面毛发、草棍、土块什么都有,半碗菜,两个窝头,门口那几个人多给了一倍还多的菜。有时先给窝头,人们慢慢吃着,似乎在品尝滋味,有的人把窝头绕边咬得很艺术。坐在我旁边的那几个人边吃边用眼睛望着我,当我吃不下时,便抢窝头吃,彼此间还要为此发生口角甚至动起拳脚来。有时门再打开给回勺,人们蜂拥而起抢一口饭菜。吃过饭后,新进来的人收拾、擦地,而后又坐在那里。晚上七点左右,逐号放茅。筒道里鞋声稀里哗啦不停。班长们叫着“低头!”“快点!”之类的话。我想LL肯定在他们之中。新进来的人提马桶,到厕所倒掉,然后用布把捅刷干净。出厕所进水房,洗脸刷牙,这里没有牙膏,用牙刷干刷。然后回到号里,从出号到回号时间总计不到三分钟,在厕所,至多有小便时间。人们在这里呆久了,都学会放茅前做好准备,到了那里把大便一下排泄出来,否则就要等到下次放茅了。回号里继续坐着,直到睡觉。无论白天或晚上,有时睡觉后也要开门叫人提讯。从厕所回来后,这号里唯一一个留长发的人坐在我边上,问及我的事,然后介绍道他叫付满星,因妻子与人通奸,把情敌打伤而被关进来,班长很同情他,不把他头发剃光;那第一发话者叫姚兆中,因住在宣武南半截胡同而被称作“半截”;那个小眼睛络腮胡子的人叫吕行,因自称倒镊进公安局,而被称为“老镊”;我旁边那小伙子叫秦建国,因为挨警察打,举手搪了几下,被说成打警察,暴打一顿关进来,因在146中学关押过,故称之为“146”;那个河北人叫王立东,收我们的锡(我用莫名其妙的愤恨的心情看着他,想如果没有他们,或许我们不至于有今天),人们称之为“河北”;有个尖下巴,有一撮一寸长山羊胡子的人因贪污进来,说话带上海味(我对这样有江浙味的人有亲近感),家住上海,是上海外语学院工农兵学员,被称为“上海”;与我抢饭吃那几个人,一个由于家住东城,故作“东城”(陈根发);一个因私刻公章伪造自行车票诈骗一千六百块钱,叫钟维亮,在水电部情报所工作,被称为“水电”;一个十七岁因猥亵少女进来的冯伟,由于岁数,称作“崽bi”;一个出租汽车司机刘中华因盗窃车轮胎,称作“出租”或“车轱辘”;其他的,一个因轮奸(我当时用那样惊诧和愤恨的目光看着他)进来,长得挺漂亮的小伙子李广田,因在外面人称而老虎,故作“二bi”;一个因与警察吵架的人高国远,由于年近四十而作“四张”;一个因偷窃手枪未遂进来的魏启胜,作“手枪”,又因他小鼻子小眼、尖嘴猴腮,又作“比机多耳”、“夹机哆嗦夫”等;一因倒卖柴油进来的贾士华,作“柴油”、或“六和”;一东北锦西人尹平全到京后倒自行车,作“东北”;一因打架(其实为劝架)进来的彭国际,因家住广外而作“广外”;一江苏武进农村人曹杏连,在京郊一社办企业做负责人,别人盗窃之物放在他那里他不知道,故被抓了进来,作“江苏”;知道LL的那人赵金河,作“小河”;一因传阅黄色画报进来的王长海,由于个在高,而作“大个”;一因盗窃农民商贩钱包,窃得一千七百多斤粮票、九十元钱进来的蒋宝山,作“宝山子”;一因盗窃一辆自行车进来的杨国富,作“杨二”或“杨bi”;一因夜间跑入邻居家里欲强加人妻的徐平;等等。他说,有许多人都是钱几次大抄时被抓进来的,其中有许多很冤枉,他自己就是,出于气愤打了夺人之妻的恶棍,却被关了进来。妻子离婚,孩子没有人管,现在不知是否从托儿所接出来了。这号里面有些人是捕号,一捕就成为敌人了。他数了数,146、东北、出租、手枪、老镊、等等。我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还显得无忧无虑,谈笑风生,倒头便睡,号里最活跃的就是这些人,打屁股会、讲故事(老镊讲故事很能引人入胜),可他们是敌人,我的敌人在一起!另外,有些二进宫,宝山子、二bi、杨二、东北、小河。这些人,老镊已经被注销户口送到东北双河劳动过,其他的都要被注销城市户口,而撕户口在我看来是多么可怕。那样,就意味着永远回不了北京,永远不能与家人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可这些还是笑,还是不住地吵闹,这也是不可思议的。这回抓的人真不少,前些天就这样一间不到十四平方米的房间里曾睡过三十四个人!现在二十六个人睡觉就如此拥挤,以致我不能喘气,不能想象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东北、半截、宝山子、146都已在这里呆了九十天左右,这些天是怎样熬过来的?不能想象。如若让我呆十天,我就会死在这里。这次运动波及面很许多原来根本不会到派出所的人,现在却被押了几个月,甚至被处了(教养或判大刑)。是啊,这样大规模抓人,使许多人身上带有了污点劣迹。如此以往,社会上这样的人肯定会多起来。这些特别容易犯罪,等于给社会增加了不安定因素;社会上歧视这些人,使人们一进公安局就意味着要永远低人一等,离婚、没户口……,到了社会上,没有工作、没有与平等人那样的寻求职业、生活环境、家庭、爱情等等等等的权利和自由(这当然是约定俗成的)。那么,抓的人越多,这些人刑满释放、劳教解除,或长时间拘留以后返回社会,家境败落,前途黯淡,走投无路,只得孤注一掷,重操旧业,继续作恶,而且要在程度、手法、范围、结果等方面更加骇人听闻,造成更大的混乱,以使自己觉得再被严刑也值了。目前这种净化社会的措施,固然一时间扩大了公安局在押人员的队伍,稍有不安的人就被抓进公安局,表面上看社会是平静了下来,但是这里面还隐藏着某种危机。一个人从公安局出去后的出路问题为之一;由于家庭成员(甚至一家之长)蒙难而破坏了正常的家庭生活秩序,甚至消灭了家庭存在的条件和基础,这为之二;社会平衡系统被打破,以后这些人出来后会再次打破这个新的平衡,这为之三,等等。也许,这样的结果会是个恶性循环,尤其是把一些原来根本不懂得犯罪的或其他犯罪的人关进来,混在这些人--罪犯的中间,耳濡目染,又会加强犯罪的动机性和因素,同时,这些罪犯人数杂多,以后到社会上也许会形成一个阶层、一个阶级。由于他们的影响面大,通过这次运动更是如此,因而他们的是非观对整个社会的价值观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也会随之作相应的变化;由于这些人活动能力强,居住面广,也会对他们的同龄人及下一代产生客观上的教唆效果,结果,懂得犯罪的人越来越多。这所有,恐怕不是负责任的作为。另一方面,这样的严厉打击,也是反映出刑事犯罪率高,大案要案恶性案件层出不穷,社会不安定,生活不稳定到了非如此严刑之不行的程度了。可是,这种表面的措施从对社会作用的意义上讲恐为不当;这种局面让受刑者一概负担转变的责任,可能在衡器上会显得仰天长啸了!
June fiveteen
昨天,第一次下地出工了。原来,在分局时,我只是听说过这里的活是很累的,但是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又以为我在单位干活是数得上前几名的,因而再苦的活,只要别人能干,我就能顶下来。昨天才知道劳动强度是很惊人的。我们刚到这里一个星期,在派活上就这样不容分说(也难说,谁让我们是犯人呢--犯人,这个概念在目前恐怕从人类学的词汇中是查不到的)。我在地里,不敢稍长时间的站立,个子高、弯腰低、比别人便吃力,农活又是这样枯燥和消耗体力,当我实在支撑不住,想挺直身子站会,队长就会叫到“站着干什么,快干!”“不怕慢,就怕站!”“你们真是又馋又懒!”每个人想休息下时,仿佛队长总是在盯着自己,尤其我又是个组长,更不敢放松自己。两膊晒得通红、发烧,脸上一层盐霜,回来的路上,一步也不想走,喊口号时嘴巴动着,发不出声来,回到组里腰酸腿疼,散了架一样--我可知道犯罪后所得到的报尝了。实在话,这里面的犯人有许多在以前是进不来的,如今也一齐要面对着这番磨炼,一起准备面对警卫的枪口,面对随时死于枪弹的威胁。可是,老班的那些犯人似乎无所谓,干点活根本不以为然,回来后又说又笑、打球,他们干的活比我们多得多。我想,过些天我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劳动后,恐怕也就无所谓了。昨天的感觉不那么鲜明、强烈和激发人心了。固然,我知道这里的劳动量、劳动强度与营养补给量的情况是犯人的,犯人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想,我如今走到这一步,都是命里注定的,正象我在宣法对那个法院的女人所说的,而且这也是必然和必须的,我这辈子注定会走到这一步,从我的思想、或者实践的勇气上尽皆如此。
(接记)晚上八点钟,筒道里的喇叭播放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节目完了,八点半,睡觉。睡觉是使我无比头疼和发怵的事。要从人们身上躺下,挤得不亦乐乎,而且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弹,脚也要放置整齐,不得随意易位,否则就会引起一场骚乱。人们的脚后是迭放着的,有的放在对面人的膝盖上,有的放在对方的两腿之间,脚直伸到对方的大腿跟。夜里起来小便,回来后就免不了费些力气,而且我眼镜晚上放在铺板下,号里灯又暗,我看不准马桶盖,有时尿到外面塑料布上,夜里听来声音很大,桶边的几个人就起来“炸猫”:“你瞎了是怎么着?”“你丫刚从外边来,劲大der歪”“……”有些人睡在边上,地方占了我们那里睡觉的三四个人的地方大,这些是“柳爷”(我在公安局听到不少行话,“搬大闸”、“打闷棍”、“玩大轮”、“啃地皮”、“吃死尸”、“踢飞子”、“小白的”、“盘套”、“玩窜儿”、“片汤话”、“li-ler”、“刷浆子”、“划洋火”、“走面”、“别故”、“花爷”、“顶爷”、“干儿犯”、“豆爷”、“码爷”、“撞爷”、“饿爷”、“点子”、“针爷”、“洗衣机”、“电风扇”、“齐儿bi”、“码bi”、“歇bi”、“排子炮”、“精神”、“星子”、“刺激”、“蚂蚱”、“吃宣武、撞朝阳,炮局窝头眼朝上”、“进监狱好好休息,劳改场锻炼身体”、等等)。一觉醒来,浑身汗水殷得透湿,也许是几个人的汗水的混和。有时,我实在睡不下去,就在二、三点钟时起来坐等天明。早晨六点钟广播新闻联播,起床,放茅,洗脸,一回来,就擦地,用肥皂刷尿桶,这又是新来的人的活,而且如果不干净,老镊又会在小河、半截、宝山子的撺掇下骂骂咧咧甚至动手动脚。然后是坐着。在这里铺板很低,还不如一个小板凳高,腿不能自然下垂,总是一板平面,长时间坐下来腰也弯了,腿也不听使唤。屋里那个癫痫病人徐平,每天早上到原地跑步两千米,“江苏”也是如此,可是跑步总是一顺边,整天就是那一张报纸被几乎每条不漏地看上几遍。这天及其以后,我首先是为目前自己的境遇担忧,不知何时才能解脱樊笼,因而开始想出去的办法。首先想到的是二伯伯,可我记得他十月中旬要去沈阳开会,我进来家里人还都不知道,这里又不能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只有写明信片要牙膏、肥皂、被子、衣服时方能让他们知道。恰巧,我们号的管教又外出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心急如焚。十二号上午,号里有个人教养送执行单位,接他的人我很面熟,我向他说了明信片之事,他说这不属他管。他走后,我才想起八一年底,李立元四婶帮我找临时工,托的就是这个人。他在宣武分局,据说还走点红运,是不是能帮我的忙呢?(可后来,我知道即使我向他提出当时的事,他也会支吾搪塞过去,不会有任何相助之举。他和以前的我一样,认为犯罪的人从根本上就是十分的坏,而且进来的人就应严加惩治,不得姑息。)所以,我天天想着管教能尽快回来,能给我写明信片,使二伯伯、三姨和我们家--这时,我才想起家,而且想得那样剧烈,那样急切,觉得父母是那样的慈爱,家庭是那样的温暖,以及自由是那样的可贵,社会是那样的幸福,名誉是那样的重要,时光是那样的生死攸关,--能够知道这些事,能够尽快为我尽亲戚之情、养育之恩。(可后来也说明亲戚纯属扯淡。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人情之淡薄,社会之无情,世事之冷漠。)第二是那悠悠思念之情,这折磨我终日不得安寝,思想不得宁静。我恰好在这个时刻遇此难,这双重的折磨,不能不说的确为命运对我的一个检验。第三个,逐渐地,这里一天一斤的粮食,我就不够吃了,而这,在我呆于宣武分局一直到转走,都是一个首当其冲的折磨。且不要说别人剩下的饭菜在公安局里是根本不以为然,就是能国一口什么东西也能使自己感到今天过得还不错。为此,脸皮又值几许?每天,早晨起来后,就盼着太阳能尽快照到那标志着时间的地方,侧耳聆听那盼望已久的饭车声。吃饭时,眼睁睁看着有多一个角的窝头或多一口的菜被别人先行抢去,心痒难挠。那点回勺没有我们坐在里边的这些人一点份,尤其是我--我沉默寡言,心事忡忡,以及文质彬彬(这是我很讨厌的,我自己极力想掩饰我的文质相,但事与愿违),被这些人看得十分不惯,我对什么事都抱不发言的态度,也使他们很是恼火。所以,如实地看,我一直到离开宣武分局,我在那里可以算是一直挺危的,怨谤之词不时而来,虽然后来吃了,但总是把饭连同数落一起吃进去,而且,当他们知道我改口供时,更是很为鄙视我,所以此后我再度更改时,没有对任何人讲。
June sixteen
现在到了这里,我又被指定为组长,这使我多了许多事,而且我实在不是个当头的材料,尤其是犯人头。首先,我不能以身作则,其次,我不愿意汇报情况,再者,我不愿意对其他人发号施令。我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我有什么权利对他人以高人一头的姿态以一个积极分子的形象,而施展威严或以此来好为人师呢?可即使这样,仍有各种猜忌和怨恨招来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已不怕队长厌烦,数次向他提出换组长的请求。可是,据这里的队长说,这也是改造的内容,也就是,如果谁想当组长,队长恐怕根本不会让当;可如果没有能耐、人缘等而不想当组长,则队长也不允许。从根本上讲,我是不能准确地完成组长的任务的,更不会比队长要求做得更好,这与我的信念和青年观、道德观以及人生观有关。当然,这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之所为,也不是一个宿命论者所应坚持的行为观,可我的思想和行为一样是混杂的,随时而易的,按标准来说是落后的,可又是先进的,当然这不是我的标准。我的标准是行为,现在的标准就是现在的行为。因此,这些更无所谓好与坏了。苛求而虚伪的世界要求违心,在自我保护的前提下做出违心的事,这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但是要求这种事越少越好,万不可用自己的虚伪促使世界再度进步于虚伪。可是退一步讲,这样的行为即便比比皆是,世界不依然是一个往复循环的系统那?人们不照样会度过(而且可能照样是愉快地度过)一生吗?另外,如果不是愉快的,又有什么呢?痛苦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这是无疑的了。我曾琢磨过那身心医学的分析,人能够健康,并不在于情绪的好坏,关键在于是否存在所谓“探索活性”。马克思不是在清贫潦倒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吗?又有谁能说他是不愉快的呢?他的愉快不在于写出“工人阶级的圣经”,而在于作为一个伟大的学者、一个伟大的作者而终生从事的探索,那光荣的永恒的迷茫但振作人心的探索。这不能从目的论的角度去对待,最好还是以存在主义观念为之。尽管我身为囚犯,但这不并防碍我思想上的探索。一个安度平生的人到了最后恐怕并不会在安平中寿终正寝。世界上庸碌之辈居多,而曹雪琴、孔丘之类的人平生窘迫,但不能不说仍为世人所景仰。从名与功上说,我不能与之相类比,但他们的探索精神,锲而不舍是值得人们记取和借鉴的。不论在什么环境下,坚定地恪守自我中心主义,这不能不说对于自己的意志锻炼和品格修养是有些令人赏心悦目的。在如今,如果把对环境、条件、起居以及各种各样的形式和内容,从一定的体验和磨炼的意义上去对待,则会从思想上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情。
(接记)这以后,付满星对我讲过,凡是进公安局的人,没有什么人可以讲义气,进来以后撂个一干二净;而且,如果替他人没必要地说三道四,反而会使决定着命运的提审们反感。这使我想我自己的事,可我不相信刘脸能够加害于我,虽然他把我讲了出来,可我想他不会再去有什么太不讲情面的行止。付满星又对我说我这种事估计能干起,十五天一个拘留期,走着看吧。我对他说如果他能出去,到二伯伯和孙博处说一下(我对孙博也抱有希望,现在看来即使话带到了也无济于事。同时,我也想到了马丽珍、王春元、李惠斌、马明、王坦等等,总之,有些病重乱投医。我甚至想到刘锡福原来在公安局呆过,我在单位固然是个不易管理的人,但是不是也能给我出点劲呢?)我是那样的恐惧,那样的不能自主,总之,在进公安局直到逮捕,我的个人英雄主义彻底被击垮了,被号里的打骂、睡觉的拥挤、无情的饥饿、二进宫的狠毒和由此而想到圈里生活的残酷、粮食的缺乏、失去自由和前途、和各种各样的思念、前所未有的杂念所击垮,把思想占据得满满的,可又十分空虚,没有书籍,没有香烟,清一色的满脸胡茬、面带污垢的男子汉--罪犯,听到的是无聊琐事,偷摸打架、流氓作案经过、圈里生活喋喋不休的叙述,以及班长大声的斥骂声,原来外边那现实的周围、现实的社会、现实的生活、现实的自由一转眼都迅速变成理想的人生了,而此时此刻,才是最合理的现实的存在。不管我是否愿意正视它,可毕竟是一个实在。我之所以在宣武分局那样地处于任人欺辱的地位,就是由于我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的存在,不愿意“降尊纡贵”在这个罪犯的世界。从行为上说,这些人恐怕比我要受人唾弃,但是从思想上,他们却没有深度,停留在一般的感叹和谩骂上,在最后这一点上,我几乎与他们一致,怨天尤人,郁郁寡欢,沉默寡言,但是行动上却不能和他们协调起来。其原因之一是我对新来的人总有亲切感。他们刚从那自由理想的王国离开,带着那里的气息,同时,也是更重要的,他们可以在吃饭时给我点窝头吃;之二为我不愿对什么事表态,不愿意动辄破口大骂,不愿意倚强凌弱,对强者亦步亦趋,惟命是从,太外露了之三为我不懂得公安局里的事情,譬如说怎么对待号里的事情和各种人,如何对待班长,如何对待提审,如何对待未来,如何对待饥饿,如何对待劳动教养或有期徒刑。
十六号是星期日,这里发了扑克牌。这些人--罪犯笑逐颜开,忘乎所以地利用这个机会玩乐一气。这天又正好是小河的生日,他根本不把这当回事。我问他有什么想法时,他倒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会提这样的问题,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说这无所谓,这么多年了,他的生日一直是在公安局过的。从他的表情和玩牌的情形上看,比他人只是高兴,而没有丝毫烦恼惆怅之色。说也凑巧,我想起这天是范海坚的生日,而我进来的那天,是沈玲的生日,是妨人吗?是命运决定我还会再在这个人身上倒楣吗?
十月二十号,我终于向外写了封明信片,寄给二伯伯转三姨,意在让他们知道我进了公安局。此后我一直抱有希望,直到驳回上诉裁定。同时,我决定把LL搬锡上车,我在旁边观望一事说出。我对于号里的人讲我求提之目的在于要些书来,以及让家里把我在地位的东西拉回去。可是我还是把这事对付满星和张有为--因为拉皮条进来,因在玻璃三厂工作而被称作“三厂”--说了。二十六日是我进来整整十五天,我盼望开门,到了晚上,开门叫我提审。第一次提我的王文和、和到单位传我的那小孩李小平提我,问我反省的怎么样,这种例行的提问让人听起来仿佛也要有句公式化的答话才对。我对他们讲了搬锡之事。王文和说我态度不老实,我想可能是吓唬我。我不知道LL是怎么讲的,如果他能把事实说出来,对案情可能会发生影响。回到号里,我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放我看来暂时是不可能的了。我开始坐在这里--罪犯窝里呆些日子的准备。付满星是我这一阶段的朋友,我有些话对他讲了,可是他的心胸狭窄和成天唉声叹气,使我感到如果在外面我是不会与之为友的。四张也随时有释放的可能,我也就与他把关系尽量处好。上海逐渐露出真相,扎针等,而且不知深浅。
十一月初,突然有一天晚上放茅时,把公章放了。这在全号引起了巨大的骚动。人们纷纷猜想着,形势是否好转了,是否大家都要希望能回家或是不受太大的罪了。我也满心喜悦,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我们每天早晨和晚上特别注意听广播,看报纸,留意关于刑事犯罪的案件及出发的各种消息,猜测着我们的未来。)后来,大个提审回来事说,所有捕号以后都要留场就业(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公章的放是由于提审看他是个大学生,又在水电部情报所工作,太可惜;他爱人在他进来以后,没等公安局调查,就把诈骗的钱如数退回;他在提审处哭诉号里经常暴打他,让他在马桶旁撅着,引起了提审的同情。后来大家还猜测着他们家可能上托了。总之,他的放使全号的人都精神抖擞,夜不能寐。
十一月八号,付满星上午提讯回来,对我说下午要放他。我心情激动,以致掉下泪来,想起他马上要回到理想的世界,回到可爱的人们身旁,我十分妒嫉;我希望他能快点出去,更希望我能早些出去,离开这鬼地方。我请他到二伯伯那里去说一下。下午,下午,管教到号里来,让姜宝山把我的东西拿出来(付满星给他扎了一针,因为我们都痛恨这个恶霸。我送东西来时他非要亲手整理。送东西时我看到好象是潘健或潘开建送的)。正在号里聆听管教训话时,班长(小眼、其他班长还有大师、老袁、小黑子几小于子、小白脸、尚爷、小刁、贾大个、“爬下”、牛所、对瓢--即瞎bi刘、老孙等)带着在外面干活的付满星进来,让他拿东西。我是抱着极为羡慕、请求和希望的眼光送他出去的。他刚走出号门,又一个班长来叫我提讯。这次是在六室,王文和和另外两个人。我想起公章,于是也照方抓药,哭诉在号里所受的折磨、精神快要崩溃等等。他们不以为然,却要我把搬锡之事说清楚,告诉我LL说是我搬的,并极力大声叫喊,说我态度不老实,威胁、劝诱、恐吓,后来邹秉礼进来了,付满星认识这个人,他可能刚送付满星出去,可对我没有一点好表情。我知道不能象公章那样享受回情,我更痛恨LL的忘恩负义,胡说八道。但这又能怪得了谁呢?难道不是我一开始就对这办案手段原始的公安局讲锡是我搬的吗?我回到号里,想到付满星已经走了,心里又寂寞,又抱有希望。姜宝山也走了,人们猜他也放了,可后来才知道他是调号了。晚上,突然开门,把已经捕了的146放了,引起更大的骚动,连同捕号一起心神不宁起来。江苏这时也接到判决书,被判刑一年,这样短的刑期也使号里全体为之、为自己高兴。在这期间,我也知道了这里所押的并非都是那样面目可憎、十恶不赦的人,有些人依然是不错的,有些人案情也不算严重,相形之下,比我的案情还要轻。我们一起度过那铁窗之苦,一起抢窝头,一起脸贴着脸睡觉,一起数着除了公章、爱情、146这些押的时间较长的人外,连同那些进来几天、十几天就干起的人的数字,看到这些数字与日俱增,和以前只进不出的状况相比大有改观,喜形于色。
十一月十一日,出租、老镊、手枪、东北四人转到七处--K字楼去了。那里有宣武分局借的一个筒道,凡经过检察院提讯后的人犯,大部分都转过去。这下号里的人少些了,睡觉可以舒服些了,窝头可能也要多点了。这天,因滚大包,内有九十多张小白的的二进宫张富治也捕了。此前,面目丑陋、吃喝不拉空的李胜利也捕了,半截、现河、上海都捕了。有一个,管教把三厂叫出去,让他写号里的情况,他就把张富治、李胜利用肥皂捏JJ的事讲了,结果二人都带上了揣。他回号后对我讲了可能要放他,因为爱情就是方之前写的情况。我把这事对四张说了,可这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马上对小河、及因打架进来的周世平--“菜市口”说了,使我又受一痛数落。这时,号里因为偷锡倒锡而进来的人多了起来,十一月五号,樊华--212进来了。他是司机,开车拉别人偷的锡,我觉得他在案情、想法上与我有近似之处。后来,我越来越发现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对各种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见,不传播那些闲言碎语,有正义感,在外面也比较好看书,因此我最后与他交上了朋友。这是我在公安局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至于李奕,则属另一种情感了。就这样,我在希望、饥饿、无聊、抑郁中度着那些日子,天天盼望提讯,盼望着付满星走时带去信息的反馈。
十一月十日下午,终于提我了。这次是邹秉礼提的,又问了一次我的姓名、年龄、成份、是否有前科、简历、家庭成员、年龄、政治面貌、成份等,我有不祥之兆,然后又把案情问了一遍。后来又把案情问了一遍,对于搬锡一事同前两次一样。他的态度十分蛮横,近乎不听所作任何有关说明,而且在逼供程度上比王文和等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最后,他从卷宗下面抽出一张纸来,我意识到什么事要发生了。“潘?,你犯有盗窃罪。经宣武区人民检察院批准,你被依法逮捕。这是逮捕证,你签字吧!”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原来我想的是能从宣武分局拿着行李出去,到什么地方美餐一顿,然后洗澡,给李惠斌打个电话,要他来接我,喝点酒,好好聊聊,或至多是教养一到两年,而那里我可以看书,也可以回到京城。那时,我还想前门联社对于我来说仍然是可供选择的。可是现在,那白纸黑字的逮捕令,我现在已经成为敌人了,成为随时可用枪击毙的人了,一切一瞬间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又一种新的形式降临了,紧紧地套在我的身上。我的生活就要因此而增添新的内容,我也要到七处去了--听说在那里判刑五年,就象在这里干起一样值得高兴,经常把人拉出去,趟上、揣上,下到死筒,然后就冒了。哪里的气氛万分紧张,人们都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无不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除此而外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有些在原来是拘留十五天甚至进不来的人,这次也挨了枪子。可见是多么可怕呀。社会又抛弃了一个人,共产党给机会的政策没有在我身上兑现,人民又多了一个敌人,号里又多了一个捕号,大家面前又多了一个可恶的恐怖分子。我从现在起一切必须重头来,重新制定和校正自己的行动标准,重新充填思想内容,重新习惯这不期而至的可怕的形式……但是,面对着从逻辑上看应该是我的敌人的提审,我面部威严,从容镇定,一点也没有慌乱。这在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前科下接收这一新的实在的我来说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我提笔在逮捕证上签了字,这个东西,这个报丧书般的贴子,一会就要到上面写着的“永外沙子口民主北街五楼一单元一0三号”,而那时的情形会怎么样,则属不得而知之例。
我回到号里,才知道两腿无力,头晕眼花,可我不相信这是因捕而致,以为这是由于长时间关抑不得活动所造成的。号里所有的人都为我的捕而感到吃惊,但都面呈喜色,尤其是那些捕号。在我捕的前几天捕的广外说“潘晓,你也捕啦?这下咱们可成了伴儿啦!”半截对我说“我捕的时候,觉得很冤;你一捕,使我们这些捕号也不觉得冤了。”是啊,我不管怎么样,又要在这里呆下去,在这里,在这里啊--这里有电棍,班长把号里的人叫出来,令其趴在地上,电得不亦乐乎,乱叫乱喊,有一次,大个在我背后嘟囔,正好小黑子qiu帘,以为是我说话,把我叫出去,让我蹲下,然后用电棍电我的脖子、手、脚等裸露部分,如针扎一般,(但我还是挺过来了,没有吭一声。有的人被电得回到号里,哭了起来,也有被电得拉出屎来);这里可以叫号里的人手端水盆,踮起脚来,作骑马蹲档式;这里有小衣裳--约束衣,有一次,据说我们号里崽bi折腾,给穿上了,四肢向背后别过去,胸部、小腹部着地,憋得满面通红,如果赶上火气大的班长,把绑着四肢的绳子提起来,则浑身如撕裂一般;据说,还有类似的法绳,不听话就给码绳,(听说这类小衣裳、码绳,曾经把人捆死过)由劳动号抬着游号,最后解开时,连坐都坐不住;这里有镣子,十八斤、二十四斤、三十二斤、四十八斤等,每天放茅都能听到稀里哗啦趟镣子的声音,这是闹号的、撞病的、或牢头狱霸;有小跑链;这里有巴掌、拳头、脚,号里的不算,班长打人屡见不鲜,有时夜晚有的人被拉到水房痛打,开始还惨叫不已,后来声嘶力竭,最后连声音都没有了;这里有号里的打骂,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全身的麻木,成日目光只能游荡在这不足十四平米的小屋子,有烦躁、有悲伤、有绝望的强颜作笑,有痛苦的无所事事……这里啊,这里,这是是通向死亡和黯淡的道路,这里是断送前程的甬道,这里是诚实与虚伪登峰造极的产地,这里也是各种狂妄、歇斯底里和犯罪的摇篮!这难道不是实在的吗?这里的实在,这里的悲苦凄凄,有谁能了解?有谁能洞悉?又有谁能不抱着鄙视的目光巡视这悲惨的世界?
我的捕,使我认识到现在一切只能靠我自己,只能去勇敢地面临一切即将到来的各种检验;同时,也要求我放弃任何义气和幻想,认真地对待这枪口下的世界。我决定最后把搬锡时我并不在场这一案情讲出来。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提讯我一次,依然是邹秉礼。看到我再度推,他勃然大怒,拍桌子瞪眼,骂声不绝,我也十分愤怒地怒视着他,这个将我变化为敌人的人,他难道没有妻室儿女吗?他难道不晓得这样把捕票象发贺年片一样分发(前两天,十二月十日,樊华也是由他捕的。说实在话,樊华捕时我倒有些高兴,证明冤枉不是我一个人承担着),会给一个人及其家庭、以致社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这次提讯我感到是我进宣武分局没有过好气氛的提讯中最紧张的一次,只要有一方有句话过火,而不能使对方容忍,那么双方就会拍案而起。最后,我肯定会被打一顿后带上戒具。我回到号里,那个最爱打听案情的半截正在问我,又一次提讯到来。我走进预审室,看到了--LL!他目光无神,头发蓬松,面黄肌瘦,表情抑郁,冷漠,呆头呆脑。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四个月了,“十一”他是在这里过的,那样可怜,值得让人同情。进门后如若不是他向我点了下头,我简直认不出他来。他老老实实坐在被审人应坐的那个墩子上(实际上是个木墩子,里面放着铁锭之类的东西,使之沉重不能挪动。)我坐到离他三步远的一个靠背椅上。邹秉礼:“LL,你说的都是实话吗?”LL“是实话。”“你敢负法律责任吗?”“敢,敢负。”“好,你现在把那天你们偷锡的过程讲一遍。”“唉。嗯--那天我和潘?到广安门站提货,看到站台上有锡,我对他说,这是锡,一块能卖上五、六百块钱,然后我就走了,等我回来时,他正把锡往车上搬呢!然后,我过去帮他搬上去,然后我用提的箱子把东西盖上了。”邹秉礼转过头来问我:“潘?!你说,他说的对吗?”听着LL的话,我怒火中烧。这个混蛋,这个无情的家伙,果然推得一干二净,不仅有些话是按以前约定所言,而且有许多处还无中生有,不知他在公安局里学了些什么东西。现在的形势和公安局里的生活无疑把他所有的情理都随明信片寄到家中,暂存起来了。这也不足怪,可是当时我依然是很恼火。当邹秉礼对我发问时,我停了一会,极力压住怒火:“不对。第一,我在装车时,他没有离开现场;第二,搬锡时,我根本不知道,直到把车开出去,我才知道;……”邹秉礼打断我的话“搬锡时你干什么去了?”“我交货票去了!”“小潘,”LL插嘴道,“咱们都有良心。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这个混蛋竟敢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我声音开始高起来:“是,没错!怎么都有良心。说话要对着良心。我没少替你扛,而且时间不短,你知道吗?”我尽量把话说得短促,象高射速枪一样,免得这次难得的机会放出去,或被邹打断。LL低声道:“这我知道,我是说……”我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只顾自己说下去:“我问你,装车的地方离大门口有多远?”“有那么二十来米吧。”“我们以往在这里装车,是不是装车完了一起去交票盖章?”“嗯,小潘……”邹秉礼打断LL的话,对我说“你别糊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谁不知道跟车的得一起坐车到门口!你撒什么谎?你以为别人没去过广安门站吗?”如此简单的事实,却被说我是谎话!我呆呆地望着邹,又想起LL曾说他有个叔叔在北京市公安局,这是不是合谋琢磨我?以后的对质我记不起来了,也不想再奋力争取什么了,只是想,看来我是要倒楣了,而且可能比LL的处罚还要重。就这样,我回到号里,彻夜不眠,想着这件事,心情就觉得发闷。我想,邹秉礼或者他人迟早要提我一次,就这一次提讯和对质再进行进一步核实。
看守所统计了一次病号后,把得病的人都集中到十六号去了,大个、小河、香蕉(王云,因为去看未婚妻的父亲,在买香蕉时偷了两把香蕉而被抓进来。他正在劳动教养,在单位执行,进来前几天刚在西单偷钱包而进了西城分局,拘留十五天干起。他说西城那里号里条件比这里强得多,从窗户可以看到民族宫,可听到大钟声;西城分局那里经常有人干起,比宣武松多了。在我看来,不仅仅是在演奏交响乐的民族宫礼堂、那悦耳的钟声、那良好的所内条件,不仅仅是西城这个优雅的城区,这些都使人向往,最重要的是西城分局看守所离X家是很近的,光这一点,就能使我心旷神怡,不象在这里那样思想上毫无支柱,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看守所。)都调到十六号去了,而原来调到那里去的蒋宝山,和其他两人调入十四号,其中有一个是锡案的。蒋宝山这个恶棍的回来使我又发怵起来。这号里本来就够乱的,张富治和上海打过架,河北整天与全号人作对,四张、金瓶梅(张振海,住三里河一机部礼堂对面十二门三十九号,因为传播金瓶梅而被羁押和逮捕,后来可能退捕干起)、铜(李志民,住钢铁研究院十楼,因偷铜而与锡案牵连,被抓来)、裸体(周茹,住永外蒲安里二号楼三0二号,因给其情妇照裸体像、通奸而进来)等总是嘀嘀咕咕,无事生非,增添不安定因素;半截、东城一起打过广外,广外回身一脚险些把东城眼珠子踢出来;六和、菜市口、三厂等合伙倚强凌弱;菜市口晚上与半截打起来;前不久刚转中法的二bi也柳得不行;前几天刚干起的徐平总是抽羊角疯。天天有扎针的,天天管教要进来电人。而宝山子一回来,又开始在号里兴风作浪,党同伐异,我不愿对他奴颜卑膝,而使我一直处于抬不起头的地位。
过元旦了,管教给号里传达了如果谁在节日里闹事严惩不殆的指示。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改善了伙食,吃了米饭和几块肉。吃过饭,樊华悄悄地靠在被垛上哭了。他的哭使我也想起了快要过节的家里,想起了亲人,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想起了在节日里,自己还要受到的管制和熬煎,有意识地使自己的泪水流下来。这样的顾影自怜现在想来是不会引起任何感动的,可在当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规范已经被作为现实世界的标准,作为陈规陋习而抛弃掉,代之以感情的自我折磨和不住的泪水。元旦那天,管理上放松了,整天喇叭里放歌曲、音乐等节目,中午自愿睡午觉,改善一天两顿伙食。可是,元旦前一天晚上,我们都躺下等待迎接一九八四年的爆竹声响时,忽然听到筒道里大声叫道“因为一把香蕉被逮捕了,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们听到那近乎坤声的嗓音是王云的,心情沉重。这元旦前仍然在捕人,不能不给整个一年都蒙上了白色的面纱。(后来听说香蕉被打成一五二,判七年!)午夜十二点时,外面的爆竹声响成一片,局子里的哭声、哀叹声也与之相交映。我在这个时刻,把自己的思绪调到了父母的身旁,在新年伊始之际,衷心地祝愿他们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希希能奋发向上,不辱使命。这是我一生中一次别开生面的新年献词,一个囚徒的献词!后来,每个人差不多都脸边挂着泪痕入到那一九巴四年第一个梦里了--鬼知道在逐渐稀落下来的爆竹声的陪伴下,人们都在做些什么样的梦呢!
元旦刚过,三号,铜和菜市口都被捕了,菜市口被注销城市户口,他又哭了一整夜。五号早晨,华焱光因与他人合伙偷锡、抢劫被抓,他的事情我们以为注定要处十五年以上的徒刑,他人还凑合。九号,半截、东城、广外等被转到七处。(年前,十二月十七号,富治、小崽已转去),蒋宝山的权威绝对化起来,他周围一帮人,如张建国(因殴斗进来,被对方连砍七刀,但却进来了)、小崽(吉庆福,因抢劫进来,后被处去年徒刑,家住宣武门西大街二十四号楼后面!)、胖子(华焱光)、菜市口等亦煽起来了。十一号,我进来整三个月那天,长粮食了,由原来的一斤增加到一斤二两。这天起,我除去吃米饭外,肚子问题解决了。这使我踏实许多,而且有时吃过饭怡然自得,再也不想如何度过那漫长时光的问题了。不时有人进到号里来。有一个人带着满身酒气进号,我借小便的机会走到人身旁,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酒气,无限遐想……
接着,二月二日,又过春节了。在元旦前曾经清过一次监,(所有班长、管教戴上口罩、手套、身着白大褂,如临大敌和瘟疫般仔细检查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当作枕头用的包袱,看是否有绳子、钉子、玻璃、火柴、笔等违禁品。)春节就没有再度检查了。人们都盼望着春节是形势好转的一个切点,盼望春节前能放一批人,尤其是四张、宝山子、裸体、金瓶梅、建国等;我们这许多捕号(我、212、三厂、胖子、铜、河北、菜市口、上海、胜利、小崽等,金瓶梅除外)都盼望形势能松些,对我们的判决会有好处。四张每天数次捅报纸求提,提了一次,满怀希望。到了腊月二十九,六和被提讯,这是五个多月第一次提他。回来后他脸色苍白,手指颤动,告诉我们说他要放了。我始终不相信他的话,虽然元旦后他和我的关系不错,在那遍布虱子的世界中我和他睡在一个被子里,他告诉我以后以后可到新华社国际部找张惠民,或北影编导室王帆、以及北方昆曲剧院他哥哥贾士荣处找他。可对于这意外的事件,我仍不能相信。元旦后进来的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傅红与他关系很好,他也是如此对傅讲的。正在说话期间,又开门叫蒋宝山,他蹦蹦跳跳地出去了。他这也是半年多来第一次提他。吃晚饭时,开门把六和放了,全号沸腾,谁也吃不下饭,欢腾雀跃,认为形势真的好转了。宝山子回来,说写了悔过具结书。今天放了不少人,这消息更使人们激动得呼吸短促,喜上眉梢。李胜利趴在床板上向着家的方向磕了四个响头,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这个面目丑陋、动作笨拙、平时净给大家当笑料的人此时的举动有什么不当。四张、建国都没有被提讯,急得坐如针毡。晚上,四张和宝山子对骂起来,四张一反平素温顺之常态,跳起来竟要先行打对方,宝山子后来只是不睬他。翌日早,宝山子被放了。下午,管教用樊华的钱买了两副牌,晚上伙食改善。吃过饭,我先行独自占了一个角落,哭了起来,看着这伙相处多时的可爱可恨的人们,满脸阴沉油垢(由于下水不好,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进水房洗脸、刷牙了,更不要说洗衣服了,平时只能用湿毛巾擦擦手和脸,就觉得很满足了),又想了许多,想到猪年即将过去,鼠年即将到来,是否标志着我的厄运快要过去了呢?(在公安局里,我特别迷信,总是在注意着什么日子、星期几提我。如果是双日偶数,则以为可能有好的征兆),想到家里“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情形,想到如今“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多情反被无情恼”、“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不禁含泪吟起《飞吧,鸽子!》、《北国之春》、《夜来香》、《妈妈教我一首歌》、《脚印》,献给了分别的人,唱得那样仔细、认真和虔诚,而且唯恐他人打断,或是更可恨地与我同唱来玷污那神圣的时光和领地。“分别已经五年整,我的姑娘可安宁?”“没有悲伤,没有哀愁”?“月下的花儿多如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飞吧,飞吧,我心爱的鸽子”!!!囚闭于牢笼之中的我,那样衷心诚挚地祝愿父母和弟弟和世上所有的人幸福健康和平安,祝我的同学们生活愉快,祝那些至今仍享受理想生活的年轻人珍惜自由,永远不回避那美好的理想。尤其是午夜时分爆竹响成一片声海,这刚刚放了几个人到这声海之中去的号里更是集体悲痛万分,尤其是四张,尽最大力气骂“我×他妈!臭丫挺的!”筒道班长掀帘看着,不晓究竟。我想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躺在被子里欠起身子满面泪流的人。初一、初二,都有许多人次流泪。除夕发了些花生、瓜子、糖和一个苹果,初一晚上如此,初一早晨吃饺子,下午及初二吃细粮,初三就码bi了,窝头、白菜游泳。有许多人觉得还不如不过年呢!除了人心浮动,思念家亲,怀念往日春节的快乐外,没有什么好处。
春节过后,已经公开审理了的上海终于接到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决,这是多于是非、胸无点墨但又象所有的上海人那样自以为是、怙恶不悛,他一直与我关系很僵。他的势利眼、阿谀奉承、阳奉阴违和自私使我,而且使全号的人都十分反感他。他被判十五年,不仅没有同情,反而把他以前自己设想的干起、监外执行、三年以下等以及这次的重刑当作取笑的材料。二月十三日,终于开门叫我了,我以为又是提讯,可刚出筒道铁门,就被两个陌生人把我和另一个人铐在一起。我知道这是检提。在这两个人的紧随下,我们四人一同走出宣武分局的大门,从进这门到出门,我在里面已经呆了四个月。这四个月,我除了二次下午提讯和一次清监外,没有见到过日光,只有放茅时才能吸点混杂的较新鲜的空气。这四个月,我几乎没有见到过异性,没有连续走路过五十米,没有见到民房、柏油路、老气横秋的长者、稚嫩可爱的娃娃……我们刚出去,有两个女学生在我们前面走着,我仔细打量着她们的身段、衣着、步履、发式等等。阳光下,她们懒洋洋、无所谓地;我看到一个骑在自行车横梁上停车张望,好象是在等人的小孩子,蓄着小胡子,手里提着包,这个小伙子可能是没惹事,所以没有和我一样,或许有什么事还没现,因而比我侥幸。一群小孩子在踢球,不时有滑倒在路上,有位古稀左右的老太太经过这里,险些被他们撞倒。路人没有注意我们两个铐在一起的人,或许他人习惯了,或许根本没有察觉。我们穿街走巷,看着忙碌于日常生活的人们,而这些是我原来多么不屑一顾的呀!现在看来是这样美好和圣洁,这是日夜憧憬的吗?到了检察院,我被带进一间临时搭的如工棚一般的屋子里,带我来的人之中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当作记录员,另外一个据年轻人说是外单位借来的年纪较大的人主持对我的提讯。在我被告之我的案子已由宣武分局移交检察院,我依法享有回避权、陈述权和辩护权后,告诉我要如实说明案情。当谈到搬锡的问题时,他又要我如实交待。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释,即开始进公安局,我是想替LL扛一下,后听说形势紧,而我没干上的戏,则易口为搬锡时我在场;被捕后,我才意识到事情严重的程度,才最后摊牌。他没有就我所讲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使我感到在这里比在分局提讯的心情要好得多,我讲话也畅快得多。正在提讯时,又进来一个年纪更大者,姓左,听了下我们的对话,而后对我进行了一番认罪服法,以后好好改造的教育。他说我没有什么大事,判也只是五年以下,这使我放下心来,知道是一五一,而原来那破格重判,我可能被处十年左右徒刑的想法终于得到了否定。但另一方面,他对我说要到执行单位去,要我不要学坏,我才知道监外执行或缓刑是不可能的了。提讯完了,那两个年长者都出去了,只剩下年青者一个。他听说我是大学生,又是人生观讨论的触发者,很感兴趣。同时,我的案情又部分地打消了他的敌对情绪。我问他是否他们所提讯的人都会被当作敌人,我坐在他面前是否被他当作敌人,他笑笑摇摇头“那倒不一定。”他对我说刚才后进来的那位是这里的起诉科长;春节后形势稍好了一点,还告诉我,他考大学没考上,才被分配到这里;我判刑不会过重,等等。后来,那个提我的年长者要他找人把我送回去。我主动走过去,向他伸出手,由他给我戴上那银光闪闪的铐子,他拿着铐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也付之一笑,表示理解。今天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带铐子,对此,我倒没有太多的感受。老头叫他再找一个人一同送我回去,他满怀信心地说不用了,他一个人满可以。在老头的一再要求下,他找了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一同送我回去。那个小伙子刚开始同样充满敌意,可看到这个带我来的人对我平和客气,就好奇起来。我问这个没考上大学的名叫高森的小伙子,我检提到开庭时间是否很长,他说不会,按我的案情可能会处理得很快,而且是否起诉还是回事呢!我听到这话,心里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好,可脸上一点也没变化。那个后来的小伙子问了下我的案情,高就将我提讯时说的话简略说了一遍,那小伙子说“没事”。我心中高兴,无心顾及路旁的人们。当回到看守所时,我们之间很客气地道了再见,高嘱咐我实事求是,我道谢后回到号里。我把今天的部分情形、形势和我只能在七年以下的事说过了,而关于是否起诉之事我只字不提,我和高森套辞一事也未尝出口。李胜利一直把我当成这号里唯一可诉说案情、分析案情的人,按他说,我的说话和分析带有逻辑性。实际这几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最起劲地打听我检提的每一个细节,然后非常认真快活地说形势好转了,大家都好了。我随他的声音附和着,实际上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高森不过是刚到那里工作的毛孩子,对被提讯人应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大明确,对于检察院对案情的处理他也只略知一点,甚至一无所知,因此他的话不可心悦诚服地相信。不过,形势可能是有所好转,同时,他在检察院工作,现在免于起诉的人可能不时有之,我也不能说一点希望也没有,可是,不管怎样,我是接了钱的呀!但是,这可能也只能算是过错,不构成犯罪,不过……我就是这样前后矛盾中了结了这充满希望的一天。此后几天,我也忽而有希望,忽而又失望,心情一会开朗,一会忧郁。
过了几天,突然要我、上海、小崽、金瓶梅、胜利等检提完了的人脱裤子,查大腿是否长有疥疮,我知道这是要转走的预兆,于是对樊华做了最后的交待,希望他认真对待案情,万不可再上别人的当;出去以后,不管到哪,都要好好学习,不能再随波逐流,等等。二十日又叫我出去了,到了管教的办公室,又是两个陌生人。“我们是宣武区人民法院的。你的案子已由宣武区人民检察院起诉到本院,现本院受理此案。现在,把起诉书送交你。你看看吧!”我知道免于起诉是不可能的了,窝了一肚子火,拿起起诉书,看了起来。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检察院
起诉书
(84)宣检刑审字134号
被告人LL,男,二十四岁,北京市人,LLX经理部茶点社司机,住****。因盗窃、销赃罪,经我院批准,于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北京市宣武公安分局逮捕。
被告人潘?,男,二十七岁,江苏省人,LLX经理部茶点社临时工,住LLX经理部茶点社宿舍。因盗窃罪经我院批准于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逮捕。
被告人LL、潘?盗窃、销赃一案,经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侦察终结,移送我院起诉,现查明:一九八三年六月初一天上午,被告人LL、潘?开汽车去广安门火车站货场二十号货位提货时,趁机盗窃牡丹江电容器厂运往北京有色金属熔炼厂的焊锡一块,重六十公斤,价值人民币八百0四元。窃后拉往曹增和家,通过曹增和、郭宗顺(均在押)销赃得款三百元,刘、潘二人各分得赃款人民币一百五十元。
一九八三年五月以来,被告人LL曾先后六次将曹增和、郭宗顺等人盗窃的高锡、铅锭、铜等有色金属运往河北省清苑县销赃,其从中得赃款四百八十元(已缴获)。
上述罪行,事实清楚,证据确实,被告二人亦供认不讳。
本院认为,被告人LL,侵犯国家财产,妨碍社会管理秩序,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条和一百七十二条之规定,已构成盗窃罪、销赃罪。被告人潘?,侵犯了国家财产,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条之规定,已构成盗窃罪。为严肃国法,保护国家财产不受侵犯,维护社会管理秩序,特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此致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法院
检查员 左世绵
书记员 张学庆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检察院(盖章)
一九八四年二月十七日
附:1•被告人LL、潘?现押宣武公安分局看守所;
2•预审卷二册。
看过后,他们说:“你在法庭上要实事求是。在开庭前法院还要提讯你,开庭时,你们同案也可能咬你,你必须如实交待,听见没有?”我点点头。他们问我是否请律师,我向他们说我想请。他们说:“现在案子多律师少,请了也可能不来。你的案子自己能不能说清呢?如果能还要律师干什么呢?”“我有个伯父,在人大法律系工作,我想请他为我辩护。”“你自己到底能不能说清呢?我看你还是不请的好。你说呢?”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一个二十七、八岁,一个二十三、四岁,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对我一副铁面。我不敢得罪他们,生怕在我的判决上有不好的影响,因而只好答应,并在他们指定的一张纸上写到“接到起诉书一份。不请律师辩护。”回到号里,别人照例争相传阅我的起诉书,我自己却闷闷不乐。他们又议论着“没有情节严重”、“也没有性质恶劣”、“只是依法判处,不是依法严惩”、“潘晓,这次你肯定超不过三年”、“……”这根本不是我感兴趣的,我所想的是我必须站在被告席上受审,而且,还要被判刑,不能象别人那样高兴地回家了。这都是我干的好事。够朋友,够义气,够水平,不过,后悔什么呀?这一夜,又是不眠之夜。我想到,二月二十日,按说是个好日子,可没用,也许是星期一的缘故。
次日早晨,管教打开门,叫我和陈林德收拾东西。我们迅速整理好东西,樊华在向我道别,四张让我给人写信,金瓶梅、裸体等都让我好好呆着。我拿行李到了筒道里,也许永远离开了这个终生难忘、给我以很大教诲的十四号。
我们蹲在筒道里,所有的人到齐后,在院子里双人一铐揣上,另一支手拿行李,大沈(就是那个曾帮我找临时工的人。至今他也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关系)带着我们,公安兵、管教、班长等戒备森严,拿着电棍,左右护驾。到了大门口,他们喝令所有来往行人、自行车靠边让路,我们把行李放到一辆车上,然后十个人挤进另一辆车厢很小的面包der-bi里,车厢前面坐着大沈和公安兵。公安兵手执电棍,骂着让我们低下头,不准说话,不准向外张望。车子开动了,警笛响了起来,车子经过虎坊路十字路口,公共汽车、自行车、行人熙熙攘攘,人们都向车子张望着,就象以前的我一样。我不管公安兵的叫骂和威吓,低头向外看着,尽量将这繁华的城市风光尽收眼底。车子东拐西拐,最后开进了一个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公安兵的大门,停了下来。分局随来的班长、管教们把我们的名单及情况极为简单地交待了下,然后这里的班长问了我们每个人的姓名、年龄、罪名后,带着我们向一座大楼走去。这是我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上楼。到了楼上,我们按秩序蹲下,点了几个人后,叫开一个号开门。“潘?!”“到!”“陈林德!”“到!”“刘伟!”“到!”“韩金全!”“到!”“一号的。”有个声音答应着“是,一号四个!”我们搬着行李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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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
我越来越感到,我的人际关系可能是永远也搞不好,对于我看不顺眼的人,我不屑理会。在这次来的几个组的组会中,我恐怕是最多显得孤傲同时又没有人搭理的,尤其是我们每天收出工,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一路上,我一句话不说,恐怕别人也看着别扭。在本组里,有人干完活去帮助别人而不是我,我这个组长既无威信又无力量,不能套词,因而总是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我又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想来我应超凡脱俗,不与理睬这些凡夫俗子事(说来应该比一下这个超凡脱俗的人刚进分局时那副狼狈相,那副被公安局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以及判我三年半后我那副沮丧的样子)。“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果真如此吗?
我把这高强度的劳动有时当作对意志力的锻炼,这是我的确应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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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three
在这里,我能够看到人性的因素的泯灭。前两天,有天晚上,我们被叫到蚊子成群乱舞的院子,坐了半个多小时,叮得每个人全身是包。昨天晚上,我们有在雨里坐了十五分钟。这才是开始,而且,我还没有被揣、趟过,没有绕着院子无休止地跑过,没有在别人睡觉时在院子里站上半夜。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会有新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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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oue
今天,十分场、九分场、五八一分场在我们这里召开了“三争一消灭”(即争当劳改积极分子、争当先进班组、消灭逃跑)运动动员大会。上面说中央有意要把严打运动急需向深度和广度发展下去,而且,还需要有一个相当的时期。这里面虽然有安定人心的用意,但也不能不说这是较使人泄气和失望的。同时,看得出来,这里对犯人申诉是极为敏感的,认为这是不守法,不服管教,不听管教,总之,是不老实的表现,而不认为这是犯人的权利,犯人申诉与上诉一样,是对法院判决有看法,与法院发生新的联系,而与遵纪守法、服从监规纪律并不冲突。这里总场管教科的许科长说“闹申诉翻案决没有好下场”,是与陈丕显“人民法院工作中有的案件办得较为粗糙”、“要做好信访、申诉工作”的精神不一样的,同时,从法律上讲,这也是不符合对犯人诉讼权利施以保障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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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ive
昨天,给到位李岩、刘锡福、石玉萍写了封信,讲述了一下我的犯案过程,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个罪行深重的人。其实,可能我这一个太重义气一些了。对于前门零售,我们之间现在谈不上有联系,可是我依然不吝唇舌,喋喋不休地说了一番,在他们看来也许是可笑的。另外,信中我要他们把信给小贾看一下,能让她知道,对我不抱太大敌意。谁知他们会不会这样做呢?即使这样做了,会不会引起她的谅解、以为我现在还对她纠缠不休呢?
是的,我又想起了她,又想起了与她相处的那些令人感到温馨和陶醉的时光。她能项灵羽那般高雅,没有关淑君那般妖艳,没有王桃莎那样泼辣和无所顾忌,没有秦立宪那样敢于和善于思考问题。她所有的,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涉世未深,心胸不算开阔,眼光算不上长远,家庭若以世俗目光分门别类来说,是属于小市民类的。本人算不上十分聪颖,更谈不上漂亮,大众面前少语寡言,一副中国古典家庭妇女的形象。可正是这样一个人,使我这样一往情深,这也许是我的小市民素质的隐隐出现所致吧。她那可爱的笑容、她那喝酒以后快速跳动的脉搏,她那娇嗔的故作生气的姿态,总使我流连和难以忘怀。我们曾一同在公园的水面上泛舟,曾一同在城市的林荫道上漫步,曾一起在饭店里对饮,才能眼光起在草坪上观赏那随月光而带来的月色,曾一起协作翻译经济学论著,曾一同工作,曾彼此笑 过生活琐事,曾共同谈论苦难但却振奋精神的人生……爱原来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无法言喻的东西。这是一部充溢温顺、吵闹、赌气、协调、共鸣、共振等各个人生最优秀的音部的交响乐,而人的一生倘若没有它的存在,将会是多么的黯淡平泛索然无味!可如今……“往往取水还独倾”,我只身上下囚装来到这“终岁不闻丝竹声”的劳改场,对于往事,只是成为不可侵犯的神圣的回忆了,她也只能伴随着变异了的世界一起成为理想化的不可企及之物了。又一次,命蹇时乖,又一次被那无情的命运捉弄,又一次被高尚的猥亵的情感所抛弃了。
多么安静啊。别人都去出工了,而我因为背部晒得爆皮,化脓痛得不行,因而得到恩准有半日不出工的机会。一个人呆在这于我在单位的房间差不多大小的屋子里,思绪万千,可不能流之于笔下(这又一次告诉我语言是多么可恶贫乏无力),不能宣泄胸怀,不能把这升华了的思念永远地记录下来,这该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我不知道小贾现在怎么样。私心所驱,我现在倒也不想知道,不想妒嫉和引起更大的情绪波动。总还是让她作为理想的化身存在于我的追求和向往之中(这当然只是观念上的),不要破灭了,不能在这个环境中再有失望。(虽然目前的我已经不至于那样脆弱,可在艰贫寡欲之下的日子里还是有个遥遥的需求为宜。我也知道它有些自欺欺人,可又甘愿承认骗人的事实。)当然,她是正直无邪,纯洁可爱的,如果她真的得到了生活上的顺利,我也会衷心地祝愿她的。
那么,人到底能不能在空间上取得爱的多元呢?从我来说,对于她的思念是否否定了对于其他人的怀恋呢?目前我不能,我想别人同样不能用使人心悦诚服的证据和例子来说明或此或彼,抑或兼而有之。不过,我现在仍倾向于肯定,因为从反证法的角度上看,总不能说我随着《飞吧,鸽子》、《北国之春》、《夜来香》、《脚印》等旋律的变更而瞬间迁思于不同的人,用这样的时间程序来说明肯定的对立面吧!当然,我现在完全地不欣赏对于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类的诽谤,倒是那“哪个少年男子不善钟情”、“人类至尚至纯”使我赞赏。尤其在如今这穿着黑袈裟的世界中,在这苦行僧的日子里,在这到处看不到倩影、听不到坤声的囚牢下,我更是把情感放到了比以前更为重要的位置,倾向于莫里哀、歌德等所持的古典爱情论,而近乎否定当代文豪(我说小丑)们的论调,因为这里是个陈旧的世界,所以我们必须陈旧,否则无法生存!
现在,我来到这里,仿佛倒不象我原来听说和设想中执行单位那样可怕。原来在分局时,教养场被说成是劳动非常之艰苦,完不成任务就要施以体罚和加班,而且打人凶到把铁镐的木把打折的程度,执行人员彼此殴斗不时有伤残发生,平时动辄施以拳脚为家常便饭,如果混不下去,逃跑自杀也司空见惯;为了逃避那非人的苦役,常常把自己的胳膊、腿、手脚、头颅砸骨折,把眼睛打瞎,吃钉子、吃玻璃、吃碗碴、吃绣花针、服用大量有害、有毒药品,在破裂将愈的伤口里放进苍蝇或其他污垢以让其再度腐烂,等等等等,应有尽有,让平常人难以想象,这里这种现象虽然有些,但是打人是没有的,对新来的施以淫威也是见不到的。在分局时想,教养尚且如此,大刑的人作为敌人更要受到非人的待遇,恐惧有时向极端发展着。可至少到目前,这种想法尚未得到大面积证实。虽然作为犯人的生活是为人不齿的,但这也非只是劳教劳改场所的事。总而言之,我现在似乎应该较之传闻而感到喜悦和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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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one
昨天晚上,我们全组一起转到十分场第三中队。这里的人数比原来所在的一中队人数少,据说伙食比那边好,劳动强度比那边低,管理也不若那般严,几乎天天晚上可以看电视。这里的劳动内容是基建、果园、菜园、以及有时挖土方。各有利弊,不知弊处如何。现在唯一使我不满意的就是我依然急需担任组长。这个倒楣的职务使我增添了很多本来可以避免的麻烦和焦急。组里的人都是些低层次的自私使人感到愤怒和鄙视。担任,也许作为我们--犯人来说,道德责任本来就是不该追究的。
在一队刚刚与魏永亭有了交情。他抽象地乍一看来为人耿直,但思路不大敏捷和清晰。在我与他相识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女朋友与他分道扬镳,这使他丧心病狂,如醉如痴,可后来看来他很快就过去了,远不如我当时在这种时期里逗留的时间长。我托他办事。
这几天,日记记不下去,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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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four
今天,接到妈妈的复信。这是我进公安局近九个月第一次直接得到亲人的消息。信中依然讲到对我的“失足”未能及时教育,要我好自为之,服从管教,不可感情用事,“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类话我想象得到,而且对于家里人来说的确是司空见惯的。不过,接到家里的信,心中很不自在,进公安局以来,我曾经有一度(特别是在宣武分局时过元旦和春节时)十分想念家庭和父母弟弟,这封信又一次勾起了我那番情感,虽然淡泊了一些,可依然让人感到神圣和崇高。倘若其中的说教成份再少些,体慰再多些,那么,我苦难要在这种状态下持续更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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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iven
我已经听说要把我调到宣教组去,苦难教这里的初中班的语文和数学。据说这里是全分场的风水宝地。首先是逃避了人们所惧怕和憎恶的劳动(其实,我对劳动并不十分反感,如果是从健壮体格的角度看,我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只是这样一来,学习和自由支配的时间就要少多了。)其次是这里很自由,属脱离原子核束缚的电子,游离在较为广阔但当然好有范围的时空内。第三是这里与干部队长们接触的机会增多了。对外,有时我总是自欺欺人对我自己,我总是说我抗上,与顶头上司搞不好关系,因而总敬而远之。事实上,我总是在以某种在别人看来似是而非大逆不道的特殊方式寻求接近他们的机会。我是个热衷于出风头的人,因此总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表现自己,而上司的地位与权力使我的欲望有了具体表现的奋斗目标,这历来如此;只不过是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或许认为我对上司的冒犯是厌烦的表现,不知道这也是讨好和卖乖的方式。
今天是七月七日,星期六。去年的今天,是个星期日。我和小贾、小宋一起到北海公园游山玩水,照下了许多及时而无意义的玩乐镜头。那时,我沉醉在这种迷惘、荒唐、凄凉、蒙钝的情感之中,于今想来心中总是涌起一阵阵疯狂和和麻木之声。那样的若即若离,那样的亦步亦趋,那样的恍若天宫,那样的思前想后,那样的桀傲不驯,那样的扑朔迷离,那样的至尚至纯,那样的超凡脱俗,那样的不落窠臼,那样的似曾相识,那样的索然无味,那样的悲天悯人,那样的情趣万千,那样的娇嗔做作,那样的诗情画意,那样的不近情理,那样的心旷神怡,那样的烦躁不宁,那样的若有所失,那样的我醉何如,那样的困兽犹斗,那样的无可奈何,那样的花间月下,那样的枯藤老树,那样的湖光山色,那样的琼浆玉容,那样的愤懑不已,那样的怨天尤人,那样的诚惶诚恐,那样的憎恶相加,那样的高屋建瓴,那样的春花柳絮,那样的触目惊心,那样的突如其来,那样的潜移默化,那样的骇人听闻,那样的茕茕孑立,那样的四面楚歌,那样的缠绵悱恻,那样的情意绵绵,那样的悲观绝望,那样的悲苦凄凉,那样的虚无缥缈,那样的烟雾升腾,那样的酒气氤氲,那样的刚愎自用,那样的俯首帖耳,那样的旁若无人,那样的葸缩不前,那样的好为人师,那样的汹涌澎湃,那样的缓缓而行,那样的汗流颊背,那样的凉风习习,那样的慷慨无私,那样的吝啬悭持,那样的晨晖昭昭,那样的暮色苍茫,那样的碧透无瑕,那样的人面兽心,那样的五彩缤纷,那样的流连忘返,那样的偷天换日,那样的鸡声茅台,那样的人 板桥,那样的大庭广众,那样的名出匡卿,那样的绿叶森森,那样的红叶娇酣,那样的花团锦簇,那样的桂馥芳香,那样的回肠荡气,那样的心花怒放,那样的意蕊横飞,那样的岛屿环青,那样的殷阁拥翠,那样的云气郁葱,那样的怡魂养性,那样的佯狂玩世,那样的惜玉怜香,那样的秋波横溢,那样的柳叶斜飘,那样的雄姿慧质,那样的月与神交,那样的英雄气短,那样的儿女情长,那样的得心应手,那样的佶屈聱牙,那样的清道悠远,那样的呕呀嘲折,那样的水天一色,那样的风月无边,那样的斤斤计较,那样的风云变幻,那样的无关宏旨,那样的一意孤行,那样的长吁短叹,那样的顾影自怜,那样的居心叵测,那样的滞闷胸怀,寂寞,惆怅,兴奋,悲伤,无聊,焦急,耐心,彷徨,等等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样的,这样的一个世界!一个唯有这样但又无所不包的大地。它是我的,我的举世无双的天地,尤其在现在想来,是如此地,如此地,如此地令人想往,使人流连。啊,这自由的世界,这神奇的天地,这无色无形的梦境,这让人坐卧不宁的朦胧,这使人欢天喜地的破产,这令人咬牙切齿的高兴!这个世界、这个格局、这个系统、这个意境!如此美妙、如此青春、如此年华、如此囚笼!一切,不在于别的,而只是在于我,我自己,在于我置身于这无法言喻的状态之中。是啊,我曾有过那样几次超脱,那样几次或许可称之为幸福的幻境。我自己感到欣慰,虽然我没有吃遍京城名馆,没有浪迹全国名山大川,没有宦门之友,没有腰缠万贯,没有坐享官禄德,但是,但是啊,我曾有,曾有过,这样的梦境,梦境!我没有政治家的气魄,没有诗人的情怀,没有学者严密的逻辑,没有歌唱家的激情,唯有的,就是我,我自己,潘?!他就是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世人所说的美好与丑恶的世界,一个也许能算上万象纷呈的世界,一个或许只有蝇卧之地,或许具有广袤宏宇,然而这却是一个实在,一个具有这样那样特质的实在的心胸!不管他到了哪里,不管他多大年龄,不管外面的世界变化多大,不管何种悲恶至极的荒谬人生,他始终是他,而不会成为别的什么人。也许,也许他会变成另一付样子、另一种神态、另一个身影,但这只是形态的变迁。生活的缩影,改变不了他的动机、他的向往、他的存在、他的初衷!你看哪,那只心爱的鸽子翱翔翻飞,给他带来了永生铭记的怀念;那分别五年的情人,给他带来别开生面的恋情;那吐露芬芳的夜来香,给他带来了走进新的生活的指点;那洁白的雪花,给他带来了美丽纯洁的启蒙;那为目所教的充满欢乐的歌曲,给他带来了风韵做作的现实;那悠悠的多瑙河之波水,给他带来了怡然自得的水秀风情……又一次,又一次,听到了,听到了《悲怆》第一主题的变形,--我如今,对于这一切,只能停留在自我陶醉的回忆、怀恋、想往和依傍。啊,这个残酷无情的社会,这个诽谤中伤的世界,这个凶暴奸诈的人生!权力、凌辱、灭绝人性是它多彩而乏味的形式,残戮、悲愤、自我折磨为其充实而虚空的内容。我在这个世界里,所想所能想,所看所能看,所闻所能闻,所恶所能恶,所爱所能爱,所以所能以的,只有的、仅仅的、唯一的,就是,就是我,我自己,自己!社会与人生这样地侮辱我,排拒我,我这样痛恨这个世界和人生!我与社会、与自身、与他人是这样的对立,这样的矛盾,这样的不共戴天。我必须以真诚对待虚伪,以虚伪对待真诚。我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支持,不需要爱怜;我一个人,一个天地,一个空间,虽然有不满之处,可毕竟是世界,毕竟是历史。比较只是为了提高,为了开阔眼界,而不是要丧失自己。我是一个人,之所以为此而非他,就是淫威一个人面对何等的世态炎凉,何等苍茫实事,足够了!生与死是一个历史问题,并非一个社会问题,更无须他人对其死生品头论足,判断是非。固然,这个问题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但只是需每一个人自身所为的。在对待社会时,他是个正题,是个完成的实体。“一个人是不可能被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无法将其打败。”当然,他不想,也不可能打败“你”,这个“你”,是单一的,或众多的并不重要,就象对于“你”来说他并不重要一样。标准是人们无事生非的结果,早晨社会的毁灭性规范。我所能的,只是实在。不能将任何事物和观念归并到任何命题之中加以孩童的判断和区分,就象故宫的所有珠宝与一个农夫的臭脚,不能说哪个更有价值一样。对于生活,是热爱,是冷漠,是抛弃,是挽救,是追求,这都无关紧要。对于形式的注重不等于不能摆脱束缚,对于内容的苛求,也不等于独往独来。这不是相关的,也不是无关的。关键的或非关键的在于生活本身。记日记可以调节人的情绪。一个乐不可支的人可通过它沮丧颓废,或是柳暗花明。在这一点上,目的确实不足而论,运动的确就是一切。情绪的好坏对于人有什么关系,或许损伤身体,但却有益于心灵。当然,有益于心灵与损伤了身体到底哪个更可取是一回事,同时,心灵与身体兼伤又有何妨,益处是人的绊脚石,害处则可能是补养品,有益于人 终生。再说,不益甚至有害于人生又有何妨?
今天是我到这里的一个月,这可能也应算作满月了吧。我在这段时间里,初步学会了哺乳、哭泣、眯起眼来看那陌生的世界,这个缵动着的人头,逐步掌握了呼吸的要领。当然,我还没有形成完全的抵抗力,我自己(仅仅是我自己,而不是母亲或其他什么人)把我放在温暖不透风的襁褓之中;我我骨骼脆弱,食欲不振,还要提防各类目前在我尚未可知的病菌和灾害的侵蚀。可我,我一个人,作为一个人坚信,我会长起来的,待我咿呀学语,踉跄学步,直到青春焕发时,我照样能作为应该完全的人!实在地,恐惧和好奇逐渐被不以为然和熟视无睹、甚至喜闻乐见所代替,我由是闪出了这样的看法,2 这种人,除非在猛烈和残酷得到了非人的程度,我不会有哪怕暂时的信念变迁和行为失度(当然度只是我的习惯),只能是沿着我的路踌躇蹒跚而行,其它的,只是那一现之昙花吧了。我想,记日记的保存价值远不如日记所作之时的感受。正是由于记日记,我得到了比以前要迅速得多的自我回复。
是啊,“七七”,是个多么耐人寻味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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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nine
这两天,参加了这里的宣传队的排练活动,心情似乎愉快了些。分场的宣传队的组织者兼导演黎力,是个思维不连贯、跳度很大、喜欢结论而不愿进行哪怕是很肤浅而简单的推理、判断的人。他外表上看上去热情、率直,办事麻利、果断,很容易使人开始接触他时觉得人很不错。这个多血质的人给我的印象还可以,在我到了这以后恐怕要数上首位了。他十二日就要离开这里回家了,我对刚刚找到一个至少可以听到一点牢骚话的人马上又要分别,不免有些茫然。当然,这人真相如何,尚未可知,也许象我对所有接触了一段时间的人一样,会感到厌烦甚至憎恶。不过,目前至少还是值得另我自己欣慰的,因为这种接触总在某一段时间内让我脱离了这里而返回到过去,或是进入到一个新的梦幻之中。尤其是看到宣传队的人们摆弄各式各样的乐器,联系着一些可笑简单的曲子,总使我有焕然一新和故地重游之感。我对于音乐一无所知但想往已久,不成想会在监狱里面与之进行了初步而让人啼笑皆非的接触。黎力一走,宣传队失去了组织者,我也失去了一个歪曲了的简单抽象化了的外在自我。虽然这可能只是由于我与他接触时间短,因而会有这样鲜明而强烈的感受。说起来,这恐怕也是一种对于恶的形式的摆脱,是一个迷惘而朦胧的情感。这象爱情一样,总是以这一时期最使人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可能也许由于我这几天返回过去的机会和时间多了些的缘故,我静下来时总有一种凄苦的思念。这种思念肯定是针对异性的,可具体是我认识的人中的哪一位,或是不认识的人,我无法、也不想猜出来。这种泛泛的思念也就是对于过去,过去整个的自由、对于崇高的爱的抽象的向往,这种茫无目标恐怕更加精彩和使人倍受熬煎。那皑皑白雪、挺立青松,那花间小溪、猿鸟啼鸣,那雕栏玉砌、朱阁碧瓦,那浩天宽路、车水马龙,;一片片叶子上的露水,在晨光的挑逗下,闪闪发光,翩然左右,滚落到地上,进入大自然之母的怀抱之中;青青芳草,迎风起舞,彩蝶恋花,秋虫呢喃,山峦重叠,碧波万顷。微风,吹动着情人们蹒跚的脚步,阳光带来了炽热的亲吻。在北海、陶然亭、樱桃沟、鬼见愁、复兴门大院、宣外大街高楼,在那遥远而荒唐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哪里,哪里不留下一现的钟情?那沉沈玲珑,聪慧敏锐,风桃沙至玉,静静波宫,精灵羽扇,娇淑君怀,曾几何时,不是世界的唯一内容,又有这般蜜意柔情?谁说世界无限好,谁说苍天永不老,可曾见大地之子愁望秋水,可曾见须臾人生短促骄横懦弱荒废?我不要大地春常在,不要人间花盛开,不要厅前至朋坐,不要箱匣银钿财,哦,上帝,老天爷,或是那同样的什么神秘、有力把握着我的生死、毁誉、爱憎、荣辱的人、东西、虚幻、梦境,我向你,向你索取,索取那,我那可爱的一瞬,我那生的资格,爱的权利,自由的降临,在这个,这个丑恶却崇高的商品交换之中,我愿意,愿意付出一腔热血,赎回安琪儿的尸魂,和我那宝贵的青春!“你是个疯子!”不错,但从另一方面讲,我只不过是太正常了些,在疯人院里,总把正常视若非常,总把热血当作砒霜。在一群抑郁制倾宇性精神失常的人类里,我,唯有我,会被看作是醉汉和流氓,那自由的女神啊呵,那无垠的宇宙,相形之下,你们,又能算得了什么?在浩瀚的心海之中,在那陡峭的山谷两旁,你们只不过是一粟微滴,只不过是匍匐而行的动物。你们高举着幌子的手,你们,玩弄着各类的阴谋,你们谁曾赋予我力量,你们谁能伴我风雨同舟?你们看,黄花飘零,溪水羼流,无情地荡走了虔诚、时光和生命,秋风阵阵,阴雨纷纷,送来的只是悲凉、愁苦和忧伤,形式无限膨胀,把人挤得无处宁身,以至那荒冢也要戴上镣铐,扼杀了的房屋,摧残了的草帽,猥亵了的心灵,还有,还有那双开绽裂缝沾满泥和水的破布鞋!这就是你们创造并极力掩映着的世界,这便是人类的家乡,人类的家乡!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听到了吗?你们想到了吗?上帝抛弃了他的儿子,天主出卖了臣民,菩萨踢翻了佛龛香炉;命运安祥地把这一切放到了自己的裤档之中。我这样的行进,这样的速跑,这样的翻飞,这样的蹦跳,可总是,总是摆脱不了那思念的折磨和自己的圈套!于是,我翻了个身,在一片的鼾声--罪犯的鼾声中,尊敬地望着萦绕着我的蚊子,抱起了又作褥子的被子,铺上了又作被子的褥子,昏昏然地死去了。也许,风还在吹,雨还在下,情人们仍然依偎在一起,情意绵绵。可是,一切都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有存在着蒙钝的不存在。
我在这里做组长,可以说是一个彻底的失败。原因恐怕是我情绪反复无常,使组里不能总是有一个持之以恒的气氛。我的自私促进了组里各自为政状况的进展。我如今几乎得罪遍了人,就象我在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和前门联社时一样。我总是在想可能会过去,可能会好些,但只是听天由命而已。由是,天命只给了我客观上的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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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leven
我在昨天搬到教研组来了。从表面上看,这里是比其它地方 得优越些,几乎没有体力劳动,比前门联社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还要多,从某个方面讲,可以比在经济学院更好而有效地读书。我绝对地需要克服惰性,尽可能地多学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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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到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对环境熟悉之后,我又开始逐渐回到我之中,觉得什么都是这样差强人意。尽管自己可支配时间充裕,但是留给自己的太多,以致于每天都要在这个自己中游荡终日,徘徊不停。如此,只好把自己关在书本之中。周围呢,照样不让人和颜悦色。那个杨银城,据说是针爷,二进宫,五十岁的人,尽对我说程松君的坏话;而程松君,看上去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二进宫,强奸幼女,即他所任课的小学的学生,一个似乎不大懂事的人;范伟,人大一分校哲学系八0级学生,刚愎自用,手风琴和篮球玩得不错,看上去是本组的智商较高者,二进宫,似乎对什么都不以为然,平素很少对生人讲话,我在一队时一天晚上看电视正好与他坐在一起,搭讪却遭冷遇,至今我不愿过多地或主动地与他说话;许平,本组年龄最小者,字写得不错,会搞些电工之类的东西,脾气较好,可是个小孩。我与那个大学生的关系最为微妙,也许,这就是文人相轻。黎力自上星期四回京后,我总觉得这里荡然无存,故整天呆在角落里读书,与世无争。加上我能吃,所以尽量不在物质方面与他人有何来往。这样可能会被看作孤僻,但如此也许更好。这种沉默寡言,只能让他人摸不着底,更适于潜心。
呆在这里,时间多了,对外面的事情也不停歇地回忆着,这是不由自主、无可奈何的,而且我愿意滞于由此而引致的不良情绪之中。小关又一次鲜明地映现出来,使我联想很多;小贾呢,我甚至想到写封信予之;其他的,马小琳、项灵羽、王桃莎、秦立宪等等。黎力回到家里,使我更为亲切地想象劳改犯走向社会的清醒。谁知我今后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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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ighteen
昨天,接到三姨和王坦的信。三姨在我去信后很久没回信,我不对她回信抱有什么希望,以为她只会一言不发地把东西寄过来。可昨天她的信里还听热情的,相形之下,王坦的来信倒使我有些吃惊,他信里好象有些不耐烦,而且似乎由于我目前的出境而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性质。也许,我要求人是太高了些,要求他帮助,而且还要兴高采烈地,这未免太苛刻了。谁知,孙博、英俊、朱明、田毅、蒋怡、马明等人现在会不会对我也是同样。我确实想过彻底与以前的这些人、这个系统、这个群体断绝往来,另行开辟一个质量也许在众人看来要低些,但更实际和切合将来我的情况的环境,可总是恋旧得很厉害,这大概又是我的一个弱点,也许是惰性、保守力在作怪。
现在我清醒越来越不好,也许同这个屋子里的人的关系,只能很不自然。尤其是那个大学生,我几乎不能容忍他,有时真一触即发,虽然这没有任何直接的理由,他也没有对我表示过任何敌意,我们彼此以礼相待,他对我也算不吝啬,但我还是有一种无名状的火气对着他,表现得不明显。这不是怒,也不是恼,非鄙视、轻蔑,的确,无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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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one
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爬起床来,给小贾写了封信。其中,我把我的事向她简述了一番,叙述了我的现状,委婉地告诉她我愿意与之交个事业上的朋友。这样一封信终于写出来了。从我的性格上说,如果在心理学家来看,是会写这样的信的。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了却一桩心事,才算得上自我解脱,才能使那思念有落实之处。对于这封信,我抱着与给沈玲信同样的态度,也就是说,写这样的信,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对方。可能她现在对我恨之入骨,或者有其它什么不良情绪。不过,至多她只能默不作声罢了,又“好象投入大海的石头一般”。不过,从我这里,已经做好了为这种或许是荒唐的情感付出代价的准备,亦即这封信追查,由此我去蹲小号,急需下大田,再次殉什么东西给这般恩情。她的家庭和生活环境可能会使她对这种信不屑一顾,或许她的父母对她施加压力,以使其脱离(本来就没有接近)一个罪犯,或者她现在的男朋友会迫使她更为专致些,因而断绝与我的往来。不过,倘若不是将此事公诸于众,我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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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three
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大班里,去从事农业耕作。有时,这种想法是那样的鲜明、现实和具体。想来,我在未进公安局时,在未被捕时,在未被判刑时,在上诉未被驳回时,在未到人们传说中最为可怕的茶淀时,我都曾事先做过这样或那样的设想,然而都是“不幸言中”了。或许,“不幸言中”已经成为我行为的结果方式和总和之一了。
我设想,在这里,我不能忍受这里与监狱(我想象之中的人们青面獠牙、坦率耿直的凶残暴戾,进行着公开疯狂的生存竞争和倾轧,而这里却只是茫茫的文人相轻,温良恭俭让的变态表现,以在那些罪恶丑陋的本性上覆盖着的令人讨厌的面纱)的差别时,就会暴发出一阵歇斯底里,而作为其牺牲品,我 的结果会被送回大班,而弄不好……我将来穷兵黩武,我是又与这里所有的人作对,还是与某一个人争执到底,这不得而知。可我设想,我离开这个地方,已为期不远了。
从对那个大学生来说,我与他保持僵持状态。或许,二进宫使他充分掌握了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一个神经质的意志力薄弱者挤兑到癫狂状态,而从外表上自己不需要承认承担任何责任,甚至会被当作受欺负的对象来对待。我对他越来越不可容忍,有时真忍不住要拔拳相向。可是,我也曾意识到,他是个聪明人,掌握了不少所谓的一技之长,尽管这是很肤浅而外露的,但我与这里的队长和犯人一样,仍然受到这类东西的诱惑,这就从另一方面更加深了我的不良情绪。这,无疑是妒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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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eight
意想不到接到希希的来信。信里看出他思想已经成熟,我实在替他感到高兴。他的文笔还算得上通顺,思想也在目前的众青年中算得上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而且,从中也流露出十八、九世纪西欧布尔乔亚式的概括性和揭示性。不过,他的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伤感、懦弱、中国小知识分子的愤世嫉俗、看破红尘,以及对我的迷信和盲目的崇拜,是我所觉有不妥之处的。我不想让他再成为一个我,成为我的复制品。我是一个悲剧,“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从我,是走进用劫的人群的道路。”我的观念是混乱的,我的行为缺乏稳定性因素,缺乏凝固剂。我自己尚处于一种变幻莫测之中,我自己都感到难于把握自己的性格、脾性、习惯、思维方式和思想方法。我是一个外露的人,由于语言表达上比一般人要强,所以往往将对一些事物的看法表露出来时带有那样强的感情色彩和结论性,在如今这学识浅薄的世界里,取得哗众取宠、超凡脱俗的效果而给他人留下才华横溢之感觉,这点我本应清楚地意识到,应在那喋喋不休侃侃而谈的荒唐之后,静下来仔细回味一下,检查自己的实际,但可悲的是我却只是满足于大众之下的慷慨陈词,偷天换日,而不去做那些仅仅为了更好地做到这一点所须付出的努力。于是,我甚至在准备与他人谈话时,不以为然,心不在焉,只是凭借临场发挥,凭借即日即时精神异态状况下漫无边际的遐想和似是而非的逻辑。对于虚无主义和存在主义的一知半解,就在我的模仿力领域里开脱出一大块盘为其距,使我不愿意(也许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凭借和依靠标准来检验和规定自己。在这个领域里自由自在,茫无目标地自行其是,结果就象一个只想观光的流浪汉一样,进入那枝繁叶茂,标本比比皆是的丛林之中,转来转去,到头来依然是一无所有。事实上,我也总是处在这样一个矛盾之中,经常徘徊于选择之上,究竟是该遵循按部就班、墨守陈规,按人们的习惯和法则去对待学习,还是海阔凭鱼跃,无视基础的重要性,一意于我行我素之上?不管如何,我不想从我家里,在我弟弟身上再出现我目前和今后的彷徨犹豫。而且,他对我的崇拜,对我的热情,也是出于不了解,“只是看到从云层中透出来的那点光”,同时,不过是一时冲动(说不定又是哪本激动人心的书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尚有个各个存在,而且自己也应当对他采取某种积极热情的态度),一种注定要出现或是转化为其他情感,或是逐渐淡化,以致销声匿迹的冲动。潘家又出了一个注定无所作为者。这难道不是可惜的吗?从这一点,我可以断言,父亲的教育方法和传教内容是误人终生的,这种家庭只能出现继承父亲遗传因素,不求甚解,只图虚荣,好为人师,荒唐可笑的庸碌之辈,他们苦于寻求避开危险和艰苦的捷径,欲想使用他们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来解开谜团,对任何事物都能轻易地下结论,采取无效、荒唐、麻木、僵化、不近情理的手段,去敷衍生活,戏弄人生,留下无耻的脉搏和喘息声。
现在看来,我是一个与人为善者。有时我常想,或许是接收西方古典文学作品内容所致。我很容易成为一个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至于是否虔诚则另当别论。有时我不能做到“无毒不丈夫”,真正的狡诈、凶残、残暴、乖戾等,总好象于我绝缘,这些难道不是人生的正常的组成部分吗?可我是遗传因素所致呢?还是后天的教育所成,总不能将此体现于我的观念的行为上。我平常与周围的人(或者说畜牲与畜牲)之间处不好关系,这是由我的性格所致,而非品质的结果。我到哪里,都一时难于寻找找到新的系统的平衡点,无法在短时间内,在大多数人都能娴熟把握的时间里协调关系,找到自己在新的结构格局中的位置,而只是在谋求自己的性质在处所的反映(或说是回光反照),使我不能安居于品位之中。这种观念与行为的一致性,莫非应为自己所欣赏之理论、主义所不齿?另一方面,既然这是一个毛病,而不是缺点,就象我的眼镜总是戴在眼睛上,而不象白人没有眼镜,我就不能对此心安理得吗?
近日来,对给小贾的信在她那里(而不是在我这)所产生的结果设想不止。这种短暂的接触和恰到好处的分离给人难以忘怀。
前天,接到三姨寄来的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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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nine
这几天,在宣传队里学小号,可是我又是凭借兴趣和热情,同时,由于与主管人、同组的那个大学生素辑不睦,因而总是不能全力以赴,而且越来越没有什么兴趣。就象我开始遇到每一个得以使我有一技之长的机会一样,开始我很是兴奋,以致于浮想联翩,梦想着一旦自己在这方面能够有所进步会怎么样之类的东西,可是到后来都付诸东流了,学无线电、小提琴、吉它、外语、写作、裁剪、木工、专业课等,尽皆如此。这样,我使得开始对我在某些方面的迅速入门而很感兴趣和倍持信任的人都逐渐失望了。于是现在,我又面临着以前曾经屡次出现的问题,就是我什么都不可成就,我现在仍然有时似乎很有追求、抱负和目的地读书,这到头来是否也不能有什么成效?这样又当如何?没有成效又怎么样?把读书仅当作运动、手段而置效果和目的于不顾?我这个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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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y
阴差阳错,总有一番风雨。昨天晚寝前,范伟突然对我问起我对郑丹说我吹小号是看在黎力的面子上,而后出口不逊,我从床上爬起来,欲与之动手分就究竟,杨银城在一边开始时旁敲侧击,后就说后就说孤傲无边,有伤众人等。我与他们争执了许久。其中范的矢口抵赖之术与说话不留余地之能使我感到惊讶和愤慨,但又转念一想,这并非不可。首先,在这里的人是不可能以规范性道德的标准去衡量和要求的;其次,作为在圈里滚出来的人,范杨二人都是良心和人理几乎丧失者,荣辱之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同时,对于人来说,开始的和与不和主要是针对其性格,到后来才是射击到品德、性格不和比品德相悖更好些,因为后者产生仇恨,前者只是讨厌罢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倒要感谢那个大学生与我性格的相斥,如果前合而后分,那更要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未必就是个安分于陈规陋习之中的人,对这一切似乎应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可是我与他们二人的关系搞到了这种程度,则不能不想条退路了,究竟在这里决一高下,抑或僵持相峙,待这种情绪自然产生效益递减,还是主动退避三舍,尽早离开这块众人眼中的风水宝地,回到广袤的大田之中呢?我尚在犹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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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yone
现在,越来越感觉到,那个大学生是个卑鄙的无赖和十足的恶棍。他与我仍有不共戴天之势。前日晚上几乎要与之动去手来,但他却在其他人面前和那些队长那里说三道四,加上今天我与杨银城又吵了一架,二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更使我在众人面前有无地自容之感。那个大学生无时不在诽谤、中伤、冷嘲热讽、刻薄歹毒。然而,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又拿起了小号时,他仿佛能出什么事一样,继续着与我事前的关系。可是,从他的行为上看,我不得不处处提防着他,以免今后何时又被他在众人面前奚落讥笑一顿,不能让他抓住任何东西,对那个老不死的儿童,亦是一样。是啊,公安局里是锻炼人啊,至少到现在已经使我认识到人言可畏,祸从口出。看来,我与他们的相峙,迟早还会引起一场恶战。其中,必有一伤。我似乎不该为此而苦烦郁闷。但是,这里人与人之间一闪而过的那血淋淋赤裸裸但仍温文尔雅的关系确实使我目瞪可呆。不过,趁着现在还没有太大的冲突,就能比较及时而清晰地认识其人,这倒不能不说是值得庆幸的,否则一旦出事,把所有的东西一下倾泻出来,恐怕更是叫我气急败坏、丧心病狂。
人啊人,罪犯啊罪犯,监狱啊监狱,潘?啊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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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hree
(接记)我们四人搬行李到一号里,看到这里比宣武分局要明亮和宽敞。我首先看到二bi在那坐着,看到我笑了笑。我们进去。有个身材魁梧的叫侯建京的用双发亮的眼睛扫视着我们每一个人。我看到屋子里人并不多,加上我们总共不过十四、五个人。这里都是捕号,都是敌人,而且可能有些人的案情是较重的。我较为胆怯和好奇地四周看了看。有人问我们有虱子没有,接着要我们从里到外把衣服换一下,到厕所先洗洗澡。这对于我们这些从元旦以来几乎脸和牙都未曾洗刷过的人来说是太求之不得了,一个头发银灰相间上了年纪的被号里人称作王师傅的人同我们一起到水房洗澡。这里的劳动号比宣武分局的要胆大和敢于主事,有些病只问他们要药即可,洗澡对他们说一下也行。号里的人对班长们也调笑哄闹,气氛比宣武分局缓和得多。侯建京与上海认识同一个人(即上海的同案),由是洗澡回来后他们就盘起套来,二bi则问了下我老宣那边的情况。我告诉他宝山子、六和春节前干起,裸体、四张仍没回家,现在菜市口、建国在十四号煽起来了。李管教对我们说二bi案情严重,到七处就给趟上了,不知真否。他说是真的。他们几个同一车送到七处,在小院被趟上了,可过了一个星期又给摘下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了看我们同来的人,又多了一个叫魏启星的,是手枪的哥哥,他比手枪要随和多了;另外还有一个满身疥包的人,叫刘伟,宝山子提到过他,据说他也是个玩闹,我心里有些怵他,我听宝山子说他家就住在李丽萍家楼上,于是问起他来,他只草草应付了下;韩金泉前额的头发与眉毛的距离很近,在车上时十分守纪律,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到这里来以后倒也十分沉默。于是,上海找到知己,我与二bi对话,因为手枪在这里呆过,所以号里的人都和启星谈论一些事,何况启星练百货,认识不少人,更是话锋四外飞迸。于是我们三显得活份些。那个王师傅(王文彬)问了我的学历,我告诉他,这时有人起哄道“满四,你不是要学英语吗?又来了个师爷!”王师傅拿出几本杂志给我看,如饥似渴……这是四个多月以来首次公开翻阅这样多的杂志。这里劳动号几乎负责筒道秩序,而且这个屋子里人们简直吵翻了天,在我看来简直无所顾忌了。有人玩牌,摔得劈啪作响,这也是我不感问津的。劳动号拉开灰铁门上的同颜色的铁制帘,往里看了看,于是号里的人跑到门前,隔帘叫道“曾哥,给我点药!”“曾哥,我肚子疼!”队长过来时,他们又叫道“于大叔,他说他绝缘,不怕电棍!”“于大叔,把你的冬游合格证给哥儿几个展一言哪!”一会儿,劳动号从帘里递进五个塑料碗和塑料勺,我们洗了下,准备吃饭,外面乒乓响了一阵以后,拉开了门。早已等在门口的老侯、二bi(这些人都称他“广田”)立即奔到筒道里,端回四个塑料盒,一个是馒头,一个是海带粉条肉块。各人拿了自己的馒头时,广田蹲下与另外几个人挑菜盆里的肉,我想这也是柳爷又要多吃了。十五个饭盒码在地上,王师傅依次平均分完,广田给我和上海端过来,要我们记住自己的碗和勺,王师傅又很平均地把肉分给了每一个人。这时,有人骂道:“你小丫挺的等人伺候你哪,杂种操的不会自己端吗?”他们是对着坐在墙角的一个身着黑色棉衣棉裤(我知道这是囚服)、满脸土灰色一言不发低头似睡非睡的人说的,一个满脸横肉、目光凶恶、年纪二十左右的人跳起来,几步跨过他跟前,朝着他头上使劲擂了几拳,他轻声叫着“唉呀、唉呀”,王师傅说“得了。李明,快吃饭吧!”李明站起来,慢慢地过去,象电影中慢镜头那样蹲下去,拿了馒头和菜盆,广田回身给了他一脚,王师傅又劝阻了。韩金泉对众人说他原与李明一号,原来李明活份得很,没想到变成这样。他是国家体委高录像的。人门骂起李明,说他自称是0七单位的,不是人×的加把盐。吃过饭,我要下去刷碗,老王、广田、老侯劝阻了我,说这里是轮流值日,轮到我再做,老侯听说我是前门联社的,问我这那,告诉我他是大栅栏服务公司,因贪污被判刑七年,现在在上诉,广田又对我说了一些事,如小崽(冯伟)被判了十二年,广外对我说了一些事,东城被判十二年,富治三年,老镊六年,东北十二年,车轱辘又被退回宣武分局重审,他开庭推了,而且又有些新事现了,手枪可能在别的筒道,半截刚从这里转走,被判十二年。我最惊讶的就是半截的幸运。说话间,外面劳动号喊了声“睡觉了!”人们就忙碌起来。我和上海、金三(韩金铭,家住姚家井三条)、启星被安排在一起。这里的人都有被褥,而我和上海各只有被子,因此二人合盖一床被子。我对他很是反感,他的针乱扎一气,他的莫名其妙的清高、无知的自信、说话的不知深浅,以及在老宣最后落得人嫌狗不待见,使我怀着厌恶的心情并肩睡在一起。午觉睡得不错。觉中忽见有人叫醒我,一听是提讯。我迅速穿衣服和鞋,出去看到LL等在门口,我们一起下楼,走了一段路。这时的空气已不象在老宣时那样宝贵了,因为这里室内的窗子白天总是开着,室内有暖气,所以有温暖的清新,而不是老宣那样的冰凉的混浊。我们走在小到上,默默无语。我这是十二月十九日以来第一次见到LL,不知道他进公安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凶狠、残暴了,尤其是会面对质以后是不是对我彻底失望而造成彼此很大的仇恨。他走路依然象以前那样,我也不想,也不敢与他或送押我们那个年轻不到二十岁的班长说话。到了院,一个法警等在那里,班长把我们交给他以后,我们被各戴上了一副铜铐子,坐上了开往宣武区法院的吉普车。车开后,法警一直握着那种一咋长的小电棍。
车到区法,我们下车,进了区法的楼房,坐在长椅上等候。几个没穿服装的法警接着看押我们,一会,来了个年轻人(二十六、七岁)瘦削,面颊殷红,总强作出一副居高临下、大义凛然之气。他走过来叫了我,我随之到了一间大屋子里。这里有许多人办公,有男有女。尤其是那些女子,使我眼花缭乱。我被指定坐在一张椅子上。那个人说:“我是你的审判长,你的案子由我来审。你的态度要老实点。”接着要我把经过说下。我按十二月十九日提讯、二月十三日检提那个说了。他气势汹汹地说我态度不老实,我不为所动。他要我在开庭时如实作答。然后我在审讯记录上签字。我戴着手铐签了。他在我出门时说:“潘?,你可得老老实实,要不我重判你!”我出楼被送到一间临时性建筑的小屋子里,里面是临时居室的样子,空床板上落满灰尘,地上尽是烟蒂。几个法警在玩牌。我进去后,原来在屋里的LL被带出去,经过我面前时朝我点点头。那些法警谈论着鸽子、茶,我觉得我离开社会这样长时间,变化不过如此。许久,LL回来,我们分开坐在屋子两头的地上。趁着法警爬三家,没注意我们,他朝我手势,我却不晓其意。等了会,车来了,我们一起被带了出去。法警走在前面,LL小声对我说:“不是我出卖了你!”我哼了一声,走到车前。车开出院后,忽然有人招手,车停下来。我的审判长李振琦钻到车上来,要搭车回家。他在车上对我说:“潘?,你可得老实点,别看你比LL案子轻,你不老实我重判你!”我不敢吱声。这毕竟是在某种程度上决定我命运的人啊。天气很凉,我只穿了一条单裤子(绒裤被我嫌有虱子而在洗澡时扔掉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到了七处,我和LL蹲在院子里等着楼上下来人接我们。LL低声对我说:“我对不起你,现在说也晚了,下圈再说吧。你缺什么吗?”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也不说话了。我们回楼时,他要求把棉短大衣给我,我推辞掉了。
回到号里,别人看到我瑟瑟发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天气太冷。那个满脸横肉的小伙子(陈立民,被通称小民子)对我说:“你怎么走时不穿件棉大衣走?这里和老宣不一样,甭客气。”老侯、广田也因此埋怨我。我赶紧吃给我留下的饭。饭毕,他们把牌棋都拿出来玩了起来。广田告诉我这里牌棋随时可玩,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玩了。他要我求茅,说这里是早晨起来和午觉起来放两次,晚间就不放了。我桶报纸求茅,小民子、广田倒马桶,一起去了。我蹲了会,广田说蹲个痛快,不要起来,他们好借机问劳动号蹭炮烟抽。我确实感到这里比老宣强得太多了。这里的自由、这里的娱乐、这里的排除压抑,简直使我兴奋不已。由于我的在场,他二人抽烟未遂,悻悻与我同归。老侯知道我的审判长与他是同一个人,告诉我李振琦因为他的态度把原来七年徒刑加到十年,说他可不是好惹的。我则有些害怕起来,从这以后,直到开庭,我犹豫不决,怕由于他接受不了我后来的口供,而加祸于我,有时想回到原来的口供上去;LL一个劲对我说不是他出卖的我,对不起我,我想其意大概亦是如此。但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了。可是我这时怎么办呢?我想我自己在法庭上恐怕是没有能力也不敢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管怎么样我只能是倒楣的。我又在这里看到了刑事诉讼法的一些说明,知道现在还可以请辩护人,我与老侯商量,后一同与老王商量,告诉这里的班长,让他们转告法院我要请律师。我桶了报纸。一个姓张的贼眉鼠眼黄板牙嬉皮笑脸的管教得知我的请求后,说“你在法提时怎么不说呢?”“你自己还说不清呀?干嘛非得请律师?请了律师也不来。”“我没功夫管你这些事。”让我哭笑不得,急恼不已。一直到开庭时我每天三番五次找他,他很不耐烦,说“我知道了,得有机会。”我只好听天由命了。当晚,我又去和别人聊天,看到一个相貌丑陋、个在矮小、脑袋却很大、下巴宽而向下突出,浑身长满疥疮的大疥(景学保),他是李胜利的同案。我告诉他,我在老宣与胜利关系不错,他要我告之胜利口供及对案情的分析,我粗略以为,可他在这里却不得意,处处受人奚落、指使和讽刺,于是我也失去了同他继续促膝的耐心。老王要上海教他外语,他们如胶似漆;我与老王只是略谈了下案情,他帮助我分析了一下,可前车之覆,我只是将案情和司法程序上存在的问题的一部分告诉他。虽然他没有比我所分析得多出什么,但他倒是经验不少。我简直想象不到老侯那么大块头的人遇事要向他请教和听候吩咐。号里的角落里总是躺着一个人,他面目清秀,可他那整齐的牙齿让我感到有一种不容它存在的不自在的感觉,他的一双手让我看了吓一跳,就象古书中妖精之手,白细的手指,第一个关节隆起,仿佛弯着指头,可下面的指头却依然伸着,那些隆起的关节永远也平不下去。他笑容可掬地与我说着话,听了我的案情后,他说:“你值了,偷一分钱进来也值了,操一个bi进来也值了,打架进来是最不值的,什么都没捞着!”我问及他的案情,他说他和小民子这次肯定连命都保不住,轮奸、强奸幼女集团首犯。他们二人自小结识,后他因偷钱包被教养一年(他的手脚就是在教养圈里施化肥所致,这又是公安局的一大成就),这次又分别作为重大流氓强奸集团的“司令”在这里相遇,恐怕命运之故。小民子听到这些话,也过来参加谈话,说起他们的案情,并不时请教老王。我这时已经不觉得犯罪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也不觉得他们所犯的罪行是多么严重,只是他们是死期将近的人,他们怎样对待死亡呢?怎么对待他们极不期望但却是无法规避的强制性的生命终结?怎样迎接那颗迎面飞来的枪弹呢?怎么透过死亡这一终点返顾这苍茫浮草的人生呢?怎样去认识和对待家庭、社会、女人、及世间的一切呢?看他们不时抱着及时行乐的态度,得过且过,一会又暴躁不安,冲着他人发泄不满,一会又坐卧不宁,来回溜哒,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夸耀自己的经历、知识、和风流韵事,一会儿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那为许多人听烦了的案情,一会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一会又仰面静思,目光呆滞,一会儿闷头大睡,不睬一切……。晚上九点钟睡觉后,与老宣不大相同,人们吵吵嚷嚷,叫着要新来的人讲故事。我推说只会看不会讲,上海则是不理睬他人让他讲他看过的黄色录像(这次,他贪污之物中有五十多盘录像带中就有《三个逃犯》之类的录像)的起哄,讲的唯有金三,他在老宣是个牢头,因打人被趟过大镣,现在他却伏伏贴贴。躺下不久,门忽然打开了,进来一个趟着跑链戴上揣的人,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谢谢老师傅!”他叫赵卫东属兔的(!)初看上去有点象朱正琳,后来从他的言谈话语中又觉得他象马勇。他因流氓罪被判刑六年,不服上诉,在这里九号,由于与东城打架,二被刹了一绳,结果胳膊残废了。(我到茶淀后,一个多月时,同来的有一个人在监舍内突然觉得不适,屡次向队长们说明,但被置之不理,依然出操、出工,最后倒在地上,在去医院抢救的路上死去了。就这样死了。过了没两天,大家就都把他忘掉了,就象死了个蚊子那样。有人叹道,谁让我们是犯人呢。可是犯人莫非就不是人吗?这种死亡不也意味着人的生命的终结吗?犯人的生命就其生物学意义来说又低几许呢?)神经有些失常。他、大、二疥(刘伟)、里明四人睡在两排铺位中间的地上,这里也特别讨厌蹲台,李明总是两天一蹲,总是因此而挨打和受不许在定量以外多吃的约束。我的饭量不减,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这里都是饭前登记要多少窝头。他们知道我能吃以后,每次都按量要够(而不象以前那样少要几份),使我得以足餐,而且过了几天之后就吃不下去,一顿只吃二两窝头一个,早晨喝棒子面粥,有时就不吃窝头了。这里没有米饭,菜比老宣多,可窝头和菜比老宣差多了,饭菜总是倒到厕所去。我在这里是由于开局不错,因二一直到走什么亏也没吃过,而且逐渐学会了与这些与我同类的人打交道,按他们的方式说话、办事,有时甚至敢于和象小民子、满四(满志国,回民,因伤害被判十五年,性情暴躁)、广田等码bi,更不要说金三、李强(那具活骷髅)、大疥等等了,二疥则成为众人差遣对象,称之为洗衣机、电风扇、按摩师。可能是由于文人之故,我对李明一直很客气,没有参与众人对他的拳脚和鞋底之中,可对赵卫东我有时则武力许之,因为他的故作正统,假装疯魔,神情恍惚,喋喋不休,时好时坏,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时哭时笑,一会正常一会反复使我很是恼怒。这几个月的生活把我的同情仁慈之心麻木了,所暴露的只是凶残和对班长们的不服不忿甚至捉弄挑逗。那个大疥则也是没什么市场,虽是二进宫,但不大懂事。他也是吃喝不拉空,可还总是蹲台,(我除了初到那里蹲过一次以外,以后则没有过了),众人因此非之。他在一天夜里想蹲又不敢,于是将床底下别人的脏衬衣拉出来,拉在里面,又不声不响放回原处,意欲次日借疥疮洗澡之际扔掉。次日清晨我们闻到些味,四处搜寻,问了李明,大疥不为所动,就这这种气味中我们吃罢了早饭。他们去洗澡时,二疥拿肥皂时拉出了衬衫,大疥因此挨了一顿暴打,可后来他却把衣服洗了自己穿上了,而且总是不换衣服,免得让人看到他全身长满了的令人作呕和恐惧的疥疮。这事以后,他更是人皆可骂了。由于他在案子中系主犯,此时对花事打击又十分厉害,他终日恐惧至极,加上这些人总是取笑他快要去芦沟晓月了,更为惶恐,有时晚上做梦,歌唱、说话、甚至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使得全筒道的人都醒了,队长赶快跑过来qiu帘,事后他却说可能是梦见了杀猪。里强也是个神经质,怕死但有时又觉得豁出去了,应无所谓;他看过些书,说话总是不容冒辩之气,一味强调自己的正确与真实,在号里,除了我能在知识上、老王在经验上、老侯在气力上制服他,小民子作为一个垂死无所顾忌的人与他磁器,他谁也不怕不服。小民子有一天夜里被老侯怒骂一顿,不敢吱声,对满四以礼相待,其他人谁也不怕,对王师傅较为尊敬,对我较为客气。广田对与在老宣时大不相同,晚上向我诉说案情,听我分析,谈论半截在这混得不好,广田不愿与他邻寝,满四打过他等,使我自尊心得到了一种过时的安慰;他还向我诉说心事,议论号里所有的人,说李强、小民子注定丧命,大疥亦然,他们没多大戏等,一聊就是半夜。满四由于我认识曲莉莉(刘颍介绍并与王桃莎的妹妹王兰及学习会一帮人一起去过五十五公里,并在二毛处听过我的课),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他自己在月坛那边和他工作单位鸿宾楼的事情。上海在号里由于我和广田的作用而处在被讥笑和起哄的位置,只是老王有时要他教外语,并与他嘀嘀咕咕,老侯成天抱着本字典(这个号里的学习和探索之风气使我至今难以忘怀,也正因此,我才得以称雄),对我十分客气,即或开玩笑也很有分寸。二疥经常被强迫说他玩花儿时的感受和经过,他对我说了他曾劫过李丽华欲污之,我开始时有些不自在,可又一想,这又有什么新鲜的呢?别人起哄要我揍二疥,我只付之一笑。不过他在本命年里被减刑(他们同案上诉,未被减刑,他原判流氓十年、盗窃五年,合并十四年,后流氓减至六年,合并十年),不能不说是非常幸运的。另外“老头”(于全起,实际不过十九岁,终日不言不语,二进宫,因为说话时声音很小,又被称作嘟囔,他的发火处只是在李明和后来的赵卫东身上)因抢劫被判十五年,上诉。老安(安振然,六十岁,系原宣武地震局负责人,因与儿媳私通,儿子因此自杀而被判刑五年,上诉)是老头的扑克搭档,平素话很少,思想正统,除了老王照顾他之外,别人都不买他的账,只是偶然争吵中不怀好意地要老八路作证或谈思想,他也当仁不让,结果往往是一哄而散。启星被判二年半,正在上诉期中,到七处没几天就被叫去做劳动号。那个曾哥是老王的同案,另一个是上海的同案。金三是强奸案从犯,未曾奸污但挟持女子。他自称是大学生,且为于光远的秘书,在经济学周报干过。我与他盘套,得知他不过学了二十个月的速记和政治经济学基础课,帮于光远抄了一段时间的稿件,只是个文书。我问他经济学周报社的事情,问起刘小灿。他道刘小灿从资历上是他的晚辈,他属该社元老,小灿则是后来跑腿的,可后来他因为偷钱包而被开除。这号里,大家恭而敬之的就是老王了。王文彬,四十七岁,进来以前在牛街知青联社,神通广大,判过大刑,为人处事都有一套,而且求知欲强,脑子也好用,极善于平衡号里各种人间的关系,以及号里与班长间的关系,各人的案情几乎无保留地向他诉说,听他的意见(可能唯我独外了),而且,这些事在他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不消耗费多少精力;这个筒道里的牢头狱霸、棘手刺儿头的都调到这个号里来,他不扎针、可都给整治了。他从不对这些发火,只是关怀、体贴、走面。这里既是不服管教的活跃分子的聚集地(我在这里又算是较为霸头的,单凭这一点,就够让我得意洋洋的了),同时,又是筒道里的模范号。老王与我的关系一直较为密切。他对我说了与这些人打交道应注意的某些事(遗憾的是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经常听我对一些天下之事的长篇大论,随声附合,最后把全号都吸引到我们的谈话之中来,李强兴奋不已,老侯、满四、小民子、广田瞪着眼睛听着,金三、大二疥默默不语……有时他将案情对我说处来,听我意见,这是对别人从来没有过的。他说我脑子好用,思路清楚,如果别人用则应用我这种人,只有这样能使得事业所应起色。我也觉得他在这种年龄仍存如此强盛的探索活性,有这样强的不形于色、深于城府的能力,以及清醒的头脑和开化通达的思想,是不可多得的。我挺佩服他,这恐怕也是我一生中第二次实在和理智地佩服一个人。他不是才华横溢,也并不显得深沉与深刻,但我欣赏他的随和应变,胸怀宽广,不耻下问和锲而不舍。那些班长都对他十分客气,(也由于他在这里已经被关押了两年了!)几乎要他当学习号(只是当时没有这种制度罢了)。那些班长之中有些人经常开门与我们这些人聊天,其中一位刘队长还把LL请他代转的一本上有一个大学生读潘晓文章后轻生厌世自刎人间的事迹报道的杂志交给我。这里的班长与我们的关系远比老宣要来得融洽,除了储大爷较为正统,“问题是”(张管教,他说话带了许多完全没有必要和用途的“问题是”因而得名)不得人心而外,(可储大爷属老冥顽之辈,人们总是当他面开玩笑,诸如他爱听却不敢允许别人叫他“储大爷”,说以后只许叫储队长,不许叫“储大爷”,我就说“是了,储大爷!以后不管储大爷叫储大爷了,要管储大爷叫储队长,储大爷!”他每天都把小眼镜几乎放到鼻尖上,上午班一打八点铃,他就拉开帘,郑重其事--他永远如此--看了看,用浓重的江南口音说“两边坐好学习了。”并且一会qiu一次帘,看到谁调皮捣蛋,则说“你不规矩”。有时把人拉出去,他手拿电棍,“你不规矩,我长惩罚你。电你三下。”说着,将电棍放在对方身上,“准备好,开电了。”手按电门,旋即松开。“电了一下,还有两下,准备好--”……若对方若无其事,他则幻异电棍是否有电,用自己的手去试,结果被自己电得蹦跳起来。去年,他值班时,号里有个人中暑休克,他得知进号,摸了下该人的脑门,说“不烧,没事。”直到最后该人吐白沫,老王才叫尹大叔送到楼下抢救。他却依然按照他的规矩行事。这里,早中晚倒三次马桶,平时一般不许倒。桶满求倒,他不允;屡求,他开门,号里的人提了两只桶欲出,他说不准倒两只桶。别人放回一桶,说只倒一桶,他道“不,只倒半桶!”我们经常故作正经地问他为什么没穿马裤呢,别人资历比他浅,却穿上了,我们看不过去,他只严肃地摆摆手。背后,我们则在他不值班时取笑“储大爷与储大妈谈恋爱去了”、“储大爷×储大妈”。)其他班长都对号里人很亲切。据说原来班长经常给号里人抽烟,后来,有人扎针,因而断绝了。这里每天晚上劳动号都要打进一些粥来,新来的只有我和启星能撮着。在这里我想自己的案情不多,更多的时间都被聊天扯淡玩牌打闹插科打浑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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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five
今天,给二伯伯写了封信,讲了下这里的情况。由于条件,我写得较为淋漓一些,请他帮帮忙。仿佛在这里,我才意识到世间尚有他和父母存在,并且可能在一些方面班我些什么。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思念和感激之情。昨天,我又给小贾、三姨、马丽珍共同写了信,不知后果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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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
今天,出乎意料地接到小贾对我第一封信的回复,说她感谢我的去信,果然在我进公安局以后,她受到了众言中伤,现已离开经理部。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强者,不因遇而易己之信念;她愿作为“一个同志式的好朋友”给我以帮助。这封信,我一口气读了几遍。来本,我写这样的信,数年或数月不见回音是平常的,这次这么快就收到回信,倒让我吃了一惊;本来,我接不到信时感到不好,这次太快地接到信也是这样。莫非我真是我自己所说的,软硬不吃了?更为有趣的是,今天我正在抄写上月写的那篇日记,又勾起我一番无从着落的思念,那情感真是微妙,可笔还未停下,日记行将抄迄时,却收到了她的信。那封热情洋溢但不失分寸,那封语句通顺但不无错误,那封字体镌秀但失于简单,那封思念已久但突如其来的信,使我兴奋甚至激动起来,虽然面部表情一点也没有,可心内却翻腾得厉害。下午,在做什么事都仿佛有了较以前为踏实的感觉。从日前的境遇之中的我的角度来看,她是个善良、贤慧、热情的人,在这个时候能不嫌弃,实可嘉也。
今天接到三姨的一封信,大概她还能接到就她寄钱物来之后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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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en
可能是这几天在接触乐器之故,昨天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想起了音乐,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起性。我在这里,不时想起她和其他的人,在一中队,我下地干活时,在锄把上作的记号就是X或XDJG。随着那时音符的闪现,渐渐地,在线谱中闪现出她的音笑。实在地,我更多地为这样的句子所征服。柴克夫斯基《悲怆》交响曲中│03 21 65 35│1--65│5---│03 21 53 13│6--55│5---│,而且缓慢、凄凉;《飞吧,鸽子》中│5561│767 65 63│321 63 223│5---│5561│767 65 63 │321 63 226│1---│,可是将其中热情饱满之情为伤感变态的情绪所取代,形成一片暮气之中一个身负重伤遭到惨败的兵士的痛苦的呻吟,而且仅仅是藏于内心深处的呻吟,杜鹃啼血猿哀鸣;邓丽君《诗意》中│65653│2321236│7•176765│6---│;贝多芬《命运中》│555 125│5---│;得沃夏克第九中│3•55-│3321-│2•3553│2---│3•55-│3321-│2•3211│1---│611-│756-│6175│6---│611-│756-│6175│6---│3•55-│3321-│2•3553│2---│3•55-│1233│2•126│1---│这里,所有的仅仅是颓唐失望无可奈何,全然没有原作中那新奇和进取的感觉和精神;《夜来香》中│06 67 11 76│5•62•6│121 7533│25543 21│2---│及│06 67 11 76│5•62•6│121 7533│25543 232│1---│那酒后的欢乐,醉态的朦胧,残酷的启蒙,松软的卧榻,娇柔的躯体,令人作呕但于今想来又是那样神圣与兴奋至极的“醉时同相交,醒时各分散”,和在今天、今天的迷离恐慌不安的怀恋;在平常不是这般多思善感时,也还是不自觉地哼着这样的句子,如《天鹅湖》中│05 12 36│51 43 5│05 1•2│3•21│1--│程琳的一支歌中│566 321 6•2│30• 23 65│1---│;《歌唱王二小》中│335 121 65│323 56 3•2│1---│;柯茨《宁静的湖泊》中│12 35 3-│21 65 6-│53 21 3-│;《蓝色的爱》中│3-2•1│765-│6 17 1•6│56 52 3-│3-2•1│765-│6 17 1•6│54 56-│;《邮递马车》中│53 53 65 65│17 17 21 21 │5•512│3---│;《摇篮曲中》│3-5-│234-│3•3 21 71│2-5-│3-5-│234-│3•3 23 42 │1---│,其中,或许要降下一个八度,而且,在那本已悠长的旋律中,再予以拖长,以使催眠而易为怀念和忧伤;另外,《军队波罗乃兹舞曲》、《我的太阳》、《重归索莲托》的旋律亦常上口。当然,在情绪好时,贝多芬│33│45│54│32│11│23│3•2│2-│……,舒伯特《军队进行曲》、莫扎特《土尔其进行曲》以及快速的│60 30 3-│46 43 30 71│20 20 20 71│22 17 6-│……等通常被哼咏。或许,在其中大跨度(有的要翻一个八度之多)的旋律是其共同的特点,而且,这里面所有偏灰暗色调情绪的陪伴物的延缓松散得显得拖沓的节奏与当今之世的多休止符、多减时线以致一首乐曲中常出现1/4、1/8、1/16甚至1/32符号却全然取消延时线,速度快而有力的音乐相背离,那么缓慢,那么沈静,那么“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那“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小夜曲,那催人泪下回荡柔肠的曲子,整日缠绕左右着我,这就是我的性格!这就是我那偏颇的世界,这就是我那狭长纤细脆弱病态的灵魂!这样看来,我成为冷静而伤感地观看那热火朝天、雀跃沸腾的生活的旁观者,病态的畸形儿,并不令人吃惊和叹为观止。在我身上,中国旧时小知识分子的特点,中华民族那纤细、精制的性格和惰性,加上这个时代、这个世纪的病症,我的经历的积分,于是,在坐标系上呈现处这样的、不连续的、时而平缓得在一定区域里可寻其高级微分,时而又迅速而幅度较大地改变着曲线的一级导数,而其中的不少地方二级微分已不复存在,其中,不仅存在着点的间断,而且亦有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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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self
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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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self
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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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断。这有何等的运动,比起布朗运动,它仿佛是又不自主地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亦即,它仍不能摆脱为其所深恶痛绝可在一些时候又喜闻乐见的规律、共性和模式,可又不同于那些能轻而易举地被积分的曲线,歪七扭八,上下回折,不成体统,在与社会、与生活、与大众的比较之中,它往往是鸟瞰全线,但又不时跌入那无情的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之中;世界生活如今的节奏按照一定加速度递进,可他却不时在狂暴之中消磨,可总的来说则是随着无情的时光慢慢地衰弱、衰弱下去……
唉,唉!唉……哟--
命运就是这样,(或是空气,或是胸气,或是……)无时不刻不在围绕着我,作用着我,可我又看不到它,摸不着它。命运是带电的吗?命运的原子核数是多少呢?命运的化学性质又如何呢?命运符合物质不灭定律吗?命运如果也被放在E=mc2这样的先进令人费解(我则一无所知)中也是合理的吗?如果在超时空中,它也照样歌舞升平吗?命运与上帝,fate and god,孰优孰劣?命运能打得过上帝吗?命运和上帝或是老天爷也在一起抱着小布娃娃玩过家家吗?那么,命运与上帝之间谁支配谁呢?我是否用反作用力也在主宰着命运或上帝或是它们的联合呢?命运有摩擦力、阻力和保守力呢,还是一个封闭的系统,一个复原性很强的系统?命运也要学会lim/x-0 or dy/dx,x无限趋近于零(0!)但永远不等于零(0!!!)吗?那么,命运和这个零的关系如何,谁支配谁呢?命运之中是否应该是个闭区间,包含着这个零点呢?在那个坐标系上,命运是否无处不在,只是在它的作用下,我才得以出现那般正常而离奇的曲线,或是只是在它留给我那唯一的道路之中,我才作了这样的行进,通往零点,通向天堂或是地狱,通向永恒的唯一不二的行径?命运把手一挥,我来到世界,于是,我成了它股掌之间的玩物,它在我身上兑现着它对世主我发出的诺言,要木偶般地戏弄着我,让我哭,让我笑,让我跑,让我跳,让我歇,让我闹,让我托腮沉思,让我仰天长啸,让我温柔恬静,让我凶残暴躁……让我春意盎然,让我秋风寂寥……可从来不揭去它那神秘的面纱,让我看到这一终生伴侣的面容、躯体、毛发和骨架,或是原子结构、系统格局、存在空间,于是,我只有无可奈何、俯首帖耳,受这般永恒的摧残,在这个实在和充分之中完成自己的使命,以后,则花自飘零水自流……
回到起始的话题。那么,你,为什么要生在那样一个干部家庭,而且是一个高级干部、一个显宦之门,你难道不晓得于今的社会,这种家庭只会带来更多的由中国那套可恶的伦理观念所带来的门第、级差概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生就那样一张脸,两道眉毛仿佛是一把尺子划出来的两条标志着无所顾忌和谨小慎微的线段?你为什么要在四川饭馆就餐时说起那 ,你难道不能象M和H那样,不会装饰自己,尽管极力大班,却总是画蛇添足,本末倒置,徒劳甚至弄巧成拙,而却是那样地善于发现自己的优点而加以修饰和夸张(且为合理适度的夸张),你莫非不知道你所应邀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为什么要说你虽然没有喝过酒,但肯定酒量不小,来使对方思绪万千?你为什么在初次见面、在他绝望彷徨之际,说出“来吧,喝一碗人间的水吧!”这类清澈玲珑感人至甚的话语?你为什么要学会武术,弄拳耍棒,与巾帼竟之高下?你为什么要那样怡然自得旁若无人地跳舞娴熟而轻快的舞步?你为什么要学会钢琴,而且非要对他说你那首《致爱丽丝》,要喜欢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你为什么那样亭亭玉立,那样不落窠臼,那样姣妍,那样充满诱人的天真?你以为,生物电和爱的权利是一回事吗?你以为,在你不说为什么不去爱,而只是强调不能去爱,这样对于命运来说就是得以敷衍,是公平吗?你以为,他索取的只是那篇哀叹“世态炎凉”呼吁人们唤起廉耻和同情心的文稿吗?你,你那疲倦松懈、钗翻鬓落的神态,你那故作惊讶,注目行之的表情,你那无可无不可,笑容可掬举杯痛饮的风姿,你那惶惑忧伤、冷落生平的面容,你那风韵着致、巧夺天工的身材,你那深奥莫测,令人向往的一生!你呀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与我同来这世上,为什么要被安排在八0年我那动乱迷惘的岁月里相识,为什么要于八一年我那清贫落迫中不期而遇,为什么,为什么啊,在八三年五月份又骤起那暴雨雷鸣?从那时起,我昏然恍惚,朦胧麻痹,终于,终于,终于有了这一天,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就……其结果,我身着囚服,一个跟头栽到被电网和枪口包围着的劳改场里。这又是一幕闹剧(也许别人会说这是悲剧,但何尝不是一幕喜剧呢?)又是殉情之作,又是爱的葬礼!如今,一切悄然,万籁俱寂,静得只听得这里杰出的蚊子的飞翔声。可蚊子毕竟是蚊子,鸽子是心爱的,蚊子是可恶的,鸽子给我心旷神怡,蚊子只是疯狂地吮吸着我那营养不良的鲜血,摧残着我的生命。用鸽子来换蚊子,或者说追鸽子却只得到了蚊子的追踪,或者,再或者,睡觉中,那优雅高傲的鸽子在空中盘旋,我忍不住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手上却痒得很,在抓挠中,我醒过来--从幻梦中惊醒,所看到的,只是那只我向其伸手而遭到它的袭击的蚊子,和我手上的浓重的包!多么惨痛,又多么令人神往,多么有趣,又多么骇人听闻,多么可笑,又多么令人振奋,多么优美,又多么发人深思。这时,不是听到了那牙齿的格格之声吗?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恨那只鸽子吗?固然可恨。恨自己吗?理所应当。但目前所需要的不是忌恨,而是冷静,冷静的思索,冷静的清算,冷静的回忆,冷静的热情。战斗间的歇息,赛场上的暂停,吹号时的换气,为了更加精彩而公正。那么你呢?你还以为道德惩罚了恶棍,人民制裁了丑行,孰不知牺牲品固然逝去,可人生永远是人生!
可恶的世界,/不朽的罪恶,/去追求,/追求那,/阳光的凶狠毒辣,/宇宙的广袤无垠,/空气的拥拥挤挤,/羞怯的闪闪躲躲。/飞呀,飞呀,/飞过了平原,/飞过了群岭,/飞过了陆地,/飞过了海洋,/飞过了观念,/飞过了行为,/飞过了人生,/飞过了爱情。/我,/在其中,/怡然自得,/尽情享受着,/享受着这般/这般飞行的快乐/…………/突然间,/手,/被扎了一下,/蓦地醒来,--/四周漆黑,/万物俱寂,/侧耳宁听,/只又一只蚊子,/一只杰出可爱的蚊子,/在狂欢,/在跳跃,/它--/吸了我的血,/把我/伸向神圣的虔诚之手,/咬得/七零八落!/我憎恨,/我哀愁,/我熬煎,/我折磨,/我悔那--/虚幻美妙的/梦境,/被它赶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无边/的寂寞。/心,/永远在/自己这里。/社会诽谤了自身,/自身践踏了社会,/法律蔑视了良心,/良心违背了法律,/道德侮辱着人性,/人性奚落着道德。/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不过是--/生路的偏废,/血浆的发热,/自己,/只能够,/抱住那只负伤的手,/静静地缩进,/进到自己的--/小贝壳,/面对这气象万千,/生机勃勃,/只能是--/冷眼旁观,/不为所动,/保持那可憎的/沉默。/就这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渡过时间,/完成任务,/终结使命,/迎接残酷而凄凉的--/零落。/而这,/这无疑--/就是,/就是那--/生活!
昨天给小贾回了封信。我这样兴高采烈地接到其复信,可在回信中,却是言语间又些冷 伤人,这无疑是病态,可我自己无力矫正之。我又给秦立宪写了信。在这里,我只又通过与外界的信息传递和假想中的思想交流来补充自己,慰籍自己那不安的心了。
August fourteen
我总是这样的脆弱。对于这一点,我已经早就意识到了。人说,卢梭生在那样一个充满着温文尔雅的布尔乔亚女性沙龙只中,加之他多病,由之而成其病态而温顺的性格。每当我看到自己赢弱的身体,枯瘦的四肢,瘪干的胸膛,细长的颈项,总是产生一种自卑心理。或许,这也造成了我的性格在某些方面的病态。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囚禁在四周高墙、封置电网、枪口阴森,远离都市的监牢之中?为什么会失去自由?为什么要被夺去本来已经变形钝化了的权利?难道,难道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吗?面对就是要使之成为生活的构成吗?难道就是要使之成为意志力的形成因素?非此不可吗?这里的恐怖倒在其次,首先是这锢禁和压抑。于它处,我尚可寻求一个无人境地,任凭我思我想,我行我素,固然,我早已知晓自己将一事无成,但起码要使自己心安理得一些呀!我如今,是触犯了谁呢?上帝?国家?人民?道德?法律?良心?对于上帝,我不知道我对它的崇拜(而且是不虔诚的)是否能使它悲天悯人,而对它的亵渎不奉是否也能使之和颜悦色;对于国家、对于祖国(郭谦说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能说什么呢?祖国,你是那样的可爱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而且,也许我不应该仅在现在受这牢狱之苦而动摇对你的态度基础,不过,须知,我是一个人,而仅是一个软弱胆怯者,外强中干,那浅薄的眼睛后面所有的只是可怜的天性,人们所颂扬的那种深邃、明察、洞悉在我这里只是一种装腔作势罢了,我就是用这样一双近视而惨淡的眼睛,用扁平的胸脯去迎接你--祖国;向我投来一线光束,容纳你这个奇妙的概念和内容。你,有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有着世界上的制高点,有着山水鱼鸟,春夏秋冬,有奔流湍急的长江,有哺育民族的黄河,有一望无际的平川,有峻峭玲珑的山壑,有活泼可爱的猴子,有举世瞩目的熊猫,有五千年的文明,有百万年的历史,夏商周令洋人望尘莫及,尧、舜、禹、嬴政、刘邦、刘彻、李世民、赵匡胤、成吉斯汗、忽必烈、康熙、……又使世人叹为观止,那辽阔的碧空,那一万多公里的海岸,那飞沙滚滚的戈壁,那鱼米村舍的江南,那白雪茫茫的兴安岭,那森林环抱的横断山,呵,桂林山水甲天下,杨朔山水甲桂林,呵,常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黄沙萼萼入平川,那春江花朝秋月夜,那将进酒,那大风歌,那琵琶行,那春江花月夜,那红楼梦,谁不知这是我的骄傲,谁不知这是人类的自豪,谁不想为之振奋,谁不欲与之疾跑……可是,如今,或以前,或往后,祖国,抛弃了我,于是,我就象一块破抹步,被扔到残酷的角落,我就象,有人生无人管的孩子,整日踯躅街头,徘徊呻吟,凄苦号啕,风餐巷尽,雨宿灯明,甚至,要经受这非人之非人的苦难,离别了爱情,离别了歌声,离别了攻击,离别了亲人,经历这人间的角逐,禽兽间的竞争,亦即无数的白眼、斥骂、诅咒和欺凌,你,养育着我吗?你敢说,你尽到了义务吗?我现年二十五,可又有什么关系,在任何场合,我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是个初出茅庐、未谙世故、乳臭未干、稚气十足的瘪三--中国人、中国青年之一、中国那变态心理者,在变态社会中的合理合法的存在者之中的一个--“沧海之一粟”,你,为什么,为什么如此蔑视人性,无视人的存在和其价值?为什么,如此非议人的自由和权利,而随随便便,象咽下一口食物那样褫夺取缔?人民,又是一群什么呢?在你们面前,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是个不安全因素,如今,又成为你们的敌人,而这个敌人的敌人的你们,又能够说你就是那敌人的敌人吗?敌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他连存在的余地都没有了呢?是否在某种意义上说敌人比野兽更为无耻、残暴和使他的敌人--你们厌恶呢?是否值得去剑拔弩张地对待呢?是否需要去以用标明MADE IN CHINA的枪弹去对付呢?你们造就了敌人,又把他扔掉,就象车床上的扔掉他自造的废品一样,那样随便,无动于衷和急于脱手,你们看到他饿得发绿的眼睛吗?你们看到他告别爱与坏的世界后那悲痛欲绝的情形吗?你们看到,人为人生所弃,孤独浪迹他乡,扛着锄头,烈烈暴晒,雨水抽打,看守责骂,背上翻起了血淋淋的皮肉,仍在一声不响地经常着那惨淡的生意,用动作来换取那可怜的食品、生命,用时间去与自由做交易?你们,你们自己,又是些什么人?为二分钱存车费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太太,无所事事在呲呀呲呀的胡琴声中摇头晃脑的老头子,刚愎自用可胸无点墨自以为天下非之莫属、诚惶诚恐地唱着“发自肺腑”的颂歌的小伙子,忸怩作态、恶毒而妖艳、无知而风雅、守旧而放荡的姑娘,只懂得事业而不知生活并以此为荣的科学家,成日议论柴米油盐而凶狠地制止那非议国事的言论的大腹便便的妇人,亦即阿Q、祥林嫂、贾宝玉、王熙凤、貂蝉、东施、李逵、邓禹、梅福、寇准、秦桧、司马懿等等,你们同时也是敌人,或敌人的敌人,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中国人,又作何想何念?至于道德,有人把它看作象一杯白水那样一文不名,在现时代,真是精英荟萃,集中国两千年亦即西方各代道德之大成(不过在质量要差得多),有孔夫子,有王安石,有女儿经,有辛亥革命,有伊壁鸠鲁,有斯多葛,有阿奎那,有边沁,有爱尔维修,有康德,有萨特,有尼采,两千年的规范,行为规范的规范,道德的规范,规范的道德,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今天的,错综复杂,网络叠织,莫衷一是,俯瞰下去,战袍缨盔,铁马金戈,中山便服,秀郎眼镜,宽大礼服,铜剑鸟铳,紧身内衣,袒露膊胸,何等五彩缤纷,何等壮观,何等不一而足,群魔乱舞,各有千秋,那里有统一标准之道德?哪里有协调平衡的行动?于是,于是啊,哪里有哪里应该有,有那布满恐怖、凄凉和血腥的法律,来约束这动静交错、互质互补的人群?法律,一根大棒,我用它,来恢复创伤,横扫世界,党同伐异,天下庶民,皆以我,法律后面的我--权力意志,而为筛选的网孔,我能使--位置颠转,可以--日夜变换,在我的棒触之处,没有欢乐,没有蹦跳,只有枷锁镣铐,和一具具躺在血泊中的身中枪弹的人,人的尸体,发着臭味的尸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布鲁诺被拉上火刑,项霸王自刎长江,如姬被斩首明纪,商鞅五马分尸,斯大林尸骨受辱,绞架脖子,石头身躯,羽箭胸膛,大刀腰肢,军刺头颅,马蹄脊背,镪水皮肤,砒霜腹脏,铁腕喉咙,烈火全身,法律,只意味着鲜血和生命,在它的微笑中,多少青春和爱情夭折,多少人间圣洁付诸东流了,那么,从此,就能看到了--良心,良心,良心,良善之心,非身为心,客观上,这所有的,有哪个可以与之祥符,哪个不是对它的否定?从其自身,良心亦为道德之中,看着这凄惨人生,尸横遍野,犬吠鸡鸣,人血如潮,良心,从何处寻找究竟,去责备敌人,去怨谤敌人的敌人,还是悠闲自得,乐在其中?艰难世事,我生逢此时,命蹇时乖,徒劳心机,社会这样的动荡,时代这样的不平,而我又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畸形,血,流向哪里,浩淼长天,橙黄大地,发热的头脑,冷却的心灵,去补充人生的长河,去回转命运的欲意,去挑拨性爱上的迷茫,去延缓悲苦的冲动?还是,仅仅,唯一,只有,可能的,九折十八弯,潺潺滴滴,我知我行,我卑我尊,我荣我辱,我生我死,飘摇风雨,唯此城郭,血雨腥风,仅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悲苦哀愁,喜乐欢良,皆在我的身躯--这瘦弱的身躯内回肠荡气,时光的短促,短促的时光,人生之须臾,须臾之人生,人生,那奇妙、玄虚、神圣、崇高、广袤、纯洁的幻梦般的人生!
人生的幻梦,幻梦的人生!/这样的,这样的一场梦--/我象一个痴人,/不,我就是,铸定铸成的就是/一个痴人,诉说着我那可笑荒唐但神圣无比的梦境。/在那里,我遍迹名山大川,/在那里,我触到所有的绝伦妖艳,/在那里,我觉得生活其乐无穷,/在那里,我感到自身活力无边。/那门槛,那门槛,/那隐隐飘动着死亡、仇恨、凋零、飘逸的门槛,/跃过去,我看到美丽的长天。碧空、白云、花朵,/原野、森林、峰壑,/春榻粉臂相缠中的吟哦,/弥漫着纯甜荒谬的林间,/荡漾着悲苦纯正的小河,/辽阔的世界,宏伟的人生,/春天的和谐,秋日的公平,/迷人的青春,动心的爱情,/可爱的惶惑,协调的平衡,/卢梭、孟德斯鸠、斯宾诺莎,/弹球,三角,过家家,/生活,恍若迷离扑朔的星宫,我自己,就象摇摇晃晃的洋娃娃,/功名,鼓动人心,望着它,急流勇进不懈,/爱情,激动肺腑,向着她,一鼓作气奋发。/驰骋跳跃,翻腾飞转,/飘入这万象纷呈的百花之园,蜂蜜,蝶花,雨露,阳光,小草,/簇拥着锦绣春光一团。/……突然,才尽思竭,记忆中断,/我不得不将这匆促作完。
这里不时有一群群的人,有各种噪声和谈笑--男人的谈笑,所以只得如此。
……………………
August fifteen
(接记)这里的气氛确实十分紧张,小民子、李强、大疥时刻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从这个号里已经下去楼下死筒还几个,而且都是年前年后几个月里的事情。严打开始后,判死刑的人骤然增多。凡是去接死刑判决,一出号就被戴上揣,趟上大镣。有一次,一中午这个筒道就下去六个。那时候,无论什么事,都万分恐惧,惶惶不终,提心吊胆,死亡面对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元旦那天,人们在八四年的第一天里玩乐,庆幸自己活到了今年,盼望死神能够遁入空门,可这个号门打开了,叫出去人,又被趟上了,给这一年带来了不祥的预兆。在这里,重刑的人比比皆是,两三年的人根本没有议论形势感叹人生的权利和资格。一说来就是“一九九×年我出去”,“收复香港我正好出去”,“四化实现我出去享福”等等之类的话。满四八二年被教养三年,即便不减,八五年也到期了,还有一年左右时期就可以回家了,可运动一来又被加了十二年,而且由教养转成大刑,要到九七年才能出去。人们以羡慕妒嫉之目光看着启星、老安、赵卫东,那些未决犯,老王、我、广田,都希望能与他们不相上下,甚至能再好些。他们都是近期判的,是不是形势果然有转呢?最近,许多人的判决迟迟不下,许多人的开庭迟迟未事,检提、法提都拖延了下来,使好多人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联想,心绪也逐渐开朗起来。人们打牌、弹脑奔儿,小民子、李强、启星、广田和我等总爱凑在一起拱猪,或抠一,启星与二疥、二疥与大疥、大疥与金三、老侯与大疥、二疥与小民子、二疥与李强等爬三家,二疥往往成为人们玩牌取乐的对象,偷换牌张他由于目力不佳二常不能发觉,即便发觉提出,别人倒要对他臭骂一顿,他和大疥一局五十到一百个脑奔儿,一天玩下来,二人额头突出,肿得要命。李强歌唱得不错,乐感挺好,尤其对邓丽君的歌,会唱的不少,而且这个号以谈论女人、性交为乐事,他唱起来更无所顾忌,小民子则唱些disco曲子,亦即儿童戏谑歌曲,如“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脑袋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我是你爸爸真伟大,养你这么大,你还不听话,一天到晚去玩耍,滚吧滚吧连滚带爬不要你这个坏娃娃,只要你妈妈,嘿只要你妈妈!绿妖精绿妖精,你爸爸是个绿妖精,你哥哥妹妹都是妖精,你妈妈是个狐狸精,你们全家都是妖精!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着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你妈屁股擦油漆,你骂我,我吃亏,你妈是个大乌龟!……”广田则是连蹦带跳,不亦乐乎。这号里没人扎针,老王、老侯对于这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老王终日抱书学外语,老侯字典,满四是一本follow me,而且总没见过他翻页。他们八香皂用线锯成一块块,在号里地上写字。广田对这里的说我认字不少,于是我也就成了问字的目标。小民子这个小霸头说他最讨厌别人骂什么饿爷,在公安局里不吃白不吃,什么叫饿爷?只要不蹲台就行!每天晚上睡觉后,讲故事、听故事饿了,就去从盆里窑的窝头拿了吃,只是没有李明、大疥、二疥的份。我自己这几天则反复考虑着开庭作答一事,设想那时的情形,又巴望着尽快开庭,又希望能随形势转变过程而往后推延些时候。
二月二十九日,我们吃过饭,突然开门叫我。我出门,看到LL也出来了,知道是开庭,于是回去拿了件军大衣,与LL和班长一同下楼。车开出后,与上次不同的是,我和LL被命令向后跪在吉普车后排的椅子上。他看了看我,我以希望的目光看着他,但不敢说话。到了法院,我们被带上楼,看到有许多人,不知是否公开审理。进了法庭(审判厅),里面一排长椅,前面墙上悬一国徽,下面一张台案,中间三角形牌上写明是审判长,两旁是陪审员,边上是书记员,左边是公诉人,右边是辩护人。我不知我有否辩护人,我对问题是说过许多次,今早我下楼时,他追出来,叫道:“潘?,你那事开庭时再说一下!”我不知他“再说一下”是否意味着已经帮我说过了。一会,公诉人--检察院提我的那个老头和那个姓左的科长走了进来,陪审员也进来了,后者看了看我们,没注意到揣在棉衣袖子里戴着的铐子,问法警被告人于何处,法警朝我们撇了下嘴,二位女陪审员有点吃惊地看了看我们,不知是因为我们的头发长(而不象其他人那样的光头),还是我一脸文相。李振琦拿着油饼走了进来。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风度故作潇洒,装腔作势令人讨厌但却是我不能得罪的年轻人。他吃过早点后,郑重其事道:现在开庭。这时,我们已被摘去铐子,分别坐到了与审判长有二米之距的对面的两张靠背椅上,整个屋里除了法庭上的几个人、我们和一个法警外,没有什么人。我当时想,一场例行公事,一场故作姿态的戏,一场双方都一反生活中常态而严肃得可笑的谈话就要开始了。李振琦告诉我们,我们依法有陈述、回避、辩护权,由于我们没有请辩护人辩护,故在审理过程中要自己辩护,“你们听明白了吗?”我知道这已经开庭,如果再节外生枝,要求请他人辩护而耽误审判,恐怕要引起我的对手的不满而迁怒到我的量刑上,况且如今辩护人的辩护,即便是合理、充分、准确的,在这些人看来又能有多大价值呢?这里的人们都是遵循“有罪推定”原则的!所以不若不去碰这些火气大于正气的人--“明白了。”接着,问了我们各自的年龄、成份、工作地点、住址、简历、家庭成员情况等等,后让我们听公诉人念那份使我万念俱灰的起诉书。而后,叫刘把我们盗窃之事讲述一下。LL还是按照以前所说的那般讲了。我坐在那里,从侧后方看着他的身影,长长的头发,跳闪的眼睛和启闭的嘴唇,心中愤恨不已,但泰然处之。他言毕,坐下。审判长又叫我:“潘?,你说,他讲的都对吗?”我语:“不对。搬时我不在场,是我们开车出来后才知道的……”我说这些话时小心翼翼,并看着李振琦那双尖利怒目,可说出来后,则有些听之任之的情绪了。我话没说完,他仿佛早已准备好,拿出我的审讯卷宗--“潘?,你听着,这是你十月十一日的审讯记录:‘锡是我搬上车的’;这是你十二月十九日的审讯记录:‘锡是我搬上车的。’下面:‘以下看过,全对。潘?’”李叫过法警:“把记录给被告展示。”法警拿过记录,在我面前翻开,给我看了看。“这是你的口供吧?”我迅速答道:“是。可是十二月十九……”李不由分说,合上了卷宗,“好了!法庭调查继续进行。LL,你把你销赃一事的过程说一下。”……我就这样被认定了!十二月十九日我对邹秉礼说锡不是我搬的,我问我以前是怎么说的,我道“以前我说锡是我搬上车的。”这只是对以前口供的重复,而不是对案情发生时的情况的叙述呀!而我的辩解根本未能说出口,更不要说在记录上,甚至成为审判长考虑的因素了。这就是我的辩护权!这就是法律!我知道,我眼睛被认定了,在他们眼里,我注定就是个罪犯!再说些什么呢?能管什么用呢?去吧,监狱,圈儿里,枪口、生命……后来公诉人发言,法庭辩论,我根本无心再无理睬,只是想着我是否已触怒了审判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是否有必要去于此喊冤叫屈等等,可我依然平静,胆怯地平静,做在那里,一声不吭。李说:“潘?,你对所犯的罪行怎么认识呢?”我想了下,“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无视党纪国法,思想反动……”我开玩笑似地往自己头上扣那些我以为是他们这些人民尊严的维护者所喜闻乐见的特号帽子,而这些帽子在我来说仿佛无可无不可。他打断我的话:“你别尽说漂亮话,谈点实际的!”我话塞了,什么是实际的呢?我有什么实际的话可说呢?开他妈的玩笑!……到了最后陈述,李说:“潘?,你有什么可说的?”我站起来,“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再想下,他还是惹不得的,况且,我还是应该在不触怒他的前提下为自己找些托辞,我思索了一会,说“我首次犯罪,而且在整个犯案过程中不是起主要作用,请法庭在量刑时予以考虑。”刘举手要求发言,李允,刘道“审判长,在这个案子中,我应负主要责任。”好啊!在这里他出来走面了,“负主要责任”,怎么负呢?就是空洞一句话吗?什么都是我做的,那么还有什么主要责任可负?合议庭合议,李与那两个女陪审员(我开庭后一直在不自觉地朝她们看着,虽然她们不漂亮,而且也不年轻,不是能透出女性或伶俐,或温柔的特点,可我作为一个多日未曾看到女人身影的素看之辈,这时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究竟。)出去了,书记员和法警说要当庭宣,公诉人离席而去,离前,左要我接受教训,安心改造,另外那个人则说我务必要珍惜自己,一个大学生,到如今这步田地,实是可惜,并说我们单位还想要我做经济信息收集和经济预测工作。我很客气对他们点头并致谢,这时所考虑的更多的是我将遭到什么样的命运。李等返回,“现在宣判。……潘?,……在盗窃过程中起次要作用,故可酌情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另六个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三年另六个月!天哪,不多不少,有零有整,让人哭笑不得,五年多了,一二年少了,三年半!三年半啊--!我,我有什么意见,我希望能干起,我觉得对于我来说这是刑之无辜呢!可是这能管什么用?“没意见!”“上诉吗?”刘说道“不上诉,别上诉了,啊!”我点点头--何必去触怒他们呢?我们被唤到条案前,看法庭记录,这时,二位女陪审员绕有兴趣地问及“潘晓”文章的事,我心里烦躁不堪,支吾过去了。里这时大概因我的败笔而对我态度稍转(也可能是我们之间的对立到现在仿佛应该结束了。)说“潘?,你要记住这次教训啊!”我鼻子里哼着,装作去看记录,刘很不耐烦,说“别看了,没错!”李:“这可要负法律责任的。”刘:“知道,没错。”我:“我只看与我有关的部分。”我逐页翻开,旁边晃动的人影,手上的铐子,身后法警都使我的紧张情绪益发强烈,草草看了便签上了“以上看过,全对。”(不过这里的法警比传说中的中法法警要好多了。我们到七处前一前,小民子刚开过庭,在等候开庭时,法警打人、制人很凶,等到看笔录时,则不停地叫着:“快点,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是小人书吗?”说话间巴掌不时落在读者的脖子上。)我们由法警看着,向门外走去,我和LL回转头,看着李等,我意味深长地说“谢谢!”李等点点头,目送我们出去。出门后,刘长叹一声,“可算完了。”我不作声。到了楼下,我要求上厕所,攻击在门外等候,我进取,在这我独自一人的空间之中,我长叹一声,仿佛要出这半天来的压抑憋闷和焦躁不平。我们到了法警那间小房子里,几个法警在玩棋。带我们进去的法警说我是个大学生,等等,另外的人则不以为然,“大学生怎么了,不照样犯罪吗?我不是大学生,可我不犯罪。”哈哈,犯罪,有趣,罪与非罪的界限是什么呢?如果说这未说话者的几年前的行为拿到现在,恐怕要比我更为狼狈,随便打场架,或是与“公务人员”有峙,则皆可成为制造敌人的依据,而且,我的罪……咳,简直是!我默不作声,随这些无聊之辈去摇唇鼓舌,须知,假若换一个审判长,或是换一个愿意把他的混饭吃的工作做得精细准确公平些,也许我现在又能在大街上摇摇晃晃了,那时,我与这些法警有什么关系呢?我何必去听他们的讥笑和嘲讽呢?上车回看守所,刘一再对我说“不要诉了,到圈里再说吧!”我应付着。回到号里,人们已经睡下了,老侯说以为我中午不回来了,玩笑着说要把我的菜吃掉呢。我吃着饭,对他们说我当庭宣三年半,老侯等有些惊讶:“你判得不轻啊!”我想,他们也在为自己感到担忧,可我的事情如果他们都知道,更会说我冤枉了。饭迄,我躺在床上,心中左右思转,啊,这下,我可要在监狱里、圈儿里混上三年半了,三年半,三年半,二十七岁出来,一个研究生读过了;三年半,三年半,阔别社会,远离亲人,家里人怎样对待这个三年半?社会上的人怎样对待这个三年半?三年半中,小贾可能结婚了,大学同学亦皆如是,到时谁不会再来管我的事呢?当然,我倒无须他们管,可不能没有人理睬呀!三年半,工作问题如何?近二十八岁的人,怎么去开始新的生活?另外,迫在眉睫的是,怎么在监狱里渡过这三年半?看书?是的,三年半的确可以读些书,可那是可能的吗?有时间吗?有条件吗?人际关系处理尚需左右逢源,哪里有机会闷头读书呢?人际关系怎样处?那非人的劳动怎样对付?虽然我在这里混得不错,可这里毕竟与下圈不同啊!这里的学习风气浓厚,知识吃香,那里也许不然;这里大家力求在这相处的短暂之时相安无事,可在那里,一晃就是三年半,怎么去对待那些罪犯呢?到那里,倒是东西宣崇朝海石丰以及各县的人都有,城区的人已非这令我感到厌烦的宣武区的人了,不过罪犯毕竟是同一的呀!这三年半,我会在哪里呢?一监只收重刑的,十年以上的,十年以下的听说只有送往茶淀,南大楼和窦各庄二监需一小部分人,我多么希望能在那里执行而避开那骇人听闻的茶淀啊。这三年半,我与家里的关系怎么处呢?如果在京郊执行,不妨让他们来看一两次,若远离北京(如茶淀等),则休矣。我有时也想到西北去执行,那里的气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而且我听说那里管理比内地要松得多,我又在那边呆过一段时间,对于看守中可能有的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等地的人都略知其语言和习惯,与这些未出过北京的人比起来我略有优势。可即便在那,我也不想与外面认识的人会面,不会让他们去探监的。听老王说,监狱里有具才之人,可以学些东西,无线电、音乐、美术、木工、泥瓦公、车钳洗刨、机械等,皆可有所作为;那里对有知识的人有时有的地方也能加以利用,上文化课,搞宣传等。我如果到了转运站,则撞我多才多艺,授课、无线电、机械制图、绘画、美术、编务、外语、数学等等(可后来在南大楼时,我试图这样做,被杂务轻易地无视掉了)。总而言之,这三年半应该为自己找些适当的位置,并且,如果从体验生活、磨炼自己那软弱的意志力、观察人生的意义上说,蹲监狱亦未尝不可,只不过是时间长了些。这些天,我一直沉溺在这样的情调之中。广田开过庭了,他对他的律师的辩护感到满意。号里继续着各种如旧的活动,大、二疥脑袋照样肿得那样厉害,广田照样因拱猪二急扯白脸,李明和赵卫东照样挨打,老安和老头照样悄悄地摆着他们那永无休止的牌局。三月五日下午,又一次开门叫我,我知道这是接判决书。我和刘和另一个人一同上车到宣法。在一间小办公室里,李振琦把判决书给了我们,要我们在张纸上签字。“收到判决书一份,不上诉。”然后我们一起出了屋。李又特别关照我“潘?,你可得记住这次教训,好好努力啊!”我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出于客气地点点头,欲与另二人一起出楼,李唤我“潘?,你等一下。”我不知何事,呆立着。他向另一个大房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随即出来了一个女人,个子不高,衣着朴素,有些故作大方,看上去算不上泼辣,也到不了温柔。李对她说“他来了,我得到楼上开会去。”那女人问“在哪?”李朝我指了下,她看了看我,就象开庭时女陪审员的目光那样,而且好象要善一些。“呵,你就是潘?呀?”我茫然地以挑战的口气低声应“是”。然后看着她,不知又有什么花样要搞出来,可判决已经下来了,总不至于再加我两年吧。她四面找着,是要找谈话或审讯的地方,最后,把我又叫回那间小屋子里,里面还有其他的人,也有另外的似乎要傲眼世界的年轻人,这恐怕是法院的盛产,或许是整个司法、执法机关的特产。她要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她坐在了我的对面。然后,用严肃而做作的亲切的语调低声开始了她的话,“嗯--我是宣武法院的。我看了你的审判经过,经院领导批准,来和你谈这次话。你是个大学生,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你是怎么想的?你谈谈吧。”我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法院例行的犯罪调查研究工作的组成部分,而这种谈话又是以这令人讨厌的模式作为开始,给人以不明快的气氛。不过,与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谈话,这是我在公安局这样长时间所不敢奢望的,从这点上,心情又开朗了一些,而且,从她开始的态度上看,虽然依旧是在面对着被告或罪犯,但并非那般仇视和忌恨(李振琦今天对我也是不象前两次了,可在判决已定后的今天,又有何用?)我觉察到我可以平等地对之至少进行一两句对话了,我那好胜与自负的心理迅即又有所回复和蔓延。我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好象是示威似的:“那么,我想知道,你安排这次谈话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好象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笑了笑,想了下后说:“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审理和判决案件,还要对犯罪心理进行调查。”“那么,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调查我呢?”其实,这分明是在寻找满足自尊心的话,而那些话果然飘然而至:“你是个大学生,而且是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怎么会去以身试法?”“犯罪?触犯法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这个兴趣。”她吃了一惊,一时语塞,一会,她才说:“可不管怎么样,你是犯了法的呀,法院做出的判决也是有根据的呀。你对你的判决有什么意见吗?”我马上回答,好象在抱怨似的:“当然!事实有出入,而且量刑过重!”她迟疑了一下,拿起了笔,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上记录着,同时说:“从你的卷宗上我看到,你不仅参与了盗窃,而且参与了分赃,那么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如果可以作这样的区分的话,那么,我仅参与了分赃,而且仅是借了一部分赃款,可能这对于你们定罪来说无关紧要,而没有参与盗窃。事实上,案发时我并不在现场。法院的判决依据,我不懂,可我仅知道我不能接受这一判决,因为它与事实有出入。她好象有些进退维谷,也许,找我这样一个人谈话,听不到谦卑与恭维之声,这是她及法院的人选择的错误,以致于她几乎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使之感到尴尬和被动。“嗯,那么,你对这次判决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呢?”我思索了一下,说“这也无所谓。我是个宿命论者,我以为,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人为的因素不过是其表面上的形式罢了。不管是公安局的预审、检察院的提讯,以及法院作出的在我看来是有错误的判决,等等,都是注定的。至于什么东西注定的,上帝、命运,或为其它,我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听了这话,愈发惊讶,可越有谈话的兴趣,(这可能也是我谈话的一个特点。)“嗯,我知道了你曾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写过‘潘晓’的文章,”她终于托底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兴趣在于此而更多地不在于我的犯罪和被判刑。“我在找你谈话以前,与《中国青年》杂志社马丽珍联系过,我给她打了两次电话。你是个有思想的人,看过不少书,想必对这件事也有不少看法吧?”她说这话时声音低得很,好象是不愿让别人听见。我听到这样的问题,想到在这里大发议论个感慨,只能是舒出一口闷气罢了,谈话更多的只是为了自己,这些人或许很反感,或许根本不懂我所要说的话;我假使仅为了自己,何必去找这些人,还不如在号里面无所顾忌地说上它一两天呢,何况,我现在,必须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我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气愤和伤心,一种寻求自我的欲意强烈地迸发出来:“我想,您清楚地知道,您与我所处的地位不同。我,现在是人民的敌人,而您是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您可以随意向我提出任何问题,我不管是否有兴趣,都必须,也就是不得不回答您的各种问题,看来我连拒绝回答的权利都没有。这也许不应说成是一种权利,可如果是条件的话,那么,假如我不回答,无疑会导致您对我的不满,而这种不满的后果将会如何,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问问您,您的对面坐着一个呆着戒具的敌人时,您是依然将其视为一个人呢?”她看到我有些激动(可能她都不知道她前番为什么会引起我的激动)赶忙做了一些解释“不,你现在并不是敌人,被告人并非敌人……”“我是已决犯。”“那也不致于。我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没有关系。”我缄口不言,她好象在寻找话题,可又得谨慎行事,以免将谈话气氛再度搞僵。所以,我们之间出现了难堪的沉默。“嗯,”她好象习惯于用这样的拖腔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并开始说她的话,“你好象对文学挺感兴趣,是吗?我也是,前些时候,我在《丑小鸭》上发表了一个短篇,《涅pan》……”她下面的话又找不到了。“祝贺你。我的兴趣不在文学上。”《丑小鸭》?王春红?林净?范海坚?胡石英?我心中暗自好笑,这篇处女作的发表要拿到一个犯人面前来标榜,而我,对于这个成功竟然不为所动,这会使她如何呢?“嗯,你和马丽珍的关系不错吧?”我低声说“是的,关系很好。她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可数的几个好人之一。”“她对你很关心。”我赶忙问,要知道些外界对我的看法,“她对我是怎么看呢?”“她有些伤心。”“伤心?”我如今这种境地她伤心?也可能。我的追问使她明白了我所指。“你以前给她写的信使她觉得她对你一片好心都被曲解了。”“噢,是八0年我给她写的那些信?事后我已经就此信作了解释,并且,至今我对此感到抱歉。不过,她对我这次被判刑有什么看法?”“嗯,她觉得你不正常。”她说这番话时声音极低,非但同房间那几个人听不到,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愿意让我听到。可我马上就明白了,并且迅速回答,以示并非受此启发我才作为的“我以前曾被诊断有精神病,对于她,我是在精神异态之状中做出了那番无礼的举动,同样,这次我在案发时,亦精神恍惚,萎靡不振,恐处于失常状态。”“这和马丽珍所说的是一回事呀。”“事实就是这样。我进公安局后,亦曾感到压抑和失常。”“可从你的提讯记录中看你的思路很清楚呀?”“并非总是处于此状,而提讯对于每个在押人员来说是件非同小可的时,往往去时都是精神振作,焕然一新。”她点点头,又是沉默。“嗯,你的兴趣在什么地方呢?”“范围较广。”她听没有下文,好象有些不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看应该是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笑了笑,我注视着她,她的举动,--这个苹果脸,披肩短发,戴着发卡,反应不算快,思路亦不大清晰,可也许是个不错的人,假如我在外面也许能象马丽珍等那样在生活上对我有所帮助的人,看她是否有意终结这产我始终控制的谈话。她似乎不甘心如此了结,“你到了执行单位,要珍重自己,那里面什么恶人都有,要与他们搞好关系,同时不能合流同污--这点你也许是不会的。”她这时把我与罪犯分开了。“谢谢。”“在那里可以学些东西。我有个朋友,判了十年,刑满才出来。原为初中水平,出来后考上出国研究生了。你的脑子好用,基础也不错,应该努力一下。”“我不以为我是个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人,不敢奢望在监狱生活期间有什么大的建树,或是出狱后一鸣惊人。我只是个普通的犯人,只求与他人相安无事,平静地渡过这三年半的时间。”“你对你的判决如果有什么看法,这时可以尽情地说一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这些判决都已经审判委员会讨论过了。如果你放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恐怕就要下到执行单位了,到那时候再诉,法院可以受理,也可以不受理。你要珍惜这次机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看得出来,她是想多谈些。我只草草地说了句:“我对我的判决有看法,想上诉可怕加刑。”“不会。”她肯定地说,“加刑的那些人都有别的事,或者……你肯定不会加刑的。”“噢。”她看到她的这次最后的努力依然未能奏效,同时房间里又很乱,开庭时的书记员进屋来打开柜子拿东西,她只得说“好,咱们就谈到这里吧。你看下记录,签字。”“这也要负法律责任吗?”“当然,我是受法院委托找你谈话的。这个记录要入档的。”我看过,戴着手铐签了字。书记员拿了我们的判决书,问寄给谁,她显得精明起来,“寄到他家里。”“他家……”“咳,你连这都记不住,来,我给你写。”说罢,拿过一个信封,写着“青海省大通县物资站潘齐靖”。我此时问着她们有关上诉的事,我们一起走出了屋,她说,“你上诉的事考虑一下吧。今天的谈话我只是部分地记录了,马丽珍那些我没记进去,那样对你不好。”我问道:“你看我的量刑是否重了?”她说“你的案子我没经手,如果事实有出入,可以上诉,但别过了上诉期。不过,如果事实就是这样,那你判得可不重。”“好!我再考虑一下吧。”我们在楼门口里面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别,我谢过她以后,她仿佛又突然意识到我是个戴着手铐的犯人,她不应有失身份,应了一声立即回转身走去。我心中笑了笑,向外面走去。这时根本没有法警追随。我出楼,心情很好,兴奋不已,是因为以居高临下只势对一个公民,一个比我目前社会地位高的人发了同牢骚,还是听到了马丽珍的消息,抑或在潜意识上得到了非同小可的满足?不知道,可我脚步轻快,走到吉普车旁,上车时不注意腿被卡了一下,我就势就个跟头翻进去,腿被蹭破了。法警赶忙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我笑着说没什么,我没站稳。一会,刘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也是兴高采烈,告诉我他们在法警那抽到烟了。问我这么长时间干什么了,我不顾旁边的法警和他手里的小电棍,大声说法院找我调查了,又问及“潘晓”只事,问我犯罪动机等。法警略加制止,但对我们的继续交谈亦不加干涉。(今天的法警,或许是公安兵,与前两次不是一个人,是个白脸善面的小伙子。)刘拿出手纸要我擦去腿上的血,后来,任凭他们再说什么,我只管自己低头沉思。回号里,人们都问我为什么去了那么久,我草草说法院的人找我做调研。然后闷头吃饭。饭后,我想入非非,还是很高兴,仿佛已被减刑似的。对于她所说的话,我记忆犹新,而且对自己的前程也充满了希望。别人再去说三道四,我不予理会,拿出我的判决书,读了起来。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84)刑字第121号
被告人LL,男,二十四岁,北京市人,LLX经理部茶点社司机,住本市****。因盗窃、销赃于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羁押,于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现在押。
被告人潘?,男,二十七岁,江苏省人,LLX经理部茶点社临时工,住LLX经理部茶点社宿舍。因盗窃于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羁押,于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现在押。
被告人LL、潘?盗窃、销赃一案,由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检察院公诉来院,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于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公开审理了本案,检察员左世绵出庭支持公诉,现已审理终结,查明:
被告人LL、潘?于一九八三年六月的一天上午驾驶汽车去广安门火车站货场二十号货位提货时,趁机盗窃牡丹江电容器厂运往北京有色金属熔炼厂的焊锡一块(重六十公斤,价值人民币八百0四元),通过曹增和、郭宗顺(均另案处理),销赃得款三百元,刘、潘二人各分得赃款一百五十元。
一九八三年五月以来,被告人LL曾先后六次将草增和、郭宗顺等人盗窃高锡、铝锭、铜等有色金属运往河北省清苑县销赃,销赃得款五百余元(已缴获)。
上述事实,经审理查明属实,有证人证言,证据确实充分,被告人LL、潘?供认不讳。
本院认为:被告人LL、潘?无视国家法律,合伙进行盗窃活动,侵犯了公共财产,破坏了社会秩序,均已构成盗窃罪。被告人LL明知是赃物而帮助销售,妨害了社会管理秩序,已构成销赃罪,均应依法惩处。潘?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是从犯,可酌情从轻处罚。为严肃国法,保护公共财产不受侵犯,维护社会秩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条、第一百七十三条、第二十二条第一款、第二十三条、第二十四条、第六十四条、第六十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LL犯有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犯销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五年(刑期自判决执行之日起算,判决执行前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自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起到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日止。)
被告人潘?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刑期自判处之日起算,判决执行前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自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起到一九八七年四月十日止)。
二•交案款人民币六百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如不服本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的第二天起十天内,向本院提交上诉状及副本,上诉于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
审判长 李振琦
人民陪审员 马效勤
人民陪审员 薛 熔
本件与原本校对无误(盖章)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法院(盖章)
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
书记员 陈兰英
这时,这个判决书好象不是那般重要,而今天下午的一切使我兴奋不已。别人察觉不出来,而我自己则不时犯神经质的暗自发笑,对上诉抱有信心和很大的希望。几天后,赵卫东驳回。三月八日,我提出上诉。尹大叔闻听,把我带到办公室,躺我填具一式二张印刷的表格:
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法院:
我因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另六个月。我认为量刑偏重,且事实有出入,提出上诉。
潘? 1984.3.8.
我上诉一事,找老王等都商量过。老王不时与我讨论形势,据说,内务部文件称,全国截止到去年底,已逮捕了一百二十万人。我们计算了一下,北京市运动以来抓进来约要十五到二十万人,如果说凡进公安局就算有劣迹的话,加上以前曾进过公安局的人,也要有几十万人,这在城市人口中占到了相当的比例,不能不说已接近形成了一个阶层。据说,当局有意把北京市的犯人分送到全国十处加以管理和强迫劳动,后由于工作人员有限之故未遂。由此看来,犯人问题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倘若再将有劣迹之人的人数及其生活和出路作为一个社会问题来对待,更要令人头疼,可这直到目前没有人注意到,至少没有人能“切实而有效”第解决这一问题。从我们来说,是希望抓的人越多越好,压力大,错案多,也从某个方面促使形势转变,给我们带来好处。号里,老侯顶替启星去做劳动号了。三月中旬,又转来一批人,我们号里来了齐玉生和四和尚(姓名记不清)。齐玉生亦为锡案的,是樊华一案的主犯。我用了很长时间和他谈及樊华,知道了他是为其父母抱来的,他亦曾有过云雨之事等以前我所不知的事。齐有时让我看上去有点象大舅舅。他这次案情严重,也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这样,我们号里又多了一个面临死亡的人。他有时在别人的对话之中不适当地插进去,郑重其事地为他人的玩笑调解,使得别人很有点尴尬和烦恼。四和尚十七岁,是小民子、李强的街坊,在老宣也算是个霸头,不过到这李来以后,倒显得很随和,很听话,完全被当成一个可爱的孩子。李明有时稍微正常些,和人们说点话,别人也随兴趣和情绪,不时拿他开开心。可总的来说他还是沉默,随遇而安。三月中旬,他检提了,回来以后,他似乎比往日要强硬些,敢对与他同睡的大疥二疥的挑衅进行反抗,而不再是嘟囔“干什么呀”了,我们都玩笑似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争斗。第二天下午,尹大叔进来,用脚指着他“李明,知道我吗?现在对你免于起诉了,放你回家,听见没有?收拾东西,回家!”他还是那样缓慢地行动,军大衣也不想要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身上原来的衣服都因有虱子而扔掉了。他眼圈有点红,搬东西出去时,嘴里不停地说“谢谢王师傅,谢谢侯哥!”(当时老侯还没出去),小民子和其他人张罗着为他收拾东西。他走后,全号沸腾,议论纷纷。“真不容易,从K字楼干起!”“他这一辈子也进不来了,他在这儿已经受够苦了!”“他老婆现在就在门口接他,肯定认不出他来了。”“他回家肯定得好几天才能恢复正常。”“……”这啊,从这里出去真是不容易。这里面比起老宣来,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总是这帮人,成日不分昼夜地厮守一起,甚感乏味。李明在这里吃够了苦,终日不得温饱,精神异常,大便不知道擦屁股,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挨一拳或一鞋底子,有时那痛打简直让人看不过去。由于赵卫东夜里总是折腾,闹得别人无法安睡,所以他和赵卫东被作为同类,一天到底不停地被强迫做着体操、俯卧撑、蹲起、甩胳膊(赵卫东到这号以后,老宣的瞎bi刘曾经给他扎过许多次电针,对瓢已经用这种方法使老宣那边好几个撞瘫闹病的人惧怕得恢复常态,于是他们也想用这种方法来弥补他们所造成的过失,有次是在号里扎的,二尺长的车辐条那样的大针扎在全身,扎了七、八根,然后通上电流,对瓢控制着电流的大小,电流大时,看到赵卫东的身体痉挛不止,开始时真目不忍睹,不过回来到也习惯了。这样多次做的结果,也未能使胳膊康复,只是增添了他的忧郁和恐惧,回号里不停地甩胳膊、热敷,但无济于事。)在人们不愿意时,突然跑到他们面前用鞋底抽打其面部,声称是他们的脸色让人看了别扭,打过后让他们面冲墙角站着,整天如此。这些折磨足以让他铭记终生,对公安局有恐惧的心理。我们每人同样地期望这种好运能部分地降临到我们的头上。老安的上诉驳回了。我们在这里期间到楼下去洗了次澡,洗澡时到风场放了会风。这是个圈野兽似的一间间无屋顶的隔断。进去时,人们从尹大叔手里抢过来一个烟屁,我猛吸几口,头顿时觉得晕了,与在老宣十二月十九日问邹秉礼要烟抽后的感觉一样。阳光明媚,树绿空碧,空气清新。我回头看着号里这些面色灰白,骨瘦枯干的人,突然有一种亲切之感,觉得这些人是这样的可爱和可亲。我们用热水洗了澡,后返回。徒中,看到别的筒道的犯人放风(七处的其它筒道的犯人经常能放风和看电视,而由于我们是借押,故无此方便),那里有被揣、趟的大于跑链可远小于大镣的一个个环形铁条连起来的镣子哗啦哗啦响个不停,而且停悦耳。我看到他们,依然觉得“喏,那些是罪犯!你看,他们目光暗淡,脸色铁青,凶相未敛尽……”殊不知我们亦然呢!回到号里,刚才那尽情地跑、跳、活动之心未能收回,虽然每天早晨和晚上我、广田、满四、小民子、老头、老安、老齐、四和尚等都不歇地活动着,这样的室外活动还是别开生面,令人难以忘怀。然后,一切正常。这些天,我也不停地在思索着我的上诉之事,过了些天,有个上午,尹大叔说要往我们号里搁个人来,叫启星过去。说这个人坏得透顶,睡觉 人,要我们提防着点。一会,一个人一拐一拐地进来,小鼻子小眼。人们照样用对待新号的目光冷冷地审视着他。这天上午,叫小民子出去。他大概有一个半月多的时间没有接判决了,他盼望着形势好转因而未能作决。在这期间,这里开展坦白检举活动,他和李强不时地被叫出去,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撂了出去,来试图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且振振有辞,觉得这是合理而必然的。小民子的同案是赵青的儿子,他据说是赵青等教唆他们犯罪的等等。我对这一切很为不满。据说,临死的人这样做是无可非议的;对于死亡,是不存在道德的。这次,进来的二进宫撂事最多,他们怕撕户口,怕加重处罚。今天上午,他正与尹大叔谈话,突然回来告别,人们为之一震。他出去后,大家心绪不佳,猜测着命运会对他有什么安排。一会,他又回来了,告诉是中法提错了人。不过,提票已开出,肯定是在下午。他一中午都未能安宁。下午,果然又一次提他,他出去了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人们欣喜,以为他可庆免一死了。尹大叔开门,焦管教把老王叫出去,一会老王回来,平静地说“给他收拾下东西。”全号死一般寂静,人们呆了一下,开始给他找东西,这情形,仿佛是在给一个死人出殡。赵卫东说小民子的东西里有块布是他的,拿了回来,遭到一顿暴打。李强无声息地抹着眼泪,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这天以后的几天,人们都甚感恐怖和压抑。是啊,一个与我相处了这样长时间的人,突然就要被强行夺去生命,要成为一个死人,成为生命的否定。我第一次在这种情境之中面对死亡,看到了人类的永恒。他刚下去几天,李强开庭了,对他的辩护律师很满意,觉得有可能使他起诉书中原在第二位的人成为主犯或首犯,而他只能是由于在轮奸中未遂,有的强奸则属未成年而被处于次要地位而从轻。以后,他终日玩牌,和全号人一样,从我这里学会了用扑克牌算命占卜吉凶。从别的号过来的那个人,徐维国,二进宫,去年九月份因伤害罪被判十五年,而其主犯马旭东被处死刑,上诉至今未接裁决。他在这次打架中,徐被对方打昏在地,出于防卫而动武后被送进医院,派出所找过他,可又把他放了,他以为没事了,而实质上,他也确实不应被追究刑事责任。可运动开始(这里人俗称八六,即去年八月六日大抄)他又被抓进来,后其主犯被判死刑,让人觉得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他是个乐观派,而且不愧为二进宫,坏点子不少,li le er也多,说起他的经历,他在内蒙的姐姐及其那调皮的孩子,说起他与和他同居的媳妇,说起他圈里的生活,说起他对进公安局、进圈的想法,津津乐道,而且让人喜闻乐见。他在这里呆了半年,可却毫无倦怠之感。他这样的人在公安局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可就在他到这个号不长的时间里,他接到了驳回上诉的裁定,又一次见到了他的同案,那个注定死亡的人。马旭东也是从这个号下去的,现在他比以前胖了,而且接到裁定时似乎不以为然,徐根本吃不下东西,可在高法复核时,他却在暂监所中要吃两个窝头,而且谈笑风生,连法警都觉得奇怪。他对徐只说了要他对马的家里说一声,就没其它的了。也许,半年的死牢生活已经把他的恐惧之感折磨得麻木了,半年戴揣趟镣不得活动,动辄被铐镣固定在死牢地上的铁柱上,如同四蹄捆在一起,吃饭用嘴拱着吃,衣服不得洗换,是让人潜移默化,饱受折磨后觉得还是一死了之的好;另外,行将逝世之人是有些反常的,他可能是超脱了凡人的目光来看待这世界凄惨残酷的一切。一个星期后,刘队长说他已执行了。徐感觉特别不可思议,“那么大的一个人,现在被装进了这么小的一个盒子里,这是……这是什么事啊!”果然死亡,死亡果然了。生命就这样终结了,人生的全部就在于此!徐不久也被送走交付执行单位了。他的乐观、顽皮、风趣却一直留在这个号里为人怀念。四月六日,终于提我了。下午,我被带到小院里。一个中年人主提,一个小伙子记录。又是姓名、年龄等,然后要我把经过讲了下。过后问我的上诉理由,我说了原审时未能行使辩护权,要求请伯父潘静成辩护;搬锡时我不在场,认定事实不准;量刑过重;案发时我处于失常状态,此时,由于向一女子提出恋爱请求遭拒绝,在单位里与领导搞得很僵,精神恍惚。中年男子说精神病一事要调查后再去核定;事实不准一事,盗窃案是发生了,总得有人去搬锡,法院认定是会确实充分的;量刑一事再等一切查清后予以考虑;请辩护人一事,他们与我伯父联系一下,是否能请到,以及病事会在裁决下达之前告诉我的。让我看笔录,我在最后写了,我是否有病,我不清楚,法院同样没有能力搞清,我有精神病史,这只能由医院查核。然后,便结束了这次提讯。我出来,被命令与其他许多人一起蹲在地阳光下。那里,有一个可能是检察院或是法院的年轻女人,长得颇具西方人的美,她在向这些人发起诉书或判决、裁定之类的东西。一个长得不好的法警拿着电棍在我们周围巡查,我当时想,他会对这个女子垂涎的。有个女的,揣趟着由一个年纪大的女看守押着进院,面目有一点浮肿,微露笑容,这可能也是个死囚,可她也显得无所谓似的。我们排成长队,回到楼里,分别被送回各自的筒道。回九筒时,我看到我们筒的队长(包括问题是),仿佛有游子回家见到亲人的感觉。此后,我充满了希望,等待着好事的降临。不过,我又想到二伯伯对我可能不闻不问,无意问津和插手染指。若是,则辩护照样不能如愿;我在单位时还是有预兆的,故还是向刘锡福说过,但只是在他忙碌于去固安时很含混地说我找他有事,他可能由于得知我与李岩关系不好,要说明此事弃嫌和好,而没引起注意,他们去固安后,我也曾对那个新招来单位的被安排在单位运动办公室的那个胖胖的小伙子说过我有事要找他,这也许算作是自首表现;安定医院在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曾对我的病有过“目前精神状态恢复正常”的诊断,可那时也许我不处于精神失常状态之中,没有处于周期性异态,而这个诊断很可能被当成法律依据,可这是不确切的、失真的、时间性的。综此,我再此捅报纸找问题是,要求找法律顾问处律师,并说明病、自首等事,可他毫不介意,再度责怪我在提讯时没说这些。我说明这是我后来想起的,而且在裁决下达前,如有新情况可再行提出,这是受法律保护的,他更不以为然了。在我屡次请求之下,他答应等中法来人时,他转告他们。而我也就不能再做其他的什么了。此后,有一次队长突然问我家庭住址,我由于对号里人说过,于是含混答道“打么厂二十六号”,可老王猜测可能是请律师一事,我才又托辞家可能没人希望能找别人,可队长说以后再说。我不停地找问题是,不停地希望自己能遇到好运气。四月十二日,老宣转来一批人,到我们号的有小河、和自称在青艺工作的刘树新。我与刘套辞,问及田芬、李洋等,可他是个婆婆妈妈之人,终日为他自己的事搅扰着,余不多及。小河对我在这里搬嚣张感到惊讶,不时与广田耳语着,我置若罔闻。后来,他也习惯了,并一改在老宣总是嘲讽奚落我之态,奉承和辅佐起我来。他脑子好使,牌玩得也不错,而且总是说笑,他在号里偷偷抽了几次烟,知道我看见了,更对我恭顺。他和曹增和、郭宗顺等被打成一分团案,而从其起诉看,对于曹、郭等人,必欲置之死地,“大肆进行盗窃活动,猖狂盗窃公共与私有财产,”看来命又难保了,老齐新接起诉上“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地盗窃国家财产”,亦危在旦夕。不过,小河对于这些仿佛无所谓,他也确实是这种人。在老宣,我推了,他得知问及情况,我不愿多说,他说“联子,联子帽了才好呢,有我什么事,我只不过问问……”不过在这里,他倒没煽起来。老安转走了。老王在开庭后半年多,也在这时接到判决。接前,曾哥慌了神,他听到了些风声,到我们号要有关法律方面的书,说大势不好,老王倒笑着不当回事。他一直觉得,原来运动前的起诉,他只会被处三年以下的刑,运动来了,不过十年罢了。第二天,一早就叫他出去了。号里面少了他,还真有些若有所失,中午,他笑着回来了,我们问及他多少年时,他笑容可掬地“你猜猜?无期!”我们吃了一惊,争相传阅他的判决,他倒镇定自若。问题是开门,对着他傻笑着。中午,他一直没睡着。下午,他对我说及他的案情,并把从未给任何人看过的起诉和判决拿出来,与我商量是否上诉及上诉理由之事。我对他说,事实有出入,价值不准(他是经济案,走私无期,投机倒把八年),代他人销售从中取好处也许不应算成走私,量刑过重,并非在一九八二年五月一日前未能将案情交待,只是是否清楚则由许多客观因素制约着,不能由此而定符合加重处罚,按八二年人大常委会关于严厉打击经济等犯罪活动的决议条文办理,等等,应予上诉,从时间上说,在这里已经住了这般长了,再诉上若干时间也无所谓,而不上诉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服从判决,虽然以后申诉后可再度行使上诉权,可那将是杳渺无期之事,于现在毫无意义,从长远看亦得不偿失。他亦同意,于是,提出上诉,可不久又去法院,听说他的判决是北京市经委插手的(这又是行政当局干涉司法事物之例),经中法授权审理的,非一人或几人的意志,诉也不过如此,又反复考虑,撤诉了。可曾哥还在诉,我要老王还是做好准备,因为如是,他也只有这一次上诉机会了,必须加以利用,而且,法院认定事实、证据,为我们所无知,必须找懂法律的人,故无论如何要请律师辩护。他的判决又给全号带来了不安的气氛。人们问着一些浅薄的问题,老王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室内不时有可笑的议论和感叹出现。四和尚已经在开庭后干起,可他走时带来的快乐气氛已被荡尽无遗。在这以前,金三早已接到判决。回到号里,他戴上揣,沮丧地说“我十五年,我们主犯冒了!”他总是说:“什么事啊,我连×都没沾上,就十五年!”上诉之后,一天又提他出去,回来后,他说他轮奸的事又现了,估计是他们主犯上诉过程中撂的,于是,他又成为死亡的竞争者了。老王的判决,使他、老齐、李强、大疥等恐慌起来。青艺想着能干起,满四与我想着能通过上诉减刑,广田在等候判决。老头等着重新审理,二疥不知何故迟迟未能交付执行,赵卫东恐怕是因为这里由于他的胳膊而不能送他。五月一日,又过节了,这里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人们盼望着改善,能吃点好东西,白天广播上面放着音乐和歌曲,我又安静地听到了郑绪岚唱的《飞吧,鸽子!》那样的纯净,那样的甜美,那样的动人心魄,那样的思绪翻飞。总有人在随着唱,实在是讨厌。这里面没有人想家,没有人就节日发表评论,更没有人哭泣。一天到晚一如既往。赵卫东这时已睡到我旁边,每天晚上为我作面部的按摩,在我白天打他打得拳头肿起来,不得不以鞋代之后,他照样为我服务,而且不自觉地叨叨个没完,古往今来无所不谈,的确有些异常了。五月初,广田终于出去接判决,临出去前,他到我这里,把我洗好准备重复那上百次的算卦的牌翻开一张,看到是梅花六,我马上说道“六六顺嘿!”中午他回来,赵卫东去到安定医院把那脱臼的肩关节复位了。下午,满四接到驳回抗诉的裁定。一回,广田回来了,笑着说:“回家。”我们又雀跃起来,我说:“六六顺!”他笑着收拾东西,老王借机看了他的判决,那上面,原来皆知晓要冒了的主犯才十五年,而干起的有两个人。这实在是形势大好。与此前后,大疥判下来了,十五年,胜利十三年,另外那个人十一年,弄得大疥在号里蹦蹦跳跳;我们又听说小民子上诉已被退回中法重审,于是放心地以为形势终于好下来了。我们又不念其他地玩乐,去取笑二疥要把他的妹妹供给我们,要金三亦如是,将其妹韩金荣作为我们之中一个人的妻子,李强设想着下圈后学些什么,老齐、金三成天下棋。后来,从别的号调来一个叫刘玉森的,人称“狗子”,刘是个大霸头,可在这个号里我对他冷眼相待,我对我也很客气,谁也不触怒谁。老齐开庭,未决。赵卫东在从医院回来后象卸包袱似的赶紧送到执行单位了。没有人给我按摩了。可我也能找到其他乐趣。让李强讲评书,如东汉演义之类的,让金三讲狸猫换太子等,一直到深夜两三点钟,要不,就分别给老齐、金三、满四开庭,我作审判长,审理他们流氓、打架、喝酒、×bi、骂人、总带有口头禅等事,惹得没睡着的人笑得肚子痛得爬在被子上火热天用被子垫顶腹部,小河帮我插科打浑,倒也乐在其中。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想在这里过去这个夏天,将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满四从早到晚盼望离开这里到执行单位去,他估计他还能够下伙房。狗子也等着下圈,他二进宫,撕了户口,去年初因为打架伤害被判一年半徒刑,因不愿过早离开北京,上诉,赶上运动,加了八年半,凑成十年。他是个不服管教的人,一次队长管他不住,小衣裳伺候,他高呼“共产党万岁!”“打倒法西斯!”他的模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猴子眼睛,鼻子总体上说可能应归属于蒜头鼻类,可蒜头部分又呈圆锥状。齿龃交错,枯黄地露在嘴外,说话时鼻音很重。我们除去那次洗澡外,还去放了两次风,每次打架都尽情地跳呀闹呀,把二疥的裤衩扒下来砍管,(奇怪的是任凭时间多长,那个导致他犯错误被判刑的小东西也不勃起。)最后一次,狗子赶上了。老头重新开庭,依旧十五年,只是将剥三改为剥二,我们责骂老头傻bi,无能,自作自受,不请律师,遇到原来的审判长不要求回避。他接着上诉。刘树新也开庭了,他自我感觉不错,说他的律师把公诉人问得哑口无言。他在等待着干起。据说这时已因与其他的领导号不睦而被送到其他号的老侯也开庭,并还是被判十年。他离开这个号后,小民子、李强、满四总是对他说长道短,尽数其非。这里对于离开下圈的人都没有好评,只是谁干起了,仿佛是这个人在此的品德的呈现所致,因而得到颂扬,再者就是下去的人,可以说是对将故之人的诽谤是为这些人所不能接受、非情愿的。这里,连续有几个人接到或是裁定、或是检察院送来的暂时取消即将开始的北京市人民代表选举的通知单。广田未接判决前一直没有接此书,故他走后人们把这种东西当成判决了,青艺被通知有选举权,可委托家里人代举,于是他和我们都以为这是他将无罪开释的前音。(他开庭时,他老婆哭着担心这里吃不饱、打人等。我想,在外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渐渐地也就对这里熟悉了。)九日,我接到了这样的通知单: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停止行使选举权决定书
(84)中刑终字第385号
被告人潘?,性别男,年龄27,籍贯江苏,捕前住地前门联社茶点社宿舍。
因检察院指控被告人犯有盗窃罪行,现正在受审判,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县级以下人民代表大会直接选举的若干规定》的规定,在本届(一九八四年)选举中决定对潘?停止行使选举权利。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盖章)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日
这就意味着,我已经被部分地剥夺了政治权利。那么,是否说明我上诉一事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呢?我尚未可知,不过知道这凶多吉少。至于这种历来就是形式化的选举及其权利,我根本不当回事,如同在经济学院时我胡乱在选票上写上了班上两个人的名字,当作玩笑一样,我注意到了决定书填的日期是十号,而非今天,以为这是中法工作疏忽,而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这个原因。第二天,十号,商务我被叫出去,看到LL、小崽(吉庆福)及其几个同案等八个人,一起与我押到小院里。小崽也上诉了,我曾看到过他一次。他问我三年半为何还上诉(他与LL同号),我象对号里其他人所说的同样,说诉也肯定没戏,只是下圈要干活,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在这里呆着呢,所以上诉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我这话是说给他,要他转给LL的。于今看来,我这一举动从所说的意义上说,是英明的。徐维国、狗子、小河等二进宫都说我是一进宫愿意在这里呆着而不着急下圈的头一个人,是非常高明的。我们到了小院,提我的那个中年人、书记员和几个法警看着我们,先叫小崽等五人进去,我们则在外面墙根下面壁蹲着。我与LL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中法的法警横眉立目地制止。我怕皮肉之苦,只得默不作声了,屋子里宣读裁决书的声音,知道他们被驳回上诉。外面也在等待着命运。他们出来了,小崽神情沮丧。那个中法人,精神焕发,穿着五一新发的服装,抖擞出来。他对我说:“潘?,你请你伯父辩护一事,我们给你伯父打过两次电话,他说工作忙,不能出庭聆听通知了你们家里,你母亲回信说四月底要到北京来,可直到现在也没来。我们不能总等着,还是要办案的烂泥的病的事,我们去安定医院查过了,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曾经对你做过诊断,说以前的诊断应予否定,你的精神状况已经恢复正常。告诉你一声。”这就是“事先通知”,对此,在这里,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们二人被叫进去。我趁中年人(审判长)拿出起诉书尚未宣读之际,说“审判长,上次中法提讯后,我又想起一些新的情况,曾对我们筒道的管教说过,请他转达中法,不知您是否接到了我希望中法再次提讯的请求。”他说:“没有。先念裁定书,其它事以后再说。”他拿出裁定书,我只看到最后面有八个字,于是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心再听他念裁定,目视窗外,看着小崽他们被送回去。他们走远了,我又把目光收回,看着审判长新的服装,那是藏蓝色的,肩章鲜红,上有金色的天平图案,象征公平(!)大沿帽上有国徽、下圈上有金色的绳子,象征国家的尊严和以法律为准绳(!!)他的嘴启闭不停。他念闭,要我们在已准备好的一张纸上签名。这张纸与宣法的那张纸同一样式,可是只要我们填上“收到裁定书一份。”而没有,也不允许有对此的意见。我签毕,对审判长说:“有些新情况,我此前已经向看守提出,可却未能考虑在裁定之内,该怎么处理呢?”对方敷衍道:“我们问下筒道干部再说吧。”于是,我们被送回去。路上,LL说“怎么没给减两年呢?”并说裁定上他销赃得款不应是那么多等。我不理睬他,懊恼地回到号里。别人为我的驳回也感到吃惊,可并不甚,而且马上就烟消云散了。我中午无心吃饭,草就后闷坐一旁,睡觉时想到这下彻底完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尽早下圈,离开这鬼地方。二伯伯果然大义灭亲,不问此事,这样的亲戚!妈妈又为什么食言而迟迟不到北京呢?安定医院的那张证明果然被当成法律依据了;问题是根本没有向中法转达我的请求,这该死的东西!还有……我心绪极为不佳,想起李明、四和尚、广田以及眼前可能干起的青艺等,想到家庭、外面的人、圈里、今后等等,拿起裁定,看着这可恶的,但却决定了我的生活、可能又是由命运或上帝签发的纸片。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终审裁定书
(84)中刑字第385号
上诉人(原审被告人):潘?,男,二十七岁,江苏省宜兴县人,捕前系北京市LLX经理部茶点社临时工,住该单位宿舍。因盗窃于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被羁押,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
原审被告人:LL,男,二十四岁,北京市人,捕前系北京市LLX经理部茶点社司机,住本市****。因盗窃、销赃于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被羁押,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
LL、潘?盗窃、销赃一案,经北京市宣武区人民法院于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以(84)刑字第121刑事判决书判决:一•LL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犯销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五年。潘?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二•交案人民币六百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潘?不服,以原判量刑偏重为理由,上诉到本院,要求重新审理。现查明:
上诉人潘?和原审被告人LL于一九八三年六月初的一天上午到广安门火车站货场提货时,以LL为主伙同潘?从该货场盗窃焊锡一块(重六十公斤,价值人民币八百零四元),销赃后得款三百元,刘、潘各分得赃款一百五十元。
原审被告人LL自一九八二年五月到一九八三年六月期间先后多次将曹增和、郭宗顺(均另案处理)等人盗窃的铅、锡、铜等有色金属,用汽车从北京运往河北省清苑县销赃(得赃款千余元),LL分得赃款五百余元,已起获。
上述事实,证据充分确实,LL、潘?均供认不讳,足以认定。
本院认为,LL、潘?目无国法,合伙盗窃国家财产,数额较大,均已构成盗窃罪。LL故意为他人销售赃物,已构成销赃罪。原判根据刘、潘的犯罪事实、情节和各自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对其定罪、量刑和适用法律均正确,应予维持。原审法院在量刑时已考虑潘?是从犯,已酌情从轻处罚,其上诉再要求从轻判处理由不足,本院不予采纳。据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六条第一款之规定,裁定如下:
维持原判,驳回上诉。
本裁定为终审裁定,不准上诉。
审判长 刘奉迓
代理审判员 汤文庆
代理审判员 吕京生
本件与原本核对无误(盖章)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盖章)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日
书记员 吕波
这个五月十日就是昨天决定书的兑现。中法,就在前门那里,在团中央大楼的后面,这里凡是上中法的人都到过那里。那里离我们单位那么近,而且离打么厂等我熟悉亲切之处相毗邻。可就是这里,决定了我是一个必须要服刑三年半的地方。综上所述之一切,我有一次颓废,这也许算是向彻悟人生迈出了一步。万念俱灰,只是等待着下到了尚未可知的圈里,去迎接另一种非人的生活。我在这里十分懒,进分局后那件大纹哔叽的工作服从来没洗过,内衣内裤也很少洗,不象其他的那些二进宫那么喜爱干净。我对这里的人说我不想与家里发生联系,倘若离北京近,则可接见上一两次,若去茶淀,则免。我不需家里寄钱,和打邮包,只靠自己的生活费来渡过刑期,看看书,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接触了。(这与我现在的想法是有出入的,在做法上也是不一致的。)我对自己只能下圈,慢慢地习惯起来,我注定的,要成为犯人呀!我听这里的人们谈论着关于大刑圈的各种事情,那里可以看电影,睡觉在九点钟,除非偶尔有好电视,管理很严,干活放大圈或小圈,后者由大兵扶着围成长方形的四角的小红旗,犯人不得越此一步,否则先鸣枪警告,后就要向人射击了。有人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胸前布满弹孔,茶淀原有几个分场因犯人人数骤增满患,又开设新分场,在南大楼要凑够一百五十人,到那里开新圈,从南大楼出发时,先坐汽车,后转乘火车,再坐汽车,途中每人发一个小肚和若干馒头,换车时,四周三步一岗,有运兵的卡车,上面架着机关枪对准下面行走的犯人,稍有混乱就回严加惩治等等。(其实现在看来出入较大,茶淀人并非满患,我们这里总是有人刑满出去,虽然时值国庆三十五周年,许多到期后被送到总场学习班而不让回家,但人还是离开了这高墙电网,留出了空位待新人(新的罪犯)来替补;这里早晨五点或五点半起床,后早点出操,洗漱整理内务,被子一律外里颠倒,要拍得见棱见角,手巾要搭成一条线,被里、被单要经常拆洗,各种物品都有指定位置,不得乱摆,窗子须时时明净。往往是二、四、六晚看电视,前天晚上这里演了电影《不平静的旅程》,露天三个中队一起坐在小板凳上排好队看。据说这是今年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看电视则一般不受时间限制,只要队长爱看到十一、二点无所谓。集体打饭、吃饭,中午细粮(米饭、面食),早晚窝头,有时地里自种的西红柿、西瓜、香瓜、黄瓜等(以后可能还有梨、苹果等)平均成份卖给犯人,自犯人存款中扣留。犯人手中不得有钱、票证等,不能喝酒。一天劳动六七个小时,下雨或有其它什么事不出工,与星期六下午一样,上文化课,(由我们几个人授课)或学习其它的什么,进出大门要队长开条并带领,列队正步进出,警卫在门口清点人数。一般都是放大圈,犯人自己放小哨,执小红旗。我们是这里的高级犯人,作息时间不受约束,一举一动无队长监视,进出各队较为自由随便,可以听收音机、录音机,戴手表,哪个队晚上演电视我们都可前往观看。奥运会比赛实况转播时,别人都出工了,我们可以看电视。我们的内务很乱,要求不严。队长与这里的关系不同于中队犯人,开玩笑、聊天、套辞等都有,而且在物质上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我曾开玩笑对黎力,象这样,我怀疑我是否能改造好。)后几天,我甚觉无聊,也许又是个五月份,(我的驳回也值此月,这个倒楣可恶的五月。)我情绪很不稳定,成天与这几个人混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动静,没意思得很。二十二日,青艺接判决,回来后大骂,他判了一年半徒刑,号里人则幸灾乐祸,而且由于他的刑期最短,在心理上就八他的不满和烦恼视若无病呻吟。他决定上诉。二十三日一早,小河开庭去了,我想他开庭不会在一天之内就结束的,可下午一起床,我就被储大爷通知收拾行李。
今天接到马丽珍的一封信,对我进监狱很不满意,说我是自食其果,而且说没有人愿意为我辩护。看来,她是不能指望了。不过,她还想到这里来看我,说明她从一般意义上说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我给她的那份材料分明她已知晓。材料意在能够再去与法院交涉,看能否对我的生活境况、服刑时间等作些改变。其如下:
目前,正在开展严厉打击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活动。这场运动中,在对于公安局里的羁押人的处理和量刑标准上都比以前有所不同。这场运动声势浩大,而且还要继续向深度和广度发展下去,据说中央有意要将此运动持续三到五年,以使社会治安状况得到根本好转。而在这种使所有在押受审和交付执行人员感到恐惧的运动中,我不仅在接到判决后不服判决,提出上诉,而且在到了执行单位后也首先提出申诉(这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因为执行单位对于申诉人很是反感,觉得这是不服管教的表现,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是我抗拒改造,而是我以为我的审讯判决中无论是在定罪、量刑,以及被告人所享有的正当辩护权的被允许使用上都有不准确、不符实和差强人意的地方,使我对法院做出的判决在主观上不能接受,认为是不公平的。
下面我将法律追究刑事责任之事实真相讲一下。
去年五、六月份的一天(具体日期我忘了)的上午约九点钟,我与我原来所在单位(前门联社经理部)的司机LL一起驱日本丰田工具车(蓝色,双排座,载重量1.25吨,车号31-31213)到广安门站提货。换票后,我们把车开到新二库一区。货由仓库的铲车运到站台上以后,我和LL把货装到车上,(是什么货记不清了,好象是麻包包装的,总共约有二十件),装车时我们二人谁也没有离开站台装货地点。由于这里距出站口很近,装完货,我就拿着货票到门口去交票、盖章。广安门站业务繁忙,出门的汽车排队等候交票盖章。我把票交检验员盖上出门章后,等了约五分钟,我们的车才由LL开过来。我上车后,汽车开出站门。开始,我没太注意,后来才发现刘脸色苍白,沉默寡言,一反常态。我问他怎么了,他开始时有些不愿吐口,后来才说“我搬了块锡。”我问:“锡?在哪儿?”刘答:“就在刚才装车的那个门口左边站台上,有一堆呢。”我问:“你弄它干什么?”答:“锡这东西很值钱,一块值五、六百块钱。”他过了一会又说“我能把锡卖了,怎么样,给你点钱?”我有点不耐烦,而且对这种贿赂的语气极为反感,说“我不要。”刘:“怎么着,不够意思?”我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刘“无论如何,你别跟别人说!”我“你放心,这事就我一个人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你就说是我搬的。”(当时我想这事木已成舟,与其视若无睹,不若借此与能带来各种方便和实惠的司机搞好关系,尤其我又是个随车的装卸工,更需彼此照顾,而且这也无需负什么责任。)他还是惊恐,让我看看后面是否有车追上来,我说没有,他平静了些,对我说“以前我就帮我们磁器(哥们儿)拉过他们偷的锡。他们能卖,我回头卖了给你点钱,你别客气!”我不想引起他的疑心,说“正好我要买台英文打字机,一台要二百五十元。如果你卖了钱借我一半,我发了年终奖时一块还你,行吗?”“行,我给你点吧,你也挺困难的?”“不用。”……这些话只是大意,我当时情绪不佳,对这事有些不以为然。他把车开到一个小胡同里,下车到一个院子里去找人,我趁机下车看了看,那块锡灰白色,长60cm左右,宽15cm左右,高15cm左右。然后我上车,坐等。他找了个人上车,然后开车到南横街路北的一个短而窄的死胡同前,刘和那个人车在车后捣鼓半天,随后那个人用工作服包着锡,抱进一个院子里,刘随其后。片刻,二人出来,刘上车,对那个人(进分局后由于碰到认识这个人的人,我才知道他叫曹增和)说:“我们中午来拿钱。”后我们一起回单位了。这时已经近十二点了。中午下班后,刘推着自行车叫我:“小潘,走,跟我去一趟。”然后悄悄地:“拿钱去。”我因为脑子很乱,休息不好,同时,不想介入这事,无意再去。他执意相邀,后我们骑车同行。到了放锡的那个院子,进了一间房子,里面有三个人。谈了会闲话后,他们说“这块锡是焊锡,有四十公斤(这也请法院再核实一下,一百二十公斤重的东西一个人搬来实在不易)。”而后算起钱来,最后给了刘三百块钱,刘递给我一百五十元,我们收了钱,各自去了。
这就是案发的全部过程。由于我当时失眠、头痛、精神恍惚,所以有些情节、对话记不清了。凡能记下的,如实于以上。有些话是大意。
严打运动开展以后,有一天,刘找我,说他认识的几个人可能被抓起来,要我严守同盟,不要对任何人讲。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讲的,在这件事情中没有我什么责任,就答应他“死扛。”
九月二十三日,刘被宣武分局抓去。我看到自己没有进公安局,以为的确没有我什么事,但想知情不举还是不好,刘的事现已被查明,我就应该说出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因为当时在我看来公安局在刘进去后一直没来找我,显然是刘“死扛”,我理应为他遮掩一部分。)可当时我父母都在北京,他们有好几年没有与我见面了,也有七、八年没有到过北京,我想不能在他们在京时找麻烦,既然公安局不找我,则不必着急。十月初,父母离京返回青海。这几天,单位领导节日调休。这以后,我因为业务上的事与一个经理搞得很僵,其他的领导则不时到河北固安去赶集卖货。十月上旬的一天,我对正在忙碌的单位书记刘锡福说“我什么时候找你聊聊,有点事。”他边干活边说“行,有时间吧!”(这事与我同办公室的人知道。)之后,就与另外的领导都去固安,直到我进分局时还没回来。我单位成立了运动办公室,我在领导去固安后的一天正在卸货时,对一个在此办公室工作的小伙子(刚招工进我单位,姓名不清,只记得小眼睛,体胖)低声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找你说点事。”他点点头。后来我一直没见到他。我愿意将所借一百五十元赃款一并交出,可当时我自己处只有一个未到期的零存整取存折,另外,我有一个存有二百七十元的活期储蓄存折在我单位会计范自新处,而十月中旬我想取款时,不是他休息就是银行休息,亦未成功。(这我对我单位的其他会计说过。)
十月十一日,我被宣武分局传讯。
开始,我以为只是问问我情况而已,因为我没象LL那样,上车前被戴上铐子,上车以后,也没戴,而且分局的人对我很客气,问我各种无关于案情的情况。可是,开始审讯后,我看到那个叫王文如的提审对我的态度,这种态度令我难以接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这种气氛中,在这种态度下与人谈过话,因而对他那种嘴里不干不净、忽而恫吓、忽而劝慰的做法很是不习惯和反感。不过,对他所说“你老实坦白,你的事不算大,谈清楚还可以回去嘛”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在这敌对气氛的询问中,我替刘揽了一些责任,说偷锡时我不仅在场,而且是我把锡搬上车的。他接问“你老实讲,以后你干了什么?”我答“没干什么。”“胡说!锡上什么都没盖就这样走了?你搬锡时LL在场吗?”“在场。”“你搬锡时他干什么呢?”我思索了下,说“他搬货把锡盖上了。”“以后呢?”“我们开车走了。”“……”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自首?”我想既然被传讯,既成事实已定,不若逞个英雄,而且没到公安局,确实算不上自首,故答道“哥们义气所致。”他最后问道:“你们这属于什么行为?”我不加思索地“盗窃国家财产。”我当时以为两个人分担责任总比一个人要好得多、轻得多,更何况我可以回去。整个提讯,在场的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看完审讯记录后,我没有回去,却被送进看守所。
进到号里,我才知道,一方面,这里的生活条件、环境十分恶劣,十三平米的屋子最多时要睡下三十四个人!虽已秋天,这里燥热不堪,各方面条件很差,由于人数骤增,二出现管理失常;另一方面,这里面的有些人没有什么错事,却别场时间关在这条件恶劣的屋子里,这里一直没有放人回家过。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所交待的那种口供的问题只严重,同时也知道:如果不是刘进公安局后说出了我,我不会进来。对于他这样做,虽然我部分地可以理解,但是他违背诺言,使我感到愤慨。在十月二十六日的提讯中,我把案情说成是刘搬的锡,当时我在场。王文如对我的翻供大为恼火,极力说“不老实要严加惩治”之类的话,使我想起刘曾声称他有个叔叔在北京市公安局,八二年四月三十日下午我单位二青年与顾客发生口角动起手来,其中一青年手执铲煤用铁叉将一顾客颈部刺伤,被公安局拘留,据说刘找到他叔叔说情,五月一日也就是第二天就将这个青年放了出来。刘既然有这样神通广大而又乐于助人的叔叔,肯定不会在自己的侄子进班房时无动于衷,是否会从公安局的途径,以办案、侦察过程中为刘开脱呢?但是,鉴于我不想得罪那些掌握一个人荣辱毁誉的提审(在我们号里,也有案情严重但却出人意料地被释放了的,据说是引起提审的同情),于是,在以后的十一月八日的提讯中,我坚持了原来的口供而没有进一步如实交待。
这期间,我们无时不在盼望着形势的好转。由于有人被放出去,特别是有些人的释放超出人们的想象,号里许多人又未结案,总使我们感到是等待机会放人。我自己的事情又不算严重,也想或许能有一天开门放我出去。
十一月十八日,又一次提讯。这次不是王文如,而换成了邹秉礼。他比王文如更盛气凌人,喝斥、教训、讥笑、挖苦,这一切我都恭敬为之。他又问了一遍经过,我按十月二十六日的口供说了一遍。随后,他拿出一张纸,我马上明白过来:我被捕了!
当时我是那样冲动,那样不由自己。在被喝令于逮捕证上签字后,浑身无力地回到号里。里面同坐班房的人对我的捕大为吃惊,我也久久不能相信这是事实。这个邹秉礼,通过他轻办和放了一批人,是不是在他那里,我的问题要成为天平的另一面而向下倾斜呢?尤其是传说凡捕者皆为人民的敌人,这就更加无法使人接受了。思前想后,我决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怎样处理我这由不得自己,但是我不愿做替罪羊(这当然是我的猜测,没有事实根据),同时,我以为作为一个盗窃犯,而且是一个徒有其名的盗窃犯,是极不光彩和为人耻笑的。
十二月十九日,我终于在邹秉礼那里说出了事实的真相。不出我所料,他对我又一次翻供更为恼怒,拍着桌子骂人,声色俱厉,我和他几乎吵起来,气氛十分紧张,我也很激动。这时我已经顾不得这样做十分会得罪他了。他提讯过程中道:“你翻来复去拉抽屉,你要犯诽谤罪!”我说“如果我所讲的与事实不符,任凭法律制裁!”“你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到底以哪个为准?”“当然以这次为准。”“你以前是怎么说的?”“我说锡是我搬上车的。”“那这次为什么又翻供?”“我没想到会捕我,使我成为人民的敌人,使您成为我的敌人。”“你和LL商定了些什么?”“有些事商定了,有些则没有,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那么,你说锡是你搬上车,LL用货盖上了,这是商定的吗?”“忘了。”“那是你随口说的?”“就算是吧。”“什么叫‘就算是’?这里没有就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是!”“……”提讯在彼此敌对的气氛中结束。刚回到号里一会,又一次叫我出来。我走进预审室,看到LL坐在那里。邹让他把过程讲了一下,他说锡是我搬的,搬锡时他不在场,回来后他用货把锡盖上了,等等。邹反过来问我刘讲的是否正确,我马上说道:“不对。第一,装车时,直到我去交票,LL根本没离开现场;第二,搬锡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我知道LL现在依然在按事先所说的那样维持他的口供,很是气愤,因为可能正是由于我也这样说过,才致使我被捕;另一方面,在我设想中,他的后门,他的坚持原口供对我的处理十分不利。我对他说:“LL,人办事得有些良心,你也知道,我替你扛了不少时间,够对得起你了!”刘低声说“这我知道。”邹说:“潘?,你态度不老实!你忘了,公安局是干什么的?甭说你一块锡,偷两吨锡不照样查出来了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说“这是事实。”邹“事实不是这样!告诉你,我饶不了你。你回去吧!”就这样结束了整半天激烈、紧张的对峙、叫骂和辩争。
八四年二月十三日,宣武区检察院提讯,我这次及以后一直如实地讲述了案发过程。
二月二十一日,接到由宣武区人民法院送达的起诉书,同时,在问及辩护事宜时,我向他们讲了我认为定盗窃罪不准,事实有出入,希望能请律师辩护。法院的人说:“现在案子多,律师少,请了恐怕也不来。我看你还是别请了。”我提出如果不请律师,可找我在人民大学法律系工作的伯父辩护。法院的人又说:“你自己不是能说清楚吗?能说清楚就自己说吧。”由于我怕与法院的人把关系搞僵不利于我的〖判决,于是同意不请律师辩护。
二月二十二日,宣武区人民法院提讯,我将来的审判长李振琦在审讯我时,说:“别看你比LL案子轻,你可得老实点,要不然我就重判你!”我感到很害怕,实在不敢与之争辩。我和LL被讯毕送回时,李振琦搭乘押送我们的车回家,在车上当着刘对我说:“潘?,你老实点,要不然我重判你,别看你比LL轻!”这样明确使我感到恐惧。回到看守所思索再三觉得如果我在法庭上违背审判长的意志,坚持按事实而产生但却与刘和我前几次预审口供不一致的供词,无异于引火烧身,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只能违心说话,甘受冤情。我自己不懂法律,不懂得应该从哪方面说明事实真相,没有辩护能力,越想越觉得有请律师之必要。由是,我在法院提讯回来当天及以后三番五次找一个宣武分局看守所负责管理我们的姓张的管教,告诉他我要请律师。他开始时不以为然,怪我接起诉书时没有请,而且说他管不着。我屡屡恳求,他更不耐烦,直到开庭时,请辩护人之事也未能如愿以偿。(这些,同号的在押人员都有所目睹耳闻。)
二月二十九日,开庭审判。这时,我心情紧张。审判长向我们宣布,因为我们写明不请律师辩护,则需自己辩护时,我怕此时提出请律师会被认为是节外生枝,有意拖延审判而未敢吱声。审判长要刘讲犯案经过讲一下,刘还按他十二月十九日与我对质时那般说了。审判长问我刘说的是否正确,我说不对,搬锡时我不在场,对于其它的正待辩解,审判长拿出预审卷宗,念了我十一月十一日和十二月十九日所讲的“锡是我搬上车的”这句话,问我对否,我说十二月十九日我讲的是那以前我之所言,亦即在我翻供之际,预审员(邹秉礼)问我以前怎么说的,我讲“以前我说锡是我搬上车的。”我没能辩解完毕,审判长不容分说“行了!法庭调查继续进行!LL,你把你销赃一事的过程如实交待!”……就这样,我被认定了!我不懂证据学,也许,这确实是“足以认定”的,或者,同案人的口供能互相印证是审理我这类案件如果不是唯一的,也是首当其冲重要的证据。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人民法院不应放过任何一个罪犯,但也不能违背事实而给一个人定罪。在法庭辩论和被告人最后陈述时,我未敢再行说明此事。
三月五日,到法院接判决书。法院的人找我谈话,我想可能是做犯罪调查。法院的人说我不仅参与了盗窃,而且参与了分赃时,我这才知道这二者也许是有区分的,不管是从事实上还是从法律上。我说,我只参与了分赃,而没有参与盗窃。
上诉期内,我以量刑偏重和事实有出入为由,向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四月六日,中级人民法院提讯。我谈到了搬锡时我不在场,接起诉、法提、找姓张的管教、开庭等有关请律师而未能遂愿之事故,要求请伯父辩护,原判决量刑偏重,以及八0、八一年北京安定医院曾诊断我患精神病,案发时我正好刚受过刺激,精神恍惚,可能处于精神失常状态等,希望法院重新审理。
这时,我已经转到宣武分局在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借的一个筒道的号里。在这里,可以看到书。中法提讯后,我看到一本刑法方面的书籍。在谈到自首问题时,讲不仅对直接办案的公安局,而且对机关组织、人民团体自首亦受同样待遇,虽然从结果上看,我未能讲案情在被传讯前交待清楚,但可能还是有自首表现。我一直与家里关系不好,与想请之替我辩护的伯父的关系更为淡漠,估计他不肯出庭辩护。我再次找姓张的管教,要求中法提讯,以说明上述两个问题,并请中法代我请法律顾问处律师辩护,可是这位姓张的管教仍无动于衷,我屡屡请他向中法转达我的请求,他到最后置而不理,只是说他管不着这事。(我求提,管教置若罔闻一事,同号人都知道。)
五月十日,我接到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裁定书。宣读裁定书之前,审判长对我说,我伯父说工作忙,没时间为我辩护;关于精神病一事,安定医院在八一年十二月底作出了诊断,否定了以前关于我患有精神病的诊断,并写明我的精神状态已恢复正常。
五月二十三日,我被押送到刑期十年以下的犯人转运站--北京市收容所。六月七日,被押赴京山线茶淀站清河农场十分场一中队执行刑期。
这就是我自案发后有关情况及我被传讯后一直到交付执行全过程的如实讲述。
现在,我将我提出申诉的理由讲一下。
一•我怀疑案发时,我处于精神失常状态。就我记忆所及,近几年每年五、六月份(还有年底,不过这似与本诉无关)是我精神最不正常、情绪最为低落、失眠、头痛伴随而至的时期。例如,七八年五、六月间,我在繁忙的高考复习之中,与寄居的姨妈家发生争执,闹得深夜我爬上他们卧室屋顶揭去房瓦及覆盖物,将他们反锁在屋里,叫骂、吵闹,甚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后来悄然逃窗而遁的程度,最后他们把我远在青海工作的母亲叫到北京,方了结此事;七九年五月三十一日,我在当时就读的北京经济学院服用医用来苏水自杀,被抢救复生后又扬言杀人;八0年五月底,我在校因被怀疑精神失常而被送安定医院诊断,此间失眠、头痛等状连续不断,值时又与系里的领导闹意见,再度扬言杀人;八一年五月底,我辍学返回青海家中,因一点小事而与家里闹得不亦乐乎,家里有意要与我脱离关系,我只身回到北京流浪于街头,此后数月一直走投无路;八三年五月份,我由于向一钟情已久的女青年提出交朋友请求遭到拒绝,后又因与单位当时的领导(后已易人)不睦而如痴如呆,终日不苟言笑,抑郁、惆怅、萎靡、暴躁,而就在此时我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件发生了。当时的事情我有些能记得,就象前几年同时期的一些时期能记得一样,而另外一些事则总觉得似曾相识而又很玄虚。诚然,安定医院在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对我作出过“以前重型精神病、精神分裂症的诊断不能成立,应予否定。目前精神状态恢复正常”的诊断,但是第一,以前“精神分裂症”、“重型精神病”的诊断错误并不意味着我当时就没有被称作其它什么名字的精神病,而且,作出这样的诊断,即使是错误的,也是根据当时的精神状态,如果没有异常,误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错的不一定是我的病的事实,而只是对于这个事实的判断;第二,“目前精神状态恢复正常”,只是说当时,并没有说以前是正常的,更没有测定将来也是正常的,同时,“恢复正常”本身就有从失常到正常的过程的最终结果的含义。当然,以前是否有病,是什么病,这种病与后来(八二、八三年同期)的不正常有什么关系,是否为同类型病,这种病是否影响患者的责任能力,只有安定医院才有发言权,我不清楚(不过在校时并未因为我的为所欲为而追究行政纪律责任),我只是觉得中法受理上述案件时仅凭那个诊断而做出法律结论是欠妥当的。我希望法院能就此再认真而细致地从有关方面做下调查。
二•法院认定我犯有盗窃罪,我不知,可能也不允许知道根据什么,同时,法院认定的犯案情形与事实亦不相符。事实上,盗窃行为发生时,我并不在场,事后向作案人借用赃款,据此似乎不应定盗窃罪,仿易受贿罪为宜。如果仅仅根据口供定罪,似乎与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相违背。当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接受赃款是不是参与盗窃。如是,则定罪不准这条理由不成立,但确实认定事实与真实情形不符。
三•量刑过重。如果我在案发时具有责任能力,并且我所犯的是盗窃罪,那么,从情节上看,要比同案犯轻相当的程度。尽管在原判决中对我的量刑已予从轻,但我未直接参与盗窃,仅得(而且是借得,当然这对于审判来说也许并不重要)赃款之一部,由此罪,同案(主犯)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而我却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另六个月,太重了!虽然目前所判的案件普遍量刑较重,因为量刑标准与严打前不同,但扪心自问,我觉得我即使在这种形势下,也算被判重了的。
四•在预审、法院提讯和开庭时,绝大多数时间,我都由于自己的恐惧和审讯方的恫吓与威胁而未敢充分为自己辩护,同时,我不懂法律,在我看来案情又较为复杂,各种因素穿插交错,我自己没有能力辩护。因此,我希望能有律师为我辩护,以使在审查案件时,法院能更充分而准确地了解情况和做出判决。没有能充分行使辩护权,不管原因如何,对于案件的正常审理和准确判决至少是不利的,同时,与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也是不符的。
五•我被传讯前,曾经找过单位领导和单位专门从事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工作人员,意向于讲清这个问题,并交出赃款。虽因各种原因未竟,但还是应以有自首表现论处。
简言之,对于原审判决和裁定:1、未能认真确定在案发时我是否具有责任能力;2、法院定罪、认定事实皆有不准;3、量刑过重;4、我未能正常行使辩护权;5、有自首表现。上面最后一点,由于看守所没能及时转达而未被考虑在裁决之中。至于那块锡的重量、价值亦请复核。
据以上理由,我提出申诉,希望法院能重新审查核对有关事实及证据,依法允许被告人行使陈述权与辩护权,避免粗糙和轻率,以作出公平而准确的判决。
以上所言,如有冒犯,乞请海涵,并谅一个冤案羁身之人急切之心,悲怨之情。
The end
这个东西现于马丽珍处,我要三姨和二伯伯与之取得联系,尽快帮我办理此事。她的来信看来是不愿染指,那么我只好去求他人了。这里面二伯伯与我的关系不谈,三姨等全家在我折腾下“悄然逃窗而遁”,不知会不会惹怒她。那么,我可能还要寻求其他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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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een
今天,又收到了希希的来信,从中看出他已不象第一封信时那般热情洋溢了。我给他的复信如同小贾给我复信一样,使他的自尊心得到满足。于是觉得可以松懈和不以为然些了。激情和处心积虑的思索少了。看来,我与他同样面临着接不到下一封信的危险。
日记终于整理完了。这本花费了我几个月的心血,恶气这比在外面随意公开纪律又不一样,有些话只能说得隐讳或违心,这就是此更有趣了。往往违心能带来更多点的享受。如果公安兵总是用枪对着我们,而不是象现在笑着同我们打招呼,到我们屋子来毕恭毕敬地借书,恐怕要好些。
在这里,我感到王春元曾说过:大概需要比良心和真诚更多的东西。从周围的人,尤其是那个大学生那里可以看出,这仿佛是必需的。人们一旦习惯于罪恶,公正自然地就成为罪恶了了,为人所不齿了。(但仍偶尔地成为那熏陶着人们的罪恶的组成部分。)
这几天,我心情还不错,吹小号,初步入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吹小号,国庆节总场文艺汇演只能由我作为小号手上场,所以,那个大学生对我又客气起来,但我仍谨防着他,不过,对于音乐更多于对人。我学音乐的兴趣大于学乐器的兴趣,可在这里只能是通过乐器来学,所以仍然摆弄着那小玩艺。在这个五人小群体里,我以“莫在背后议论他人之短长”、“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一切抱着无可无不可、尽量少表态、少参与他人的对话、龟缩进自己的小世界中的方法,倒是博得了情绪的高涨,使我不受它那样强烈的惩罚了。不过,我现在总是在等信,主要是她的,其他的莫名其妙地也在等,这恐怕是在这里的一个特点吧。其实我在外面也有一种通信欲。
这种情绪的稳定和亢奋,是有周期性的。我可能是二十几天一个情绪周期,创造周期我想可能亦如是,不过我一切未尝注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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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
(附)《犯人守则》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为了执行刑罚,维护劳动改造场所的监管、教育、生产、生活秩序,促进罪犯的改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改造条例》的有关规定,制定本守则。
第一条 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令和监规纪律,努力改造思想,积极改正恶习,争取光明前途。
第二条 服从劳动改造机关工作人员的管理教育和武装部队的看押。不准超越警戒线和规定的活动区域。
第三条 努力学政治、学科学、学文化、学技术。
第四条 积极劳动生产,遵守操作规程,保证作业质量,完成生产任务。
第五条 严格遵守生活卫生制度。要按时作息,内务整洁,经常保持个人和环境卫生。
第六条 不准抗拒劳动,逃避学习,不准拉帮结伙,打架斗殴;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不准将生产工具、棍棒绳索、各种凶器,以及易燃、易爆、剧毒等危险物品带入监舍区。
第七条 积极开展思想斗争,检举揭发一切破坏监规纪律和反改造言行。
第八条 讲文明,讲礼貌,讲道德,守秩序,树立社会主义新风尚。
违背本守则,情节轻微的,给予批评教育;情节严重的,给予处罚。一贯遵守本守则,或有突出表现的,给予奖励。
本本守则自公布之日起施行。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八日
(附)监规纪律
为贯彻实施公安部颁发的《犯人守则》,促进罪犯思想改造和建立良好的改造秩序,特制定本守则。
一 总则
1•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制度,热爱人民,热爱社会主义祖国。
2•必须严格遵守国家颁布的法律、法令、规定和劳动改造机关依据法律制定的纪律制度。
3•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转变犯罪立场,改造世界观。
4•必须认罪服法,交待余罪,揭发同伙,检举知情,坚定走改恶从善的道路。
5•积极接受改造,响应政府号召,一切行动听从干部的指挥和命令。
6•努力参加生产劳动,钻研生产技术,爱护国家资财,为现代化建设创造物质财富。
二 学习纪律
1•必须按规定时间和内容学习,学习时要按指定位置就坐,端庄整齐,不准交头接耳,东倒西歪,或随便走动,不准迟到早退,旷课和搞与学习无关的动作或阅读无关的书籍,不准伪造学习记录。
2•要努力学习政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结合本人所犯罪错和改造表现主动检查错误思想,积极揭发批判他人的不法言行。
3•要努力学习文化和生产技术知识,尊敬老师,做好笔记,认真完成作业。
4•必须妥善保管政府发放的书籍和报刊,不准乱扔乱放或损坏丢失并定期交回。
5•监舍内要张贴犯人守则,建立改造园地专栏和书写有利于思想改造的标语。
6•积极参加文娱体育活动,增强体质,活跃改造生活。
7•严禁私藏传抄反动、黄色、淫秽的书刊、绘画、图片和歌曲。
三 劳动纪律
1•出工、收工必须听从干部口令,在干部的指挥下整队行进,队列步伐要整齐,不准嬉笑打闹或擅自离开队伍。
2•必须服从分配,不准挑拣工种,或私自调换活段,不准擅自离开劳动现场。
3•要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和技术要求,不准消极怠工,抗拒劳动,不准投机取巧或虚报生产成绩,努力完成生产任务。
4•工间休息或吃饭时,必须到指定地点集体休息,不准擅自行动。
5•收工时必须将劳动工具擦拭干净,交干净员集体携带到指定地点集中保管,不准将劳动工具带入监舍。
6•必须爱护劳动工具,爱护庄稼和农副产品,积极揭发他人的破坏行为。
四 卫生纪律
1•起床。听到起床口令后,要立即起床,将被褥折叠整齐,监舍内东西定位摆放整齐。
2•早点名出操。值班干部发令集合后,要以班(组)为单位,迅速整队带到指定地点,按顺序集合队伍,点名时一律答“到”,点名后在干部指挥下进行队列操练,点名出操后,以组为单位整队带回,进行个人洗涮和整监舍内外的卫生,做到卫生经常化。
3•吃饭。必须以班(组)为单位整队按顺序打饭,打饭吃不准拥挤,不准敲盆敲碗,个人剩余的饭菜,一律交回伙房或倒放指定地点,不准乱扔乱倒,饭后要把餐具洗刷干净,摆放整齐。
4•队列。开会、看电影、看电视,要在干部的指挥下,以班(组)或队为单位,按顺序站队,清点人数,带到站队地区,队形整齐,讲究风纪,不准无故不参加集体活动。
5•晚点名、就寝。干部发出集合点名口令后,要以班(组)为单位,按顺序带入点名场,接受干部点名,点名答到后方可坐下听干部点评,然后整队带回。就寝后要保持安静,不准喧哗或私自掉换铺位,不准在监舍内随便走动。
6•看病医疗。患病后要在干部带领下,到医务所就诊治疗,如因病需要休息,要有医生诊断证明,经干部批准后休息。一般病情,要在干部组织下集中学习或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所领药品要按时、按量服用,剩余药品不准浪费。
六 其他纪律
1•犯人在服刑改造期间,必须着劳动改造机关发放的服装,不准私改囚服,个人服装一律登记造册,由所在中队集中保管。
2•犯人之间一律称姓名,对工作人员称职名(指导员、队长、干事、教导员、场长)。
3•严禁互相交谈案情,传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
4•严禁越过警戒线和进入禁区以及禁止犯人进出的地区,亦不准在上述地区附近徘徊观望。
5•严禁个人保存现金、票证等物品,除日用品外一律交所在中队保管。如有正当用途或寄交家属时,需经干部批准后领取。
6•严禁隐藏各种证章、证件、锐器、钝器、绳索、易燃、易爆物品,酒类、油类以及未经医生批准服用的药品。
7•不准串组、串队。
8•不准相互包庇,打击积极,拉拢落后,妨碍他人改造。
9•不准称王称霸,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扰乱改造秩序。
10•不准喝酒赌博,盗窃公私物品或进行其它不法活动。
11•不准互相借贷、赠送、交换或买卖物品。
12•不准损坏监舍内一切设施。
13•不准擅自进入干部办公室或宿舍。
七 接见、通信纪律
1•犯人家属接见不超过40分钟,只限直系亲属,非直系亲属不准接见。如有特殊情况需经场领导批准。
2•接见带送的一切物品,必须经干部严格检查,现金一律交干部入帐存放,食品不得超过一公斤,不准接受高级香烟、食品、酒、生食、油类以及其它违禁品。
3•接受的药品必须交干部统一保管,并在医生指导下服用。
4•犯人每月向家属发信一次,外发外来的信件,必须经干部审查。
5•接见或寄信禁止使用外语或隐语交谈,禁止串通案情或进行其它不法活动。
6•凡不符合规定的邮件退回时,均由本人自付邮费。
八 禁闭纪律
1•必须认真反省,认罪认错,决心悔改。
2•禁闭期间,不准擅自行动。
3•不准喧哗、吵闹、打架、骂人、毁坏器物或有妨碍他人反省的行动。
4•禁闭期间,不准吸烟,不改善伙食,停止接见和通信。
5•必须保持个人卫生和室内清洁,严禁在室内乱写乱画。
6•禁闭期间继续进行不法活动或有违法行为者要加重惩处。
本监规纪律自公布之日起实行。凡违犯上述纪律,视情节轻重给予批评教育,警告、记过、禁闭直到加刑处分。
August twenty eight
现在,the student为我更多注意的目标。或许,一个人的为人准则是这样不停地与外界对照之中延续形成的。(有时我能够明显地觉察到,书本中的那些描写对我的生活起到了不少的作用,而正是由于我所赏读的作品更多的是那些西方作品,这类书籍的影响更大些,因之与外界的隔阂亦更广泛、更深刻、更具体,使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可同时又对此沾沾自喜。)At first sight,S是个城府较深,平素不苟言笑,性格内向,具有“比善良和真实更高一级的东西”,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道德已经不是评价人的行为的唯一标准”,在适应的时候,狡诈、凶残、乖戾等,会于其行为中那样漫不经心而认真地体现出来,也许这是男人所应有的素质;他没有,或不屑于讲述自己的往事,不愿在任何场合谈及自己,不愿以朴素但却低级的形式表现自己,更多地用行动来取代语言;头脑机敏,有些获得小技巧的智力,但智力的全面机能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在目前的环境之中,这些已备智力足以自我欣赏,且让他人报以青睐,并于此立于得宠之境。我于今不时地比较着,在或许这样更能适应生活,可如果象以前所尚行的那样,为所欲为,鄙视老成持重,德高望重,保持孩童的快乐和精神又更为符合我这性格、这样二者间的游荡,不得其所。
……………………
August thirties
可能是情绪低落周期到了,我又心灰意懒,无心于于他搭讪或玩笑,又这样沉静安静起来。看来,情绪不佳时伤感忧伤和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不期而至。这几天,对于X、J、S不是萦于脑海,就是滞于情怀,而且又渐渐地不可自拔。这类东西固然可怜,不过我现在只能徘徊于此了。我有时常觉得,别人进监狱是品德所致,而我却是性格所致,从改造的意义上说,如果别人在这里的任务是重新唤回人类的道德,那么我也许更多地需要认真而不懈地更换一副性格,遗憾的是我很可能做不到这一点,也可能性格决定了--“性格悲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剧。”因为道德要受到制裁,因为性格也要受到惩罚,而且是法律-道德的惩罚!不可思议吗?噢,是的!--嗯,不!这似乎亦合乎情理,无可非议。归咎于socity?or the fate?良心不仅要对法律负责,而且要对性格负责,剥夺生命、自由或财产,不仅是惩戒品德恶质的方法,亦为排斥特异性格(姑且不谈这种性格的优劣,事实上,这可能永远不能在大厅广众之下得出最后结论)的有效手段。也许,从规范道德观来看,我的道德水准并不合乎要求,其中的虚无、功利成份,在比例上为许多人所不能容忍,可是,这次毕竟不是由此而致的,这就给我的受刑蒙上了神奇的色彩。回想起来,置身幻梦,那么,梦里的道德、梦境的性格是否该受到非议和仲裁呢?
有时,我在这里成为饶舌者,这一般都是情绪盎勃之际之所为,这使我吃了不少苦。我现在在进行了这样的行止之后,会沮丧地意识到这种行止的悲切,难道我果然有那样多的话要说出来给别人听,甚至要求得别人的理解吗?我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可笑吗?可为什么还要枉费心机或不能自控呢--说到自我控制,这不得已须此非可,一意孤行,为所欲为的完全表现,而且是完全的外在化的表现是远远得不偿失的--这也许就是受到惩治的性格的新的内容吧。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一天又是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这时更适于作些什么,下午根本没有动小号,上午也仅仅是象应付差事,象征性地吹了几下。
从昨天的报告中(昨天,从北京来了个“向昨天告别”报告团,有两个人在会上做了例行的讲演),我知道了一些从这里面出去的人所会面临的情况,比以前更为担忧起来。人们的鄙视、嫌弃、歧视、冷落是不想而知,今后的生活和时光,从何发落?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力量(实际上,这种怀疑早已萌生,不过是在强大的自我中心主义的掩盖下得不到充分得让人觉察的程度,现在,自我中心主义只是在悲愤到一定程度、或得意之时才能出来,而剩余的时间和空间则被这新崛起的力量,麻木不仁以及其它一些成份所占据),面对这样彪悍的社会,这样繁茂的人群,这样生机勃勃的落后,这样寡廉鲜耻的残酷,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比较起来,前些时候我那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超乎世人一等的豪言壮语暗淡下去,就象现代青年对于爱的信誓旦旦那样,渐渐无影无踪,从而将自身在时间上的价值贬低一样。今后,今后啊!可怕的生活,可畏的人群。
如果我能够早一些具备这样的想法(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较为接近实际的想法),或许就不会闹出那许多闹剧和笑话。(不过,对此我倒一点也不感到后悔,这不是由于我依然认为它们是正确的--实际上这些是不能用这样的标准予以评断的,而只是我不愿诽谤或赞誉自己的过去,不愿褒贬那些实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起当年我对张晓说我父亲或许会成为一个司局长,想起给X.J那封极为庸俗和拙劣的画纸,想起对S那一派胡言乱言,等等时不悲痛凄然狼狈可又饶有兴味地笑一下,然后“×他妈的!”)想起来,在他人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自以为是、为所欲为、煞有介事、附庸风雅,只被他人视作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显示自己的成熟,一个大脑迟钝,智能低下者在显示自己的聪颖绝伦,一个无能的于连在拙劣地向对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德•瑞那夫人献媚求情……象一只猴子那样跳来跳去,追求新异不俗的壮举,以一鸣惊人或鸿运适身。现在的囚禁生活倒还可使我从暴闹的人群中逃脱出来,安静一会来思想那两只球队从技艺及运气上说到底谁可能中彩赝荣,到底自己应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这竞技场上,到底做何种戏来付人生的门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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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有Y这样一个人也不错。自从我上次与他吵架以后,他仿佛倒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发泄其不满的地方--他对什么好象都不满,跟谁也不会和平相处十天以上,总是牢骚满口(之所以不是满腹,就是因为他的腹腔功能已经失调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能以口代替,而且他永远也藏不住什么事,总是要对别人讲的。)他说了一些关于S的话。尽管在他谈论起别人的言行时务须打些折扣,但对于了解那个趾高气扬不修边幅的人来说不无益处。以前,郑丹曾说过他比较独--毒,这次,听说他“阴”,办事很“损”,使我的一些较为模糊的感觉得到了廓清。不错,他是这样一个人。他平素不露声色,伺机、窥视,如果谁要是不巧触怒了他,则将被其置于死地。我上次在乐队会上与之唇枪舌剑等说明了这一点。也许,这才象个罪犯,真正的罪犯距此不远了。如果这里的人人都能象罪犯那样,象王文斌、蒋宝山、陈根发、及他那样,那么我倒可以不虚此行了。现在,我与他以礼相待,敬而远之。如果可能的话,我倒要领教一下下等罪犯或模拟罪犯的厉害。实际上,我预想到,文明之间迟早还会发生一场争斗的,目前这种不确定状态是不可能延迟许久的。
J至今未回信,我几次想动笔再度写信予之,但都克制住了。或许,由于我的客观处境和身价的变更,与外界的关系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及时不是ultimete,也是与以前面目全非了的。这样,在新的关系体系中,我不能及时找到自己应随遇而安的位置--就象我直到现在也未准找到了在这里的位置一样,因而凭借过去、凭借象我这样自以为潜心于灵魂雕琢的性情修养而鄙视外界一切的人来说悲剧般的惰性,去与在已变化了的性质、关系和位置打交道,这肯定是要失败的。一方面,我想,这是不是要以重新建立新的系统,或是我正确地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来作为对于显示的代替或补偿,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人不应该盲目地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应该克制自己,即使从学习到这样一种使自己不过于与这肮脏之世发生关系的角度和好自为之的意义上说,这也是不无好处的。
有时,我会自我折磨。如果把上进当作自我折磨的一种,那么这种折磨虽然悲痛欲绝,但很有意思。更何况自我折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
有时,我会自我嘲笑,笑我羁身于声色之种不可自拔,缺乏一往无前目不斜顾(哪怕这仅是片刻)的勇气。可是我又被这种念头的对立面所俘虏。(这能不能说我是个软弱的人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在情感领域里有所涉足呢?我的家庭生活给我带来了痛苦和伤感和回忆和印象,那么,这几天我夜梦S、G、J等等,为什么不能是我独自一人怡然自得的消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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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h
托尔斯泰说:“凡是人,都是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按照别人的思想来生活和行动的。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这就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如此说来,我的生活之中依照别人生活的成份是比较大的。尽管我自认为桀傲不驯,对他人不屑一顾,可还总是喋喋不休地谈及自己,藉此来炫耀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交际、思想、成就等等。我知道我的听众们对于许多事情是不会理解的,可是依然要这样做,目的在于满足自己发泄的欲望,并且值时对自己的嗓音和滔滔不绝的能力自得其乐,喜不自胜。相形之下,S在这方面就与我有很大差别。他的性情平稳,内向,不露声色,对于我所能见到的困难和恼人之事物泰然处之,深色如常地面对着一切争吵和角逐,在客观上以心理战术取得对于外来攻势的瓦解、延缓和击溃,而完好地保存了自己。他的个人生活、思想、过去的一切,是封闭的,为他人所不得丝毫的,他平素很少说话,但这却不妨碍他成为这个由五个人组成的集体的柳爷,成为这个系统的中心和至关紧要的核心,以至于Y当他坐到他的位置上时象对家长汇报情况那样汇报此前所发生的一切,C、X对其亦恭敬为之,至于我,对于他似乎不卑不亢,我们之间尽可能避免语言及各方面的往来,但是,我已经明显觉察到,如果他在知识和智力上比我不如的话(事实上未必如此),那么他在为人和保护自己方面要明显地胜我一筹,他的理性主义、自我克制能力、只游弋于胸腔之中和头颅之内而不得让外界有任何具实据的猜测和掌握的毅力,是我所逊之不如的,也是我以往所鄙夷的。那么,在如今这个环境里,这样做是必要、实际和积极有效的,我就不能不师之此长,逐步地学会克制自己的表现欲和外在化的直觉主义,学得性格转移从而使之不过分贫乏,感情内涵而不致过分庸俗。不过,是否能长久承受住这种压抑,长久地不为外界所察觉,对于我的毅力和已经习惯了的非理性主义,我行我素是个不少的折磨和考验。我原来与之相峙的局面不会持续多久,可能是由于我那易变的兴趣、性格以及由此而决定的原来远不如其play accordion那样,因而必然会于此以我的失败和妥协而终结。可现在,这倒不失为锻炼自己的一个现成的方式。
从五号下午,这里开展了一个坦白检举活动。以前,在我们没来时,这里也搞过几次类似的活动。工作人员许诺说如果在此期间交待问题,小问题可不予追究,大安静亦可化小或消灭之。而且,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工,把人关在屋里,象去年严打时那样,从过去的例证看,对于在此期间检举和坦白的人的一些事,是未与追究。这无疑对于许多人是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的,而且,这一活动对于这里面的人的心理影响亦不容忽视。据说在前次活动中,黎力被搞得六神无主,食宿不宁,突然晕厥,最后还是撂了。从此,我看到他的意志力,同时也看到了这些犯人的素质。(去年,停工七天的活动搞出事情二千三百多件;目前的两天半的时间,在这三百多人中已搞出五百多件事。)这种低级狭隘的自私使我感到厌恶,这些中国80年代的刑事犯(不管是否名副其实)是的确难于与之为伴的。不管是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总要以不失去做人的基本为原则,谁又能说,犯人就不是人了呢?
想起来,这里面对待犯人,是有不同的态度的,同时,犯人也有不同的类型。这里的队长,有的对待犯人喝斥、责难,有的则不然。新调到分场管教股的杨干事主张犯人亦为人,应将其作为人来对待。他二十一岁,但这种人道精神比起许多其他于之同样的人来说要好些。这会不会是由于年龄的缘故,而产生的青春期热情,和在普度众生兼济天下的思想指导下理解一切才能原谅一切的观念在行动上的兑现呢?这会不会由于年龄的增长、感觉的麻木、世态炎凉而冷淡退化最后消逝在那可悲的老成持重之中呢?现在,他在我说起我是个犯人,不得不作为一个犯人来为人行事时非常反感,甚至有些恼怒,声称他“不爱听”,可以后呢?我在他这个年龄时不也是热情满怀、慈悲为上吗?不过,其他的人中亦有已自然为之者。一队贾指据说每年逢年过节总是与这些犯人一起渡过,包饺子,看到有放风筝,就发动每人做一个,结果把门帘都拆了,他手持风筝线,看着空中飘舞摇曳的玩艺,乐不可支,可一旦发现别人给他做的东西在这众多之中并非上品,则丢下手中而抢夺他人的;该队练节目欲与他队竞赛,他总支持,并要求伙房额外增加夜班饭。一队于指在每次要送人到青海、新疆(这里的人都对此十分恐惧,而不象我倒不以为然)时极力挽留每个稍有可取之处的人,不得已非行不可,临行时上等伙食伺候,而且在其走后总是由衷地惋惜和沉痛。二队老李队长由于当年在十三处供职期间为四人帮担任过警卫任务,故被发送到这里,他身手不错,对待犯人亦通情达理,犯人发信他往往要求封口而不加检查,若遇不封者他则不满意嘟囔着“我上哪给你粘去!”在地里干活,他不时放在下这些人不管,回家去给他们做东西吃。一队周队长在大众面前是个不苟言笑、声色俱厉的人,动辄以“我整你!”“你们这些人在社会上胡作非为,好逸恶劳,到这里还偷奸耍滑,在我这不行!”和电棍相要挟伺候,可私下单独与某人谈话时却和蔼可亲,感人至甚,他领别人到地里干活,人不多时他就让他们去摘葡萄或其他水果,别人满载而归,要送些给他,他坚决不要,可别人说这是给他的孩子的,他则一边说不要,一边撑开了他的警服口袋,上边装满了又拉开裤子的口袋的兜口。已调到分场的岳干事除了对过分违犯纪律的人说“去,到外边看大灯去!”之外没有诸如电棍、戒具、跑圈之类的方法。原来在此的刘指则是以干活作为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以前这里的人会怠工,土方一来,一天一人不到一方,严打以后,这里的人卖力得很,争取好态度,三方半、四方、五方、六方,刘指美不胜收,拼命地喊“加量!加量!”于是,每个人回来的时候,总是窑着十来个馒头;他看到有人给妻子写的信,就在晚点总结时用鄙夷的口气说“还亲爱的,你早干嘛来着?‘我老是想你’!你吃油饼时想不想?你吃窝头时想不想?”有时他的滔滔不绝引起听者的不耐烦,从那黑区区的人头和衣服中冒出一个声音“歇×吧!”他就大叫“谁?谁喊的?”底下默不作声,他又洋洋自得“就是,我量你也不敢出来!你敢吗?……”“敢!”又冒出一声,他有些恼怒,四下巡视着,看着那一批低着头的人,“谁?站起来!”低下没人答话,他又安定下来,“哼,你也就这点本事,你敢说你是谁吗?……”“我!”又冒出一声,又有点恼怒,“到底是谁?谁呀!”又无声,他继而又摇头晃脑“就是,没本事!我看你也没本事,你还是不敢站出来……”接着,就陶醉在自己的权势、声音和动作之中了。当他们整人时,倒是另一幅景象。昨天,给一个为他们素来看不惯的人趟上了,此前又几根电棍伺候一番,被电者拖着长音声嘶力竭“于--指--,我--不--啦--!”引起了犯人们的反感。有的人面对电棍不以为然,开始电时 据一下,后来新充电的招呼时,则两眼望天,不为所动,电人者感到没趣,叫他回去了,对于他怠工之事不再过问,最后则让他“你去绑条帚吧,愿意几把就几把!”有人挨电,一下蹦出六七米远,或者跑开,当被要求回到原处时,则说“我不回去,回去你该电我了!”有时队长码人,被码者突然翻白眼,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哎呀,他怎么啦?来人哪--!值班的,快来呀!你看他怎么啦?”过去这里一天内一个院子里要打几场架,一事起“呼”涌去上百人看热闹,队长一来“轰”地哄着散开,一会“呼”到这儿,一会“轰”到那儿,值班的警告哪个班门口,不时被飞出的酒瓶子或板凳砸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狼狈地跑到队部告状,身后荡起了一片哄笑声。那时打饭就象打仗一样,一拥而入,见什么好吃就抢什么,不时还因为伙食不可口而讲伙夫头暴打一顿。快到出工了,上厕所,等队伍出去了再出来。出工不干活,队长没脾气。……这些都是我听说的。那时脸皮厚者、无赖、流氓、恶棍数不胜数,正不压邪,一派地道的罪犯的世界!如今,这里几乎变成一所学校,一个军事化单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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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enth
今天是中秋节。月亮还是那样圆。
区域年今日此夜中,这个明亮的月亮,无私地泻下它的光彩,她形影不离,伴陪着我,共赏这大自然的一场疮痍和美景。我们相互依偎、拥抱、眷恋、情深意长。而今呢?她是否已经面目全非了呢?是否仍为以前的月亮呢?
我这是在监狱里过的第一个为人民较为注视的节日,于是,借此气氛,更重要的是留恋于往事,跟更多地陷于儿女情长的无限遐想之中,怀恋那酒意朦胧,而不愿去于文艺队那些人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放松。
我心中沉闷得很厉害,无心多记。
别人倒不象我这样多思善感,至少从表面上看,人人都喜上眉梢,乐不自禁,起码是无所谓,可能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久些就会把一些东西消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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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th
昨天和今天,连着接到J的两封信,其一是九月四日发出,可今天才送达我手。这封信,介绍了已经到宏光百货商店供职,对学习的进一步认识。而昨天接到的信则是九月十四日发出的。这封信里讲到“不管命运把你抛向何方,也不管你的地位有多么低,这些都不能成为我们相互交往、共同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读过这些话,总有情侣间尽吐初衷、信誓旦旦的感觉。不过,从我来说,这已经很使我满意了。同时,这些时候不知是由于我锻炼身体,抑或与S关系平稳,还是处于对情绪有利的周期阶段之中,对于这般事情倒不象以前那般悲怀欲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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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fourth
现在,情绪一直还算较为稳定,至少从外表上看,不象以前那样好形于色了。
对外界的一切不加与对外的语言或举止的评判,容忍他人的无礼、可笑和谬误,这在我来说是自S处所看到的一些我以为是颇予以模仿价值的特点。可是,究竟应当怎样为人呢?在我这个年龄,是否还有改变自己性格的可能呢?我想,我这次进监狱,关键的收获恐怕此为其中之一了。那么,我与之究竟会在什么程度上取得平衡呢?看来,文人相轻,性格突出以及或许为可悲的虚荣心会妨碍进一步把实际展现出来。道德观的不一致甚至大相径庭也许会成为我不能容忍的。可是,所谓“温和、沉静、自信”、“非常机警……不谈个人的事情,把谈话限制在与个人完全无关的事情上,……谦逊和风趣”使别人感到快乐;这样的标准不能不说在应付外界来说是非常必要和可行的。矫正自己的外部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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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nineth
虽然我在一定时候比以前能够自己了些,但仍不时情不自禁。前天,我们终于参加了文艺汇演。此前几天,我感到有些压力,尽管在此前两次试演中我对自己的表演还算满意,可仍对于上台一本正经感到惶惑和迷惘。J来信提到要寄些东西给我,由是,我不时强行迁思于此上。这看上去牵强可笑,可对于稳定情绪不无好处,特别是我坐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刺眼的灯火,想于此事,莫不以诗情画意而有感于怀。在台下,我有意识地强行使自己进入稳定而紧张的状态,心动加速,可依然安之若素。终于,我们取得了第一名,虽然我在演奏中出了几次明显的错误,但总的说来还没有使合奏效果及他人情绪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问题在于,回来以后,我在兴高采烈如愿以偿的气氛的影响下,亦絮絮叨叨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成功和为此付出不少的努力。这种喜形于色……唉!
J昨天寄来了四本书,我写信本来要些杂志,可被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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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可无甚感受。
这几天,我们与九、十一分场的人一起在整个清河农场进行巡回演出,演得我腻味透了,上台以前根本紧张不起来,加上天气冷,犯人们也不爱在晚上看,今后几天的演出会有效果,那是侥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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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演出的效果还算可以,可我已经不感兴趣,完全当成例行公事。每天下午,都要穿上那带有强烈标志的西服、扣上领带,脸上涂一层掩饰本色的愚蠢色彩,然后乘车到一个陌生的分场,看到一群好奇的黑压压、面部阴郁的犯人,然后,热号嘴、报幕员--那个反应迟钝、装腔作势、女里女气的小伙子,照例背诵致词,接着“下面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器乐合奏--”我们从台两边上台--小提琴:郑丹、董建、徐京松,手风琴--范伟,打击乐--全连生、邢振龙、许平从台的左侧;黑管--王刚、白彦斌,长笛--韩永康,大提琴--于雪明,小号--朱贵林(兼低音吉它)、我,吉它--黄德立从台右边象乌鸦一样飘然拥至预定的座位,看手风琴一起坐下。仿昆声接下来“第一支曲:歌唱祖国”(他的“曲”字拖得长而僵硬,很显然他对这样的发音很得意,以此卖弄,至少适得其反)。郑丹举提琴,所有人准备。朱贵林的小号总是下斜近45°,克服不了,象是大地产生了吸制作小号的金属的强磁场那样,我不得不为了统一也将号压低。手风琴担任实际上的指挥。他的脑袋在整个合奏中不停地摇来晃去,以标出稳住节奏,(王刚、黄德立、全连生、邢振龙、以及部分小提琴总爱以带有加速度的节奏行进,其中有的人的速度甚至可寻找高阶导数。我原来也是这样,可渐渐地克服掉了,所奏几支曲子往往靠小号来回原速和稳住,甚至有时被人说我太拖了。)他的脖子的坚持力是否能经得住这样大幅度高频率的扭动是令人怀疑的,幸好平素他还注意锻炼。第一支曲子是支齐奏齐奏,全乐队只有我走副旋,韩永康加修饰音,而这支拙劣的乐队只有在齐奏时才能掩盖其不可胜数的缺陷。曲终,朱贵林放下号,抄起吉它,我则由于这支曲子中所用的号上的键子有按下去后不再弹起来的可能,所以要换用他刚才用的号,可号嘴依然用前面的,因此,“第二支曲,采蘑菇”和长笛起前奏的过程中,我几乎都是低头摆弄号嘴。第二遍(重复),我走主旋,黑管、小提琴副旋,黄德立揣点,朱贵林低音。我总是在|32 120|和|21 65 60|各音符之间是否应该换气以取得较好的效果而至今摇摆不定。“第三支曲:日本÷电视连续巨《血疑》主题曲”。这段前奏是我感到最容易出错,因而无疑是在汇演过程中,还是在巡回叫唤过程中,我都感到压力最大。34|3-- 03|17 「§6-- 60|345 6 676 21|76 7--|31 #57 6-|----|的过程中,第一个3就不易找准,以后,17 「§6处,不是成17 6,就是7以后的1拖过半拍而下不来,失去滑音之效果,再后,21处的2是我以前担心上不去而成11,不过从头到尾都上去了,还有,31 #57 6…处,1有时成6,#5音不准,最后,6拖8拍,到最后往往掉下来。中间,副旋处最后一个#5有时总要从3以上的什么音跳过去。最后,┃34#23 76 31 76┃4•#5 6-‖处,76有时出不来,有一次,#5升高了至少半音后才找到。有时返场,《乡村马车》,其中,从C调变F调时,是小号担任的,这段吹得生硬、牵强,有一次(在八分场)手风琴在小号起以前未给出,加上黑管之一坏了,影响情绪,我每到这时又要站起来吹,好不容易找到,错音不计其数,好在节奏给稳住了。整曲一塌糊涂。最后一个曲子,《天女下凡》,小号加弱音器吹前面的部分,倒还可以。间奏以后,小号中间加进去,据说是越快越好,于是,│532-│532 1-│1216│535-│312-│221-│165-│6123│1---‖成了│53 ̄2•0│532 ̄1•0│……以后,就松了一口气,又一天拿下,又可以蹭顿饭吃。以后的节目,锣鼓快板、山东快书、诗朗诵、双簧、独唱、器乐合奏、相声、管子独奏、独幕话剧的效果,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把我们器乐合奏放第一个,台下气氛不烈,我们也拘谨得很。总之,我没有什么兴趣再在这个乐队里混下去了。各分场都转到了,看到整个清河国。到一分场时,看到原在七处做劳动号的庞建国,他说LL也到了一分场,被送到西北了,我听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上台时情绪也受了影响,不过下台后他又说未曾送去,刚才可能就坐在台下看我的节目,李奕、张宝山等可能也在那,于是那天可能是我最活跃的一天。以后,就没有什么情绪了。那天恰是十月四日。我那天向带队的总场刘干事说了关于分场、总场经济管理上有些问题,他倒挺上心。过两天,到七分场演出,看到了青艺--刘树新,知道他现在值班,我同他聊了会天。他的律师及其所在公正处正为他告状,使我感到他可能有希望。七号,在581演出时,我将十月三日我写给分场的“对于农场经济形势的一点看法和建议”和“说明与补充”交给刘。这样,我可以说完成了整个演出中自己的任务,收获也还可以。我这样关心身外之事,何故?表现自己?恐又为陆放翁“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所致。相形之下,S在这方面又引起了我的思想。他在这里大小也算作知识分子了,(在知识上我未与之作过较量)但他的价值观又是如何呢?肯定不会象我这般,凡与自己切身而目前的利益无太大关系的事,他是注定要沉默的。他落落寡合,但一旦处于该活跃时不乏幽默感。他的组织才能是要差些,小技巧在此取得的优势又使之地位高高于上,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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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蒙难周年日。回想起来,我现在对于公安局已经不象以前那般恐慌不已了,甚至有些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现在是九点多钟,去年今日此时,我好象正在前往宣武分局途中,或已经到了那里,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迎接一番崭新的局面。我不曾想到我会有今天,我会成为一个劳改犯,如果当时我知道了这些,我想我是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不过,于今看来,进监狱不无好处,使我知道了中国社会最底层的样子及其内部的一些事物。
前天晚上在管理处为“首长”和干部家属演过最后一场后,我们都停止了训练和排演。我想该好好读些书了。昨晚,听S与这里的一些人争论一些似乎无聊的话题,不过,我倒是看到了,他并非绝口不提自己的人,而且有二点更为明确:一•他绝对蔑视他周围的这些人,在言谈中也不加修饰地暴露出来,而仔细一想,从感情和逻辑上,他向来不去与这些人生气,而被称作“涵养好”,是必然的合理的;二•他的自私非常肤浅而外露,在那里,能与之深交进而义无反顾的举动或许要被看成是可笑而原始的,绝对而浅显的自私支配了这个世界观的一概外现。前两天,我还在想,或许,道德原因故然不失为他人性中所殊之物,而他之所以行出于众可能也部分但却是主要地由于他那内向的性格,可昨天他的话又使我的这种看法发生了动摇。并且,可能还说不上是事实上(或许是偶然?)他还是不能完全地封闭自己,还有要将一些东西说与别人听的欲望,虽然是一些可能听不懂他的话的人。另外,他所掌握的技艺更适于自我表现,而非潜心孤诣的能,这样看来,假若离开了舞台,失去了观众,他就会倍感生活之暗淡。他的内心世界恐怕也不会丰富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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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lveth
昨天满足乐队开的一次小会上,我开玩笑地对高干事说是否能找个人吹小号,以免我总是发生错误,影响整个乐队的演奏,黄德立立即指责我平时不练。今天,我得知小号已经交给朱贵林。这恐怕又是S等之所为。如是,那么可以看出他做事确实“损”了些。我是否拿此事为真,这是其一,应该听取我的意见,这是其二,假如我真是酷爱小号,这一举动无疑会使我很是撮火尴尬。好在我对此事无所谓,并且,我实在是不想在这支乐队里长期泡下去,过于搅扰我。
不知怎么的,今天,我有时把S与张立中想比较。这样的人今后会成气候吗?所谓栋梁之材莫不是以此类东西为内容?在这里,他是获得了一些尊敬,可这里毕竟不是社会,假使这样的无情寡义的人到了社会上又当如何呢?这种人是绝对不可与之深交的,假若出什么事,他会冷酷地置他人于死地来保全尊敬。怪在以前,我还有时设想能与之推心置腹,当然,他倒不会扎针,可这是毫无意义的。我目前正在把自己封闭起来,可能也正是在象他那样,我也曾想过,尤其与他同处在这一个群体之中。从这个系统的平衡点的角度看,他无疑占据了首当其冲的位置,其他的人总是象向家长汇报情况和孝顺长老那样对待他,而我相形之下则成为无足轻重的人。对于我的位置,我倒无所谓,但从为人上讲,步他的后尘是味同嚼蜡的,可是,能否这样说,在知识上,我优于他,而在生活上,他领先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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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fteenth
传闻至,S伙同其他人在岳干事面前说我在乐队练习和演出表现方面的坏话。这使我想到了岳翌日对我的不客气的态度。实在话,随着S在我这里认识的一步步的具体化,越来越失去其耀眼诱人的光辉了,暗淡下去了。这里衰落和他的行为给我造成的后果都使我感到黯然神伤、失望和冷漠,奇怪的是没有愤怒和报复心理。他的地位的骤然下跌如此之快,使我觉得他的性格和道德方面的成熟与见长之处相形之下也失去了应有的比重,而另一方面,那令人厌恶的自私和无耻却突出出来。
不过,从我自己这方面讲,的确是有一些肯定让莫说这些人--罪犯看不过去,即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照样会飞短流长、搬弄是非的 之处。小号我只是完全的应付差事,吹给他人 一下,以后就放下了,从来不会去下功夫以吹得稍微好些。对于这,因其它事情一样,浅尝辄止,不求甚解,这就是我那肤浅浮躁的性情。对于有闲阶级的敬慕使我欲不落世俗而欲掌握些别出心裁之技。可虚无和惰性又把我从各种机会和条件中抢了出来。由此,对于别人的非议,我又从心里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更何况我现在似乎“《修养”得不屑于与这类人计较几乎所有事物之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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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
现在,当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以后,有时我倒觉得十分怡然自得、悠哉悠哉,甚至觉得这里比外面更好:有强制性措施制止不幸和意外事件的发生,生活有规律,而且不用自己操心生活琐事,衣食住行皆有安排,自己在生活上几乎彻底放松,有比在外面充裕得多的时间和注意力,这里的温文尔雅用常使人们处于兴高采烈、求同存异的情势之中,是啊,如果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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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收到了妈妈的来信,说家里十一月份就要搬回北京了,父亲已调回北京工作。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想不到,这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竟于我身陷囹圄中得到实现。我在北京等候父母弟弟,可父母回来了,我却不在了。希希还要暂留青海,他也要单独一人生活了。我刑满至少在北京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了。
J今日又给我寄来了几本杂志和书讯。这样蒙难不弃确乎让人难以忘怀。她是个在某种程度上不同凡响的人,鄙视周围的庸俗而具一定观念性。小仲马说:“爱情使世界上的一切变得多么美好啊。”我现在对周围一切事物漠然置之,胸中城府愈见宏深,这不能不说与此有关。这几天,我急切盼望着来信,无论是谁的。其间思想,我对J的思念可能是虚幻的,甚至是一种假象,而这种假象至少要维持到三年后--我刑满为止,以使我在精神上有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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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enber eleventh
人说,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那么,我又收获了些什么?我感到,收获最大的恐怕是生活观上的变化。我师承了,对于外界事物尽可能规避,容忍他人无礼和谬误,对似乎一切事都不作评论。可是,这种哑巴似的生活,这种风格,从目的意义上说,难道是正确而唯一的?言多语失,言不多,或言多有制,只是有一种由理性--意志力严格控制的界限,难道也是不能的吗?这样压抑和自我限制,从精神病学角度看,有害而无益,从这个压抑上,S则肯定是个精神异态者,处于一种病态之中。当然,这里的环境有其特殊性,或许在外面则应刮目相待。现在,我看到这个卑鄙的人在周围却迎得了那许多的捧场和崇拜,固然,他不重物质,隐忍,并富有外化的技巧,可他的非道德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在生活中会对周围产生什么作用,这难道不是值得考虑的吗?我现在警告一番潜在的观察与比较,已经得出,从知识以及对待知识的智力上我大大优越于他,只是,只是啊,做人!虽然我们现在见面低头而过,在一个屋子吃住可却几个星期也不说一句话,可从我来说,却希望这种僵持状态,能延续下去,不向任何方面变化。因为如果关系缓和,我则仿佛失去了一种外在的制约力,对自己的性格锻炼是一种损失,同时,如果届时那自我表现和发泄欲因为环境改观而得以舒畅的话,我对这大千世界则又多了一重关系,又重新担负起一种毫无意义的责任,前功尽弃;如果关系僵化,从他在这里的受宠程度以及他的为人上看,完全有能力而且可能将置于一个我们看上去很不自在的位置和处境中,虽然我对此感到不屑一顾,但影响我的生活制度,也许会波及情绪,那么就得不偿失了。
也怪,我现在面对生活,已经逐渐从书本中走了出来,在不去理会原来(假若有的话)生活原则,而去靠自己体察和把握自己与周围的关系性质了。那些诸如不应压抑潜意识,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等,至少从外表上看收敛多了,而且实在地,从内心里也重新估价其作用。可是,照上面所言,我实在是从程度上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不那样外在和要向世界宣扬我的原则和我的世界。
现在,平心静气地读书,除了书本以外几乎无所思想,这种优越的学习条件使我受到感动,意欲充分利用之。这也许是秋日的收获吧。不过,从书本中我倒有所得益,更加认识了世界和自己。这个世界,越来越模式化了。将来,人恐怕所有的生活活动都要置身于一定的程序。那玄妙的物自体,那呆板的黑格尔辩证法,那崇尚暴力的阶级斗争学说,那中华民族与欧罗巴的差异可溯到原始人甚至更为遥远,那世界的数量化(毕达哥拉斯学说),那马克思主义的机械决定论,那中国历史的泛神论(偶像具体化)特性,那当今生活中全民所有制似乎重新抬头而取得更好的成效和优势,那美的观念性,那管理的必要性,以及在这知识爆炸时代时不我待的感觉,使我感到振爽。每走一步再回头看一下,总会觉得过去是可笑而荒唐的。这就能使我得到生活上的一定的满足。
由于有他人接见的机会,使我对外界偶尔发生偏颇,可这只是相机而已。昨天给G、D分别写了封信。实在话,J的复信所标志的我向外伸出触角的成功鼓舞了我进一步扩大生活面的兴趣和勇气,G由于可能以离开了青年而使得信轻松流畅简短超脱,而D在外面是我所鄙视的,可信却生硬晦涩含蓄客气,让我自己看都感到不舒服,不过,现在我希望能再次得到反响即可。同时,我给三姨又写了封信,希望她能独自帮助我对待目前真切的荒谬。
时隔半个对我才又写了这篇日记,使我觉得我的性格及感受性似有所变异。我现在一直“练块”,这是不是对于此也有所影响?一个体格强健的人的内心世界是易于找到平衡的。突起的肌肉会形成一种制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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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eventeenth
虽然我现在形于色的习惯改掉了许多,可有时仍然抑制不住,象要发作,当然,全部的都被压下去了。而且,有时仍有些多余的话(compare with the student)因而下来以后总有些自责。
我现在越来越感到,除了读书以外,我的整个生活都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一切莫不如此。这种成份充斥了我的行动,其是基于一种宿命的观点,还是虚无的态度,尚未可知,不惑不悟(正象我对中国和西方文艺特色的认识那样,总感到不能把握住根本的东西进而酣畅淋漓地予以叙说)。甚至活着本身也是象征的产物。由是,我有时甚至生活的无意义,一生不过徒具形式罢了。
现在,我逐渐看到,S对于其于reder心目中的位置,进而怡然自得,摇头晃脑,尽管仍在学习知识,但其许多基本观念已经形成并固定,处于停滞的状态,且由于环境及其岁数的缘故来说,会越来越僵化,这反过来影响到了其对知识的求取,因而,我已经看到了他的极限。好了,这样能将其具体化,分项剖析,使我能认准方向,仔细比较,作出明智的判断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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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ixth
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与周围处好关系,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特征了,只喜欢注意所感兴趣的人的关系。这样,绝大多数人就被我排除在注意以外了。同时,我也受到了应当有的待遇。在这里就是如此。我选择成了混得最不好的人,无礼在教研组的这几个人中,还是在文艺队的那帮人里。我选择已不参加文艺队,可教研自我是不能避免的。由于S介入二者,这样就自然地出现了比较的问题。而在这里所谓知识与思想是毫无价值的,我又不屑于用夸夸其谈哗众取宠,只是默默地向隅而驻,与世无争,马上就显出无可求多。另外,我的性格现在正处于一个转变过程种,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平稳,这是否亦为如今我混得惨的原因之一呢?在队长们看来,我可能是一个不注意卫生,吊儿浪当,只爱看书,性情和善,故而对所训诫闻恭而行不恭的人。还有,从我自己来说,如果真是追求不为形役,似当对处境的江河日下不以为然,甚至乐在其中,以为能藉此摆脱许多纠葛和麻烦,可是,我在待遇上事到临头总是从感情角度发出意欲比较的态度,虽然事后看来还是很可笑,但这在当时的出现至少目前我还不能控制--这正是我修养得远不到火候的征象。我如是溺于世俗而无耻的情感之中,太有些作茧自缚,自寻烦恼了。那么,从比较的对象来看,对于我从一开始就持敌对态度到目前仍愿维持在不确定程度和性质,表面上看要较量一番(可实际上我无意于此,用不着再有更多的东西,我已经充分地比较过了,从能力上、知识上、实验上、生活态度上、生活能力及其反馈上)。因此,对于我如今之况可能然自喜,得意于怀。这在我来说只能报以苦笑,同时,也毫不以此为败为恼怒。除了在生活方面我是自愧弗如而外,其它无可比较与怨嗟。如果由于在这方面取得优势,并藉此沾沾自喜,对我来说无所谓且合乎情理,但实质上却不足为荣,更滞于此驻足 则毫无意义了。可是,回顾自己,难道仅仅是应以书本浸化生活,而不应以生活强化书本吗?在具体的囹圄里为什么只能有象征性呢?尽管敌手乃环境的产物,或者环境的宠儿,但我对此望洋兴叹,无可奈何?事实上,我已经处于外在的具象化的外异之中,即使抱一种将既就既,不过尔尔的态度,动力场中的惯性也会驱使不自觉的自己做一定的移动的,何况在这里不自觉是不存在的--我不依然是如此敏感、纤巧和由感而兴吗?那么,进一步的矫正应在何种方向性上呢?最终的目的是以其个人为目的,抑或其行为之结果,亦即从公众价值上?压抑吧,伟大的郁郁寡欢万岁!在这里,扬发潜意识无异于玩火自焚,既或正常意志的体现都要在外界,在整个的观念以外一切只有具极强的规定性,就象浮在泥塘上的一块石头,逐渐被浸入、包围、吞噬和淹没,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荡然无存。
忽然兴起,给郭谦写了封似是而非的信,连我自己看着也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自我标榜,哗众取宠。实际上,这封信的目的即是正常的,又是不光彩的,知识在别人看来是如是。此可谓在囚牢之中无所事事,奇念萌生之产物。
随着J多日未尝来信,我不时想念之。她越来越显得与众有些不同了。从其为人上说是值得我敬重的。在其类型之中,无疑可谓较为不俗者。沉静、温和、寡言而未必寡情,寡才而未必寡智,使人产生不是突发性的和缓平静但易于持久的接近愿望。其内心生活可算是封闭,只是并不一定丰富,如果后者能介入前中,前者将愈深而获得更为绚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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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通过对心理学的学习,使我对于情绪、性格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从而按其分类,知道我现在逐渐从口头语言转向内部语言,在快乐、愤怒、悲哀、恐惧基本情绪中,我只对第三者占有较大的比重,而其三种则不象以前那样不时伴随着我,现在极为鲜见于我了。一个和平于低格调的心境使我对书以外之物抱以淡漠和漫不经心之态度。这样对自己的压抑,从能量转换的角度看,必然要以另外的形式予以宣泄,那么,这种宣泄是积重难返于一旦,还是潜移默化于日常呢?现在,我是否也在无时不释放着自己的能量呢?人释放非得具有交往的实践才能使自己成为具有健全性格和生活的人呢?我不时写信给别人,尤为J(我现在给其写信,只将当作一个理想的外在化的理解而不是现实智能意义上的人,于是信写得与其说是给其阅读,不如说是我思想外化的形式),这是否是我现在交往的唯一形式,这对于我的情绪和交往欲望的满足是否有积极的影响呢?另外,我从书中看到,心理学的研究还是相当原始、落后和浅薄的,作为实验科学,它的进一步发展和深化取决于实验手段的完善和人类理解力的发展,经验和由此而产生的规则远多于先验的原理或法则,不过,心理学是门很有前途的科学,它的新的进取、建树和突破会给人类精神和社会生活开来全新的状态。
有时,我仍然不能完全地摆脱周围,彻底在精神上超脱出来,却要为那些浅薄而庸俗的事物对自己形成哪怕是程度很小且非常短暂的影响。不过,这类现象的存在是日见减少了。多亏S的存在!I’ve never felt stress on myself!这虽然很不自在,但却求之不得,在知识,我无疑地、可蔑视之,但作为制约物,是不可不有的,而且,我的刑期也决定了我有可能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彻底的洗礼,锻炼自己向那可恶而菲薄的目标趋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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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现在,我对S的基本观点逐渐在改变,随着从知识(可能有些仅仅面临information)的智力上的蔑视,我越来越发现其它一些属于不明快不刺激的成份,间或对此有些仇恨,这在冷静想来,似乎可能也许是很不应该的。第一,从人格完善的角度看,只应对此取鄙视和淡漠的态度,而无须涉及情感以过多影响自己的生活,就象在书本里看到一个寡廉鲜耻的人一样;其次,如果仅从类似仇恨这样的属判断的角度对待之,那这类情绪迟早有一天会转化的,或怒形于色,终于导致观念的行动化,这从我的处境来看是不会有太大客观益处的,另一方面,如果转化到和睦的相敬如宾或更为密切的程度,则情况更糟,对于我目前这样自我变态来说损失大到不合算的程度,因而是不可取的。那么,对之,只是看到其积极方面,如专向性、单向性比我要好,但是这些技术上的优势并不能掩盖品质上的严重匮乏,那阴郁、昏暗、浅薄、外化的自私,其极端程度在我看来已经足以使人在道德价值、进取态度上获得至少极低的起点,从而桎梏了人的完善化行为。处于养尊处优的位置且得意于此,更会以此来取代潜意识上的压抑而取得某种悲剧色彩的平衡。不过,不管怎么样,希望观念范围(非行为方面,在这方面以大众化世俗标准来看我的确处于劣势,且若我只保持目前的行为标准和状态,则在任何场合都会如此,虽然可能在同一场合的长时间停留或许能使这种比较发生某种程度的变异)的优势不致于使我盲目膨胀其比重到不核实的地步以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姑且让风流自赏去玩味世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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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fth
长时间看书以后,从脑力上引起了一种效应,似乎从接受力已非那般敏锐,容量已暂近乎饱和,兴致也非那般盎然了。可这到底是看书的结果,还是身体上-生理上的周期性的表现为浮躁的反应,我尚未可知。于是,拿起笔写上几句,以打发时光。
到这里来已一年另两个月了。这段时间,我看到了不少的东西,从而更进一步知道了公安局-犯人是怎么回事。刚来到茶淀,那般劳动使我望之却步,可后来渐渐地习惯了劳动,也就无所谓了。尤其是从一队调到三队以后,组长是比较吃香,可以跟在后面检查质量而不干活。在这段时间,我作为一个组长,可以说是不称职的,因为从我来说,是拙于搞人际关系的。不过,那段时间岁有忧郁,但情绪外露,指责也要求我每天差不多是说话最多的人。随后,我到了这个在这里属人人向往、甚至嫉妒得不得了的地方--教研组。一种某种程度上对劳动的解脱的喜悦使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想,如今看来,这里是如此的折磨和压抑(也许是积极意义上的)人,我一生中最大的转变(性格和附属的,有关系的身外观的)要在这里完成了。现在,这个动态的变易不知是开始抑或结束也是仅仅处于中间地带,无论如何是出现了,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上。这里的人是那样的各异而非道德,或明或暗,或轰轰烈烈或无声无息,或一蹴而就或潜移默化,那样不折不扣地为自己的利益竞争着、倾轧着、排斥着、拥挤着,为了吃、住、生活条件而明目张胆地嗥叫、怒骂、讥讽、嘲笑、沉默、扎针、落井下石,利(物质的或精神、外在生活细节的或内化的心理上的)令智昏。我看到,原来的我,貌似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者,可实际上却是一个龌龊悭吝的伪君子,而恰恰是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特定的人物,加之那好在仍然保持着很强的可塑性和接受力的人品,才使得我向着实在的方向踽踽而行,并且逐渐理智化,而摆脱受感情-情感-情绪支配的程序和状态,至今,终于能持较为超然的特点去看待他们的种种行为而不带明显爱憎好恶了。喔,有时也从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的面部飞速略过一丝“付之一笑”的痕迹,终于成了不苟言笑、郁郁寡欢、落落寡合、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人,一个弱者,无肝火、无胆量,面对他人的无礼漠然视之的人。其实,说真实的,在这里面的几个人中,若真是诉诸武力,恐怕我绝不会处于劣势,可不行啊,这里不是以武力相争之处啊,智力、技能、知识、品格,等等等等,尽不在话下。那么,这里靠的是什么呢?心术!道德的堕落与人性的泯灭程度!铁门在良知关在外面那自由的世界里,枪口吓跑了一切为人称颂的情感,而终日怡然自得的教书生活又使得奇念萌生,知识只是从约定俗成的反面提供了生活的命题,而这里为这新的命题与新的可能未能全然理解的认识提供了现实的标本及实践的可能。我呢?到目前为止,我尚欲洁身自好,保持在这方面的故有之色,只是,把它掩盖起来。恐怕,等到我从这里离去,不管是去死,或是回到广阔的田野,去学习班,还是繁闹的都城,我届时都只是一个完全的变态者,压抑在我的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使精神成了一个过重的包袱,或是,成为安定医院的一名光临者。(不过,我现在倒还自慰,这种压抑从另外一些方面得到了排遣,同时我在精神世界的自我解脱之术亦渐成熟,这是不是能减轻、弥补或抵销前者的影响,我没有把握,但姑且不考虑弗洛伊德,只是从“心怀宽广”、“寓世于胸”的角度来看,不无好处。)可是,除了我以外,其它的人谁能说就不是精神上的异常者呢?现代医学的落后,尤其是精神病学的经验性诊断,不能在临床上遭到理论上对每个人做出恰如其分的诊断,只是从症候和印象中得出结论,看看是否与某种先例(象普通法系的判例)或某种得自“多年临床实践”的条款相温和,而对这种症候的界说亦模糊不清,无法从数量上去详细之,只是定性抽象地对这样那样的状态进行似是而非的解释。于是,我照样可以先验也抽象地说,这些人同样是异常者,是精神病患者,是该去坐电椅的人(确实,有些人无论从行为上还是从观念上,不适于在这里看到,而应在精神病院里看到)。长期的禁闭,不仅活动方式与范围,亦(甚至尤)为思想、感情和本能。一个个性饥饿者,皮肤饥饿,交往饥饿,欣赏饥饿,家庭饥饿,脑力饥饿……单一的色调,黑色的人群,黑色的世界,人们在这里身心上的色彩分辨力减退、麻木、迟钝、僵化,并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表面上习惯于机械化单一的生活规程形式。实质上的潜在的反抗欲抱以对周围的同类人不择手段的捉弄、排挤和毁灭表现出来,可却不能完全。于是,一方面,这里面的人际关系非常化,另一方面,人忧郁自身的原因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不要说在关系的压力下做出势在必行的妥协和让步了。
我借此“排遣”的方面(如前述)。其中有对过去的追念,尤其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之际,想到那梦幻般的香山之行,北海荡舟,复兴路的徘徊,经理室的笑容,后门桥的舒适,恼人魅力无穷的侧面卧态,钢琴键上跳动缠绵的手指,酒席间滔滔不绝的倾泄,宿舍里抄写译文的灯火,骑自行车赶赴学堂的飞速,慢慢在正义路上兜圈子,天安门广场上的盘坐,单位门前马路上的百无聊赖,鲜鱼口的夜色阑珊,和平里的幽静,太平庄的装腔作势,政法学院的酒后失态,等等。那使的各种情形以清晰而延缓了许多的节奏浮现在这小房间里,周围是着了的人的哼哼、打鼾、放屁、咬牙,亦即未眠人无声息的伺机扑上来咬一口的恬静。回忆和想象成了最令人陶醉和神往的事情,而这些,又不能在任何场合以任何方式在任何程度上有所遣露,否则就会被看作不道德,不守本分,甚至不安心改造的表现。殊不知,不能想象,离开了这些我将如何去打发余下的时光和漫长而沉闷的黑暗。
这段时间所谓精神上的自我解脱,一方面,是用理性,用意志来对待周围事物。渐渐地改变自己的性格来以自己的方式适应环境。另一方面,则是将自己陷入可悲的书本之中。我现在看书仍然是茫无目的和目标,笼统而泛泛阅读。这段时间无涉于古典、现代文学名著,只是些消遣性质的等外品。以阅毕时间看,七月十日,卢卡斯《星球大战》,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横沟正史《迷宫之门》,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鸟守人《阴谋暗杀军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宁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尔《第622号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朴《赛金花》,八月一日,张恨水《啼笑姻缘》,(中间德莱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里美小说选》,九月二日,格林《问题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张长怀、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里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间托尔斯泰《复活》),十月十日,哈尔班《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里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马克《里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读了些枯燥无味之书,从开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树主编《现代汉语》,(中间,《唐诗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艺美学丛书编委会《美学向导》,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逻辑新编》,十一月五日,《简明欧洲哲学史》(朱德生、李真主编),十月十一日,波波夫、扎瓦多夫主编《社会生产管理组织》,十一月十一日,法学教材编辑部《法学基础理论》(中间《古文观止》下册),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编《普通心理学》,十二月三日,孔凡静《日本经济与发展战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数正《经营技术基础之一--质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纽伯格、达菲等《比较经济体制--从决策角度进行的比较》;穿插看了些杂志刊小说、文章等。好象似有所读,实际一无所获,尤对生活更是如此。其中尽是些卖弄风雅、无关痛痒之辞,如:△在目前,全民所有制在经济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经济成份与日俱增,而这是否应该是经济改革的必然结果?从我们社会性质和社会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发展全民所有制经济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进行大规模的所谓生产关系的改变?△中国与西方之同异,其起因恐要自中国夏以前以至中国原始人部落的结构方式、礼仪与西方相应时期的相应事物作比较,方能根本地寻求其因。△中国历史上的泛神论特点(偶像具体化)。△随科学的发展,最后是否会证实毕达哥拉斯世原本为数的思想?△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学说和经济决定论的思想。△心理学的水平还相当低级和原始,而且作为实验科学,手段的完善决定其面目,心理学的发展、突破和大规模的建树会引起科学界较大的震动,本体论问题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计,而人类生活也会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经济先进的标志是否以工业占国民经济大比重,农业及其产值比重下降,就业人口结构相应变化?△战争及战争心理的周期性。△评价成果的重要性与艰难(不可能、不准确)性。△法国特色:经济保护主义-理性-法典法系。△比较文化与比较文化遗产,等等。这些可谓别出心裁,目前尚非此无它。而这类片断琐碎的联想或推论(王润生称之为“思想火花”)究竟有多少价值(更不要说现实意义了,事实上,这些东西在这里非但不受欢迎,且受非议甚至憎恶--哪怕是以其它形式表现出来的),能成多大气候,这样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读书,从中国人传统观念中似乎是件高雅的事,知识-才能-智力相密切联系,可是,我对知识的五柳先生的态度,实在是问心有愧。若想在今后的生活中以此立于世,跻身于智能产业之中,这样的缺乏“治学严谨”、“锲而不舍”的态度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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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fiveth
在目前,我有时对于自己的性格变异和修养似乎有些沾沾自喜,甚至可向外面的人自我标榜了。而实际上,就象我冷静下来仔细揣度自己时那样,发现在这方面我的程度还远未达到应有的标准。外化的东西与内化的东西象支撑在一个支点上的杠杆那样,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现在,取决于自我形成的外化的压力是否达到了足以使外化部分的长度缩减到最小程度。我现在有时感到聊以自慰的是,中国许多知识分子只注意外化部分,注重对于身外之物的探索,而不注意内省,不注意自我完善。在这方面,我倒能够一方面争取在知识量上有所增加,同时在精神、情绪等方面亦有较大的积极的变异。
有时,一种怨天尤人的想法依然在做崇:我总是落在时代的后面--社会动荡已近尾声时,我刚进入这种状态;社会开始稳定,我恰处于青春期暴乱的巅峰;社会开始起步,我仍裹足不前,生不逢时啊!不过,撕开胸膛,勇敢地接纳广泛的未来,眼光从名利移向未来的与此有别的方向目标,是使我感到有些欣悦和自鸣得意的。
刚才,听说S与他人撮合要将我逐出教研组,赶回田野中去。奇怪的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倒无动于衷,好象在看别人濯足一般。不过,对于S,我倒是更进一步看到了他令人不快的一面。原来,我就认为除了性格与为人方面,无它可取,现在看来,这仅存的一些使我感兴趣的东西也将宣布这不过是一种外在而短暂的假象而已。这种不干净光亮的勾当使我对他大为失望,只是蔑视但不忌恨。我想,即使他当众面对我大肆攻击,也只能引起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决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大动肝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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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third
看来,一到年底,亦为我情绪波动较大的时期。七八年,我就是在这段时期开始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与贾冀五、蒋跃等争执而且意欲以武相诸,而这几乎成为我辍学之前兆;七九年底,我已经全然不上课了,引颈以往后我更加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八0年底,首次进入那个危险的领域并撞得头破血流,几乎废黜性命,由此失学失家;八一年底,处流浪之中,在二毛处无所事事;八二年底回青海依然是个暴虐狂;八三年底呢?则无法衡量了,在小小囚室之中连续几个月见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使常规失掉了,同时,去未来的无法预测、感觉与把定使这一阶段呈现出人性的异常。现在,又是如此,火气十足,但无疑,外人是丝毫看不出来的,只是看到我看书不象以前那样夜以继日了,而有时到外屋去暖和一会(或许是天冷之故--他人之猜想)。我即便在这段时间里,这样的情绪状态下,比以前大为不同的是,依然能够较冷静而理智地克制自己,不动声色,不为环境条件变异所囿。可这样做的结果,使我比以前受压抑的东西要多多了,而且较之以前情绪正常时期看上去对自己还要残忍桎梏些,至少从行为上表现出来的是如此,这样,在身体上引起了些不良反应,加上原有情绪(抑或精神)上的因素,发炎,疼得夜不能寐,而且,还不象让人知道,嘿!说起来,我对现在自己的性格变异多少有些自足,而这样变态了的性格,是否还会象X所说出现性格悲剧,则不得而知。其实,这说来也实在不足挂齿。人的舌头总是与年龄成反比的。我现在也不能是那般完美的内心丰富,在未接到外人来信件的这段时间不是也一样心有不满和焦急吗?只不过是把原来面对身旁的东西更进一步面对周围,进行了一番外化迁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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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fiveth
一种危险的倾向,一种终于印证了我自己无能与软弱的现象。我这几天由于看不下去书,而到了别的队组对一些人侃侃而谈,仿佛要重新取得健谈的印象,同时将近期被压抑的能量一下倾泄出来。尽管听者如醉如痴,可我马上意识到这种举动行止之荒唐,应该终止了!不能再这样外化,不能再将北京信息的中断所造成的紊乱不能靠这样的方式予以平衡和补偿,再苦难只不过形式而已,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夹起尾巴做人吧!This diary will prove useful to you. You’re not be sensitive to critisism and encouragement. You must be content with very little. Keep a check on temper! Porress your soul in patience, and silence is golden. Don’t interested in other’s affairs.
许平快要解除了。我从开始到这里,就意欲要他解除后带信给王润生,告及我的情况。这样,我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就取得了一种象征性的姿态,实在地,我的性格迁移部分地与此有关。有时象来甚觉可笑,一个势利眼,一个总是不放弃那虚伪而残落的青春期暴乱,咳!
连日记也写不下去,只是懵头晕脑,爬在桌子前面,忿忿地对着自己。
早晨写了上述日记,晚上,顶头上司到这里来训斥了我一顿,主要因为我屡屡被提醒注意卫生可不为所动,说我“赖了叭唧”!我竟然给别人一种这样的印象,恐怕在经理部时别人就有过此感,尽管可能不是那般明显而强烈,而到了这里,首先,我不敢与这些干部顶撞,只能忍气吞声,其次,原来对待同类人那些脾气也形似荡然无存了。赖,这个概念究竟是怎样的呢?恬不知耻,嬉皮笑脸,拖拖拉拉,疲疲塌塌,萎靡不振,橡皮钉子,肮脏龌龊,举止放荡,纠缠不休,外表上看去就很别扭,让人有欲戮之感?这恐怕是一个最为直言不讳、近距离、毫无修饰的反馈了,这种东西究竟有多少普遍的意义?是否仅是一想之中偶然出口,还是已在干部阶层形成定见,今一气之中不慎说出?不管怎样,这个词听起来总不大舒服。可是,这种印象有什么不好呢?舍此而外,我还要给他人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才算是心满意足了呢?才气出众、耿直刚强、胸怀广阔、满腹经纶,清正廉明,倔强不阿,超凡脱俗,德高望重,仗义疏财,胸有成竹?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得到满足吗?伤害自尊心、受侮辱、早喝斥,这又有什么呢?想开些吧,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在这里,我平日不苟言笑,总会使干部觉得陌生些的,而这样也不无好处。)你不是要问心无愧吗?不是要完成那可笑的迁移吗?那么,你就去迎接吧。如果,如果仅此就使你闷闷不乐,影响瞬间的生活,那就说明你太混蛋了。虽然,你也知道,你那套孤芳自赏的玩艺是绝经不起任何稍加仔细的推敲,那套东西在书本里面的表现,与其说其充实,不如说是更新。或甚至可谓自我作贱,可是,毕竟人--包括犯人,还是要有“那么一套”的呀,舍此而外则不成其为人了呀!你挨过电棍不停地打蹭在身上吗?没有;你那样汗流夹背地在院子里跑过圈吗?没有;你光着身子大数九天被罚站过吗?没有;你蹲过小号吗?没有;你穿过小衣裳、刹过小绳、带过手铐、脚镣在院子里衣食住行吗?没有。不是雨天让你在外面与你手下一组人及所有新班的人听了会队长训话你就大为不满吗?不是为了清监之故,让新班这些人在夏日夜班蚊子成群的露天静坐你就说说道道吗?不是队长不愿看电视而关机使你老大的不高兴吗?不是别人与队长接近你耿耿于怀吗?好吧,为了这些,你就应该跑圈、罚站、穿约束衣、刹一绳、挨电、连揣带趟、关小号、跪在地上去磕头、去哭爹喊娘、去痛骂自己、去口是心非、去为了一块小窝头而挨板凳、去给别人当催差成日替他人倒洗脚水为他人剪脚指甲,揩净别人吐的痰迹,并不时在门背后撅着,这是你应得而目前尚未得到的。挨顿说,听了个赖的评价就惹出这样的情绪来,你活得太仔细了,套腐化奢侈而不近情理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象狗一样去摇尾乞怜,而要道貌岸然、外强中干呢?为什么你总是要在观念中取得一种自我的解脱而同时又要在物质形体上有相对的优越感呢?你无非是凭了一点知识(学历)才得以这样养尊处优、怡然自得,除此而外你有什么呢?练土方、大田、菜园、基建、木工、手扶、锅炉、棉花地、场院?你去比试下?你这样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你到底以来了些什么呢?假若你真有所依托,那么对于赖皮赖脸、赖手赖脚、赖心赖肺、赖了叭唧,赖得要死,赖得优越,赖得开心,赖得道德,赖得法律,赖得过去,赖得未来,赖得天长地久,又何不一笑了之呢?为什么要赖得对赖字抱以这样赖的赖态度呢?如果你没有什么可以自我玄虚作依傍的话,就赖得其所些吧,至少,对于外在的种种评价不能在那“精制、纤巧、细微”的神话中引起如此之轩然大波吧!呜呼,赖了叭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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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seventh
由于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对周围某种外化的对象,我迎合了那种世俗的东西,终于好象忍俊不禁似的将自己伙同于一般叽叽咕咕的人,而使自己的处境霎那间有所变异,取得了某种可支配地位而取代了原来形单影只的地位。对老疙瘩的不满使许程二人与我取得了一致,我仿佛亦得某种开释。可非但事过之后,即便在事出当时我也有某种潜在的犯罪感,仿佛有了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你又要复活了,又去干那为你所厌恶鄙弃的勾当了。莫非这也是情绪低落的产物?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样好的收场?即使从境遇上说可以暂时柳暗花明,可终不过将跳梁小丑,昙花一现。实在话,这也是我得知S绝非我以前我描绘那般不近世俗,相反,非道德主义更使他蔑视一切良知,从而不择手段地谋取个人利益,而且,既是不择手段,高雅与低俗,开明与猥亵行为都无不可取。于是,我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目标的幻灭,自己前一度的行为已经不群到了相当程度。于今,只得靠自己的摸索了。我讨厌反复,回到以前的某个状态,希望变异而不是循环,还是要克制自己,以完成这一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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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ighteenth
昨天,接到J邮包,看到夹在其中的信,对我的价值观产生了某种怀疑,至少对我的选择和未来有某种不安全感,“胳膊扭不过大腿”之类的劝说。这使我感到失望,仿佛失去了一个知心,或一个较为温和的外在化的自我。可实在想后,又使我感到一些惊讶,我应当的仅是熟视无睹,绝非出乎意料。不过,与其给我带来的抚慰与颂扬及由致之自得之感比较起来,这些东西很快就被淹没掉了,信中,谈及经理部但静波、崔坤宁、侯俊莲、石志坤等人的儿女情私情,挺为愤慨,发问男女之间除了爱情以外就不可能存在友谊这样的问题。于是,我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说悟其意然我决无想将友谊进化之愿望与可能,这中心理是很正常的,而在我又是很频繁的。具体的心理学上的定义与解释,我没有仔细考虑过,可这种逼迫对方做出选择(这是废黜不道德,而且也是借高尚的防御形式进行恶毒而轻蔑的进攻的方式)。实际上,这对于我在刑期中赖以蒙蔽自己的依托点来说,是废黜有害而且可以说毫无裨益的,但当时一念之下做出了这等不明智但却豪迈的举动。仔细想来,这种作为的出现亦有其原由。我现在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对儿女情长变得没有兴致了,无意于纠缠这诸多的玄妙迷离但纷乱陌人的题目之中,同时,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重新涉及又反复于我的脑海之中。以前,给希希的信里,可能是出于一时逞英雄,说我欲独自一个超度终生,可现在这种看法不时经常搅扰着我,迫使我对此能即使是茫然而杂乱毫无章法与结果地思索须臾,由是成为一个经常的问念,一个概念构成。我不知道最后结局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样思索本身是具有一定的诱惑力,从而也是赏心悦目的。
今天,S住进,使我恐怕又要重新面临局势,这个地方恐怕也要重新进行系统平衡了。我想,这更多的可能只是对我的压抑,而这不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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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ty-first
今天,是一九八四年最后一天。回想起这一年,与以前差不多,有较以前变异之处,亦有裹足不前之处,有至今尚使我孤芳自赏之处,亦有妄自菲薄,自嘲自谤之处。出于习惯或某种义务感,复又提起笔来,在毫无兴致的状态下力图写点什么,鬼知道这是个什么习惯或义务。不过,这在监狱中纪实或许来得较实在些。想起来,去年今日,我在宣武分局十四号里面,处在于结案角度的未确定状态,不许可我能有现在这样的条件来写点什么以在坐标系中找到相应的刻度。今日,有此条件,却不想写什么了。
这一年中,我终于结案了,被判刑,送服刑。我到了市局历史捣碎了法庭,到了转运站,到了圈里,到了大田,到了宣教组,同时,也到了茶淀几乎所有分场。在学习上,我读了几本书,从而更进步落入自我设置的文字狱之中,更进步失去本色而去迎合那些空洞自我标榜恶毒的说教,从而更进步距离于(不管是超前还是落后于)现实。虽然我意识到书本不再是那样神通广大、包罗万象,无所不能,可毕竟难于抵御种种可笑可恶的习惯意识左右,因而重又陷了进去。对于经济、哲学、法律、心理学、美学、未来学等等方面均有所接触,在获得了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求知欲调整到较为盎然的状态之中。在生活方面,取得了较大的变化。从囚室到露天以后,我迅速回复了自我,可好景不长,到宣教组以后使我迅速地怀疑和动摇了我以前曾为多少人指摘劝说苛求改革的性格,将其朝着更加脱离现实--不管是监狱的现实还是社会的现实,愈来愈不仅从观念上(以前某种程度上如此),而从行为上自我与他人隔绝、孤立起来,内向化、因而更进一步摆脱了对周围的依赖和向往,更加茕茕孑立了,在其中,有所得失,譬如至少从结果上说免去许多麻烦和纷扰,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保持了一种也许有利于自己在他人心目中形象的假象,被称作老实人,蔫有准之类的,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本末倒置,高强度短时间的改变,使自己一时难以适应,在情绪、精神、肉体等方面引起了一些不良反应,而虽然说这不明显坚强,但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会对我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不适,我不得而知。好在毕竟唯意志,从而有信心应付一切突然出现的各种事变。由于在这里可以与外界通信,我与父母、希希、J、三姨、王坦、马丽珍来往过信件,同时,正式与非正式地与G、D、吴廷华、李惠斌、王维俭、马小瑜、秦立宪、李岩、郭谦等人发出了信息,未曾接其复。我这一年中,开始至中下期皆对交往有盎然之兴,尤异者,可最近对此已较漠然,象对于其他身外之物置若罔闻那般。虽然我至今尚不能缺少交往,但从趋势来看对此的需求呈递减状,谁知会停留在什么样的状况之中。对于公安局、劳改场,我算是有了一些了结,无论是管理者还是被管理者,皆如此。我对于犯人管理质量很是失望,这种温文尔雅的改造确实让人看上去太和平沉静平淡无奇了。
新的一年之中我要做些什么呢?我想,在目前的环境和条件下,应该继续沉浸在对于书本和文字知识的吸取上,这无疑在任何方面(实际意义上的)都是有好处的。避免与他人来往争斗,谨守自己的疆界,不让他人进入,也不要进入他人,与世无争,安之若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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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first Nineteen eight five
新的一年开始了。现在好象不象以前那样多思善感了。不过还是有不少惆怅茫然在里面。今天,给希希写了封信。昨天接到他一封来信,说他想如此混下去,不求上进,希望我能给他“指教”一番。信中,我严厉指责他一番,贬低其生活观与其朋友,说社会在变,外面若拟苟生其间,又无力左右社会,只好改变自己--改变势在必行,只是究竟朝哪个方向改,方式、目标、手法如何需由自己斟酌,他人不可越俎代庖。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很惭愧的是,近一个月了,我由于情绪及身体原因几乎根本没有动书本,作为新年伊始,我仍不得不迁就于我的情绪,依然坐在自己这个角落里袖手而席,低头静临,无所思考与适事。书,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抵御侵袭之物,一切外来的丑恶、卑鄙,以及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都可以于其中淡化以致消逝,不能丢开啊!千万注意,你唯一的寄托与希望。我现在好在已经将自己从过去逐渐转向未来(如果现在只是废黜短暂而在时间上趋近于零--静止的刹那的话),使我得以去掉一些毛病,那么,进一步的面向与走向未来,则有待于抓住时间,不遗余力地去追求和疯狂。
新年钟点响之际,只想J,意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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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seventh
这种情绪的不正常状态已经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至今恐有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我拿起书来就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厌恶与焦躁,平素破坏欲强盛,不时到别的地方与他人无聊而坐,靠环境的变异来力图扭转压抑欲泄、歇斯底里的局面。在这里,我依然是个不问世俗不与他人往来的人,只是平素总爱站在炉灶旁边处于欲言又止的状态。我自己也感觉,对于他人的毛病(甚至并非对于我的无礼和粗鲁)我忿忿于怀,即时忌恨。坐在我自己的位置上总感到桎梏与羁绊,非常懊恼,对于目前身陷囹圄,需苦熬几年才得重复“原子对轨道的偏离”。看到他人不时谈论还有几个月,几天就得以回北京,心中好不伤感!尤许将离,直接地影响到组里的生活内容、秩序、安全系数与目的函数,更使我心旌飘摇。屈服于情绪,一方面,自信于知识上的紧迫感,而另一方面,又将这种感觉(情感)放在性格与精神状态下予以修改、蹂躏、强奸,就象豢养一个标志女子一样,一方面向外炫耀其容貌、气度、身段与贞洁,另一方面,却任意玷污其身躯与灵魂的每一部分。(这种性饥饿者的描写!)无论何人,都会透过我那自我得意非凡的修改迁徙而看出我依然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是个易于受感染,易于外化的人,只要情境适宜,我会夸夸其谈于自己于外界的。尽管可笑与可乐而不为?可笑毕竟事后,即刻欢娱何人抑?康德尚且如此。
成天无所事事,低头凝思,不语寡欢,实际上却一无所得,至多只是聊以自慰的收获。我对任何部门的知识一经仔细探究,就会发现有许多问题的理解、把握与研究(这个词在我来说是神圣、高深,非吾辈所侈谈可行的),非吾之能力所及,至少目前如此。我所谓面向未来,不过是功利的角度而发出的实用主义的狂吠,对于本体的追究,对于兴致的辨明与廓清,这是我所不齿的,质实而言,则是懒惰与无能的表现。没一次经过外人的较为严肃的讨论,我就动摇自己的自信与知识稳定系统,我那借口炫耀和标榜的东西就被危及、动荡、摧残一番。虽然事后鉴于对新事物接受能力(甚至记忆能力)差,因而复旧非常迅速而简单易行,可毕竟非以前那般问心无愧了。这个意义而言,总能受到摧残未必是件坏事,所谓自我体系,性格稳定(象目前迁徙的结果)只能泥足既定模式,只是标志着向日暮西山挺进,--向死亡靠拢。遗憾的是,这种趋势在所难免,且大雅之中。我不是屈就于人类的知识吗?我不是有一个尽管脆弱柔软与较为稳定于异众人之处的自我体系吗?既然性格记忆、自我复原能力强,那么,就肯定是变异性差,那 性差,模式化已经达到了相当程度,成为人到中年或届古稀的冷峻与伤感的程式了。是啊,这样,你还敢说你处在未确定状态,能保持那种不完美状态中所特有的、象处女那般的敏感、游移与骄傲吗?什么现在中国的变革或许是向着悲剧性(世俗意义而撇开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悲剧这样一个普遍无聊陈旧模糊的命题)反动化迈进的行动,什么计划经济或许的确是最佳经济存在,只不过尚未为世人所识,更没人能加以利用,什么加入个体经济成份,鼓励竞争,重经济效益,重成效,而一改过去面向目的函数、面向动机、面向仁义礼智信、伦理道德,会使中国西方化,会使人类的悠久而特道德文化传统遗尽殆弃,使人类几千年形成一个多元化稳定系统(结构)的努力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什么东西方文化比较这样已谈论敬酒而恐怕毫无意义的轮替,究竟能在什么意义上取得我目前生活的信赖与笃敬,对于我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指导性作用,这些貌似语出惊人的问题面对严肃而切实的知识与历史,能有多少时间的扭怩作态,很成问题。
现在,对于儿女私情之事想得确乎很少,而且纪实想来,亦非从前那般情真意切,迷离恍惚。这倒不是对这种事讳莫如深,只是淡化了。对于今后的生活,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如何呢?我原来鄙视个体小商贩,可现在这种观念发生了变化,相反,那种固定的、甚至政府机构中的谋位在名誉上的诱惑力也非从前那般,渐为无拘束个人行为的愉快轻松无责任优裕放荡所掩饰。而在这种情形之中,安能设想有个什么安分寡妇来扶持或依靠于我的生活?女人的价值几许?D不是也失去其本来少有的那一点魅力了吗?G至少只是一个小孩子,永远如此,一朵娇嫩易折而肤浅无意义的花?X呢?灵性少,势利观念强,门第观念浓陈(我竟然在这方面的切蹉中有所失误,太可恶了!)J呢?现在与我的向往(或想象的理想化--仅是过去,而非未来)生活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可又如何呢?不过凡俗之子而已,一个图书采购员、信息运输者。那么,以后呢?在那样一间屋子里,放着些书,穿着毛衣拖鞋,叼着烟卷的小伙子孑然一身呆在里面,窗子前摆着一张办公桌,桌旁的书架上放着一架录音机,放着些音乐。此人或许整洁,或许拖沓。一张椅子,一个单人床,一辆自行车,一个行军床,交往之中恐怕全部是同性,而且他不愿让什么人到他的房间里来翘起二郎腿说三道四,大年龄单身汉那特有的“防御性敏感”使之漠视一些孩提的社会、聚会、远足。屋子里阴暗,弥漫着枯燥单调毫无生气的尘埃,与焦躁、保守、多思善感的气氛。这里有毫无希望的追求,有自以为是的失败,有为人不齿的清高,有永无结果的思索,有郁郁寡欢的骄傲,有孤芳自赏的努力,有一往无前的孤独,有永无宁日的单身。All of this, All!是什么呢?应该是什么呢?这就是人生的真谛?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一盆文竹,一幅什么人的画,烟蒂、脏衣服(或者洗过了),喇叭裤,眼镜、地图、钢笔、来信、床下的酒瓶子……有什么呢?谁不一生呢?什么样的就算不虚此行?恬淡寡欲,克守空门,事实上的遁入空门,不拾人间烟火,又有什么呢?什么黑格尔、马克思,什么恩格尔法则,荆轮效应,它是生活?什么misconduct、love,这是欢乐?merry、enjoy,这就是目标?长寿于人何益?痛苦的一生即便短暂未必无刺激,更何况刺激才生活。窗外事于我何干?谁打破了什么人的头,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强奸了水性扬花的寡妇,有什么关系?至少对你的生活有何影响?有兴趣轰轰烈烈,甚至不惜以身试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唯有冷清、荒漠、平静、凄凉、悲落、凋零、谢世……默默地、默默无闻、无声无息,象蚂蚁的终生那般。哈,你记得床上栓根绳子等待奇遇之临的情形吗?你记得桥头小学后门自己语面时的自我发现吗?你记得上房揭瓦显示力量吗?你记得13路汽车成为你日夜思念之物吗--426?你记得隔着78711窗子向外眺望跑步的身影吗?你记得脖子上的纱布与“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异态,畸形的身躯与薄薄的嘴唇吗?你记得“你很聪明,你什么都明白”那醉意氤氲的悟道与着迷之夜吗?你记得躲进门外听那愤怒与仇恨的敲门声吗?你记得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使无知笨拙但多能与娴雅为之一惊噤若寒蝉吗?你记得拿着毛背心,几乎感激零涕地骑在复兴门大街吗?你记得青海的引诱吗?你记得金台观的厌恶与兴奋吗?你记得20自行车的链条声与布鞋底得意地交织拢起茫茫的夜色吗?你记得幼儿园与小朋友一起的运动头吗?你记得饭庄醉意磅礴,气吞烟酒,口出世界,不加修饰地堆积丑态与追逐钢琴的拙劣音响吗?你记得单位床前的低吟吗?你记得大衣服披在小身躯的可笑可爱吗?你记得悔错逐渐成为卑鄙的习惯吗?你记得青年社的握手吗?你记得政法学院的眼睛吗?你记得All is empty吗?歇斯底里,动辄得咎,想入非非,梦呓般的追求,躺在床上,仰面静思的激励,那酒气,那疯狂,还不够完满吗?还不够得意吗?还不够失魂落魄吗?还不足以品尝这般玩艺(不管是何种感受与情感)吗?在这方面,无是无非,可却有始有终,最后,你获得了什么呢?对其还有什么可以迷恋、幻想、执着与悲痛欲绝的呢?你看,那个小房间不是很好吗?包在外衣下面的躯体,虽然瘦若枯干,不协调,却不是依然整齐无缺吗?那里面不是应有尽有吗?从远古到现代,从爱因斯坦到黑格尔到摩尔根到魏个纳到冯特到维纳到奈斯比特到笛卡尔到配弟到弗里德曼到斯宾塞到达尔文到巴甫洛夫到沙夫到瓦格纳到海顿到海明威到菏马到拜伦到艾略特到鲍姆嘉通到阿奎那到艾丽丝到普拉蒂尼到波特到苏吉亚托到科彭到斋腾清到刘易斯到庄则栋到张宏根到周鹿敏到胡玉兰到马燕红到李宁到钱伟长到潘承洞到张光斗到詹大佑到葛洪到沈括到董仲舒到老子到庄子到孔子到屈原到尧舜到黄帝,这样的体系,这样的建构,这样的自我调节,还不够你玩味吗?这些东西尽管荒唐、无意义,不过总还可以借以浪费生命吧!你面目可憎,戴了那样一副眼镜--唔,对,问题就出在这里,你必须靠个什么东西来将模糊不清的社会、人生、自然、外面、自己重新清晰化,从而有戴眼镜的特殊心理(想必应有眼镜心理学吧),所以,外界的一切都经过了加工、变形、整理方得以进入你的知觉领域,再由你认知、理性、意志、逻辑、大脑反射、辐射到行为上,怎么能与外界无关呢?超前或滞后是必然的,否则才是可称奇的。那副眼镜,使你不能与他人一样,你的终生决定于其上,没有眼镜,形式就失去了,自我飘忽之际,身躯失重,本末倒置,秩序紊乱,生活面目全非,这样,你还苛求人类的正常生活?还指望任重而道远?还仰慕那象一根筷子中间被截去一段似的眉毛、榻瘪的前胸,轻轻款款故作态的“生物电怎么解释”、“那自然了”;有什么啊,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被你珍惜地扔向人类呢?这并非忍痛割爱,不过去掉累赘与羁绊罢了。世态炎凉、沧桑沉浮,轮梭递嬗,往复始终,一切一切,不过如此。有什么比你自己更可靠的呢?何况你自己究为何物尚未可知,你还要去干涉外界作甚?当然,即便你有能力(这是永远不可能的)来对付自己,也无此必要。设想,将来,科学更加发达了,生理学的进步使人能够比现在的愚昧蒙钝要稍好一些地摆弄和愚化自己--假若此前人类未毁灭于那势在必行的越来越趋向于毁灭整体片甲无存的战争的话,我每做一事都有严格的规定,这种规定也许其中道德成份远不若目前所谓科学成份多,一个人生来就被规定(选择,被认为适宜于)做某项事业,“从其基因看,将是个×血质×类型属××号性格附×类×种想象×类逻辑思维、×%成功比×型配偶×类文字形式--符号、×生理机制类、有×食欲期、×性欲期(值时,生育功能与后代智体系数为×--最优化)、×情绪异常期(值时,只宜作×型娱乐--度假、旅游、风流韵事)、×创作性来潮(值时,只宜作每日×小时,具体为Am×小时,Pm×小时,每周×日,具体的……,每月×周,每年×月……此间不适性交与过食,以每周×次,每食以蛋白质、脂肪×克、胰岛素×克、 食物×克、且以×类×种食物为优,运动量为×单位,营养总摄入量为×单位,其中饮料×单位,固体食物×单位,空气养分--含氧、氢、氦、硫、惰性气体及×量必要的尘埃与污染素【此对人体是必需的】×单位,躯体养分--各种饥饿【视、听、嗅、温度、触、言语、交往、欣赏、排泄】×单位);适于×型×类×种×门工作,方法×型,教育×类,成果向量系数×,成功概率系数如×表×行×列,一生活动具体规定如下:×-×岁×-×月以×为主,伴以×、×、×,宜交往×、×类型的人,起床×刻,可暂不做×洗漱训练而做×型×类翻跟头拿大顶基本功×法训练×分×秒,早餐×……,×岁……,×刻宜以×姿态×频率×强度踱步×数量,呼吸×数次,此时不宜做×类抒情艺术的欣赏,只适于××类型剔牙以调节潜患于×区的不良情绪××……,生存环境:×类气候、×类地域、×种村落、×类邻居、×型屋舍、宽×长×,分×室×厅×廊共×间,分布格局如×,×室陈列:……×类桌椅、该椅×条腿×长、×高,椅背与坐面成×度,……卧榻……×年×月×日×时应有尿布×公分宽长置于×处…………”你每做一个动作,都需要严格对照这个规程,稍有闪失--这种闪失在科学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行为要素测定已使之概率趋近或等于零--则会带来巨大的、不仅对自己且对旁人以致整个有条不紊、一派和气、稳定行进的世界的灾难。多么人道,多么令人赞叹,多么辉煌,而又多么麻木不仁!你只有在这里面才能看到那无线的生机与欢乐吗?在那间小屋尚未被这种科学毒化以前,为什么不享用一下这冷漠的自安呢?用不着去呼喊什么“为了生活的活生生,回到自然去!”而只须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人人欣喜,可却是悲剧的演变和到来。
是啊,三角形,在古人那里,你意味着诗情画意,一个永恒的主题,你成了巴斯加与杨辉纷争之物,你是网络结构中象征日本或强权系统的幽物,你被用来作哲学抽象游戏的玩物,(谁能将其区分开?)在如今,你几乎无处不在,建筑、数学、医学、监狱……可是,你的特殊命题,“道学家见淫,流言家见宫闱秘事”,在微积分里,你又是变化量,那个神秘物,为恩格斯所赞颂不已的微分变量的原始雏形,dx→0,lim△x=0,△,令人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玄妙,多么深奥,多么令人费解而又不遗余力,多么英雄(岂止数学家、几何学家、三角函数学家--竟然有人为这个神秘物编织了这样一组赞美诗般的网络,建筑学家、美学家,等等)在它面前折腰屈膝甚至至此终生!它与死亡多少次被连在一起,加以比较与协调。是啊,孰轻孰重?孰得以左右整个数目庞大质量混杂而又脆弱不堪的人类?在你这里,又构成了你生活中的什么部分,这部分在你的全部德行与丑恶中占有多大位置呢?不错,过去,它曾大到了几乎可以把你的名字套期来,写作△潘△?(录入注:应将二字放在三角形内),那么以后呢?是不是还是继续其淫威呢?够了,已经“饱尝辛酸、历经折磨”了,应该收敛些了,应该明智些了,应该清醒些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进监狱是件非常及时而妙不可言之事。)回到你的小屋去吧!记住你的眼镜!不要再沉溺于这种荒诞不经可又伟大壮丽的事业之中了!
在给黎力写的一封信中,我一时写出了“路远比人长”的句子,好不得意。可仔细想来,为何不可以说“人远比路长”呢,我每一步不都在踩出新的痕迹,拓出新的道路吗?尽管这路可能导向毁灭、导向不可自拔,而其后也不会(不可能会)有人尾随,可这难道不是路了吗?马克思“崎岖的小路的攀登”,尚有条小路,虽然崎岖也有人在前徘徊上下过,问题是有许多以致全部事件,我经理它时未曾有任何前人经历过,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了,就象我永远也经历不到其他任何人所经历的任何事件一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于是,那些想把经历告诉别人以作为卖弄自己或儆戒他人之物的作家等,做了些什么事情呢?把在轮船上的每一点细微感受写下来(而且非常不准确、暂时期内也不可能准确),腹内的翻江倒海,眼前的金星闪耀,世界的颠簸动荡,内脏的本末倒置,周围的酸腥恶臭,四外的一览无余……。我还悲恸呢,我好高兴哦,我太无聊了,我过于兴奋了,苦恼啊,寂寞啊,惆怅啊,凄惨啊,荒唐啊,可感叹啊……象梦说痴人一般!挨了打的小狗跑到主人前狂吠及声,能取得接触痛苦之结果?
我不时反目过去,用嘲笑讥讽的眼光对待过去的自己。或许,这种否定意味着变化,意味着成功。倘若有一天,我回顾自己刚刚度过的一段时间,刚刚走过的路,能够说“啊,还不错,我挺满意,没有出什么差错,照这样下去就行了。”这时,就是我生命实质上已经完结的标志,一副彻底的酒囊饭袋,一具稳定的行尸走肉,一个确定的模子,死气沉沉,偏执一隅而没有什么接受能力,成天的使命,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化学转换作用--将氧气至二氧化碳,将固体食物至热能、机械能、生物能、人能与粪便。溯首,亦看出我在不断地非议作贱自己的过程中完成了迄今之生活。我不想,恐怕也没有能力搬弄德国(法律、经济思想、美学、哲学--恐其民族擅此)历史学派,将这个过程分作以思想内容、重要人物等为标志的段落,只是,按自然区分连贯起来:幼儿园、个人英雄主义开始得以滋长,钟楼湾被塞到马桶的威胁,被阿姨打破脑袋可能为武力惧的开端;三机部幼儿园开始了最初的反抗(打倒齐老师),但音乐感及其它一些不服输的意识,首次上台表演也值此时,一些不老实的动作以此泛滥,把老太太的毛毯剪个口子,用竹竿戳小孩的小便,跑到五机部幼儿园那也玩弹球,成天闯祸,被锁在门里,依然有了三角烟盒去诱惑外面的小孩倒脏土,上小学的通知还是在锁着的门缝里接到的。上学,连长的职务使我又显赫一时,集体荣誉感泛出孩提的光辉,成天开批判会,批判李益勇校长,她的女儿在我班亦成受气包。一次会上,我带呼口号错成“打倒战无不胜……”好在事后没追究,家被抄使我不知意味着什么,接着,父母都离开北京,我到留守处,与一群大孩子重新过集体生活,三姨此时接我出来玩一两天。七0年,母亲医院全迁,我兴奋得不得了,做梦都想快些走,从冶金部小学转出来。我随母亲到了青海,开始在所谓黑刺滩医院宿舍“北京大院”,母亲每天步行半个多小时上班,我在家里学抽烟、偷东西(小鸡、鸭),父亲首次恼怒,声称“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孩子了”,(事到如今,这种气话越来越应该冷静地兑现,可说得越来越少,到现在片语无存了)。七二年,父亲来青和希希来青,希希就被送到天津五伯伯处,(那时,希希的形象只是个弟弟的概念,娇小、好玩、可爱、应该亲近,我与希希的接触太少了,二十五年生涯中我未曾有一年与他一起,遗憾!说实在话,对他,我还不如对李勇、对小凤小华、对蒋跃、对高宝利了解得多),我偷同学的笔记本,被父亲发现,撂了,我开始忌恨父亲,这种潜意识(包括他对我的发怒和要我自打手掌),使我以后做些什么事情都愿秘不示人。在县医院,我成了最坏的孩子,偷人家铁链子,用尖枪扎死鸭子,带着希希夜里用弹弓打706职工宿舍的玻璃,利用青海人对太平间的恐惧,藏在那里用石头打骑自行车的老乡。在学校风头十足,使小聪明自以为是,与老师打架,韩眼镜拽着我的围巾,我好英雄!鼓号队,我先司大鼓,后任指挥,气派,同年级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我取得年级学习成绩名次时无不青睐,使我得意非凡,此时心中就不能正确估计自己的价值,不知那里的女孩子是崇文还是尚武。72年,回到北京,王正霄的班主任为我打开了北京学生比青海学生大不相同的面目,同时,我的学习在班里由开始的中等渐移到拔尖的水平,又可得意一番了(如果有个压力更大、平均水平更高的地方,我也许或注定能再进一步提高自己,无奈这个好时节却只是动乱),学校里一派混乱,不时有学生闯进教室捣乱上课,常看到一群群学生打群架,课桌椅被拆开当武器相互追杀,看到地上白花花的脑浆子,我在三姨处,矛盾起而渐加剧,主要是因为经济问题,因为给我的钱太少了,这个吝啬鬼。终于,拔了气门芯,殴斗,卡脖子,举菜刀……回青海,经过一番教育,我又回来了,矛盾未能缓解,我学会了察言观色,逢场作戏,尽管不说实话,亲疏远近与众不同,多思善感,无信于真善,为接到悲观主义、唯意志论、存在主义打好了基础;王正霄已离开我班,贾蕴倩、张克勇、杨焕庭前后来我班,终于没有一个人能整治得住,而我由于家庭关系,这段时间的人际关系还可以,虽然没有知心,但总和气相处,尤其是后来与王树民、王宝亮等的接近。教室已面目全非,讲台的脏水捅、笤帚,课堂上纸叠的子弹飞向每个角落,雪花膏与臭豆腐混杂一起,不时有抢来的烂鱼头尾,摔向每个女生。七六年,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奶奶相继谢世,我那年黑纱常戴(不想今日重蹈覆辙,而且大面积扩散了,为谁志孝呢?)看到人们哭得那样悲痛,我倒有些不解。告别奶奶遗体后,父亲问我“你为什么不戴黑纱?你为什么不哭?”安知我不知黑纱在人死后会有什么实际作用,也不来未想哭出来,连太平间及火葬场那一幕低沉也是不得已才如此的--或许,这时我的情感,或者精神已开始异常了,奶奶去世正好六月!这以后,三姨开始对我逐渐客气起来,我感到了与一群流氓交往所带来的好处与安全感(事实上这些人远非流氓)。七七年十二月,参加首次高考,过分数线但却不予录取,因而在第二次考试复习之际心不在焉,总以为胸有成竹。参加补习班,更注重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与三姨闹翻,在实力的增长之中,对付不得不屈服、逃走。这是我精神或情绪明显异常的第一个征兆。考试过后修养阶段,到中医研究院打梅花针,引起了我思想的一个新的转折,一个新的领域被发现了,哥伦布、麦哲伦效应在我这里找到了兑现方式。这为诱因,其他的一些我记不起来的因素(等待、忧虑、焦躁……)合成作用成为在我的一生中从少年无知走向青年混乱的转捩点,于是,新的一页翻开了,我走入了迷宫,随之而来的就是告别了几乎过去的全部,一个全新的狂热、癫疯、梦幻、诗意的时代展现在我孤陋寡闻的眼心之前。录取了,北京经济学院,计算机系,你看刘菊芳、顾菊美、杨焕庭等等那种哼哼哈哈一反常态的样子,孙丽华老太太得意洋洋目不斜视和对郭谦、孙连喜、我等的絮絮叨叨仿佛要请功领赏的姿态。我们(我、郭、孙、李三伟、宋海庆、黄跃德等高考班人一起去过颐和园,现在想来好不惬意!)初到经院,体检、看到李斯奇不可一世,后又与贾、伯、马、蔡湘汉、李××同住五楼,每天跑步,刻苦用功,偷偷抽烟,为了食堂伙食而在全楼黑板上展露文采,做出一副街巷流氓之态对付那群蒜溜溜知识分子能力不够气派十足的子弟们,遍打78711,与蒋跃几乎群架,长跑莫名其妙地亚军,与体育老师关系自然随之缓和;老师对我却不大感兴趣,或许我又成绩不突出,或许我不能常跟在其后摇尾乞怜、借提问题而恭维几句使之浑身自在得不得了,开心于给你一个彻悟的指点或使你乐不可支的评语?数学才到微分,物理已过积分, 十二月份,无心于学习。寒假,自己在宿舍里守着一栋空楼,除夕之夜连贾都走了,我思绪飞腾,感慨纷至,在这个数学班里我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语文上的霸主位置,而又在这方面向前发展着(这种发展至今尚未终结),天坛牌雪茄、金鹿、黄金珠,无心于茶饭,只感慨人生。新学年开始,硬着头皮去听那黄自吹自擂,另一个小丑似的戴眼镜歪顶帽子的老师的数学分析,那个尖嘴猴腮、南方口音的矮子的物理学,那个陈蓉荣的政经,那个讨厌的党史教员的党史,那个俞荣的英语课,还有那个戴高度近视镜,说话语无伦次的长脸的硬件课。旷课、思睡、暴躁,到了五月,与伯宁宁争斗,周坚、歌咏比赛,集合,讨厌的程大省……终于,倒了下来,……孙博在昏暗的亮光下……再见白天已是几日以后,系里动用了全部男生到医院去,轮护。我昏迷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十分好笑。父亲偕党委孙×探望,我装傻……张晓连秀萍探望,我如今只记得张对父亲“他挺有才的”,事后,开始了新的罪恶的冒险,思想着以一个英雄的救世主解脱一个残疾人的灾难,将会是一曲动听的伦理之歌,与王祚成的争论……《天演论》?……“人们要我去呐喊,我就去呐喊”?……听说我运气不错,那天晚上赶上了朝阳医院最强的医疗力量,……“你知道吗?你现在救了我,却杀害了一个生命!”……贼一样溜回学校,要伯宁宁把张晓唤来……回到医院,with my lift hand……写信给华国锋,以求一死,事未成先行发难,程大省惊惶失措,竟以敌人相称,父亲把忧虑重重,病房里我于心不忍地折磨父亲……终于,暂时休养,回到青海,可这是亦未曾平静,不能容忍那高原的寂静、单调与原始,复又回校,甘忍众人背里指点,习惯了就无所谓了,继续念书,别忘了你的物理只有58分,那个可恶的老师、奴才、政治上的腐人败类,只能是个糊涂终生,为人驱使的狗!……年终,又复前状,旷课、失眠……转年又一个学期,依然如故,几次努力追赶却败在情绪之下(就象我目前之状一样,这是否说明我在学习上永远要落到后面,永远为情绪颐指气使的奴隶?)学校终于认不住了,于是,我到了安定医院,哈,能合法休息何乐不为?招呼!……中青社、马丽珍!又一个新的生活被掀开了,狂热达到了新的高潮,被社会认可(全国甚至更大范围),这是何等壮烈而激动人心之事?手写体排成铅字,人才学,五月十四日香山之行,“喝碗人间的甜水吧”,“历史在我面前只有两尺长”,黄晓菊一跛一拐来到经济学院,来到我的生活之中,这样的不情愿,突如其来,糊里糊涂而又无可奈何!“你为什么不去死?”此乃见面礼!好家伙,这么广大的世界,这般不得了的人生,可是,潘晓,这能算功成名就?能是资本?何况这并非我的东西呀!撮火、恼怒、迁怒到张、折腾、写信给马丽珍,扬言……休学一年!回到青海,继续做北京的那橙黄色、鲜红色、灰白色的梦,继续自我的发泄,人们都在轰轰烈烈地讨论,你呆在这里算什么呢?这个陌生的家,这不理解我的父母……回去,要求复学,冷遇,到青年社--通过与黄同到马处,到雷处,马,沈!又一个新的领域打开了,求之不得的复学被允许试学,可此时我已毫无兴趣,只是……与范同至,深夜,录音机轻柔的《夜来香》,厨房里不满的一瞥,书橱中的大娃娃,黄金珠喷吐浓雾……“它会教我们重新作人”!人是作了,学却废了!反复无常,偏离不定,名誉的危险,诀别的家书,突然一切都是虚惊,然而信已发出,奈而何之,虚荣……再扬言,再暴乱,再寻衅…-又被赶回青海,后彻底离校,但却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没考虑其对我一生的影响,折腾、吵闹、断绝关系……又回北京。几起几落,几来几往。上告、落魄、无谙人情而不得安宁于温室,不近世俗而不可自力食宿。铁二区、朝阳医院、水锥子、经院、研究生院、西八间房、二炮、苏东所、广播局、光明楼、金鱼池、西单北×条、师大、广义楼……北京站,警察争执,离开,立交桥,……检疫所,不停地中宣部、人民、工人、文汇、北京、北晚、国务院、团中央、青年报、青年杂志社、马丽珍、陈志明、李玮……终于,张占英,前门联社!搬运工,好不自在,鄙视的目光,嘲弄的口吻,无屑于诸事的态度,无所谓于权力的姿势……只求过去那个圈子,什么李惠斌、刘克白、马明、孙博、王坦、田毅、蒋怡、王润生、朱正琳、马小琳、林国灿……之后,西安之行,机遇到G,香山玩乐,怀恋故情,到X,席前失态,近水楼台,到J,降尊纡贵,无所谓,超然尘外,不修边幅,烟气氤氲,酒色迷离,诗情富怀,,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自我中心,吹嘘得以无视道德与法律,漠视人们之一切陈规陋习,怎么样,谁人能我,天下舍我其谁?非我能属何人?玩乐吧,享受吧,不虚此行吧,划地为牢、自成体系、蔑视一切、只道自私吧,周围算什么呢?我依然如故……不成想,世间未如我之思想,碰壁,薄情寡义,置若罔闻,歧视冷落……他妈的,反了你们了,反了……我的?照样暴躁,照样狂怒,照样痛恨一切而欲斩尽杀绝!继续吧,那未竟的事业,努力吧,向着自我的中心……猛然间,被推进了十四号,啃起窝头,争吃一口饭,拳头凶狠地砸向那个精神明显病态、被公安局弄得残废了的人,继而,又飞跃似地,来到了这里,身着一套黑纱,志 于此,……直到这时,我方如大梦初醒,经过了那一场汗水淋淋的折腾,火与剑的相持,爱与恨的纷争,那样离奇、模糊、难以记忆,不可思议,好象看了一部刺激电影前大醉一场,那情境只觉得惊心动魄却不能再叙,不能解释,不能重复(这若得以将多么诱人啊!)不能选择,到如今,只有沉默,向隅而宁,与世无争,仿佛拳击师败下阵来,无声无息地退出决斗场,贪婪而妒火中烧地看着继续着的打斗,以及那诱人的……一块牛排。
整理或清算过去并不意味着要脱离、永别于过去而开始一新的生活,我现在也许依然处在过去的必然延续之中,未有很大的变化,尽管说噩梦初醒,但亦为一个很小的阶段、符号,且为不得不如此,就象每年十月四日,我必须承认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荒唐了一年,又为非作歹了一年,又空耗能源了一年,又作为危机的构成因素存在了一年,又踌躇满志了一年那样,势在必行。对于过去,从上面的总结中,未免过于粗糙,本应详尽之,那时的酒杯,那时的痛苦,那时的彷徨,那破边的镜子,那摔碎的暖瓶,那醉卧路旁,那洗净的衣裳……沉湎其中,其乐融融,尤在如今,不能设计未来,就去回忆过去,用过去的颠沛冲淡现实的苦闷,用过去的悲苦排遣即刻的哀伤。暴乱的苦痛到沉静的悲伤,这是个实在。其中无所不有,不能究其意义、性质,对于过去,我也无从解释,不能设想如果不是这样,会如何(许多人试图解释某一事件的背景、起因等等,这于此看来是何等可笑荒谬,这样的努力怎么可能得到结果呢?牵强附会的结论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过去就是过去,无是非,无善恶,现在对于父亲的一切态度,并不能取代过去的实在,不能抹煞。我沿着一条唯一的路线行进着,命运决定了我在这个时刻必然定谈做些某种事,这是无可避免的,对我来说,是千真万确、合乎最高情理的,没必要非议之,只需仔细辨认并加以刻划,使自己能够(假若可能的话)看清已走过的路,看看那甩在身后的标志,获得聊以自慰的成功的虚幻喜悦,然后,如果有能力,反过身来再冲入那一团迷雾、恍若星宫的未来,继续探索、冒险、开脱、胡作非为,凭借那副眼镜的矫正再去辨认命运的外化、可憎的人生;如果没有能力,不妨躺下来,对自己说声好了,就此结束吧,该做的已经完成。(任何人,每一个曾经以人的形式到过这个世界之物都可以这样做,包括刚落地便丧生的婴孩。)然后,闭上你的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追求那人们梦寐以求的意境,这就是永恒!
想起来,在我这段世间里,有多少人曾经对我有所影响?学习上,最早的恐怕是三姨,然后影响较小的,成钢、李燕萍,后靳宁及其父、郭谦、曹明秀、田毅、雷祯孝、沈玲、朱正琳、王润生、李惠斌,相形之下,靳宁、曹明秀、田毅、朱正琳、王润生算较大者;在生活上,记忆所及,成杰元家、葛姨家、(大学阶段失控,无所依托)马丽珍、潘开建、王润生,后三者最为显著。在性格形成上,只记潘开建、朱正琳、王润生与S,前后二者为甚,那么是否可以说,目前的性格状况只是S化而对潘开建不象以前那般了呢?未必,我想,目前可能环境所致,抑制了那一面的发扬,仅对于我即时周围的逢迎。这样看来,王润生、潘开建、朱正琳对我影响比较大,是否大到我崇拜景仰的程度,我不以为然。不过,究竟如何才是钦佩与崇拜的临界,我这种态度是不是崇拜,我不知道。不过,与这几个人的交往,是我最不愿意失去的。奇怪的是,这几个人并非我朝思暮想之人,亦非接触频繁之人,是否常交往则效益递减,难说,可我不以为会如此,王润生我接触时间不短,可其影响未必有所趋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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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eighth
昨天记叙了过去,今天呢,是现在还是未来?
适才,给父亲写了封信,系昨夜辗转反侧的结果。性格变异,对于未来的生活能有什么样的帮助,谈及未来,我是那样的恐惧担忧,虽然已麻木于痛苦与折磨,可若还是这般具体的灾难、不幸与挫折,我虽然应付得了,可是却非以前那般欣然于此,信心十足了。信中,我谈到找职业之困难,继续升学之不可能,开个体户的艰辛与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自学对于社会和谋生的毫无意义,希望他能够设法,使我得以escape, go to broad。这能说是畏怯,或是自尊感的丧失?不管怎么解释,对外,我只能说社会这般压抑,我已经不得不作出非此即彼、求助于新的形式的选择了。是啊,未来,谁能够预测她呢?预测市场、预测社会结构、预测人类生活方式、预测外层空间的新的意义,谁又能预测自己竟于何时,将有何等经历呢?面对未来,我们所能够说的,只有我会死去,舍此而外没有任何其它的成份可以再跃然诸上。这方面的概率事件太繁杂纷复变幻莫测了。可对我来说,仿佛倒有些根本于其它方面的影响和作用可以模糊地预而见之,那就是,我将来的道路是会坎坷不平,充满磨难灾祸的。
原来,我是那样雄心勃勃,意欲与社会较量一番,洁身自好,同时改变其我以为是丑恶庸俗卑鄙腐败之处,可到头来如何呢?“出师未捷身先死”?身着囚服隅身铁窗之内的我,未曾改变得了社会,却反过来被改变了。想来,就是这样,“个人改变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对世界的态度”(科西克)。今后呢?我对世界的态度会如而何之?我自己究竟有什么样能力以应对这样的机率,而且是“从容而冷静地应付一切事变”?我说奈斯比特太罗列事实了,缺乏思辨成份,太世俗化了,因而《大趋势》没有什么意义,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我又说齐默尔曼太思辨了,纠缠于这种为世人所不齿的本体论题目之中,而且……而且著作超越了我即时的阅读能力,于是,《结构主义还是辩证法》只是笼中的珍禽只能观赏不可企及与占有,当初,斯宾诺莎的那中令人生厌的几何证明不也如此吗?黑格尔内涵规定性太强的现象学,不也绕得我晕头转向吗?嘿,只是从马克思,从一种对于社会的对抗的本能动作,而触及了象什么哲学、法学、美学、伦理学、经济学、等等、等等,在这样的废物之中立刻被那些陌生的书名、人名、浮光掠影的撷华、走马观花的随感、庸俗拙劣的名言警句等搞得眼花缭乱,立刻卓而不群,俨以广见博识、满腹经纶著称,而渐渐地,什么李惠斌、朱正琳、王润生,都被发现了,知识系统、结构、运用、仿照、基础、素质等等方面的不定,更加鼓励了冒险的冲动与气盖四方了,可是,从具体的现实中的人转向书本,将情感文字化,阅读心理取代了视听心理,言语换到语言,就发现,噢,世界原来这样的没意思,还有这类抽象难懂的东西,我又是这样浮躁轻佻,哗众取宠,故弄玄虚的潜意识使得这种东西只会成为敌视的目标。那么,以后,对于这些东西,不管是肤浅的,还是晦涩的,究竟怎样对付?找工作凭知识?笑谈。以前就是那样不易,以后则更艰难。考试、政审、身体必然作梗。个体?虽然我目前对于它的看法不象那样轻蔑厌恶,可其前景依然令人担心,而且,社会能真正平等对待个体户,恐怕是永远本能的。自学,也是对于社会永远费力不讨好的事(社会这样不负责任,对其构成成员只重义务无视权利),而且成功的社会标准(即社会认可)在某个意义上意味着妥协与出让(变卖)的悲惨结局。从我来说,这等孤芳自赏,不屑于合流同污,在这方面无疑会遭到报应。这样看来,今后何以吃饭,不是个恼人难解之问题吗?
昨天,草草写些东西,却扬扬万言;今天,想多写却只言片语。效益递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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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nineth
我心情浮躁可能与许平快要解除了有关系。一方面,他的解除,使我首次感到了一个相处一段时间、共吃同寝的人快要回家了,这件事多少在我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要回家了呢?而想到自己,总觉得前期渺茫,不可预测,今年三百六十五,明年,后年,后年的四月份,哎呀,我怎么不剩几个月呢?为什么会还在这里面呆这样长的时间呢?为什么?就因为那一念之动?那块锡?那个壮举?那个引人称颂的豪迈?凭此就三年半?!!!!--我感进十四号时,惶惑惊恐。王长海说这下一辈子完了,我不以为然的一笑;说我踏踏实实在里面呆着,我决不相信是会是事实,蒋宝山听说我捕了,大为惊讶,说原以为我最多只是两年教养……可结果呢?开庭、接判决--三年半!哈,从青海回北京上中学,三年左右;七八年十月上经济学院,八一年初离校,近三年;八一年漂泊社会,不确定状态,八三年十月走进底层那宏伟暗淡的世界与人生,又是三年时间,这次,还是个三年多,三年,三年啊,三年在我的生活中究竟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我的经历的划分是否要以三年为标志呢?(这两天,我在直觉中,以为我不会呆足三年半,而会往下,以二年半为限)可是,说起来,更较之以前很自在地觉得长于三年半无所谓,显得大相径庭了。另一方面,许平出去也许会帮我找王润生。我为什么一直耿耿于怀呢?为什么以前的象征行至少在这方面找到了赖以滋生的缘由呢?无非是想让他或廖萍萍起传声筒的作用罢了。可是,我在这方面为什么这样不甘心呢?为什么要这样努力、这样庸俗、这样寡廉鲜耻呢?实际上,若放得明智些,应视若畏途而退避三舍了,为什么要这样一往无前于荒谬之中、无限之境呢?好啊,这多天的不思偶事只念独身,却又以潜意识之中的这等无稽荒唐之事为圭臬,虽然日渐衰落,可毕竟是有的呀!明白些吧,做了的事就算是做了,以后更加残酷些吧!
给J写了那样一封信以后,可能,由于不似八三年十月十日、八一年元月三日那样注定或预示要红字相往,因而倒没有太思想,只不过预料肯定会接到来信的,至于其中内容,不清楚也不愿设想,但却下意识地排除了大光其火,借此而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不知现在这等麻木是否也是病态、性变态之状。
分析主义哲学--将一切归之于语言,反经验主义,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应说的说,不应说的沉默。罗素在此方面对于经验哲学与分析哲学的调和--玩世哲学的趋势言语掩盖了事实,哲学只是对于概念和语言的争议--分析主义哲学在伦理学上划作元伦理学,实用主义的效用-工具论,实存主义克尔凯郭尔大众、自我,雅斯贝尔斯自我与他人之联系才得实现,释迦牟尼自己是自己主人;虚无主义的一切无存在价值,一切皆可;弗洛姆现代科学重经验观察而非理论思维;印度民族危机--品德、目标、信仰、意志危机,印度哲学与西方哲学之比较(这对于我一直视若一个璀璨目标的中西方文化比较的价值是一次冲击,就象以前新加坡某教授的评语那样,那么,这个题目或许只应当作为一个中点站,一种手段),--西方外部世界,理性分析,利用外部世界原则,印度哲学则精神实体,直观综合,深入主观世界的奥秘,西方与科学、印度与宗教、艺术,由此,印度文化与中国文化异同,在与西方比较上有多大差异;比较何以脱离唯心主义的认识论与方法论;犯罪的社会学、生物学、心理学(精神病学)理论;哲学假设生存权利的可理解性、真理的超验性与合理思想的普遍性,--萨特人际进行自我创作以外什么也没有;麦克罗兰现代世界作用使人应接不暇而回到原始人;鲍波尔没有历史规律趋势,社会从封闭到开放;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原子波-粒说对于逻辑、语言和本体论的冲击;堂吉呵德与桑丘•潘沙的对立;(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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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lwth
许平终于走了。有些惆怅、茫然若有所失之感。失去了什么呢?首先是不管怎样,将其作为一种取得外在认可的对象,在某些具体琐碎事物上絮叨于他,以泄为快。其次,这里少了个平衡因素,现在,S与老疙瘩表面如胶似漆,程与我处于受排挤,从这一点上说是同病相怜,而许平,为人狡诈,谦和之中掩藏着收敛形状的自私,离间双方关系从中渔利,对谁都保持若即若离,因而使得组里的关系的局面处于虚掩雾化松懈而弥留的状态,他这一走,组里的力量对立化就马上明显和尖锐化了,会如何,尚未可知。想来黎力在时,他不过是惟命是从,在这个系统中决然不会有这等关键位置,黎力的能量、直率及其与S在一些方面的紧密相连,成为该系统的中心链。随着黎之出狱,我与S之不睦,彻底改变了此系统的结构状态,从而使老疙瘩能飞短流长,大辟市场,许能玩乎股掌之间,搞一种泰然自若、坐收其利的买卖。他这一走,平衡点必须迁移,会到什么位置,届时会呈现什么状态,都是叵测之事。第三,他之出狱又使我想到了外边,想到了自己若此……等等之类,感到妒嫉与自愧弗如。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到这里几乎全部的活动行为的象征性之基础消逝了,旧的生活方式,无疑已失去其现实意义而必然会销声匿迹,而新的方式只是渐渐地潜移默化之中,得以实现,由于这属我无力以知的范围,因而有无所依傍的失重摆动之类的感觉。行为失去了目的,生活失去了形式,作用失去了效益,如何?
与韩永康在对S以及整个教研组的看法上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有时,我吧将其中情况与之倾倒、交换看法视作乐事。S其人是个自我表现欲极强,自己利益得到满足后一概不问他事的人,是个本质上已经腐败的人,在治学上是轻浮的,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在这个重结果而不重原因、重成效而不重人品的地方,他是能够得意的,甚至在这个偏颇的世界里亦然,不过,太无聊了。道德败坏与表现欲强盛,S与老疙瘩同此,只不过是成熟程度、表现方式、所经途径不同罢了。新的系统状态,也许不会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化。仔细看来,我对他以前的误解,结果是行为上的趋同与观念上的泾渭分明(暗自的)。
现在,我的情绪不佳比以前大有发展,看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总想往外跑,到别的地方去来摆脱这个压抑人的地方。不能集中精力,不思茶食,这情绪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或是身体上的,我不清楚。我在给父亲和J的信中,讲到我的身体状态江河日下,饭量锐减,恐有什么疾病缠身,这种写法当初是偶感而至,可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如此,开始将其作为一种事实来对待,若非此则是精神上的问题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我来说并不鲜见。不是观念决定语言而是相反,语言形成观念。星期四(十号)接J邮包,我在复信中又一次说了我欲寡然离群,孤苦终生,而渐渐地,我也有些真的相信会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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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yary eighteenth
这几天,情绪未见平缓多少,虽然开始看了一点东西(暂短地),可总是有烦厌之感。由于昨天未见任何人的邮包,从而这个星期又不可能得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懊恼得很。赵玉苓处已近半年没有来信,我曾写信给她要了些东西,可被置之不理;我给父母写信,亦要些东西,且交换些信息,安排些迁京后之事,可亦未作复;郭谦、马丽珍、王坦、马小瑜等等之人,没有一点回复,索要书籍亦不得即手,所以暗自焦躁自烦,G、D不复理所当然,D恐怕连信都没接到;J连续收到我两分那般之信,会作何想不得而知,王维俭、吴廷华、蒋怡、孙博、马明毫无反应,何故--我如今是犯人,这在其心目中会如何?
昨天,听了刘云峰到茶淀给犯人做报告的录音,知道严打至少从说法上还未完结,虽然他没有释法权,就其身份来说不过司局级,对于总的精神只能趋之若鹜,惟命是从,起中国古典低品宦官的惯常作用(姑且不说其为社会、职业、他人、谋生手段所赋予的菅草之作用),不过,从其工作便利和相对于在这里的人闭塞状况来说,是提供了一些值得思索推论的线索的。重刑主义依然要维持下去,现在的重不是反常而是情理之中,合乎民意(法律的作用转移到了社会一侧而失去反坐之功能,这已然有一段时期了;对于人的行为的处罚更多的不是对于人自身);关于翻案,说是以前判得轻为非常,因而是错误的,运动之后的人在量刑上不应与以前之人相比,亦不应与同期判决相比,各地区法院在量刑上总会有出入,只要是在刑法量刑范围之内则为正确,多一年少一年均于事无损,由是,法律的幅度成为大有利益、印象、感觉、好恶等之游戏浮标,另一方面,在规定幅度内(且不说原定幅度于立法上之人的因素性)从重,则无疑是将刑法在运用上作了正式的修正,对于有触刑律之人,何处均系于法官意志,对于轻罪或仅属错误行为、或更进一步的行为又当如何?中刑主义的延续,与目前其它方面的形若人道的改革有何关联(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法律改革、狱政管理改革、劳改制度的改革,等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要与其它方面的变化取得一致?
不管怎样,我总以为三年这样的时期对于我来说是有些过于勉强了,定罪量刑姑且不说,托是在文革中在监狱里呆上三五年,这本算不了什么,可如今,各方面都在发生较大变化,这里是滞后于趋势许多的,而刑满从这里出去以后,与彼时之距离会如何?同时,年龄也妨碍了我迅即征服一切险滩跃然符合总的趋势,至少能在不相上下的水平上面对社会。同时,这里面的种种,也是很无聊的。听说过两天又要上土方了,时值四九,地冻三尺,一万方土需要在这群劳改犯人的手中挖出来,寒风中形成一条断面呈梯形,三米多深的渠干,抬台儿肩疼,挖方手疼,天凉手脚冻得奇痒,干活汗透内衣,寒风一吹……好不惬意;一群唯利是图、自私透顶、寡廉鲜耻、穷凶极恶的刑事犯,为了使自己得到哪怕是片刻的物质待遇或精神低浅之需求不惜任何代价,成了典型的动物,人性无存,犯人、犯兽,笼中饥馑之禽兽,改造,改了却未必能造,既或造亦只造就一群无耻之徒。自 刑的功用更多的不在于使市面上人数的减少(不管如何不明显)而在于培养了敌视道德、良知、自我收缩、恶性论者所样天 之泛滥膨胀、扩展蔓延,供给制与监狱communist使人的本性、基本欲望成为首当其冲的需要而被奉若神明朝思暮想,保持肢体完整(这里所谓全须全尾)于始终成了这里人-兽之趋向目标,伴随的就是电棍、戒具、跑圈、体罚、小号、西北、枪弹、和劳改犯可恶的生涯,而我在这种境遇之中还要渡过……三年半,这是多么……想来,如果要判我无期、十五年,我会说三年半是个多年诱人、令人欣喜若狂……唉,我这个神经质而多思善感之人!不过,从对立面上说,社会从我这里透支了青春,透支了岁月,透支了生命,透支了这样许多,仅由于是一个社会且如此之形状,又让我怎能不耿耿于怀、冷漠初衷呢?对于这里,我虽然意识到了变化,可已经失去了兴趣。不错,我是一个中国人,而且,以前是,现在在一定程度上(远不若以前了,只是由于兴趣的迁移)是个民族主义者,血脉之中华夏blood不时唤我作为一个Chinese要尽到责任与使命,“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昊大何不仁也,匹夫不等于prisoner,位卑亦不同于此,我的全部的生命之中,至少在外面看上去,充满了颠簸挫折灾难折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信息社会瞬息万变,三十年=过去几十个世纪,如果几十世纪河东,几十世纪河西,毕达哥拉斯混乱-协调成为现代系统论的渊源,相关、有序趋势笼罩着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达到了这样一个观念外化的三段式,完成了一个两千多年的循环,于是,那个玄妙的人,在这里面,使自己得到了改变。黑格尔会说这是个提高,不过不管怎样,是变了,而又这般荒谬绝伦,难怪老庄要说那般原来看去是那样不可思议之语。在这种变化之中,在这个老庄哲学逐渐趋近于存在主义以及分析哲学,世界这块小地盘上居住苟安着各类人出现了合并、同居、趋同的趋势,联合体由部落、家族、民族继续扩展,逐渐地涉及到一个突出水面的完整陆地,以至整个的仅存的诺亚方舟上,人们对于是什么、应该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渐渐讨厌而转向会如何、怎样如此上去,在这个渐变的心物合一的趋向化过程之中,我,潘?,却默默地在寒风中抱着铁锹,完成一个劳改犯人为了取得来之不易的细粮而必须在电棍和枪口之下付出的原始的高强度劳作,与这个时代并驾齐驱,同步向前,两个主题同时呈现,高低音部是这样的配合起来,或许以和声与对立格式上不符合规矩、圆方、式程、可毕竟--竟毕如此,现实且合理。你不是也感到了时间吗?八三年现在在你想来不是也显得那样的陌生而遥远吗?展望未来,更由于其莫测而显得漫无边际吗?不过,毕竟中国人,中国的food、中国的prison、中国的farm、中国的life、中国的frild、中国的winter、中国的gun、中国的death!是啊,教我如何不想它!Damn you! Confound the dad-blasted! What’s a messy stuff!世界主义,有什么呢?What things have beer given to you by your love motherland? Lucky? Beautful? Fortunate? Wife? family? Money? Hopeness? Sport? Strange? or Complain? Suffering? Prison? Imprisonment? Go abroad rather than suffer or died in your homeland!这就是唯一的escape、唯一的truth! Capitalism or socialism, Chinese or forigen,从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角度看是无所谓的,我虽然不及此者,但大势所趋,此亦顺乎民意者也。future?怎么办呢?What will happen?我也许终生要置身于这严密的伦理结构之中,这精巧、纤细的神经网络包围里面,这不是我的无能,只是我对于命运的迁就于妥协,只是我蒙受了不均等机会之结果,倘此,则只是一生感叹,最终耗尽一身精瘦的筋骨与黄种人的血性,成为又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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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nty-sixth
星期四,又接J邮包,并信,终于等待到了回音。元旦后那封信未曾收到(由是,父亲、王维俭、马小瑜、吴廷华亦然,不过,我又给王春元、李惠斌写了信,欲以弥补,另外,给马丽珍又写了封信,写明希望她与我家建立良好关系--我现在对于她不时念起,不知何故,恐怕是对于过去仅有的那一段貌似暂离苦难的日子的回忆吧)。这样的等待、期冀、看到仍有书信来,不由喜悦,可见信后却未使我有多少愉悦。就其人来说,确乎是个善良诚实的人:“信没看完,我哭了。原谅我感情脆弱,然而我毕竟是姑娘啊,我不忍心再看那凄惨的描述了,更不愿意看到我所崇拜、敬重的人就这样一天天垮下去。你要挺住,听见了吗?……”噢,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实在难得呀,可同时,也精明,对于我所提及的敏感的关系问题,不予答复,洋洋数页,避而不谈,只说“一直盼望着你能早一天回到北京……衷心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无疑,宣告我的防御进攻战略的失败,一次软棉棉的,夹杂着某种欣喜、得意与满足的失败。或许,不知道我的刑期,how long time?可终归是要我好自为之,于是,只消退却下来,见好就收,只能停留并满足在此水平上,同时,关于自己的设计-未来的规划不是只限于小房子吗?某间板房,二居室之中的一间,象大多数家庭那样,只不过,这样的游戏能给现实的生活添点佐料,增加点新奇色彩罢了。什么社会的透支,什么肩膀,什么三角形,什么上帝,呸!想来,被人崇拜、敬重,为何呢?从我来说,整个兴趣不过朱正琳的模式,王润生的启迪,书本的迂腐,生活的矫饰罢了,曹明秀、田毅……嗯,这两天,似乎又踏下心来,看进去几个字了,同时,在组里更加世俗化了,可恶而无奈!安得现在与将来呢?
对于日记,此刻的需求甚少。委屈你了,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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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hirties
可能是情绪低落周期到了,我又心灰意懒,无心于于他搭讪或玩笑,又这样沉静安静起来。看来,情绪不佳时伤感忧伤和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不期而至。这几天,对于X、J、S不是萦于脑海,就是滞于情怀,而且又渐渐地不可自拔。这类东西固然可怜,不过我现在只能徘徊于此了。我有时常觉得,别人进监狱是品德所致,而我却是性格所致,从改造的意义上说,如果别人在这里的任务是重新唤回人类的道德,那么我也许更多地需要认真而不懈地更换一副性格,遗憾的是我很可能做不到这一点,也可能性格决定了--“性格悲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剧。”因为道德要受到制裁,因为性格也要受到惩罚,而且是法律-道德的惩罚!不可思议吗?噢,是的!--嗯,不!这似乎亦合乎情理,无可非议。归咎于socity?or the fate?良心不仅要对法律负责,而且要对性格负责,剥夺生命、自由或财产,不仅是惩戒品德恶质的方法,亦为排斥特异性格(姑且不谈这种性格的优劣,事实上,这可能永远不能在大厅广众之下得出最后结论)的有效手段。也许,从规范道德观来看,我的道德水准并不合乎要求,其中的虚无、功利成份,在比例上为许多人所不能容忍,可是,这次毕竟不是由此而致的,这就给我的受刑蒙上了神奇的色彩。回想起来,置身幻梦,那么,梦里的道德、梦境的性格是否该受到非议和仲裁呢?
有时,我在这里成为饶舌者,这一般都是情绪盎勃之际之所为,这使我吃了不少苦。我现在在进行了这样的行止之后,会沮丧地意识到这种行止的悲切,难道我果然有那样多的话要说出来给别人听,甚至要求得别人的理解吗?我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可笑吗?可为什么还要枉费心机或不能自控呢--说到自我控制,这不得已须此非可,一意孤行,为所欲为的完全表现,而且是完全的外在化的表现是远远得不偿失的--这也许就是受到惩治的性格的新的内容吧。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一天又是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这时更适于作些什么,下午根本没有动小号,上午也仅仅是象应付差事,象征性地吹了几下。
从昨天的报告中(昨天,从北京来了个“向昨天告别”报告团,有两个人在会上做了例行的讲演),我知道了一些从这里面出去的人所会面临的情况,比以前更为担忧起来。人们的鄙视、嫌弃、歧视、冷落是不想而知,今后的生活和时光,从何发落?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力量(实际上,这种怀疑早已萌生,不过是在强大的自我中心主义的掩盖下得不到充分得让人觉察的程度,现在,自我中心主义只是在悲愤到一定程度、或得意之时才能出来,而剩余的时间和空间则被这新崛起的力量,麻木不仁以及其它一些成份所占据),面对这样彪悍的社会,这样繁茂的人群,这样生机勃勃的落后,这样寡廉鲜耻的残酷,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比较起来,前些时候我那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超乎世人一等的豪言壮语暗淡下去,就象现代青年对于爱的信誓旦旦那样,渐渐无影无踪,从而将自身在时间上的价值贬低一样。今后,今后啊!可怕的生活,可畏的人群。
如果我能够早一些具备这样的想法(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较为接近实际的想法),或许就不会闹出那许多闹剧和笑话。(不过,对此我倒一点也不感到后悔,这不是由于我依然认为它们是正确的--实际上这些是不能用这样的标准予以评断的,而只是我不愿诽谤或赞誉自己的过去,不愿褒贬那些实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起当年我对张晓说我父亲或许会成为一个司局长,想起给X.J那封极为庸俗和拙劣的画纸,想起对S那一派胡言乱言,等等时不悲痛凄然狼狈可又饶有兴味地笑一下,然后“×他妈的!”)想起来,在他人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自以为是、为所欲为、煞有介事、附庸风雅,只被他人视作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显示自己的成熟,一个大脑迟钝,智能低下者在显示自己的聪颖绝伦,一个无能的于连在拙劣地向对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德•瑞那夫人献媚求情……象一只猴子那样跳来跳去,追求新异不俗的壮举,以一鸣惊人或鸿运适身。现在的囚禁生活倒还可使我从暴闹的人群中逃脱出来,安静一会来思想那两只球队从技艺及运气上说到底谁可能中彩赝荣,到底自己应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这竞技场上,到底做何种戏来付人生的门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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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有Y这样一个人也不错。自从我上次与他吵架以后,他仿佛倒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发泄其不满的地方--他对什么好象都不满,跟谁也不会和平相处十天以上,总是牢骚满口(之所以不是满腹,就是因为他的腹腔功能已经失调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能以口代替,而且他永远也藏不住什么事,总是要对别人讲的。)他说了一些关于S的话。尽管在他谈论起别人的言行时务须打些折扣,但对于了解那个趾高气扬不修边幅的人来说不无益处。以前,郑丹曾说过他比较独--毒,这次,听说他“阴”,办事很“损”,使我的一些较为模糊的感觉得到了廓清。不错,他是这样一个人。他平素不露声色,伺机、窥视,如果谁要是不巧触怒了他,则将被其置于死地。我上次在乐队会上与之唇枪舌剑等说明了这一点。也许,这才象个罪犯,真正的罪犯距此不远了。如果这里的人人都能象罪犯那样,象王文斌、蒋宝山、陈根发、及他那样,那么我倒可以不虚此行了。现在,我与他以礼相待,敬而远之。如果可能的话,我倒要领教一下下等罪犯或模拟罪犯的厉害。实际上,我预想到,文明之间迟早还会发生一场争斗的,目前这种不确定状态是不可能延迟许久的。
J至今未回信,我几次想动笔再度写信予之,但都克制住了。或许,由于我的客观处境和身价的变更,与外界的关系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及时不是ultimete,也是与以前面目全非了的。这样,在新的关系体系中,我不能及时找到自己应随遇而安的位置--就象我直到现在也未准找到了在这里的位置一样,因而凭借过去、凭借象我这样自以为潜心于灵魂雕琢的性情修养而鄙视外界一切的人来说悲剧般的惰性,去与在已变化了的性质、关系和位置打交道,这肯定是要失败的。一方面,我想,这是不是要以重新建立新的系统,或是我正确地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来作为对于显示的代替或补偿,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人不应该盲目地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应该克制自己,即使从学习到这样一种使自己不过于与这肮脏之世发生关系的角度和好自为之的意义上说,这也是不无好处的。
有时,我会自我折磨。如果把上进当作自我折磨的一种,那么这种折磨虽然悲痛欲绝,但很有意思。更何况自我折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
有时,我会自我嘲笑,笑我羁身于声色之种不可自拔,缺乏一往无前目不斜顾(哪怕这仅是片刻)的勇气。可是我又被这种念头的对立面所俘虏。(这能不能说我是个软弱的人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在情感领域里有所涉足呢?我的家庭生活给我带来了痛苦和伤感和回忆和印象,那么,这几天我夜梦S、G、J等等,为什么不能是我独自一人怡然自得的消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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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h
托尔斯泰说:“凡是人,都是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按照别人的思想来生活和行动的。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这就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如此说来,我的生活之中依照别人生活的成份是比较大的。尽管我自认为桀傲不驯,对他人不屑一顾,可还总是喋喋不休地谈及自己,藉此来炫耀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交际、思想、成就等等。我知道我的听众们对于许多事情是不会理解的,可是依然要这样做,目的在于满足自己发泄的欲望,并且值时对自己的嗓音和滔滔不绝的能力自得其乐,喜不自胜。相形之下,S在这方面就与我有很大差别。他的性情平稳,内向,不露声色,对于我所能见到的困难和恼人之事物泰然处之,深色如常地面对着一切争吵和角逐,在客观上以心理战术取得对于外来攻势的瓦解、延缓和击溃,而完好地保存了自己。他的个人生活、思想、过去的一切,是封闭的,为他人所不得丝毫的,他平素很少说话,但这却不妨碍他成为这个由五个人组成的集体的柳爷,成为这个系统的中心和至关紧要的核心,以至于Y当他坐到他的位置上时象对家长汇报情况那样汇报此前所发生的一切,C、X对其亦恭敬为之,至于我,对于他似乎不卑不亢,我们之间尽可能避免语言及各方面的往来,但是,我已经明显觉察到,如果他在知识和智力上比我不如的话(事实上未必如此),那么他在为人和保护自己方面要明显地胜我一筹,他的理性主义、自我克制能力、只游弋于胸腔之中和头颅之内而不得让外界有任何具实据的猜测和掌握的毅力,是我所逊之不如的,也是我以往所鄙夷的。那么,在如今这个环境里,这样做是必要、实际和积极有效的,我就不能不师之此长,逐步地学会克制自己的表现欲和外在化的直觉主义,学得性格转移从而使之不过分贫乏,感情内涵而不致过分庸俗。不过,是否能长久承受住这种压抑,长久地不为外界所察觉,对于我的毅力和已经习惯了的非理性主义,我行我素是个不少的折磨和考验。我原来与之相峙的局面不会持续多久,可能是由于我那易变的兴趣、性格以及由此而决定的原来远不如其play accordion那样,因而必然会于此以我的失败和妥协而终结。可现在,这倒不失为锻炼自己的一个现成的方式。
从五号下午,这里开展了一个坦白检举活动。以前,在我们没来时,这里也搞过几次类似的活动。工作人员许诺说如果在此期间交待问题,小问题可不予追究,大安静亦可化小或消灭之。而且,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工,把人关在屋里,象去年严打时那样,从过去的例证看,对于在此期间检举和坦白的人的一些事,是未与追究。这无疑对于许多人是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的,而且,这一活动对于这里面的人的心理影响亦不容忽视。据说在前次活动中,黎力被搞得六神无主,食宿不宁,突然晕厥,最后还是撂了。从此,我看到他的意志力,同时也看到了这些犯人的素质。(去年,停工七天的活动搞出事情二千三百多件;目前的两天半的时间,在这三百多人中已搞出五百多件事。)这种低级狭隘的自私使我感到厌恶,这些中国80年代的刑事犯(不管是否名副其实)是的确难于与之为伴的。不管是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总要以不失去做人的基本为原则,谁又能说,犯人就不是人了呢?
想起来,这里面对待犯人,是有不同的态度的,同时,犯人也有不同的类型。这里的队长,有的对待犯人喝斥、责难,有的则不然。新调到分场管教股的杨干事主张犯人亦为人,应将其作为人来对待。他二十一岁,但这种人道精神比起许多其他于之同样的人来说要好些。这会不会是由于年龄的缘故,而产生的青春期热情,和在普度众生兼济天下的思想指导下理解一切才能原谅一切的观念在行动上的兑现呢?这会不会由于年龄的增长、感觉的麻木、世态炎凉而冷淡退化最后消逝在那可悲的老成持重之中呢?现在,他在我说起我是个犯人,不得不作为一个犯人来为人行事时非常反感,甚至有些恼怒,声称他“不爱听”,可以后呢?我在他这个年龄时不也是热情满怀、慈悲为上吗?不过,其他的人中亦有已自然为之者。一队贾指据说每年逢年过节总是与这些犯人一起渡过,包饺子,看到有放风筝,就发动每人做一个,结果把门帘都拆了,他手持风筝线,看着空中飘舞摇曳的玩艺,乐不可支,可一旦发现别人给他做的东西在这众多之中并非上品,则丢下手中而抢夺他人的;该队练节目欲与他队竞赛,他总支持,并要求伙房额外增加夜班饭。一队于指在每次要送人到青海、新疆(这里的人都对此十分恐惧,而不象我倒不以为然)时极力挽留每个稍有可取之处的人,不得已非行不可,临行时上等伙食伺候,而且在其走后总是由衷地惋惜和沉痛。二队老李队长由于当年在十三处供职期间为四人帮担任过警卫任务,故被发送到这里,他身手不错,对待犯人亦通情达理,犯人发信他往往要求封口而不加检查,若遇不封者他则不满意嘟囔着“我上哪给你粘去!”在地里干活,他不时放在下这些人不管,回家去给他们做东西吃。一队周队长在大众面前是个不苟言笑、声色俱厉的人,动辄以“我整你!”“你们这些人在社会上胡作非为,好逸恶劳,到这里还偷奸耍滑,在我这不行!”和电棍相要挟伺候,可私下单独与某人谈话时却和蔼可亲,感人至甚,他领别人到地里干活,人不多时他就让他们去摘葡萄或其他水果,别人满载而归,要送些给他,他坚决不要,可别人说这是给他的孩子的,他则一边说不要,一边撑开了他的警服口袋,上边装满了又拉开裤子的口袋的兜口。已调到分场的岳干事除了对过分违犯纪律的人说“去,到外边看大灯去!”之外没有诸如电棍、戒具、跑圈之类的方法。原来在此的刘指则是以干活作为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以前这里的人会怠工,土方一来,一天一人不到一方,严打以后,这里的人卖力得很,争取好态度,三方半、四方、五方、六方,刘指美不胜收,拼命地喊“加量!加量!”于是,每个人回来的时候,总是窑着十来个馒头;他看到有人给妻子写的信,就在晚点总结时用鄙夷的口气说“还亲爱的,你早干嘛来着?‘我老是想你’!你吃油饼时想不想?你吃窝头时想不想?”有时他的滔滔不绝引起听者的不耐烦,从那黑区区的人头和衣服中冒出一个声音“歇×吧!”他就大叫“谁?谁喊的?”底下默不作声,他又洋洋自得“就是,我量你也不敢出来!你敢吗?……”“敢!”又冒出一声,他有些恼怒,四下巡视着,看着那一批低着头的人,“谁?站起来!”低下没人答话,他又安定下来,“哼,你也就这点本事,你敢说你是谁吗?……”“我!”又冒出一声,又有点恼怒,“到底是谁?谁呀!”又无声,他继而又摇头晃脑“就是,没本事!我看你也没本事,你还是不敢站出来……”接着,就陶醉在自己的权势、声音和动作之中了。当他们整人时,倒是另一幅景象。昨天,给一个为他们素来看不惯的人趟上了,此前又几根电棍伺候一番,被电者拖着长音声嘶力竭“于--指--,我--不--啦--!”引起了犯人们的反感。有的人面对电棍不以为然,开始电时 据一下,后来新充电的招呼时,则两眼望天,不为所动,电人者感到没趣,叫他回去了,对于他怠工之事不再过问,最后则让他“你去绑条帚吧,愿意几把就几把!”有人挨电,一下蹦出六七米远,或者跑开,当被要求回到原处时,则说“我不回去,回去你该电我了!”有时队长码人,被码者突然翻白眼,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哎呀,他怎么啦?来人哪--!值班的,快来呀!你看他怎么啦?”过去这里一天内一个院子里要打几场架,一事起“呼”涌去上百人看热闹,队长一来“轰”地哄着散开,一会“呼”到这儿,一会“轰”到那儿,值班的警告哪个班门口,不时被飞出的酒瓶子或板凳砸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狼狈地跑到队部告状,身后荡起了一片哄笑声。那时打饭就象打仗一样,一拥而入,见什么好吃就抢什么,不时还因为伙食不可口而讲伙夫头暴打一顿。快到出工了,上厕所,等队伍出去了再出来。出工不干活,队长没脾气。……这些都是我听说的。那时脸皮厚者、无赖、流氓、恶棍数不胜数,正不压邪,一派地道的罪犯的世界!如今,这里几乎变成一所学校,一个军事化单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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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enth
今天是中秋节。月亮还是那样圆。
区域年今日此夜中,这个明亮的月亮,无私地泻下它的光彩,她形影不离,伴陪着我,共赏这大自然的一场疮痍和美景。我们相互依偎、拥抱、眷恋、情深意长。而今呢?她是否已经面目全非了呢?是否仍为以前的月亮呢?
我这是在监狱里过的第一个为人民较为注视的节日,于是,借此气氛,更重要的是留恋于往事,跟更多地陷于儿女情长的无限遐想之中,怀恋那酒意朦胧,而不愿去于文艺队那些人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放松。
我心中沉闷得很厉害,无心多记。
别人倒不象我这样多思善感,至少从表面上看,人人都喜上眉梢,乐不自禁,起码是无所谓,可能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久些就会把一些东西消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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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th
昨天和今天,连着接到J的两封信,其一是九月四日发出,可今天才送达我手。这封信,介绍了已经到宏光百货商店供职,对学习的进一步认识。而昨天接到的信则是九月十四日发出的。这封信里讲到“不管命运把你抛向何方,也不管你的地位有多么低,这些都不能成为我们相互交往、共同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读过这些话,总有情侣间尽吐初衷、信誓旦旦的感觉。不过,从我来说,这已经很使我满意了。同时,这些时候不知是由于我锻炼身体,抑或与S关系平稳,还是处于对情绪有利的周期阶段之中,对于这般事情倒不象以前那般悲怀欲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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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fourth
现在,情绪一直还算较为稳定,至少从外表上看,不象以前那样好形于色了。
对外界的一切不加与对外的语言或举止的评判,容忍他人的无礼、可笑和谬误,这在我来说是自S处所看到的一些我以为是颇予以模仿价值的特点。可是,究竟应当怎样为人呢?在我这个年龄,是否还有改变自己性格的可能呢?我想,我这次进监狱,关键的收获恐怕此为其中之一了。那么,我与之究竟会在什么程度上取得平衡呢?看来,文人相轻,性格突出以及或许为可悲的虚荣心会妨碍进一步把实际展现出来。道德观的不一致甚至大相径庭也许会成为我不能容忍的。可是,所谓“温和、沉静、自信”、“非常机警……不谈个人的事情,把谈话限制在与个人完全无关的事情上,……谦逊和风趣”使别人感到快乐;这样的标准不能不说在应付外界来说是非常必要和可行的。矫正自己的外部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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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nineth
虽然我在一定时候比以前能够自己了些,但仍不时情不自禁。前天,我们终于参加了文艺汇演。此前几天,我感到有些压力,尽管在此前两次试演中我对自己的表演还算满意,可仍对于上台一本正经感到惶惑和迷惘。J来信提到要寄些东西给我,由是,我不时强行迁思于此上。这看上去牵强可笑,可对于稳定情绪不无好处,特别是我坐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刺眼的灯火,想于此事,莫不以诗情画意而有感于怀。在台下,我有意识地强行使自己进入稳定而紧张的状态,心动加速,可依然安之若素。终于,我们取得了第一名,虽然我在演奏中出了几次明显的错误,但总的说来还没有使合奏效果及他人情绪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问题在于,回来以后,我在兴高采烈如愿以偿的气氛的影响下,亦絮絮叨叨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成功和为此付出不少的努力。这种喜形于色……唉!
J昨天寄来了四本书,我写信本来要些杂志,可被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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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可无甚感受。
这几天,我们与九、十一分场的人一起在整个清河农场进行巡回演出,演得我腻味透了,上台以前根本紧张不起来,加上天气冷,犯人们也不爱在晚上看,今后几天的演出会有效果,那是侥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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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演出的效果还算可以,可我已经不感兴趣,完全当成例行公事。每天下午,都要穿上那带有强烈标志的西服、扣上领带,脸上涂一层掩饰本色的愚蠢色彩,然后乘车到一个陌生的分场,看到一群好奇的黑压压、面部阴郁的犯人,然后,热号嘴、报幕员--那个反应迟钝、装腔作势、女里女气的小伙子,照例背诵致词,接着“下面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器乐合奏--”我们从台两边上台--小提琴:郑丹、董建、徐京松,手风琴--范伟,打击乐--全连生、邢振龙、许平从台的左侧;黑管--王刚、白彦斌,长笛--韩永康,大提琴--于雪明,小号--朱贵林(兼低音吉它)、我,吉它--黄德立从台右边象乌鸦一样飘然拥至预定的座位,看手风琴一起坐下。仿昆声接下来“第一支曲:歌唱祖国”(他的“曲”字拖得长而僵硬,很显然他对这样的发音很得意,以此卖弄,至少适得其反)。郑丹举提琴,所有人准备。朱贵林的小号总是下斜近45°,克服不了,象是大地产生了吸制作小号的金属的强磁场那样,我不得不为了统一也将号压低。手风琴担任实际上的指挥。他的脑袋在整个合奏中不停地摇来晃去,以标出稳住节奏,(王刚、黄德立、全连生、邢振龙、以及部分小提琴总爱以带有加速度的节奏行进,其中有的人的速度甚至可寻找高阶导数。我原来也是这样,可渐渐地克服掉了,所奏几支曲子往往靠小号来回原速和稳住,甚至有时被人说我太拖了。)他的脖子的坚持力是否能经得住这样大幅度高频率的扭动是令人怀疑的,幸好平素他还注意锻炼。第一支曲子是支齐奏齐奏,全乐队只有我走副旋,韩永康加修饰音,而这支拙劣的乐队只有在齐奏时才能掩盖其不可胜数的缺陷。曲终,朱贵林放下号,抄起吉它,我则由于这支曲子中所用的号上的键子有按下去后不再弹起来的可能,所以要换用他刚才用的号,可号嘴依然用前面的,因此,“第二支曲,采蘑菇”和长笛起前奏的过程中,我几乎都是低头摆弄号嘴。第二遍(重复),我走主旋,黑管、小提琴副旋,黄德立揣点,朱贵林低音。我总是在|32 120|和|21 65 60|各音符之间是否应该换气以取得较好的效果而至今摇摆不定。“第三支曲:日本÷电视连续巨《血疑》主题曲”。这段前奏是我感到最容易出错,因而无疑是在汇演过程中,还是在巡回叫唤过程中,我都感到压力最大。34|3-- 03|17 「§6-- 60|345 6 676 21|76 7--|31 #57 6-|----|的过程中,第一个3就不易找准,以后,17 「§6处,不是成17 6,就是7以后的1拖过半拍而下不来,失去滑音之效果,再后,21处的2是我以前担心上不去而成11,不过从头到尾都上去了,还有,31 #57 6…处,1有时成6,#5音不准,最后,6拖8拍,到最后往往掉下来。中间,副旋处最后一个#5有时总要从3以上的什么音跳过去。最后,┃34#23 76 31 76┃4•#5 6-‖处,76有时出不来,有一次,#5升高了至少半音后才找到。有时返场,《乡村马车》,其中,从C调变F调时,是小号担任的,这段吹得生硬、牵强,有一次(在八分场)手风琴在小号起以前未给出,加上黑管之一坏了,影响情绪,我每到这时又要站起来吹,好不容易找到,错音不计其数,好在节奏给稳住了。整曲一塌糊涂。最后一个曲子,《天女下凡》,小号加弱音器吹前面的部分,倒还可以。间奏以后,小号中间加进去,据说是越快越好,于是,│532-│532 1-│1216│535-│312-│221-│165-│6123│1---‖成了│53 ̄2•0│532 ̄1•0│……以后,就松了一口气,又一天拿下,又可以蹭顿饭吃。以后的节目,锣鼓快板、山东快书、诗朗诵、双簧、独唱、器乐合奏、相声、管子独奏、独幕话剧的效果,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把我们器乐合奏放第一个,台下气氛不烈,我们也拘谨得很。总之,我没有什么兴趣再在这个乐队里混下去了。各分场都转到了,看到整个清河国。到一分场时,看到原在七处做劳动号的庞建国,他说LL也到了一分场,被送到西北了,我听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上台时情绪也受了影响,不过下台后他又说未曾送去,刚才可能就坐在台下看我的节目,李奕、张宝山等可能也在那,于是那天可能是我最活跃的一天。以后,就没有什么情绪了。那天恰是十月四日。我那天向带队的总场刘干事说了关于分场、总场经济管理上有些问题,他倒挺上心。过两天,到七分场演出,看到了青艺--刘树新,知道他现在值班,我同他聊了会天。他的律师及其所在公正处正为他告状,使我感到他可能有希望。七号,在581演出时,我将十月三日我写给分场的“对于农场经济形势的一点看法和建议”和“说明与补充”交给刘。这样,我可以说完成了整个演出中自己的任务,收获也还可以。我这样关心身外之事,何故?表现自己?恐又为陆放翁“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所致。相形之下,S在这方面又引起了我的思想。他在这里大小也算作知识分子了,(在知识上我未与之作过较量)但他的价值观又是如何呢?肯定不会象我这般,凡与自己切身而目前的利益无太大关系的事,他是注定要沉默的。他落落寡合,但一旦处于该活跃时不乏幽默感。他的组织才能是要差些,小技巧在此取得的优势又使之地位高高于上,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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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蒙难周年日。回想起来,我现在对于公安局已经不象以前那般恐慌不已了,甚至有些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现在是九点多钟,去年今日此时,我好象正在前往宣武分局途中,或已经到了那里,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迎接一番崭新的局面。我不曾想到我会有今天,我会成为一个劳改犯,如果当时我知道了这些,我想我是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不过,于今看来,进监狱不无好处,使我知道了中国社会最底层的样子及其内部的一些事物。
前天晚上在管理处为“首长”和干部家属演过最后一场后,我们都停止了训练和排演。我想该好好读些书了。昨晚,听S与这里的一些人争论一些似乎无聊的话题,不过,我倒是看到了,他并非绝口不提自己的人,而且有二点更为明确:一•他绝对蔑视他周围的这些人,在言谈中也不加修饰地暴露出来,而仔细一想,从感情和逻辑上,他向来不去与这些人生气,而被称作“涵养好”,是必然的合理的;二•他的自私非常肤浅而外露,在那里,能与之深交进而义无反顾的举动或许要被看成是可笑而原始的,绝对而浅显的自私支配了这个世界观的一概外现。前两天,我还在想,或许,道德原因故然不失为他人性中所殊之物,而他之所以行出于众可能也部分但却是主要地由于他那内向的性格,可昨天他的话又使我的这种看法发生了动摇。并且,可能还说不上是事实上(或许是偶然?)他还是不能完全地封闭自己,还有要将一些东西说与别人听的欲望,虽然是一些可能听不懂他的话的人。另外,他所掌握的技艺更适于自我表现,而非潜心孤诣的能,这样看来,假若离开了舞台,失去了观众,他就会倍感生活之暗淡。他的内心世界恐怕也不会丰富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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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lveth
昨天满足乐队开的一次小会上,我开玩笑地对高干事说是否能找个人吹小号,以免我总是发生错误,影响整个乐队的演奏,黄德立立即指责我平时不练。今天,我得知小号已经交给朱贵林。这恐怕又是S等之所为。如是,那么可以看出他做事确实“损”了些。我是否拿此事为真,这是其一,应该听取我的意见,这是其二,假如我真是酷爱小号,这一举动无疑会使我很是撮火尴尬。好在我对此事无所谓,并且,我实在是不想在这支乐队里长期泡下去,过于搅扰我。
不知怎么的,今天,我有时把S与张立中想比较。这样的人今后会成气候吗?所谓栋梁之材莫不是以此类东西为内容?在这里,他是获得了一些尊敬,可这里毕竟不是社会,假使这样的无情寡义的人到了社会上又当如何呢?这种人是绝对不可与之深交的,假若出什么事,他会冷酷地置他人于死地来保全尊敬。怪在以前,我还有时设想能与之推心置腹,当然,他倒不会扎针,可这是毫无意义的。我目前正在把自己封闭起来,可能也正是在象他那样,我也曾想过,尤其与他同处在这一个群体之中。从这个系统的平衡点的角度看,他无疑占据了首当其冲的位置,其他的人总是象向家长汇报情况和孝顺长老那样对待他,而我相形之下则成为无足轻重的人。对于我的位置,我倒无所谓,但从为人上讲,步他的后尘是味同嚼蜡的,可是,能否这样说,在知识上,我优于他,而在生活上,他领先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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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fteenth
传闻至,S伙同其他人在岳干事面前说我在乐队练习和演出表现方面的坏话。这使我想到了岳翌日对我的不客气的态度。实在话,随着S在我这里认识的一步步的具体化,越来越失去其耀眼诱人的光辉了,暗淡下去了。这里衰落和他的行为给我造成的后果都使我感到黯然神伤、失望和冷漠,奇怪的是没有愤怒和报复心理。他的地位的骤然下跌如此之快,使我觉得他的性格和道德方面的成熟与见长之处相形之下也失去了应有的比重,而另一方面,那令人厌恶的自私和无耻却突出出来。
不过,从我自己这方面讲,的确是有一些肯定让莫说这些人--罪犯看不过去,即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照样会飞短流长、搬弄是非的 之处。小号我只是完全的应付差事,吹给他人 一下,以后就放下了,从来不会去下功夫以吹得稍微好些。对于这,因其它事情一样,浅尝辄止,不求甚解,这就是我那肤浅浮躁的性情。对于有闲阶级的敬慕使我欲不落世俗而欲掌握些别出心裁之技。可虚无和惰性又把我从各种机会和条件中抢了出来。由此,对于别人的非议,我又从心里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更何况我现在似乎“《修养”得不屑于与这类人计较几乎所有事物之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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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
现在,当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以后,有时我倒觉得十分怡然自得、悠哉悠哉,甚至觉得这里比外面更好:有强制性措施制止不幸和意外事件的发生,生活有规律,而且不用自己操心生活琐事,衣食住行皆有安排,自己在生活上几乎彻底放松,有比在外面充裕得多的时间和注意力,这里的温文尔雅用常使人们处于兴高采烈、求同存异的情势之中,是啊,如果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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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收到了妈妈的来信,说家里十一月份就要搬回北京了,父亲已调回北京工作。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想不到,这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竟于我身陷囹圄中得到实现。我在北京等候父母弟弟,可父母回来了,我却不在了。希希还要暂留青海,他也要单独一人生活了。我刑满至少在北京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了。
J今日又给我寄来了几本杂志和书讯。这样蒙难不弃确乎让人难以忘怀。她是个在某种程度上不同凡响的人,鄙视周围的庸俗而具一定观念性。小仲马说:“爱情使世界上的一切变得多么美好啊。”我现在对周围一切事物漠然置之,胸中城府愈见宏深,这不能不说与此有关。这几天,我急切盼望着来信,无论是谁的。其间思想,我对J的思念可能是虚幻的,甚至是一种假象,而这种假象至少要维持到三年后--我刑满为止,以使我在精神上有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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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enber eleventh
人说,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那么,我又收获了些什么?我感到,收获最大的恐怕是生活观上的变化。我师承了,对于外界事物尽可能规避,容忍他人无礼和谬误,对似乎一切事都不作评论。可是,这种哑巴似的生活,这种风格,从目的意义上说,难道是正确而唯一的?言多语失,言不多,或言多有制,只是有一种由理性--意志力严格控制的界限,难道也是不能的吗?这样压抑和自我限制,从精神病学角度看,有害而无益,从这个压抑上,S则肯定是个精神异态者,处于一种病态之中。当然,这里的环境有其特殊性,或许在外面则应刮目相待。现在,我看到这个卑鄙的人在周围却迎得了那许多的捧场和崇拜,固然,他不重物质,隐忍,并富有外化的技巧,可他的非道德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在生活中会对周围产生什么作用,这难道不是值得考虑的吗?我现在警告一番潜在的观察与比较,已经得出,从知识以及对待知识的智力上我大大优越于他,只是,只是啊,做人!虽然我们现在见面低头而过,在一个屋子吃住可却几个星期也不说一句话,可从我来说,却希望这种僵持状态,能延续下去,不向任何方面变化。因为如果关系缓和,我则仿佛失去了一种外在的制约力,对自己的性格锻炼是一种损失,同时,如果届时那自我表现和发泄欲因为环境改观而得以舒畅的话,我对这大千世界则又多了一重关系,又重新担负起一种毫无意义的责任,前功尽弃;如果关系僵化,从他在这里的受宠程度以及他的为人上看,完全有能力而且可能将置于一个我们看上去很不自在的位置和处境中,虽然我对此感到不屑一顾,但影响我的生活制度,也许会波及情绪,那么就得不偿失了。
也怪,我现在面对生活,已经逐渐从书本中走了出来,在不去理会原来(假若有的话)生活原则,而去靠自己体察和把握自己与周围的关系性质了。那些诸如不应压抑潜意识,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等,至少从外表上看收敛多了,而且实在地,从内心里也重新估价其作用。可是,照上面所言,我实在是从程度上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不那样外在和要向世界宣扬我的原则和我的世界。
现在,平心静气地读书,除了书本以外几乎无所思想,这种优越的学习条件使我受到感动,意欲充分利用之。这也许是秋日的收获吧。不过,从书本中我倒有所得益,更加认识了世界和自己。这个世界,越来越模式化了。将来,人恐怕所有的生活活动都要置身于一定的程序。那玄妙的物自体,那呆板的黑格尔辩证法,那崇尚暴力的阶级斗争学说,那中华民族与欧罗巴的差异可溯到原始人甚至更为遥远,那世界的数量化(毕达哥拉斯学说),那马克思主义的机械决定论,那中国历史的泛神论(偶像具体化)特性,那当今生活中全民所有制似乎重新抬头而取得更好的成效和优势,那美的观念性,那管理的必要性,以及在这知识爆炸时代时不我待的感觉,使我感到振爽。每走一步再回头看一下,总会觉得过去是可笑而荒唐的。这就能使我得到生活上的一定的满足。
由于有他人接见的机会,使我对外界偶尔发生偏颇,可这只是相机而已。昨天给G、D分别写了封信。实在话,J的复信所标志的我向外伸出触角的成功鼓舞了我进一步扩大生活面的兴趣和勇气,G由于可能以离开了青年而使得信轻松流畅简短超脱,而D在外面是我所鄙视的,可信却生硬晦涩含蓄客气,让我自己看都感到不舒服,不过,现在我希望能再次得到反响即可。同时,我给三姨又写了封信,希望她能独自帮助我对待目前真切的荒谬。
时隔半个对我才又写了这篇日记,使我觉得我的性格及感受性似有所变异。我现在一直“练块”,这是不是对于此也有所影响?一个体格强健的人的内心世界是易于找到平衡的。突起的肌肉会形成一种制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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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eventeenth
虽然我现在形于色的习惯改掉了许多,可有时仍然抑制不住,象要发作,当然,全部的都被压下去了。而且,有时仍有些多余的话(compare with the student)因而下来以后总有些自责。
我现在越来越感到,除了读书以外,我的整个生活都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一切莫不如此。这种成份充斥了我的行动,其是基于一种宿命的观点,还是虚无的态度,尚未可知,不惑不悟(正象我对中国和西方文艺特色的认识那样,总感到不能把握住根本的东西进而酣畅淋漓地予以叙说)。甚至活着本身也是象征的产物。由是,我有时甚至生活的无意义,一生不过徒具形式罢了。
现在,我逐渐看到,S对于其于reder心目中的位置,进而怡然自得,摇头晃脑,尽管仍在学习知识,但其许多基本观念已经形成并固定,处于停滞的状态,且由于环境及其岁数的缘故来说,会越来越僵化,这反过来影响到了其对知识的求取,因而,我已经看到了他的极限。好了,这样能将其具体化,分项剖析,使我能认准方向,仔细比较,作出明智的判断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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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ixth
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与周围处好关系,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特征了,只喜欢注意所感兴趣的人的关系。这样,绝大多数人就被我排除在注意以外了。同时,我也受到了应当有的待遇。在这里就是如此。我选择成了混得最不好的人,无礼在教研组的这几个人中,还是在文艺队的那帮人里。我选择已不参加文艺队,可教研自我是不能避免的。由于S介入二者,这样就自然地出现了比较的问题。而在这里所谓知识与思想是毫无价值的,我又不屑于用夸夸其谈哗众取宠,只是默默地向隅而驻,与世无争,马上就显出无可求多。另外,我的性格现在正处于一个转变过程种,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平稳,这是否亦为如今我混得惨的原因之一呢?在队长们看来,我可能是一个不注意卫生,吊儿浪当,只爱看书,性情和善,故而对所训诫闻恭而行不恭的人。还有,从我自己来说,如果真是追求不为形役,似当对处境的江河日下不以为然,甚至乐在其中,以为能藉此摆脱许多纠葛和麻烦,可是,我在待遇上事到临头总是从感情角度发出意欲比较的态度,虽然事后看来还是很可笑,但这在当时的出现至少目前我还不能控制--这正是我修养得远不到火候的征象。我如是溺于世俗而无耻的情感之中,太有些作茧自缚,自寻烦恼了。那么,从比较的对象来看,对于我从一开始就持敌对态度到目前仍愿维持在不确定程度和性质,表面上看要较量一番(可实际上我无意于此,用不着再有更多的东西,我已经充分地比较过了,从能力上、知识上、实验上、生活态度上、生活能力及其反馈上)。因此,对于我如今之况可能然自喜,得意于怀。这在我来说只能报以苦笑,同时,也毫不以此为败为恼怒。除了在生活方面我是自愧弗如而外,其它无可比较与怨嗟。如果由于在这方面取得优势,并藉此沾沾自喜,对我来说无所谓且合乎情理,但实质上却不足为荣,更滞于此驻足 则毫无意义了。可是,回顾自己,难道仅仅是应以书本浸化生活,而不应以生活强化书本吗?在具体的囹圄里为什么只能有象征性呢?尽管敌手乃环境的产物,或者环境的宠儿,但我对此望洋兴叹,无可奈何?事实上,我已经处于外在的具象化的外异之中,即使抱一种将既就既,不过尔尔的态度,动力场中的惯性也会驱使不自觉的自己做一定的移动的,何况在这里不自觉是不存在的--我不依然是如此敏感、纤巧和由感而兴吗?那么,进一步的矫正应在何种方向性上呢?最终的目的是以其个人为目的,抑或其行为之结果,亦即从公众价值上?压抑吧,伟大的郁郁寡欢万岁!在这里,扬发潜意识无异于玩火自焚,既或正常意志的体现都要在外界,在整个的观念以外一切只有具极强的规定性,就象浮在泥塘上的一块石头,逐渐被浸入、包围、吞噬和淹没,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荡然无存。
忽然兴起,给郭谦写了封似是而非的信,连我自己看着也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自我标榜,哗众取宠。实际上,这封信的目的即是正常的,又是不光彩的,知识在别人看来是如是。此可谓在囚牢之中无所事事,奇念萌生之产物。
随着J多日未尝来信,我不时想念之。她越来越显得与众有些不同了。从其为人上说是值得我敬重的。在其类型之中,无疑可谓较为不俗者。沉静、温和、寡言而未必寡情,寡才而未必寡智,使人产生不是突发性的和缓平静但易于持久的接近愿望。其内心生活可算是封闭,只是并不一定丰富,如果后者能介入前中,前者将愈深而获得更为绚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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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通过对心理学的学习,使我对于情绪、性格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从而按其分类,知道我现在逐渐从口头语言转向内部语言,在快乐、愤怒、悲哀、恐惧基本情绪中,我只对第三者占有较大的比重,而其三种则不象以前那样不时伴随着我,现在极为鲜见于我了。一个和平于低格调的心境使我对书以外之物抱以淡漠和漫不经心之态度。这样对自己的压抑,从能量转换的角度看,必然要以另外的形式予以宣泄,那么,这种宣泄是积重难返于一旦,还是潜移默化于日常呢?现在,我是否也在无时不释放着自己的能量呢?人释放非得具有交往的实践才能使自己成为具有健全性格和生活的人呢?我不时写信给别人,尤为J(我现在给其写信,只将当作一个理想的外在化的理解而不是现实智能意义上的人,于是信写得与其说是给其阅读,不如说是我思想外化的形式),这是否是我现在交往的唯一形式,这对于我的情绪和交往欲望的满足是否有积极的影响呢?另外,我从书中看到,心理学的研究还是相当原始、落后和浅薄的,作为实验科学,它的进一步发展和深化取决于实验手段的完善和人类理解力的发展,经验和由此而产生的规则远多于先验的原理或法则,不过,心理学是门很有前途的科学,它的新的进取、建树和突破会给人类精神和社会生活开来全新的状态。
有时,我仍然不能完全地摆脱周围,彻底在精神上超脱出来,却要为那些浅薄而庸俗的事物对自己形成哪怕是程度很小且非常短暂的影响。不过,这类现象的存在是日见减少了。多亏S的存在!I’ve never felt stress on myself!这虽然很不自在,但却求之不得,在知识,我无疑地、可蔑视之,但作为制约物,是不可不有的,而且,我的刑期也决定了我有可能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彻底的洗礼,锻炼自己向那可恶而菲薄的目标趋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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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现在,我对S的基本观点逐渐在改变,随着从知识(可能有些仅仅面临information)的智力上的蔑视,我越来越发现其它一些属于不明快不刺激的成份,间或对此有些仇恨,这在冷静想来,似乎可能也许是很不应该的。第一,从人格完善的角度看,只应对此取鄙视和淡漠的态度,而无须涉及情感以过多影响自己的生活,就象在书本里看到一个寡廉鲜耻的人一样;其次,如果仅从类似仇恨这样的属判断的角度对待之,那这类情绪迟早有一天会转化的,或怒形于色,终于导致观念的行动化,这从我的处境来看是不会有太大客观益处的,另一方面,如果转化到和睦的相敬如宾或更为密切的程度,则情况更糟,对于我目前这样自我变态来说损失大到不合算的程度,因而是不可取的。那么,对之,只是看到其积极方面,如专向性、单向性比我要好,但是这些技术上的优势并不能掩盖品质上的严重匮乏,那阴郁、昏暗、浅薄、外化的自私,其极端程度在我看来已经足以使人在道德价值、进取态度上获得至少极低的起点,从而桎梏了人的完善化行为。处于养尊处优的位置且得意于此,更会以此来取代潜意识上的压抑而取得某种悲剧色彩的平衡。不过,不管怎么样,希望观念范围(非行为方面,在这方面以大众化世俗标准来看我的确处于劣势,且若我只保持目前的行为标准和状态,则在任何场合都会如此,虽然可能在同一场合的长时间停留或许能使这种比较发生某种程度的变异)的优势不致于使我盲目膨胀其比重到不核实的地步以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姑且让风流自赏去玩味世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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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fth
长时间看书以后,从脑力上引起了一种效应,似乎从接受力已非那般敏锐,容量已暂近乎饱和,兴致也非那般盎然了。可这到底是看书的结果,还是身体上-生理上的周期性的表现为浮躁的反应,我尚未可知。于是,拿起笔写上几句,以打发时光。
到这里来已一年另两个月了。这段时间,我看到了不少的东西,从而更进一步知道了公安局-犯人是怎么回事。刚来到茶淀,那般劳动使我望之却步,可后来渐渐地习惯了劳动,也就无所谓了。尤其是从一队调到三队以后,组长是比较吃香,可以跟在后面检查质量而不干活。在这段时间,我作为一个组长,可以说是不称职的,因为从我来说,是拙于搞人际关系的。不过,那段时间岁有忧郁,但情绪外露,指责也要求我每天差不多是说话最多的人。随后,我到了这个在这里属人人向往、甚至嫉妒得不得了的地方--教研组。一种某种程度上对劳动的解脱的喜悦使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想,如今看来,这里是如此的折磨和压抑(也许是积极意义上的)人,我一生中最大的转变(性格和附属的,有关系的身外观的)要在这里完成了。现在,这个动态的变易不知是开始抑或结束也是仅仅处于中间地带,无论如何是出现了,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上。这里的人是那样的各异而非道德,或明或暗,或轰轰烈烈或无声无息,或一蹴而就或潜移默化,那样不折不扣地为自己的利益竞争着、倾轧着、排斥着、拥挤着,为了吃、住、生活条件而明目张胆地嗥叫、怒骂、讥讽、嘲笑、沉默、扎针、落井下石,利(物质的或精神、外在生活细节的或内化的心理上的)令智昏。我看到,原来的我,貌似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者,可实际上却是一个龌龊悭吝的伪君子,而恰恰是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特定的人物,加之那好在仍然保持着很强的可塑性和接受力的人品,才使得我向着实在的方向踽踽而行,并且逐渐理智化,而摆脱受感情-情感-情绪支配的程序和状态,至今,终于能持较为超然的特点去看待他们的种种行为而不带明显爱憎好恶了。喔,有时也从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的面部飞速略过一丝“付之一笑”的痕迹,终于成了不苟言笑、郁郁寡欢、落落寡合、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人,一个弱者,无肝火、无胆量,面对他人的无礼漠然视之的人。其实,说真实的,在这里面的几个人中,若真是诉诸武力,恐怕我绝不会处于劣势,可不行啊,这里不是以武力相争之处啊,智力、技能、知识、品格,等等等等,尽不在话下。那么,这里靠的是什么呢?心术!道德的堕落与人性的泯灭程度!铁门在良知关在外面那自由的世界里,枪口吓跑了一切为人称颂的情感,而终日怡然自得的教书生活又使得奇念萌生,知识只是从约定俗成的反面提供了生活的命题,而这里为这新的命题与新的可能未能全然理解的认识提供了现实的标本及实践的可能。我呢?到目前为止,我尚欲洁身自好,保持在这方面的故有之色,只是,把它掩盖起来。恐怕,等到我从这里离去,不管是去死,或是回到广阔的田野,去学习班,还是繁闹的都城,我届时都只是一个完全的变态者,压抑在我的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使精神成了一个过重的包袱,或是,成为安定医院的一名光临者。(不过,我现在倒还自慰,这种压抑从另外一些方面得到了排遣,同时我在精神世界的自我解脱之术亦渐成熟,这是不是能减轻、弥补或抵销前者的影响,我没有把握,但姑且不考虑弗洛伊德,只是从“心怀宽广”、“寓世于胸”的角度来看,不无好处。)可是,除了我以外,其它的人谁能说就不是精神上的异常者呢?现代医学的落后,尤其是精神病学的经验性诊断,不能在临床上遭到理论上对每个人做出恰如其分的诊断,只是从症候和印象中得出结论,看看是否与某种先例(象普通法系的判例)或某种得自“多年临床实践”的条款相温和,而对这种症候的界说亦模糊不清,无法从数量上去详细之,只是定性抽象地对这样那样的状态进行似是而非的解释。于是,我照样可以先验也抽象地说,这些人同样是异常者,是精神病患者,是该去坐电椅的人(确实,有些人无论从行为上还是从观念上,不适于在这里看到,而应在精神病院里看到)。长期的禁闭,不仅活动方式与范围,亦(甚至尤)为思想、感情和本能。一个个性饥饿者,皮肤饥饿,交往饥饿,欣赏饥饿,家庭饥饿,脑力饥饿……单一的色调,黑色的人群,黑色的世界,人们在这里身心上的色彩分辨力减退、麻木、迟钝、僵化,并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表面上习惯于机械化单一的生活规程形式。实质上的潜在的反抗欲抱以对周围的同类人不择手段的捉弄、排挤和毁灭表现出来,可却不能完全。于是,一方面,这里面的人际关系非常化,另一方面,人忧郁自身的原因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不要说在关系的压力下做出势在必行的妥协和让步了。
我借此“排遣”的方面(如前述)。其中有对过去的追念,尤其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之际,想到那梦幻般的香山之行,北海荡舟,复兴路的徘徊,经理室的笑容,后门桥的舒适,恼人魅力无穷的侧面卧态,钢琴键上跳动缠绵的手指,酒席间滔滔不绝的倾泄,宿舍里抄写译文的灯火,骑自行车赶赴学堂的飞速,慢慢在正义路上兜圈子,天安门广场上的盘坐,单位门前马路上的百无聊赖,鲜鱼口的夜色阑珊,和平里的幽静,太平庄的装腔作势,政法学院的酒后失态,等等。那使的各种情形以清晰而延缓了许多的节奏浮现在这小房间里,周围是着了的人的哼哼、打鼾、放屁、咬牙,亦即未眠人无声息的伺机扑上来咬一口的恬静。回忆和想象成了最令人陶醉和神往的事情,而这些,又不能在任何场合以任何方式在任何程度上有所遣露,否则就会被看作不道德,不守本分,甚至不安心改造的表现。殊不知,不能想象,离开了这些我将如何去打发余下的时光和漫长而沉闷的黑暗。
这段时间所谓精神上的自我解脱,一方面,是用理性,用意志来对待周围事物。渐渐地改变自己的性格来以自己的方式适应环境。另一方面,则是将自己陷入可悲的书本之中。我现在看书仍然是茫无目的和目标,笼统而泛泛阅读。这段时间无涉于古典、现代文学名著,只是些消遣性质的等外品。以阅毕时间看,七月十日,卢卡斯《星球大战》,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横沟正史《迷宫之门》,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鸟守人《阴谋暗杀军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宁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尔《第622号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朴《赛金花》,八月一日,张恨水《啼笑姻缘》,(中间德莱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里美小说选》,九月二日,格林《问题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张长怀、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里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间托尔斯泰《复活》),十月十日,哈尔班《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里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马克《里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读了些枯燥无味之书,从开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树主编《现代汉语》,(中间,《唐诗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艺美学丛书编委会《美学向导》,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逻辑新编》,十一月五日,《简明欧洲哲学史》(朱德生、李真主编),十月十一日,波波夫、扎瓦多夫主编《社会生产管理组织》,十一月十一日,法学教材编辑部《法学基础理论》(中间《古文观止》下册),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编《普通心理学》,十二月三日,孔凡静《日本经济与发展战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数正《经营技术基础之一--质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纽伯格、达菲等《比较经济体制--从决策角度进行的比较》;穿插看了些杂志刊小说、文章等。好象似有所读,实际一无所获,尤对生活更是如此。其中尽是些卖弄风雅、无关痛痒之辞,如:△在目前,全民所有制在经济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经济成份与日俱增,而这是否应该是经济改革的必然结果?从我们社会性质和社会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发展全民所有制经济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进行大规模的所谓生产关系的改变?△中国与西方之同异,其起因恐要自中国夏以前以至中国原始人部落的结构方式、礼仪与西方相应时期的相应事物作比较,方能根本地寻求其因。△中国历史上的泛神论特点(偶像具体化)。△随科学的发展,最后是否会证实毕达哥拉斯世原本为数的思想?△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学说和经济决定论的思想。△心理学的水平还相当低级和原始,而且作为实验科学,手段的完善决定其面目,心理学的发展、突破和大规模的建树会引起科学界较大的震动,本体论问题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计,而人类生活也会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经济先进的标志是否以工业占国民经济大比重,农业及其产值比重下降,就业人口结构相应变化?△战争及战争心理的周期性。△评价成果的重要性与艰难(不可能、不准确)性。△法国特色:经济保护主义-理性-法典法系。△比较文化与比较文化遗产,等等。这些可谓别出心裁,目前尚非此无它。而这类片断琐碎的联想或推论(王润生称之为“思想火花”)究竟有多少价值(更不要说现实意义了,事实上,这些东西在这里非但不受欢迎,且受非议甚至憎恶--哪怕是以其它形式表现出来的),能成多大气候,这样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读书,从中国人传统观念中似乎是件高雅的事,知识-才能-智力相密切联系,可是,我对知识的五柳先生的态度,实在是问心有愧。若想在今后的生活中以此立于世,跻身于智能产业之中,这样的缺乏“治学严谨”、“锲而不舍”的态度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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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fiveth
在目前,我有时对于自己的性格变异和修养似乎有些沾沾自喜,甚至可向外面的人自我标榜了。而实际上,就象我冷静下来仔细揣度自己时那样,发现在这方面我的程度还远未达到应有的标准。外化的东西与内化的东西象支撑在一个支点上的杠杆那样,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现在,取决于自我形成的外化的压力是否达到了足以使外化部分的长度缩减到最小程度。我现在有时感到聊以自慰的是,中国许多知识分子只注意外化部分,注重对于身外之物的探索,而不注意内省,不注意自我完善。在这方面,我倒能够一方面争取在知识量上有所增加,同时在精神、情绪等方面亦有较大的积极的变异。
有时,一种怨天尤人的想法依然在做崇:我总是落在时代的后面--社会动荡已近尾声时,我刚进入这种状态;社会开始稳定,我恰处于青春期暴乱的巅峰;社会开始起步,我仍裹足不前,生不逢时啊!不过,撕开胸膛,勇敢地接纳广泛的未来,眼光从名利移向未来的与此有别的方向目标,是使我感到有些欣悦和自鸣得意的。
刚才,听说S与他人撮合要将我逐出教研组,赶回田野中去。奇怪的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倒无动于衷,好象在看别人濯足一般。不过,对于S,我倒是更进一步看到了他令人不快的一面。原来,我就认为除了性格与为人方面,无它可取,现在看来,这仅存的一些使我感兴趣的东西也将宣布这不过是一种外在而短暂的假象而已。这种不干净光亮的勾当使我对他大为失望,只是蔑视但不忌恨。我想,即使他当众面对我大肆攻击,也只能引起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决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大动肝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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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third
看来,一到年底,亦为我情绪波动较大的时期。七八年,我就是在这段时期开始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与贾冀五、蒋跃等争执而且意欲以武相诸,而这几乎成为我辍学之前兆;七九年底,我已经全然不上课了,引颈以往后我更加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八0年底,首次进入那个危险的领域并撞得头破血流,几乎废黜性命,由此失学失家;八一年底,处流浪之中,在二毛处无所事事;八二年底回青海依然是个暴虐狂;八三年底呢?则无法衡量了,在小小囚室之中连续几个月见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使常规失掉了,同时,去未来的无法预测、感觉与把定使这一阶段呈现出人性的异常。现在,又是如此,火气十足,但无疑,外人是丝毫看不出来的,只是看到我看书不象以前那样夜以继日了,而有时到外屋去暖和一会(或许是天冷之故--他人之猜想)。我即便在这段时间里,这样的情绪状态下,比以前大为不同的是,依然能够较冷静而理智地克制自己,不动声色,不为环境条件变异所囿。可这样做的结果,使我比以前受压抑的东西要多多了,而且较之以前情绪正常时期看上去对自己还要残忍桎梏些,至少从行为上表现出来的是如此,这样,在身体上引起了些不良反应,加上原有情绪(抑或精神)上的因素,发炎,疼得夜不能寐,而且,还不象让人知道,嘿!说起来,我对现在自己的性格变异多少有些自足,而这样变态了的性格,是否还会象X所说出现性格悲剧,则不得而知。其实,这说来也实在不足挂齿。人的舌头总是与年龄成反比的。我现在也不能是那般完美的内心丰富,在未接到外人来信件的这段时间不是也一样心有不满和焦急吗?只不过是把原来面对身旁的东西更进一步面对周围,进行了一番外化迁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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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fiveth
一种危险的倾向,一种终于印证了我自己无能与软弱的现象。我这几天由于看不下去书,而到了别的队组对一些人侃侃而谈,仿佛要重新取得健谈的印象,同时将近期被压抑的能量一下倾泄出来。尽管听者如醉如痴,可我马上意识到这种举动行止之荒唐,应该终止了!不能再这样外化,不能再将北京信息的中断所造成的紊乱不能靠这样的方式予以平衡和补偿,再苦难只不过形式而已,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夹起尾巴做人吧!This diary will prove useful to you. You’re not be sensitive to critisism and encouragement. You must be content with very little. Keep a check on temper! Porress your soul in patience, and silence is golden. Don’t interested in other’s affairs.
许平快要解除了。我从开始到这里,就意欲要他解除后带信给王润生,告及我的情况。这样,我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就取得了一种象征性的姿态,实在地,我的性格迁移部分地与此有关。有时象来甚觉可笑,一个势利眼,一个总是不放弃那虚伪而残落的青春期暴乱,咳!
连日记也写不下去,只是懵头晕脑,爬在桌子前面,忿忿地对着自己。
早晨写了上述日记,晚上,顶头上司到这里来训斥了我一顿,主要因为我屡屡被提醒注意卫生可不为所动,说我“赖了叭唧”!我竟然给别人一种这样的印象,恐怕在经理部时别人就有过此感,尽管可能不是那般明显而强烈,而到了这里,首先,我不敢与这些干部顶撞,只能忍气吞声,其次,原来对待同类人那些脾气也形似荡然无存了。赖,这个概念究竟是怎样的呢?恬不知耻,嬉皮笑脸,拖拖拉拉,疲疲塌塌,萎靡不振,橡皮钉子,肮脏龌龊,举止放荡,纠缠不休,外表上看去就很别扭,让人有欲戮之感?这恐怕是一个最为直言不讳、近距离、毫无修饰的反馈了,这种东西究竟有多少普遍的意义?是否仅是一想之中偶然出口,还是已在干部阶层形成定见,今一气之中不慎说出?不管怎样,这个词听起来总不大舒服。可是,这种印象有什么不好呢?舍此而外,我还要给他人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才算是心满意足了呢?才气出众、耿直刚强、胸怀广阔、满腹经纶,清正廉明,倔强不阿,超凡脱俗,德高望重,仗义疏财,胸有成竹?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得到满足吗?伤害自尊心、受侮辱、早喝斥,这又有什么呢?想开些吧,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在这里,我平日不苟言笑,总会使干部觉得陌生些的,而这样也不无好处。)你不是要问心无愧吗?不是要完成那可笑的迁移吗?那么,你就去迎接吧。如果,如果仅此就使你闷闷不乐,影响瞬间的生活,那就说明你太混蛋了。虽然,你也知道,你那套孤芳自赏的玩艺是绝经不起任何稍加仔细的推敲,那套东西在书本里面的表现,与其说其充实,不如说是更新。或甚至可谓自我作贱,可是,毕竟人--包括犯人,还是要有“那么一套”的呀,舍此而外则不成其为人了呀!你挨过电棍不停地打蹭在身上吗?没有;你那样汗流夹背地在院子里跑过圈吗?没有;你光着身子大数九天被罚站过吗?没有;你蹲过小号吗?没有;你穿过小衣裳、刹过小绳、带过手铐、脚镣在院子里衣食住行吗?没有。不是雨天让你在外面与你手下一组人及所有新班的人听了会队长训话你就大为不满吗?不是为了清监之故,让新班这些人在夏日夜班蚊子成群的露天静坐你就说说道道吗?不是队长不愿看电视而关机使你老大的不高兴吗?不是别人与队长接近你耿耿于怀吗?好吧,为了这些,你就应该跑圈、罚站、穿约束衣、刹一绳、挨电、连揣带趟、关小号、跪在地上去磕头、去哭爹喊娘、去痛骂自己、去口是心非、去为了一块小窝头而挨板凳、去给别人当催差成日替他人倒洗脚水为他人剪脚指甲,揩净别人吐的痰迹,并不时在门背后撅着,这是你应得而目前尚未得到的。挨顿说,听了个赖的评价就惹出这样的情绪来,你活得太仔细了,套腐化奢侈而不近情理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象狗一样去摇尾乞怜,而要道貌岸然、外强中干呢?为什么你总是要在观念中取得一种自我的解脱而同时又要在物质形体上有相对的优越感呢?你无非是凭了一点知识(学历)才得以这样养尊处优、怡然自得,除此而外你有什么呢?练土方、大田、菜园、基建、木工、手扶、锅炉、棉花地、场院?你去比试下?你这样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你到底以来了些什么呢?假若你真有所依托,那么对于赖皮赖脸、赖手赖脚、赖心赖肺、赖了叭唧,赖得要死,赖得优越,赖得开心,赖得道德,赖得法律,赖得过去,赖得未来,赖得天长地久,又何不一笑了之呢?为什么要赖得对赖字抱以这样赖的赖态度呢?如果你没有什么可以自我玄虚作依傍的话,就赖得其所些吧,至少,对于外在的种种评价不能在那“精制、纤巧、细微”的神话中引起如此之轩然大波吧!呜呼,赖了叭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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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seventh
由于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对周围某种外化的对象,我迎合了那种世俗的东西,终于好象忍俊不禁似的将自己伙同于一般叽叽咕咕的人,而使自己的处境霎那间有所变异,取得了某种可支配地位而取代了原来形单影只的地位。对老疙瘩的不满使许程二人与我取得了一致,我仿佛亦得某种开释。可非但事过之后,即便在事出当时我也有某种潜在的犯罪感,仿佛有了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你又要复活了,又去干那为你所厌恶鄙弃的勾当了。莫非这也是情绪低落的产物?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样好的收场?即使从境遇上说可以暂时柳暗花明,可终不过将跳梁小丑,昙花一现。实在话,这也是我得知S绝非我以前我描绘那般不近世俗,相反,非道德主义更使他蔑视一切良知,从而不择手段地谋取个人利益,而且,既是不择手段,高雅与低俗,开明与猥亵行为都无不可取。于是,我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目标的幻灭,自己前一度的行为已经不群到了相当程度。于今,只得靠自己的摸索了。我讨厌反复,回到以前的某个状态,希望变异而不是循环,还是要克制自己,以完成这一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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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ighteenth
昨天,接到J邮包,看到夹在其中的信,对我的价值观产生了某种怀疑,至少对我的选择和未来有某种不安全感,“胳膊扭不过大腿”之类的劝说。这使我感到失望,仿佛失去了一个知心,或一个较为温和的外在化的自我。可实在想后,又使我感到一些惊讶,我应当的仅是熟视无睹,绝非出乎意料。不过,与其给我带来的抚慰与颂扬及由致之自得之感比较起来,这些东西很快就被淹没掉了,信中,谈及经理部但静波、崔坤宁、侯俊莲、石志坤等人的儿女情私情,挺为愤慨,发问男女之间除了爱情以外就不可能存在友谊这样的问题。于是,我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说悟其意然我决无想将友谊进化之愿望与可能,这中心理是很正常的,而在我又是很频繁的。具体的心理学上的定义与解释,我没有仔细考虑过,可这种逼迫对方做出选择(这是废黜不道德,而且也是借高尚的防御形式进行恶毒而轻蔑的进攻的方式)。实际上,这对于我在刑期中赖以蒙蔽自己的依托点来说,是废黜有害而且可以说毫无裨益的,但当时一念之下做出了这等不明智但却豪迈的举动。仔细想来,这种作为的出现亦有其原由。我现在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对儿女情长变得没有兴致了,无意于纠缠这诸多的玄妙迷离但纷乱陌人的题目之中,同时,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重新涉及又反复于我的脑海之中。以前,给希希的信里,可能是出于一时逞英雄,说我欲独自一个超度终生,可现在这种看法不时经常搅扰着我,迫使我对此能即使是茫然而杂乱毫无章法与结果地思索须臾,由是成为一个经常的问念,一个概念构成。我不知道最后结局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样思索本身是具有一定的诱惑力,从而也是赏心悦目的。
今天,S住进,使我恐怕又要重新面临局势,这个地方恐怕也要重新进行系统平衡了。我想,这更多的可能只是对我的压抑,而这不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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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ty-first
今天,是一九八四年最后一天。回想起这一年,与以前差不多,有较以前变异之处,亦有裹足不前之处,有至今尚使我孤芳自赏之处,亦有妄自菲薄,自嘲自谤之处。出于习惯或某种义务感,复又提起笔来,在毫无兴致的状态下力图写点什么,鬼知道这是个什么习惯或义务。不过,这在监狱中纪实或许来得较实在些。想起来,去年今日,我在宣武分局十四号里面,处在于结案角度的未确定状态,不许可我能有现在这样的条件来写点什么以在坐标系中找到相应的刻度。今日,有此条件,却不想写什么了。
这一年中,我终于结案了,被判刑,送服刑。我到了市局历史捣碎了法庭,到了转运站,到了圈里,到了大田,到了宣教组,同时,也到了茶淀几乎所有分场。在学习上,我读了几本书,从而更进步落入自我设置的文字狱之中,更进步失去本色而去迎合那些空洞自我标榜恶毒的说教,从而更进步距离于(不管是超前还是落后于)现实。虽然我意识到书本不再是那样神通广大、包罗万象,无所不能,可毕竟难于抵御种种可笑可恶的习惯意识左右,因而重又陷了进去。对于经济、哲学、法律、心理学、美学、未来学等等方面均有所接触,在获得了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求知欲调整到较为盎然的状态之中。在生活方面,取得了较大的变化。从囚室到露天以后,我迅速回复了自我,可好景不长,到宣教组以后使我迅速地怀疑和动摇了我以前曾为多少人指摘劝说苛求改革的性格,将其朝着更加脱离现实--不管是监狱的现实还是社会的现实,愈来愈不仅从观念上(以前某种程度上如此),而从行为上自我与他人隔绝、孤立起来,内向化、因而更进一步摆脱了对周围的依赖和向往,更加茕茕孑立了,在其中,有所得失,譬如至少从结果上说免去许多麻烦和纷扰,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保持了一种也许有利于自己在他人心目中形象的假象,被称作老实人,蔫有准之类的,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本末倒置,高强度短时间的改变,使自己一时难以适应,在情绪、精神、肉体等方面引起了一些不良反应,而虽然说这不明显坚强,但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会对我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不适,我不得而知。好在毕竟唯意志,从而有信心应付一切突然出现的各种事变。由于在这里可以与外界通信,我与父母、希希、J、三姨、王坦、马丽珍来往过信件,同时,正式与非正式地与G、D、吴廷华、李惠斌、王维俭、马小瑜、秦立宪、李岩、郭谦等人发出了信息,未曾接其复。我这一年中,开始至中下期皆对交往有盎然之兴,尤异者,可最近对此已较漠然,象对于其他身外之物置若罔闻那般。虽然我至今尚不能缺少交往,但从趋势来看对此的需求呈递减状,谁知会停留在什么样的状况之中。对于公安局、劳改场,我算是有了一些了结,无论是管理者还是被管理者,皆如此。我对于犯人管理质量很是失望,这种温文尔雅的改造确实让人看上去太和平沉静平淡无奇了。
新的一年之中我要做些什么呢?我想,在目前的环境和条件下,应该继续沉浸在对于书本和文字知识的吸取上,这无疑在任何方面(实际意义上的)都是有好处的。避免与他人来往争斗,谨守自己的疆界,不让他人进入,也不要进入他人,与世无争,安之若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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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first Nineteen eight five
新的一年开始了。现在好象不象以前那样多思善感了。不过还是有不少惆怅茫然在里面。今天,给希希写了封信。昨天接到他一封来信,说他想如此混下去,不求上进,希望我能给他“指教”一番。信中,我严厉指责他一番,贬低其生活观与其朋友,说社会在变,外面若拟苟生其间,又无力左右社会,只好改变自己--改变势在必行,只是究竟朝哪个方向改,方式、目标、手法如何需由自己斟酌,他人不可越俎代庖。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很惭愧的是,近一个月了,我由于情绪及身体原因几乎根本没有动书本,作为新年伊始,我仍不得不迁就于我的情绪,依然坐在自己这个角落里袖手而席,低头静临,无所思考与适事。书,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抵御侵袭之物,一切外来的丑恶、卑鄙,以及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都可以于其中淡化以致消逝,不能丢开啊!千万注意,你唯一的寄托与希望。我现在好在已经将自己从过去逐渐转向未来(如果现在只是废黜短暂而在时间上趋近于零--静止的刹那的话),使我得以去掉一些毛病,那么,进一步的面向与走向未来,则有待于抓住时间,不遗余力地去追求和疯狂。
新年钟点响之际,只想J,意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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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seventh
这种情绪的不正常状态已经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至今恐有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我拿起书来就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厌恶与焦躁,平素破坏欲强盛,不时到别的地方与他人无聊而坐,靠环境的变异来力图扭转压抑欲泄、歇斯底里的局面。在这里,我依然是个不问世俗不与他人往来的人,只是平素总爱站在炉灶旁边处于欲言又止的状态。我自己也感觉,对于他人的毛病(甚至并非对于我的无礼和粗鲁)我忿忿于怀,即时忌恨。坐在我自己的位置上总感到桎梏与羁绊,非常懊恼,对于目前身陷囹圄,需苦熬几年才得重复“原子对轨道的偏离”。看到他人不时谈论还有几个月,几天就得以回北京,心中好不伤感!尤许将离,直接地影响到组里的生活内容、秩序、安全系数与目的函数,更使我心旌飘摇。屈服于情绪,一方面,自信于知识上的紧迫感,而另一方面,又将这种感觉(情感)放在性格与精神状态下予以修改、蹂躏、强奸,就象豢养一个标志女子一样,一方面向外炫耀其容貌、气度、身段与贞洁,另一方面,却任意玷污其身躯与灵魂的每一部分。(这种性饥饿者的描写!)无论何人,都会透过我那自我得意非凡的修改迁徙而看出我依然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是个易于受感染,易于外化的人,只要情境适宜,我会夸夸其谈于自己于外界的。尽管可笑与可乐而不为?可笑毕竟事后,即刻欢娱何人抑?康德尚且如此。
成天无所事事,低头凝思,不语寡欢,实际上却一无所得,至多只是聊以自慰的收获。我对任何部门的知识一经仔细探究,就会发现有许多问题的理解、把握与研究(这个词在我来说是神圣、高深,非吾辈所侈谈可行的),非吾之能力所及,至少目前如此。我所谓面向未来,不过是功利的角度而发出的实用主义的狂吠,对于本体的追究,对于兴致的辨明与廓清,这是我所不齿的,质实而言,则是懒惰与无能的表现。没一次经过外人的较为严肃的讨论,我就动摇自己的自信与知识稳定系统,我那借口炫耀和标榜的东西就被危及、动荡、摧残一番。虽然事后鉴于对新事物接受能力(甚至记忆能力)差,因而复旧非常迅速而简单易行,可毕竟非以前那般问心无愧了。这个意义而言,总能受到摧残未必是件坏事,所谓自我体系,性格稳定(象目前迁徙的结果)只能泥足既定模式,只是标志着向日暮西山挺进,--向死亡靠拢。遗憾的是,这种趋势在所难免,且大雅之中。我不是屈就于人类的知识吗?我不是有一个尽管脆弱柔软与较为稳定于异众人之处的自我体系吗?既然性格记忆、自我复原能力强,那么,就肯定是变异性差,那 性差,模式化已经达到了相当程度,成为人到中年或届古稀的冷峻与伤感的程式了。是啊,这样,你还敢说你处在未确定状态,能保持那种不完美状态中所特有的、象处女那般的敏感、游移与骄傲吗?什么现在中国的变革或许是向着悲剧性(世俗意义而撇开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悲剧这样一个普遍无聊陈旧模糊的命题)反动化迈进的行动,什么计划经济或许的确是最佳经济存在,只不过尚未为世人所识,更没人能加以利用,什么加入个体经济成份,鼓励竞争,重经济效益,重成效,而一改过去面向目的函数、面向动机、面向仁义礼智信、伦理道德,会使中国西方化,会使人类的悠久而特道德文化传统遗尽殆弃,使人类几千年形成一个多元化稳定系统(结构)的努力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什么东西方文化比较这样已谈论敬酒而恐怕毫无意义的轮替,究竟能在什么意义上取得我目前生活的信赖与笃敬,对于我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指导性作用,这些貌似语出惊人的问题面对严肃而切实的知识与历史,能有多少时间的扭怩作态,很成问题。
现在,对于儿女私情之事想得确乎很少,而且纪实想来,亦非从前那般情真意切,迷离恍惚。这倒不是对这种事讳莫如深,只是淡化了。对于今后的生活,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如何呢?我原来鄙视个体小商贩,可现在这种观念发生了变化,相反,那种固定的、甚至政府机构中的谋位在名誉上的诱惑力也非从前那般,渐为无拘束个人行为的愉快轻松无责任优裕放荡所掩饰。而在这种情形之中,安能设想有个什么安分寡妇来扶持或依靠于我的生活?女人的价值几许?D不是也失去其本来少有的那一点魅力了吗?G至少只是一个小孩子,永远如此,一朵娇嫩易折而肤浅无意义的花?X呢?灵性少,势利观念强,门第观念浓陈(我竟然在这方面的切蹉中有所失误,太可恶了!)J呢?现在与我的向往(或想象的理想化--仅是过去,而非未来)生活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可又如何呢?不过凡俗之子而已,一个图书采购员、信息运输者。那么,以后呢?在那样一间屋子里,放着些书,穿着毛衣拖鞋,叼着烟卷的小伙子孑然一身呆在里面,窗子前摆着一张办公桌,桌旁的书架上放着一架录音机,放着些音乐。此人或许整洁,或许拖沓。一张椅子,一个单人床,一辆自行车,一个行军床,交往之中恐怕全部是同性,而且他不愿让什么人到他的房间里来翘起二郎腿说三道四,大年龄单身汉那特有的“防御性敏感”使之漠视一些孩提的社会、聚会、远足。屋子里阴暗,弥漫着枯燥单调毫无生气的尘埃,与焦躁、保守、多思善感的气氛。这里有毫无希望的追求,有自以为是的失败,有为人不齿的清高,有永无结果的思索,有郁郁寡欢的骄傲,有孤芳自赏的努力,有一往无前的孤独,有永无宁日的单身。All of this, All!是什么呢?应该是什么呢?这就是人生的真谛?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一盆文竹,一幅什么人的画,烟蒂、脏衣服(或者洗过了),喇叭裤,眼镜、地图、钢笔、来信、床下的酒瓶子……有什么呢?谁不一生呢?什么样的就算不虚此行?恬淡寡欲,克守空门,事实上的遁入空门,不拾人间烟火,又有什么呢?什么黑格尔、马克思,什么恩格尔法则,荆轮效应,它是生活?什么misconduct、love,这是欢乐?merry、enjoy,这就是目标?长寿于人何益?痛苦的一生即便短暂未必无刺激,更何况刺激才生活。窗外事于我何干?谁打破了什么人的头,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强奸了水性扬花的寡妇,有什么关系?至少对你的生活有何影响?有兴趣轰轰烈烈,甚至不惜以身试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唯有冷清、荒漠、平静、凄凉、悲落、凋零、谢世……默默地、默默无闻、无声无息,象蚂蚁的终生那般。哈,你记得床上栓根绳子等待奇遇之临的情形吗?你记得桥头小学后门自己语面时的自我发现吗?你记得上房揭瓦显示力量吗?你记得13路汽车成为你日夜思念之物吗--426?你记得隔着78711窗子向外眺望跑步的身影吗?你记得脖子上的纱布与“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异态,畸形的身躯与薄薄的嘴唇吗?你记得“你很聪明,你什么都明白”那醉意氤氲的悟道与着迷之夜吗?你记得躲进门外听那愤怒与仇恨的敲门声吗?你记得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使无知笨拙但多能与娴雅为之一惊噤若寒蝉吗?你记得拿着毛背心,几乎感激零涕地骑在复兴门大街吗?你记得青海的引诱吗?你记得金台观的厌恶与兴奋吗?你记得20自行车的链条声与布鞋底得意地交织拢起茫茫的夜色吗?你记得幼儿园与小朋友一起的运动头吗?你记得饭庄醉意磅礴,气吞烟酒,口出世界,不加修饰地堆积丑态与追逐钢琴的拙劣音响吗?你记得单位床前的低吟吗?你记得大衣服披在小身躯的可笑可爱吗?你记得悔错逐渐成为卑鄙的习惯吗?你记得青年社的握手吗?你记得政法学院的眼睛吗?你记得All is empty吗?歇斯底里,动辄得咎,想入非非,梦呓般的追求,躺在床上,仰面静思的激励,那酒气,那疯狂,还不够完满吗?还不够得意吗?还不够失魂落魄吗?还不足以品尝这般玩艺(不管是何种感受与情感)吗?在这方面,无是无非,可却有始有终,最后,你获得了什么呢?对其还有什么可以迷恋、幻想、执着与悲痛欲绝的呢?你看,那个小房间不是很好吗?包在外衣下面的躯体,虽然瘦若枯干,不协调,却不是依然整齐无缺吗?那里面不是应有尽有吗?从远古到现代,从爱因斯坦到黑格尔到摩尔根到魏个纳到冯特到维纳到奈斯比特到笛卡尔到配弟到弗里德曼到斯宾塞到达尔文到巴甫洛夫到沙夫到瓦格纳到海顿到海明威到菏马到拜伦到艾略特到鲍姆嘉通到阿奎那到艾丽丝到普拉蒂尼到波特到苏吉亚托到科彭到斋腾清到刘易斯到庄则栋到张宏根到周鹿敏到胡玉兰到马燕红到李宁到钱伟长到潘承洞到张光斗到詹大佑到葛洪到沈括到董仲舒到老子到庄子到孔子到屈原到尧舜到黄帝,这样的体系,这样的建构,这样的自我调节,还不够你玩味吗?这些东西尽管荒唐、无意义,不过总还可以借以浪费生命吧!你面目可憎,戴了那样一副眼镜--唔,对,问题就出在这里,你必须靠个什么东西来将模糊不清的社会、人生、自然、外面、自己重新清晰化,从而有戴眼镜的特殊心理(想必应有眼镜心理学吧),所以,外界的一切都经过了加工、变形、整理方得以进入你的知觉领域,再由你认知、理性、意志、逻辑、大脑反射、辐射到行为上,怎么能与外界无关呢?超前或滞后是必然的,否则才是可称奇的。那副眼镜,使你不能与他人一样,你的终生决定于其上,没有眼镜,形式就失去了,自我飘忽之际,身躯失重,本末倒置,秩序紊乱,生活面目全非,这样,你还苛求人类的正常生活?还指望任重而道远?还仰慕那象一根筷子中间被截去一段似的眉毛、榻瘪的前胸,轻轻款款故作态的“生物电怎么解释”、“那自然了”;有什么啊,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被你珍惜地扔向人类呢?这并非忍痛割爱,不过去掉累赘与羁绊罢了。世态炎凉、沧桑沉浮,轮梭递嬗,往复始终,一切一切,不过如此。有什么比你自己更可靠的呢?何况你自己究为何物尚未可知,你还要去干涉外界作甚?当然,即便你有能力(这是永远不可能的)来对付自己,也无此必要。设想,将来,科学更加发达了,生理学的进步使人能够比现在的愚昧蒙钝要稍好一些地摆弄和愚化自己--假若此前人类未毁灭于那势在必行的越来越趋向于毁灭整体片甲无存的战争的话,我每做一事都有严格的规定,这种规定也许其中道德成份远不若目前所谓科学成份多,一个人生来就被规定(选择,被认为适宜于)做某项事业,“从其基因看,将是个×血质×类型属××号性格附×类×种想象×类逻辑思维、×%成功比×型配偶×类文字形式--符号、×生理机制类、有×食欲期、×性欲期(值时,生育功能与后代智体系数为×--最优化)、×情绪异常期(值时,只宜作×型娱乐--度假、旅游、风流韵事)、×创作性来潮(值时,只宜作每日×小时,具体为Am×小时,Pm×小时,每周×日,具体的……,每月×周,每年×月……此间不适性交与过食,以每周×次,每食以蛋白质、脂肪×克、胰岛素×克、 食物×克、且以×类×种食物为优,运动量为×单位,营养总摄入量为×单位,其中饮料×单位,固体食物×单位,空气养分--含氧、氢、氦、硫、惰性气体及×量必要的尘埃与污染素【此对人体是必需的】×单位,躯体养分--各种饥饿【视、听、嗅、温度、触、言语、交往、欣赏、排泄】×单位);适于×型×类×种×门工作,方法×型,教育×类,成果向量系数×,成功概率系数如×表×行×列,一生活动具体规定如下:×-×岁×-×月以×为主,伴以×、×、×,宜交往×、×类型的人,起床×刻,可暂不做×洗漱训练而做×型×类翻跟头拿大顶基本功×法训练×分×秒,早餐×……,×岁……,×刻宜以×姿态×频率×强度踱步×数量,呼吸×数次,此时不宜做×类抒情艺术的欣赏,只适于××类型剔牙以调节潜患于×区的不良情绪××……,生存环境:×类气候、×类地域、×种村落、×类邻居、×型屋舍、宽×长×,分×室×厅×廊共×间,分布格局如×,×室陈列:……×类桌椅、该椅×条腿×长、×高,椅背与坐面成×度,……卧榻……×年×月×日×时应有尿布×公分宽长置于×处…………”你每做一个动作,都需要严格对照这个规程,稍有闪失--这种闪失在科学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行为要素测定已使之概率趋近或等于零--则会带来巨大的、不仅对自己且对旁人以致整个有条不紊、一派和气、稳定行进的世界的灾难。多么人道,多么令人赞叹,多么辉煌,而又多么麻木不仁!你只有在这里面才能看到那无线的生机与欢乐吗?在那间小屋尚未被这种科学毒化以前,为什么不享用一下这冷漠的自安呢?用不着去呼喊什么“为了生活的活生生,回到自然去!”而只须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人人欣喜,可却是悲剧的演变和到来。
是啊,三角形,在古人那里,你意味着诗情画意,一个永恒的主题,你成了巴斯加与杨辉纷争之物,你是网络结构中象征日本或强权系统的幽物,你被用来作哲学抽象游戏的玩物,(谁能将其区分开?)在如今,你几乎无处不在,建筑、数学、医学、监狱……可是,你的特殊命题,“道学家见淫,流言家见宫闱秘事”,在微积分里,你又是变化量,那个神秘物,为恩格斯所赞颂不已的微分变量的原始雏形,dx→0,lim△x=0,△,令人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玄妙,多么深奥,多么令人费解而又不遗余力,多么英雄(岂止数学家、几何学家、三角函数学家--竟然有人为这个神秘物编织了这样一组赞美诗般的网络,建筑学家、美学家,等等)在它面前折腰屈膝甚至至此终生!它与死亡多少次被连在一起,加以比较与协调。是啊,孰轻孰重?孰得以左右整个数目庞大质量混杂而又脆弱不堪的人类?在你这里,又构成了你生活中的什么部分,这部分在你的全部德行与丑恶中占有多大位置呢?不错,过去,它曾大到了几乎可以把你的名字套期来,写作△潘△?(录入注:应将二字放在三角形内),那么以后呢?是不是还是继续其淫威呢?够了,已经“饱尝辛酸、历经折磨”了,应该收敛些了,应该明智些了,应该清醒些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进监狱是件非常及时而妙不可言之事。)回到你的小屋去吧!记住你的眼镜!不要再沉溺于这种荒诞不经可又伟大壮丽的事业之中了!
在给黎力写的一封信中,我一时写出了“路远比人长”的句子,好不得意。可仔细想来,为何不可以说“人远比路长”呢,我每一步不都在踩出新的痕迹,拓出新的道路吗?尽管这路可能导向毁灭、导向不可自拔,而其后也不会(不可能会)有人尾随,可这难道不是路了吗?马克思“崎岖的小路的攀登”,尚有条小路,虽然崎岖也有人在前徘徊上下过,问题是有许多以致全部事件,我经理它时未曾有任何前人经历过,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了,就象我永远也经历不到其他任何人所经历的任何事件一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于是,那些想把经历告诉别人以作为卖弄自己或儆戒他人之物的作家等,做了些什么事情呢?把在轮船上的每一点细微感受写下来(而且非常不准确、暂时期内也不可能准确),腹内的翻江倒海,眼前的金星闪耀,世界的颠簸动荡,内脏的本末倒置,周围的酸腥恶臭,四外的一览无余……。我还悲恸呢,我好高兴哦,我太无聊了,我过于兴奋了,苦恼啊,寂寞啊,惆怅啊,凄惨啊,荒唐啊,可感叹啊……象梦说痴人一般!挨了打的小狗跑到主人前狂吠及声,能取得接触痛苦之结果?
我不时反目过去,用嘲笑讥讽的眼光对待过去的自己。或许,这种否定意味着变化,意味着成功。倘若有一天,我回顾自己刚刚度过的一段时间,刚刚走过的路,能够说“啊,还不错,我挺满意,没有出什么差错,照这样下去就行了。”这时,就是我生命实质上已经完结的标志,一副彻底的酒囊饭袋,一具稳定的行尸走肉,一个确定的模子,死气沉沉,偏执一隅而没有什么接受能力,成天的使命,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化学转换作用--将氧气至二氧化碳,将固体食物至热能、机械能、生物能、人能与粪便。溯首,亦看出我在不断地非议作贱自己的过程中完成了迄今之生活。我不想,恐怕也没有能力搬弄德国(法律、经济思想、美学、哲学--恐其民族擅此)历史学派,将这个过程分作以思想内容、重要人物等为标志的段落,只是,按自然区分连贯起来:幼儿园、个人英雄主义开始得以滋长,钟楼湾被塞到马桶的威胁,被阿姨打破脑袋可能为武力惧的开端;三机部幼儿园开始了最初的反抗(打倒齐老师),但音乐感及其它一些不服输的意识,首次上台表演也值此时,一些不老实的动作以此泛滥,把老太太的毛毯剪个口子,用竹竿戳小孩的小便,跑到五机部幼儿园那也玩弹球,成天闯祸,被锁在门里,依然有了三角烟盒去诱惑外面的小孩倒脏土,上小学的通知还是在锁着的门缝里接到的。上学,连长的职务使我又显赫一时,集体荣誉感泛出孩提的光辉,成天开批判会,批判李益勇校长,她的女儿在我班亦成受气包。一次会上,我带呼口号错成“打倒战无不胜……”好在事后没追究,家被抄使我不知意味着什么,接着,父母都离开北京,我到留守处,与一群大孩子重新过集体生活,三姨此时接我出来玩一两天。七0年,母亲医院全迁,我兴奋得不得了,做梦都想快些走,从冶金部小学转出来。我随母亲到了青海,开始在所谓黑刺滩医院宿舍“北京大院”,母亲每天步行半个多小时上班,我在家里学抽烟、偷东西(小鸡、鸭),父亲首次恼怒,声称“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孩子了”,(事到如今,这种气话越来越应该冷静地兑现,可说得越来越少,到现在片语无存了)。七二年,父亲来青和希希来青,希希就被送到天津五伯伯处,(那时,希希的形象只是个弟弟的概念,娇小、好玩、可爱、应该亲近,我与希希的接触太少了,二十五年生涯中我未曾有一年与他一起,遗憾!说实在话,对他,我还不如对李勇、对小凤小华、对蒋跃、对高宝利了解得多),我偷同学的笔记本,被父亲发现,撂了,我开始忌恨父亲,这种潜意识(包括他对我的发怒和要我自打手掌),使我以后做些什么事情都愿秘不示人。在县医院,我成了最坏的孩子,偷人家铁链子,用尖枪扎死鸭子,带着希希夜里用弹弓打706职工宿舍的玻璃,利用青海人对太平间的恐惧,藏在那里用石头打骑自行车的老乡。在学校风头十足,使小聪明自以为是,与老师打架,韩眼镜拽着我的围巾,我好英雄!鼓号队,我先司大鼓,后任指挥,气派,同年级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我取得年级学习成绩名次时无不青睐,使我得意非凡,此时心中就不能正确估计自己的价值,不知那里的女孩子是崇文还是尚武。72年,回到北京,王正霄的班主任为我打开了北京学生比青海学生大不相同的面目,同时,我的学习在班里由开始的中等渐移到拔尖的水平,又可得意一番了(如果有个压力更大、平均水平更高的地方,我也许或注定能再进一步提高自己,无奈这个好时节却只是动乱),学校里一派混乱,不时有学生闯进教室捣乱上课,常看到一群群学生打群架,课桌椅被拆开当武器相互追杀,看到地上白花花的脑浆子,我在三姨处,矛盾起而渐加剧,主要是因为经济问题,因为给我的钱太少了,这个吝啬鬼。终于,拔了气门芯,殴斗,卡脖子,举菜刀……回青海,经过一番教育,我又回来了,矛盾未能缓解,我学会了察言观色,逢场作戏,尽管不说实话,亲疏远近与众不同,多思善感,无信于真善,为接到悲观主义、唯意志论、存在主义打好了基础;王正霄已离开我班,贾蕴倩、张克勇、杨焕庭前后来我班,终于没有一个人能整治得住,而我由于家庭关系,这段时间的人际关系还可以,虽然没有知心,但总和气相处,尤其是后来与王树民、王宝亮等的接近。教室已面目全非,讲台的脏水捅、笤帚,课堂上纸叠的子弹飞向每个角落,雪花膏与臭豆腐混杂一起,不时有抢来的烂鱼头尾,摔向每个女生。七六年,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奶奶相继谢世,我那年黑纱常戴(不想今日重蹈覆辙,而且大面积扩散了,为谁志孝呢?)看到人们哭得那样悲痛,我倒有些不解。告别奶奶遗体后,父亲问我“你为什么不戴黑纱?你为什么不哭?”安知我不知黑纱在人死后会有什么实际作用,也不来未想哭出来,连太平间及火葬场那一幕低沉也是不得已才如此的--或许,这时我的情感,或者精神已开始异常了,奶奶去世正好六月!这以后,三姨开始对我逐渐客气起来,我感到了与一群流氓交往所带来的好处与安全感(事实上这些人远非流氓)。七七年十二月,参加首次高考,过分数线但却不予录取,因而在第二次考试复习之际心不在焉,总以为胸有成竹。参加补习班,更注重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与三姨闹翻,在实力的增长之中,对付不得不屈服、逃走。这是我精神或情绪明显异常的第一个征兆。考试过后修养阶段,到中医研究院打梅花针,引起了我思想的一个新的转折,一个新的领域被发现了,哥伦布、麦哲伦效应在我这里找到了兑现方式。这为诱因,其他的一些我记不起来的因素(等待、忧虑、焦躁……)合成作用成为在我的一生中从少年无知走向青年混乱的转捩点,于是,新的一页翻开了,我走入了迷宫,随之而来的就是告别了几乎过去的全部,一个全新的狂热、癫疯、梦幻、诗意的时代展现在我孤陋寡闻的眼心之前。录取了,北京经济学院,计算机系,你看刘菊芳、顾菊美、杨焕庭等等那种哼哼哈哈一反常态的样子,孙丽华老太太得意洋洋目不斜视和对郭谦、孙连喜、我等的絮絮叨叨仿佛要请功领赏的姿态。我们(我、郭、孙、李三伟、宋海庆、黄跃德等高考班人一起去过颐和园,现在想来好不惬意!)初到经院,体检、看到李斯奇不可一世,后又与贾、伯、马、蔡湘汉、李××同住五楼,每天跑步,刻苦用功,偷偷抽烟,为了食堂伙食而在全楼黑板上展露文采,做出一副街巷流氓之态对付那群蒜溜溜知识分子能力不够气派十足的子弟们,遍打78711,与蒋跃几乎群架,长跑莫名其妙地亚军,与体育老师关系自然随之缓和;老师对我却不大感兴趣,或许我又成绩不突出,或许我不能常跟在其后摇尾乞怜、借提问题而恭维几句使之浑身自在得不得了,开心于给你一个彻悟的指点或使你乐不可支的评语?数学才到微分,物理已过积分, 十二月份,无心于学习。寒假,自己在宿舍里守着一栋空楼,除夕之夜连贾都走了,我思绪飞腾,感慨纷至,在这个数学班里我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语文上的霸主位置,而又在这方面向前发展着(这种发展至今尚未终结),天坛牌雪茄、金鹿、黄金珠,无心于茶饭,只感慨人生。新学年开始,硬着头皮去听那黄自吹自擂,另一个小丑似的戴眼镜歪顶帽子的老师的数学分析,那个尖嘴猴腮、南方口音的矮子的物理学,那个陈蓉荣的政经,那个讨厌的党史教员的党史,那个俞荣的英语课,还有那个戴高度近视镜,说话语无伦次的长脸的硬件课。旷课、思睡、暴躁,到了五月,与伯宁宁争斗,周坚、歌咏比赛,集合,讨厌的程大省……终于,倒了下来,……孙博在昏暗的亮光下……再见白天已是几日以后,系里动用了全部男生到医院去,轮护。我昏迷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十分好笑。父亲偕党委孙×探望,我装傻……张晓连秀萍探望,我如今只记得张对父亲“他挺有才的”,事后,开始了新的罪恶的冒险,思想着以一个英雄的救世主解脱一个残疾人的灾难,将会是一曲动听的伦理之歌,与王祚成的争论……《天演论》?……“人们要我去呐喊,我就去呐喊”?……听说我运气不错,那天晚上赶上了朝阳医院最强的医疗力量,……“你知道吗?你现在救了我,却杀害了一个生命!”……贼一样溜回学校,要伯宁宁把张晓唤来……回到医院,with my lift hand……写信给华国锋,以求一死,事未成先行发难,程大省惊惶失措,竟以敌人相称,父亲把忧虑重重,病房里我于心不忍地折磨父亲……终于,暂时休养,回到青海,可这是亦未曾平静,不能容忍那高原的寂静、单调与原始,复又回校,甘忍众人背里指点,习惯了就无所谓了,继续念书,别忘了你的物理只有58分,那个可恶的老师、奴才、政治上的腐人败类,只能是个糊涂终生,为人驱使的狗!……年终,又复前状,旷课、失眠……转年又一个学期,依然如故,几次努力追赶却败在情绪之下(就象我目前之状一样,这是否说明我在学习上永远要落到后面,永远为情绪颐指气使的奴隶?)学校终于认不住了,于是,我到了安定医院,哈,能合法休息何乐不为?招呼!……中青社、马丽珍!又一个新的生活被掀开了,狂热达到了新的高潮,被社会认可(全国甚至更大范围),这是何等壮烈而激动人心之事?手写体排成铅字,人才学,五月十四日香山之行,“喝碗人间的甜水吧”,“历史在我面前只有两尺长”,黄晓菊一跛一拐来到经济学院,来到我的生活之中,这样的不情愿,突如其来,糊里糊涂而又无可奈何!“你为什么不去死?”此乃见面礼!好家伙,这么广大的世界,这般不得了的人生,可是,潘晓,这能算功成名就?能是资本?何况这并非我的东西呀!撮火、恼怒、迁怒到张、折腾、写信给马丽珍,扬言……休学一年!回到青海,继续做北京的那橙黄色、鲜红色、灰白色的梦,继续自我的发泄,人们都在轰轰烈烈地讨论,你呆在这里算什么呢?这个陌生的家,这不理解我的父母……回去,要求复学,冷遇,到青年社--通过与黄同到马处,到雷处,马,沈!又一个新的领域打开了,求之不得的复学被允许试学,可此时我已毫无兴趣,只是……与范同至,深夜,录音机轻柔的《夜来香》,厨房里不满的一瞥,书橱中的大娃娃,黄金珠喷吐浓雾……“它会教我们重新作人”!人是作了,学却废了!反复无常,偏离不定,名誉的危险,诀别的家书,突然一切都是虚惊,然而信已发出,奈而何之,虚荣……再扬言,再暴乱,再寻衅…-又被赶回青海,后彻底离校,但却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没考虑其对我一生的影响,折腾、吵闹、断绝关系……又回北京。几起几落,几来几往。上告、落魄、无谙人情而不得安宁于温室,不近世俗而不可自力食宿。铁二区、朝阳医院、水锥子、经院、研究生院、西八间房、二炮、苏东所、广播局、光明楼、金鱼池、西单北×条、师大、广义楼……北京站,警察争执,离开,立交桥,……检疫所,不停地中宣部、人民、工人、文汇、北京、北晚、国务院、团中央、青年报、青年杂志社、马丽珍、陈志明、李玮……终于,张占英,前门联社!搬运工,好不自在,鄙视的目光,嘲弄的口吻,无屑于诸事的态度,无所谓于权力的姿势……只求过去那个圈子,什么李惠斌、刘克白、马明、孙博、王坦、田毅、蒋怡、王润生、朱正琳、马小琳、林国灿……之后,西安之行,机遇到G,香山玩乐,怀恋故情,到X,席前失态,近水楼台,到J,降尊纡贵,无所谓,超然尘外,不修边幅,烟气氤氲,酒色迷离,诗情富怀,,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自我中心,吹嘘得以无视道德与法律,漠视人们之一切陈规陋习,怎么样,谁人能我,天下舍我其谁?非我能属何人?玩乐吧,享受吧,不虚此行吧,划地为牢、自成体系、蔑视一切、只道自私吧,周围算什么呢?我依然如故……不成想,世间未如我之思想,碰壁,薄情寡义,置若罔闻,歧视冷落……他妈的,反了你们了,反了……我的?照样暴躁,照样狂怒,照样痛恨一切而欲斩尽杀绝!继续吧,那未竟的事业,努力吧,向着自我的中心……猛然间,被推进了十四号,啃起窝头,争吃一口饭,拳头凶狠地砸向那个精神明显病态、被公安局弄得残废了的人,继而,又飞跃似地,来到了这里,身着一套黑纱,志 于此,……直到这时,我方如大梦初醒,经过了那一场汗水淋淋的折腾,火与剑的相持,爱与恨的纷争,那样离奇、模糊、难以记忆,不可思议,好象看了一部刺激电影前大醉一场,那情境只觉得惊心动魄却不能再叙,不能解释,不能重复(这若得以将多么诱人啊!)不能选择,到如今,只有沉默,向隅而宁,与世无争,仿佛拳击师败下阵来,无声无息地退出决斗场,贪婪而妒火中烧地看着继续着的打斗,以及那诱人的……一块牛排。
整理或清算过去并不意味着要脱离、永别于过去而开始一新的生活,我现在也许依然处在过去的必然延续之中,未有很大的变化,尽管说噩梦初醒,但亦为一个很小的阶段、符号,且为不得不如此,就象每年十月四日,我必须承认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荒唐了一年,又为非作歹了一年,又空耗能源了一年,又作为危机的构成因素存在了一年,又踌躇满志了一年那样,势在必行。对于过去,从上面的总结中,未免过于粗糙,本应详尽之,那时的酒杯,那时的痛苦,那时的彷徨,那破边的镜子,那摔碎的暖瓶,那醉卧路旁,那洗净的衣裳……沉湎其中,其乐融融,尤在如今,不能设计未来,就去回忆过去,用过去的颠沛冲淡现实的苦闷,用过去的悲苦排遣即刻的哀伤。暴乱的苦痛到沉静的悲伤,这是个实在。其中无所不有,不能究其意义、性质,对于过去,我也无从解释,不能设想如果不是这样,会如何(许多人试图解释某一事件的背景、起因等等,这于此看来是何等可笑荒谬,这样的努力怎么可能得到结果呢?牵强附会的结论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过去就是过去,无是非,无善恶,现在对于父亲的一切态度,并不能取代过去的实在,不能抹煞。我沿着一条唯一的路线行进着,命运决定了我在这个时刻必然定谈做些某种事,这是无可避免的,对我来说,是千真万确、合乎最高情理的,没必要非议之,只需仔细辨认并加以刻划,使自己能够(假若可能的话)看清已走过的路,看看那甩在身后的标志,获得聊以自慰的成功的虚幻喜悦,然后,如果有能力,反过身来再冲入那一团迷雾、恍若星宫的未来,继续探索、冒险、开脱、胡作非为,凭借那副眼镜的矫正再去辨认命运的外化、可憎的人生;如果没有能力,不妨躺下来,对自己说声好了,就此结束吧,该做的已经完成。(任何人,每一个曾经以人的形式到过这个世界之物都可以这样做,包括刚落地便丧生的婴孩。)然后,闭上你的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追求那人们梦寐以求的意境,这就是永恒!
想起来,在我这段世间里,有多少人曾经对我有所影响?学习上,最早的恐怕是三姨,然后影响较小的,成钢、李燕萍,后靳宁及其父、郭谦、曹明秀、田毅、雷祯孝、沈玲、朱正琳、王润生、李惠斌,相形之下,靳宁、曹明秀、田毅、朱正琳、王润生算较大者;在生活上,记忆所及,成杰元家、葛姨家、(大学阶段失控,无所依托)马丽珍、潘开建、王润生,后三者最为显著。在性格形成上,只记潘开建、朱正琳、王润生与S,前后二者为甚,那么是否可以说,目前的性格状况只是S化而对潘开建不象以前那般了呢?未必,我想,目前可能环境所致,抑制了那一面的发扬,仅对于我即时周围的逢迎。这样看来,王润生、潘开建、朱正琳对我影响比较大,是否大到我崇拜景仰的程度,我不以为然。不过,究竟如何才是钦佩与崇拜的临界,我这种态度是不是崇拜,我不知道。不过,与这几个人的交往,是我最不愿意失去的。奇怪的是,这几个人并非我朝思暮想之人,亦非接触频繁之人,是否常交往则效益递减,难说,可我不以为会如此,王润生我接触时间不短,可其影响未必有所趋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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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eighth
昨天记叙了过去,今天呢,是现在还是未来?
适才,给父亲写了封信,系昨夜辗转反侧的结果。性格变异,对于未来的生活能有什么样的帮助,谈及未来,我是那样的恐惧担忧,虽然已麻木于痛苦与折磨,可若还是这般具体的灾难、不幸与挫折,我虽然应付得了,可是却非以前那般欣然于此,信心十足了。信中,我谈到找职业之困难,继续升学之不可能,开个体户的艰辛与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自学对于社会和谋生的毫无意义,希望他能够设法,使我得以escape, go to broad。这能说是畏怯,或是自尊感的丧失?不管怎么解释,对外,我只能说社会这般压抑,我已经不得不作出非此即彼、求助于新的形式的选择了。是啊,未来,谁能够预测她呢?预测市场、预测社会结构、预测人类生活方式、预测外层空间的新的意义,谁又能预测自己竟于何时,将有何等经历呢?面对未来,我们所能够说的,只有我会死去,舍此而外没有任何其它的成份可以再跃然诸上。这方面的概率事件太繁杂纷复变幻莫测了。可对我来说,仿佛倒有些根本于其它方面的影响和作用可以模糊地预而见之,那就是,我将来的道路是会坎坷不平,充满磨难灾祸的。
原来,我是那样雄心勃勃,意欲与社会较量一番,洁身自好,同时改变其我以为是丑恶庸俗卑鄙腐败之处,可到头来如何呢?“出师未捷身先死”?身着囚服隅身铁窗之内的我,未曾改变得了社会,却反过来被改变了。想来,就是这样,“个人改变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对世界的态度”(科西克)。今后呢?我对世界的态度会如而何之?我自己究竟有什么样能力以应对这样的机率,而且是“从容而冷静地应付一切事变”?我说奈斯比特太罗列事实了,缺乏思辨成份,太世俗化了,因而《大趋势》没有什么意义,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我又说齐默尔曼太思辨了,纠缠于这种为世人所不齿的本体论题目之中,而且……而且著作超越了我即时的阅读能力,于是,《结构主义还是辩证法》只是笼中的珍禽只能观赏不可企及与占有,当初,斯宾诺莎的那中令人生厌的几何证明不也如此吗?黑格尔内涵规定性太强的现象学,不也绕得我晕头转向吗?嘿,只是从马克思,从一种对于社会的对抗的本能动作,而触及了象什么哲学、法学、美学、伦理学、经济学、等等、等等,在这样的废物之中立刻被那些陌生的书名、人名、浮光掠影的撷华、走马观花的随感、庸俗拙劣的名言警句等搞得眼花缭乱,立刻卓而不群,俨以广见博识、满腹经纶著称,而渐渐地,什么李惠斌、朱正琳、王润生,都被发现了,知识系统、结构、运用、仿照、基础、素质等等方面的不定,更加鼓励了冒险的冲动与气盖四方了,可是,从具体的现实中的人转向书本,将情感文字化,阅读心理取代了视听心理,言语换到语言,就发现,噢,世界原来这样的没意思,还有这类抽象难懂的东西,我又是这样浮躁轻佻,哗众取宠,故弄玄虚的潜意识使得这种东西只会成为敌视的目标。那么,以后,对于这些东西,不管是肤浅的,还是晦涩的,究竟怎样对付?找工作凭知识?笑谈。以前就是那样不易,以后则更艰难。考试、政审、身体必然作梗。个体?虽然我目前对于它的看法不象那样轻蔑厌恶,可其前景依然令人担心,而且,社会能真正平等对待个体户,恐怕是永远本能的。自学,也是对于社会永远费力不讨好的事(社会这样不负责任,对其构成成员只重义务无视权利),而且成功的社会标准(即社会认可)在某个意义上意味着妥协与出让(变卖)的悲惨结局。从我来说,这等孤芳自赏,不屑于合流同污,在这方面无疑会遭到报应。这样看来,今后何以吃饭,不是个恼人难解之问题吗?
昨天,草草写些东西,却扬扬万言;今天,想多写却只言片语。效益递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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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nineth
我心情浮躁可能与许平快要解除了有关系。一方面,他的解除,使我首次感到了一个相处一段时间、共吃同寝的人快要回家了,这件事多少在我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要回家了呢?而想到自己,总觉得前期渺茫,不可预测,今年三百六十五,明年,后年,后年的四月份,哎呀,我怎么不剩几个月呢?为什么会还在这里面呆这样长的时间呢?为什么?就因为那一念之动?那块锡?那个壮举?那个引人称颂的豪迈?凭此就三年半?!!!!--我感进十四号时,惶惑惊恐。王长海说这下一辈子完了,我不以为然的一笑;说我踏踏实实在里面呆着,我决不相信是会是事实,蒋宝山听说我捕了,大为惊讶,说原以为我最多只是两年教养……可结果呢?开庭、接判决--三年半!哈,从青海回北京上中学,三年左右;七八年十月上经济学院,八一年初离校,近三年;八一年漂泊社会,不确定状态,八三年十月走进底层那宏伟暗淡的世界与人生,又是三年时间,这次,还是个三年多,三年,三年啊,三年在我的生活中究竟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我的经历的划分是否要以三年为标志呢?(这两天,我在直觉中,以为我不会呆足三年半,而会往下,以二年半为限)可是,说起来,更较之以前很自在地觉得长于三年半无所谓,显得大相径庭了。另一方面,许平出去也许会帮我找王润生。我为什么一直耿耿于怀呢?为什么以前的象征行至少在这方面找到了赖以滋生的缘由呢?无非是想让他或廖萍萍起传声筒的作用罢了。可是,我在这方面为什么这样不甘心呢?为什么要这样努力、这样庸俗、这样寡廉鲜耻呢?实际上,若放得明智些,应视若畏途而退避三舍了,为什么要这样一往无前于荒谬之中、无限之境呢?好啊,这多天的不思偶事只念独身,却又以潜意识之中的这等无稽荒唐之事为圭臬,虽然日渐衰落,可毕竟是有的呀!明白些吧,做了的事就算是做了,以后更加残酷些吧!
给J写了那样一封信以后,可能,由于不似八三年十月十日、八一年元月三日那样注定或预示要红字相往,因而倒没有太思想,只不过预料肯定会接到来信的,至于其中内容,不清楚也不愿设想,但却下意识地排除了大光其火,借此而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不知现在这等麻木是否也是病态、性变态之状。
分析主义哲学--将一切归之于语言,反经验主义,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应说的说,不应说的沉默。罗素在此方面对于经验哲学与分析哲学的调和--玩世哲学的趋势言语掩盖了事实,哲学只是对于概念和语言的争议--分析主义哲学在伦理学上划作元伦理学,实用主义的效用-工具论,实存主义克尔凯郭尔大众、自我,雅斯贝尔斯自我与他人之联系才得实现,释迦牟尼自己是自己主人;虚无主义的一切无存在价值,一切皆可;弗洛姆现代科学重经验观察而非理论思维;印度民族危机--品德、目标、信仰、意志危机,印度哲学与西方哲学之比较(这对于我一直视若一个璀璨目标的中西方文化比较的价值是一次冲击,就象以前新加坡某教授的评语那样,那么,这个题目或许只应当作为一个中点站,一种手段),--西方外部世界,理性分析,利用外部世界原则,印度哲学则精神实体,直观综合,深入主观世界的奥秘,西方与科学、印度与宗教、艺术,由此,印度文化与中国文化异同,在与西方比较上有多大差异;比较何以脱离唯心主义的认识论与方法论;犯罪的社会学、生物学、心理学(精神病学)理论;哲学假设生存权利的可理解性、真理的超验性与合理思想的普遍性,--萨特人际进行自我创作以外什么也没有;麦克罗兰现代世界作用使人应接不暇而回到原始人;鲍波尔没有历史规律趋势,社会从封闭到开放;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原子波-粒说对于逻辑、语言和本体论的冲击;堂吉呵德与桑丘•潘沙的对立;(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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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lwth
许平终于走了。有些惆怅、茫然若有所失之感。失去了什么呢?首先是不管怎样,将其作为一种取得外在认可的对象,在某些具体琐碎事物上絮叨于他,以泄为快。其次,这里少了个平衡因素,现在,S与老疙瘩表面如胶似漆,程与我处于受排挤,从这一点上说是同病相怜,而许平,为人狡诈,谦和之中掩藏着收敛形状的自私,离间双方关系从中渔利,对谁都保持若即若离,因而使得组里的关系的局面处于虚掩雾化松懈而弥留的状态,他这一走,组里的力量对立化就马上明显和尖锐化了,会如何,尚未可知。想来黎力在时,他不过是惟命是从,在这个系统中决然不会有这等关键位置,黎力的能量、直率及其与S在一些方面的紧密相连,成为该系统的中心链。随着黎之出狱,我与S之不睦,彻底改变了此系统的结构状态,从而使老疙瘩能飞短流长,大辟市场,许能玩乎股掌之间,搞一种泰然自若、坐收其利的买卖。他这一走,平衡点必须迁移,会到什么位置,届时会呈现什么状态,都是叵测之事。第三,他之出狱又使我想到了外边,想到了自己若此……等等之类,感到妒嫉与自愧弗如。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到这里几乎全部的活动行为的象征性之基础消逝了,旧的生活方式,无疑已失去其现实意义而必然会销声匿迹,而新的方式只是渐渐地潜移默化之中,得以实现,由于这属我无力以知的范围,因而有无所依傍的失重摆动之类的感觉。行为失去了目的,生活失去了形式,作用失去了效益,如何?
与韩永康在对S以及整个教研组的看法上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有时,我吧将其中情况与之倾倒、交换看法视作乐事。S其人是个自我表现欲极强,自己利益得到满足后一概不问他事的人,是个本质上已经腐败的人,在治学上是轻浮的,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在这个重结果而不重原因、重成效而不重人品的地方,他是能够得意的,甚至在这个偏颇的世界里亦然,不过,太无聊了。道德败坏与表现欲强盛,S与老疙瘩同此,只不过是成熟程度、表现方式、所经途径不同罢了。新的系统状态,也许不会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化。仔细看来,我对他以前的误解,结果是行为上的趋同与观念上的泾渭分明(暗自的)。
现在,我的情绪不佳比以前大有发展,看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总想往外跑,到别的地方去来摆脱这个压抑人的地方。不能集中精力,不思茶食,这情绪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或是身体上的,我不清楚。我在给父亲和J的信中,讲到我的身体状态江河日下,饭量锐减,恐有什么疾病缠身,这种写法当初是偶感而至,可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如此,开始将其作为一种事实来对待,若非此则是精神上的问题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我来说并不鲜见。不是观念决定语言而是相反,语言形成观念。星期四(十号)接J邮包,我在复信中又一次说了我欲寡然离群,孤苦终生,而渐渐地,我也有些真的相信会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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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yary eighteenth
这几天,情绪未见平缓多少,虽然开始看了一点东西(暂短地),可总是有烦厌之感。由于昨天未见任何人的邮包,从而这个星期又不可能得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懊恼得很。赵玉苓处已近半年没有来信,我曾写信给她要了些东西,可被置之不理;我给父母写信,亦要些东西,且交换些信息,安排些迁京后之事,可亦未作复;郭谦、马丽珍、王坦、马小瑜等等之人,没有一点回复,索要书籍亦不得即手,所以暗自焦躁自烦,G、D不复理所当然,D恐怕连信都没接到;J连续收到我两分那般之信,会作何想不得而知,王维俭、吴廷华、蒋怡、孙博、马明毫无反应,何故--我如今是犯人,这在其心目中会如何?
昨天,听了刘云峰到茶淀给犯人做报告的录音,知道严打至少从说法上还未完结,虽然他没有释法权,就其身份来说不过司局级,对于总的精神只能趋之若鹜,惟命是从,起中国古典低品宦官的惯常作用(姑且不说其为社会、职业、他人、谋生手段所赋予的菅草之作用),不过,从其工作便利和相对于在这里的人闭塞状况来说,是提供了一些值得思索推论的线索的。重刑主义依然要维持下去,现在的重不是反常而是情理之中,合乎民意(法律的作用转移到了社会一侧而失去反坐之功能,这已然有一段时期了;对于人的行为的处罚更多的不是对于人自身);关于翻案,说是以前判得轻为非常,因而是错误的,运动之后的人在量刑上不应与以前之人相比,亦不应与同期判决相比,各地区法院在量刑上总会有出入,只要是在刑法量刑范围之内则为正确,多一年少一年均于事无损,由是,法律的幅度成为大有利益、印象、感觉、好恶等之游戏浮标,另一方面,在规定幅度内(且不说原定幅度于立法上之人的因素性)从重,则无疑是将刑法在运用上作了正式的修正,对于有触刑律之人,何处均系于法官意志,对于轻罪或仅属错误行为、或更进一步的行为又当如何?中刑主义的延续,与目前其它方面的形若人道的改革有何关联(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法律改革、狱政管理改革、劳改制度的改革,等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要与其它方面的变化取得一致?
不管怎样,我总以为三年这样的时期对于我来说是有些过于勉强了,定罪量刑姑且不说,托是在文革中在监狱里呆上三五年,这本算不了什么,可如今,各方面都在发生较大变化,这里是滞后于趋势许多的,而刑满从这里出去以后,与彼时之距离会如何?同时,年龄也妨碍了我迅即征服一切险滩跃然符合总的趋势,至少能在不相上下的水平上面对社会。同时,这里面的种种,也是很无聊的。听说过两天又要上土方了,时值四九,地冻三尺,一万方土需要在这群劳改犯人的手中挖出来,寒风中形成一条断面呈梯形,三米多深的渠干,抬台儿肩疼,挖方手疼,天凉手脚冻得奇痒,干活汗透内衣,寒风一吹……好不惬意;一群唯利是图、自私透顶、寡廉鲜耻、穷凶极恶的刑事犯,为了使自己得到哪怕是片刻的物质待遇或精神低浅之需求不惜任何代价,成了典型的动物,人性无存,犯人、犯兽,笼中饥馑之禽兽,改造,改了却未必能造,既或造亦只造就一群无耻之徒。自 刑的功用更多的不在于使市面上人数的减少(不管如何不明显)而在于培养了敌视道德、良知、自我收缩、恶性论者所样天 之泛滥膨胀、扩展蔓延,供给制与监狱communist使人的本性、基本欲望成为首当其冲的需要而被奉若神明朝思暮想,保持肢体完整(这里所谓全须全尾)于始终成了这里人-兽之趋向目标,伴随的就是电棍、戒具、跑圈、体罚、小号、西北、枪弹、和劳改犯可恶的生涯,而我在这种境遇之中还要渡过……三年半,这是多么……想来,如果要判我无期、十五年,我会说三年半是个多年诱人、令人欣喜若狂……唉,我这个神经质而多思善感之人!不过,从对立面上说,社会从我这里透支了青春,透支了岁月,透支了生命,透支了这样许多,仅由于是一个社会且如此之形状,又让我怎能不耿耿于怀、冷漠初衷呢?对于这里,我虽然意识到了变化,可已经失去了兴趣。不错,我是一个中国人,而且,以前是,现在在一定程度上(远不若以前了,只是由于兴趣的迁移)是个民族主义者,血脉之中华夏blood不时唤我作为一个Chinese要尽到责任与使命,“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昊大何不仁也,匹夫不等于prisoner,位卑亦不同于此,我的全部的生命之中,至少在外面看上去,充满了颠簸挫折灾难折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信息社会瞬息万变,三十年=过去几十个世纪,如果几十世纪河东,几十世纪河西,毕达哥拉斯混乱-协调成为现代系统论的渊源,相关、有序趋势笼罩着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达到了这样一个观念外化的三段式,完成了一个两千多年的循环,于是,那个玄妙的人,在这里面,使自己得到了改变。黑格尔会说这是个提高,不过不管怎样,是变了,而又这般荒谬绝伦,难怪老庄要说那般原来看去是那样不可思议之语。在这种变化之中,在这个老庄哲学逐渐趋近于存在主义以及分析哲学,世界这块小地盘上居住苟安着各类人出现了合并、同居、趋同的趋势,联合体由部落、家族、民族继续扩展,逐渐地涉及到一个突出水面的完整陆地,以至整个的仅存的诺亚方舟上,人们对于是什么、应该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渐渐讨厌而转向会如何、怎样如此上去,在这个渐变的心物合一的趋向化过程之中,我,潘?,却默默地在寒风中抱着铁锹,完成一个劳改犯人为了取得来之不易的细粮而必须在电棍和枪口之下付出的原始的高强度劳作,与这个时代并驾齐驱,同步向前,两个主题同时呈现,高低音部是这样的配合起来,或许以和声与对立格式上不符合规矩、圆方、式程、可毕竟--竟毕如此,现实且合理。你不是也感到了时间吗?八三年现在在你想来不是也显得那样的陌生而遥远吗?展望未来,更由于其莫测而显得漫无边际吗?不过,毕竟中国人,中国的food、中国的prison、中国的farm、中国的life、中国的frild、中国的winter、中国的gun、中国的death!是啊,教我如何不想它!Damn you! Confound the dad-blasted! What’s a messy stuff!世界主义,有什么呢?What things have beer given to you by your love motherland? Lucky? Beautful? Fortunate? Wife? family? Money? Hopeness? Sport? Strange? or Complain? Suffering? Prison? Imprisonment? Go abroad rather than suffer or died in your homeland!这就是唯一的escape、唯一的truth! Capitalism or socialism, Chinese or forigen,从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角度看是无所谓的,我虽然不及此者,但大势所趋,此亦顺乎民意者也。future?怎么办呢?What will happen?我也许终生要置身于这严密的伦理结构之中,这精巧、纤细的神经网络包围里面,这不是我的无能,只是我对于命运的迁就于妥协,只是我蒙受了不均等机会之结果,倘此,则只是一生感叹,最终耗尽一身精瘦的筋骨与黄种人的血性,成为又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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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nty-sixth
星期四,又接J邮包,并信,终于等待到了回音。元旦后那封信未曾收到(由是,父亲、王维俭、马小瑜、吴廷华亦然,不过,我又给王春元、李惠斌写了信,欲以弥补,另外,给马丽珍又写了封信,写明希望她与我家建立良好关系--我现在对于她不时念起,不知何故,恐怕是对于过去仅有的那一段貌似暂离苦难的日子的回忆吧)。这样的等待、期冀、看到仍有书信来,不由喜悦,可见信后却未使我有多少愉悦。就其人来说,确乎是个善良诚实的人:“信没看完,我哭了。原谅我感情脆弱,然而我毕竟是姑娘啊,我不忍心再看那凄惨的描述了,更不愿意看到我所崇拜、敬重的人就这样一天天垮下去。你要挺住,听见了吗?……”噢,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实在难得呀,可同时,也精明,对于我所提及的敏感的关系问题,不予答复,洋洋数页,避而不谈,只说“一直盼望着你能早一天回到北京……衷心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无疑,宣告我的防御进攻战略的失败,一次软棉棉的,夹杂着某种欣喜、得意与满足的失败。或许,不知道我的刑期,how long time?可终归是要我好自为之,于是,只消退却下来,见好就收,只能停留并满足在此水平上,同时,关于自己的设计-未来的规划不是只限于小房子吗?某间板房,二居室之中的一间,象大多数家庭那样,只不过,这样的游戏能给现实的生活添点佐料,增加点新奇色彩罢了。什么社会的透支,什么肩膀,什么三角形,什么上帝,呸!想来,被人崇拜、敬重,为何呢?从我来说,整个兴趣不过朱正琳的模式,王润生的启迪,书本的迂腐,生活的矫饰罢了,曹明秀、田毅……嗯,这两天,似乎又踏下心来,看进去几个字了,同时,在组里更加世俗化了,可恶而无奈!安得现在与将来呢?
对于日记,此刻的需求甚少。委屈你了,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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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ruary twevleth
这些日子,还是无心写日记。今天,信手在零纸上胡写几字,通观不觉记益。
只道是 合欢花 北京都城 都城风光 潜心 都市文学 马 新一代大学生的风貌 每一个字都还可以 雷祯孝 命蹇时乖 苦痛的缓慢性持续性 向意多所耻 转眼方一月余 已遥渺飘忽 诸多事变 构成这斑斓人生 斑斓人生啊 何日 何日方能撕开胸膛与外强中干 金玉其表 败絮其中 跌一跤爬起来 再跌一跤再爬起来 跌爬往复 身体越来越赢弱 意志越来越颓废 终于有一日 跌下去 再起不来了 从而从而从而 自我折磨 有爬起来的力气尚可 而往往往往吹牛 吹牛 吹牛 吹牛皮 皮 杨波 名字 韦 韦 又进入荒唐时期 又进来了 这荒唐的 荒唐的时期 生命的完结 它随之而去 去了 不见影子踪迹 唉 伤感的生活 未老先衰 多灾多难 情绪低落 伤感 伤感 伤感 萦怀萦怀 只有自己 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说 没有人 永远也没有 就这样 青春易逝 好景不长 时光荏苒 岁月轮回 轮回递嬗 无忧无虑 饱经忧患而又默默无闻 何处是开始 何处是归程 这岁月 这年华 这信笔神游 我已经已经已经二十五 二十六 向着二十六岁进发了 二十八出去 出去 何能之有 总放不下 放不下这自命清高 顾影自怜 破落户 暴发户 文人三户 鲁迅 时代的差异 平方差 高次方差大于一时 世态炎凉 秦楼楚馆 积古相沿 补偏救弊 囿于成见 难磨诸般大好时光 不时迁思现实之外 偶想字体的变异 变异
有时,我写日记,总好象终要为人所见,故不免羞涩躲藏,这样信笔胡写,回头一看,倒见出不少真思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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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sixth
近一个月没写了。这写时候,除了看书,所思所想甚少,年龄大了,逐渐平缓下来了。对于外面之事,考虑也不多,所谓个人问题以及J事,亦然。一直未来信件,恐我告之刑期使之大为惊恐,无声于我生活之中,但我倒不为所动,至少至今如是。前天,托人给父母各信一封,据说被发觉。我一直在等待着处罚的到来。予之信中,说我要代购未遂书名欲请他事,以后有事则函,无异于激其复函作态。但此信蒙不测,倒使此事耽搁下来了。由于S外出,组里现只三人,而实在地,这个系统平衡点部分地由我来承担,在顺境之中可能思想庸俗平滑。
今天,给分场刘宝元写了信,亦想藉此而发扬。信如下:
首先,请允许我坦率地对您说,我以为,您决心搞经济,对于您个人来说是个非常明智而有远见的抉择。现在,从世界范围来看,处于知识爆炸、信息横溢、瞬息万变的时代,在人类知识的各个领域,都面临着一种全结构全系统的危机,人们的生活方式、内容以及相应的生活观也处于动摇更替的阶段(关于这些,如果您有兴趣,可浏览些《大趋势》、《第三次浪潮》、《世界面临挑战》等几个小册子,这也是胡耀邦推荐给一些党政干部读的,书写得有不少漏洞和毛病,但从中确可以为启迪打开思路,从而使人们从以往面对过去改到面向未来的立场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从国内看,经济改革之风日甚,党在农村的成功促使和激发了对非农业领域全面改革的信心增长和勇气。中国这个沉睡的大国开始动起来了。日本企业管理著名学者金田数正说道,中国象一条大船,动起来不易,可一旦动起来,就休想让它停住。至于方向和方法问题,则另当别论。同时,这种动态的现象对于人们以往死气沉沉的生活也起到了摧枯拉朽冲击荡涤的作用,人们的价值观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口号到行动,从目的到手段,从形式到内容,从虚幻到实惠,从静到动,从死板到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越来越快,列车刚刚出站,正在加速之中……当然,这里面并不是没有缺陷的,可是毕竟变了。这种形势下,从应该相当的时期来说,重心必然要置于经济之上,国力与人口占世界总人口比重、国土面积之比等相称,经济上的拼搏是必需的。另一方面,现在,从动乱中刚刚解脱,又迅即进入突变阶段,世无英雄树子成名,为一大批有才智胆略和眼光的人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也只有在经济改革这样的领域之内,能够更快而简捷地取得成效,报纸广播宣传之中,对此做过不少报道,在农场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
您选择了工艺美术行业,这在我对您的观察和判断之中,觉得您似已有了一个初具规模的方案与目标,原料来源、产品销售,以及工艺加工全过程等方面已经心中有数,另我所做的,只是从经济核算的角度讨论下经济效益,也就是如何用最小的劳动耗费取得最大的经济效果,按您的话说,就是怎么能赚钱的问题。这样,我就不去谈原材料、产品销售和生产加工的过程中一些具体的技术经济指标问题,只是,这些经济行为需要综合平衡,用科学方法予以管理,才能取得更好的经济效果。
需要说明的是,限于我以前在校所学的专业(经济数学)以及我自学掌握的其它方法,相对于工艺美术这样的部门经济来说,只是一种抽象的方法,而且,由于资料匮乏,对于现在(我指的是进公安局以后)的市场趋势、需求情况、人们消费结构变化到了一种什么程度、消费者心理状态、工美产品销售情况、需求量大的产品、竞争对手情况、工美品在外贸行业中现在所处的位置、外商对产品的要求、综上对您所欲为的行业的影响,均处于无知状态(这种情况您是了解的,在我们这里尤此),因此,所提看法不免失于笼统而陈旧,更不可能凭现在状况建立什么数学模型,以计算分析判断,从而得出准确的结果并推出可靠的结论了。
工美行业,在我国来说,是个优势行业。对国内,随着人们消费结构的变化,对需求会日益增长;对国外,这种原始的手工艺品的加工,精制纤小也受到海外称誉欢迎。这种行业,主要是以手工、半机械生产加工为其特征,属劳动密集型行业,这一点,对劳改农场来说,是有优势的;同时,这种行业投资少,见效快,技术要求水平不高(主要是经验型、而不是知识型),这点也是有益的。(当然,对于您和农场来说,未必没有比这更好的行业。)①现在,需要在开始时,除了上述外部情况外,内部情况也需要加以明确,其指标包括:资源情况,资金情况,销售条件,技术能力,工艺水平,劳动(活、物化)消耗水平,投资水平,生产面积,生产条件,运输条件,组织条件,设备状况,等等。这有助于对自己所管企业能力心中有数,以便合理安排生产和打入市场。②说到市场,应该充分重视预测,以调查研究分析推论为基础,对产品乃至企业的前景有所明晰。(一些具体技术性方法不此赘述。)在经营决策方面,必须注重环境变化,提高经济效益,确定经营长期和近期目标(包括产品、销售等),通过谨慎而果断、科学又不无风险的权衡决定企业生产发展方向。同时,加强销售物资管理,还要了解国家现行的各种经济法律、法令、条例、规定,不使有法律效力的产品、劳务合同成为企业活动的桎梏、羁绊,而成为一种动力和披荆斩棘的工具。③从生产管理方面看,注意生产的连续性、平行性、比例性、节奏性,以提高产品质量降低生产成本为目标,加强流水作业(这当然在可能的情况下),运用一些现代管理技术,加强对工期、工序、生产计划编制、控制、执行的调整,加强对劳动定额制定于执行,使劳动 经济、合理、有效、实用。④从技术管理方面,注重产品在市场上的销量变化趋势,进而促进产品的更新换代,对于设备,注重技术革新改造,用长远和发展的眼光,还要做好技术引进的工作准备,加强技术经济分析,用经济观点解决技术问题,在产品产量、总投资、年经营费、完成产品的工作量等指标间选择最优组合,取得成本最低盈利最大的效果,强化产品质量(功能、效用)与成本(各项费用)之间比例的严格核算与管理,即产品质量、加工生产过程(工序)质量,企业各部门(生产部门和非生产部门)工作质量的管理,加强质量检查,以质量求生存;加强对影响产品质量、工序质量、工作质量各种相关因素的分析和控制,提高产品的可靠性。⑤在财务与成本管理方面,对于固定资金、流动资金、销售收入、盈利、专项基金(包括固定资产折旧、大修费、工资、奖金、津贴、企业流通费用、职工福利事业费、企业管理费用)、清产核资、加强计划控制管理,平衡财务收支;对于成本(生产费用),确定计划达到的成本,以及降低成本以达到计划中的目标成本的措施,加强成本核算;加强经济核算,以最少劳动取得最多的产品,明确经济责任制,加强对于经营成果、生产成果、生产消耗、资金利用效率、原材料消耗、产品、质量、工时利用率,节约或超支情况等指标的及时核算与检查,从而使各项指标接近或温和要求。这几个方面都是需要兼而顾之,不可偏废的。过去,人们的传统观念之中,总是把“经济”划为生产领域,马克思及其以前的经济学所讲的也是这样。现代,随着前述大变化的进程,人们逐渐地改变了传统的看法,认为价值的形成过程更重要地决定于供需关系,由是,无论是经济学家,还是企业管理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移到了市场-消费者处。甚至,最近的市场生态理论的出现,美国供应学派的复兴。在我国,市场虽然只被列为辅助于计划的次要项目,但是企业自主权的扩大,独立的经济核算,生产面貌与企业的生存发展的联系,使得市场日益成为众目所向而又望而生畏的玄妙、庞大之物,这样,就使得“经济”的含义相应地转为成形产品到达市场之后的一系列艰难而坎坷的征程,所以,及其供、产管理仅仅是一种手段,而不再是目的了。它们均为了销售而服务,故此,应特别予以重视,并投入相当重要的人物财力的就是产品的推销工作,这甚至是个企业生死攸关的问题,国内外一些经济飞速增长的企业、公司乃至国家,考察其秘诀,成功之处莫不主要在于具有强有力的推销组织和网络,有些生产企业的销售部门的力量与规模甚至超过了本企业的生产部门,形成了本末倒置喧宾夺主之状况。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从企业发展的角度,这一点必须提早予以充分重视和准备。
以上是对您的命令的完成。再重复一下,手头没有资料(连起码的报纸都没有),只能泛泛而论,其中有许多技术性的东西,计算方法,也不可能在此堆砌罗列惹您生厌,同时,您的要求也不十分具体,我只好如此而行。
顺便说一下,在上次我给您的材料之中曾提到过,应该根据本场现有资源状况,地理位置、劳力情况、市场需求等发展本场经济,对于您来说,似不该局限于工美,因为在我看来,您的精力、能力、智力等还有进一步扩大范围的潜力,而本场供产销、农工商一体化系统化,因地制宜发展经济作物的种植,作物原材料初步加工与再加工,养殖、水产、轻工等行业,在本场大有可为。恕我冒昧,不妨雄心勃勃,高瞻远瞩,奔腾驰骋而切实有效,凌浩渺之万顷。
另外,我有点个人请求。我今后回到社会,一无所能,现已届而立之年,向意多所耻,如果能在服刑期间学点手艺,将来也好藉此苟安于世(我以前因写“潘晓”《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一文而被迫离校,我家在青海,自己只得流迫于北京街头,风餐露宿,今后的路依然如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场修理厂或汽车厂曾到我分场调走过人,是否能将我调去干些粗重活计,偷学些手艺,免得在这里只是书本 无谋生之路(这我对我分场管教股干事说过),因此,您是否能帮忙让我学些技术,并在工作中发挥自己的力量。如果此求过分,则恕我无知于其中。务请保持此事的范围性。
您要搞经济,不妨找些本场能工巧匠及请外面的人,我,作为一个犯人,随时准备为您效力,同时,犯人之中有门路、有能力者,应在其刑期之内充分加以利用,否则过时无求。
祝您成功!万事如意!
潘?
1985.3.6
不过,虽然这些天一直比较平静,可我仿佛预感到有些什么不测行将到来,看到他人的回家、同居等等,得到这样那样的好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而且,头脑又开始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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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eleventh
前天,接J邮包,该件是2月中旬寄出的,信尾签着2.14,可直到3月9日才到我手里,可能被扣了一段时间。昨天,又事信二封,其一致父母,开始时写得还客气,提到寄东西(尤鞋)总是拖拖拉拉,同时,关于诉讼一事,与马丽珍联系,我今后出去后谋生基本方面,急求书籍,且刊授大学、在单位东西等等均无答复时,不由怒出心生,责问我怎么就没有人管呢?是啊,我现在对于父母在我的事情上不以为然,含糊其词,又拿出那套令人厌烦的一点也不知道这套东西在我来说切恨至至,在这方面,他们已经有过不少无效之功和惨处,可依然要拿出这套架子来充充门面寻求自我满足,可是对于能够切实解决些问题的办法,却回避躲闪只字不提,如今,我看他们也成了只说漂亮话不办事的可恶之徒了。现在,减刑假释等对我不无诱惑力,我在此处的许多活动基本方向与出发点由于他们的耽搁而不得要领,故前一段时间的好感不由得被折磨掉了。另信则J,内容与前信大相径庭,显出一副令我都感到惊讶的谦恭与和缓, 由而谈及如果我有什么冒犯之处务请原谅,我不愿失去这样一位朋友,也不愿在其面前依然保持自己的封闭缄默与文过饰非。确实,这副姿态是我前一段自以为无所谓之音信杳然状态的反应,而这种姿态只是一种进攻型策略,迫使对方能至少说些悦耳之声。对于他人、D、看来信落它处,而且由于J之形容甚感无兴于之;G,恐已炉火幽闭不思于它,只惜宫覆蛾飞,万事休矣;X,倒是未确定,不过总想其现于情意缠绵或他人锦榻之下幸福得不由自主地哼哼,且作为其人来说未必能蒙难不弃,又智力平平,不过尔尔。可是,所思最多的则G,看来,在智力上无取于他人,只有在姿色于气质上为之,近来这里同居者甚多,看到了一些异性,不由心中加以比较,而终至此。可现实些,则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寻求归宿,虽则目下尚未取消独身之愿,但情感上终欲不竭,假象也罢,错觉也罢,只是文章近来水平有长,见识增加,议论逐渐接近类之水平,而为人则至少在我看来属佼佼者,这样,总欲以艰难跋涉不屈不挠病魔缠身举目无亲单枪匹马恶斗终生的形象蒙蔽于人,慢慢地,谎言一致性的要求在身边亦予扩散,由于与几个周围之人交谈多了起来(可能也由于S之未于此,无从比较之故),得到了情感的发泄,打开了锢闭之牢,故前回不予日记;对这几人亦将前景描绘得暗淡悲惨,倘多思善感之人只会以同情和爱莫能助目光视我,(想S为一需求成功与动荡之人,X则乃这类多思善感之人可却世俗之虑重重),而这,于J更是骇人听闻,知识、观察力、经历、经验、生活征程上的安全系数等上的差别由我予以扩大并绝对化,使成崇拜-景仰关系并果然如此,而这种作为本身又加强了我之自信与傲视一切,有恃(J)无恐。可是,近来北京变化较快,对之来说,由我训练出来的观察力与感受力未必不会反过来对我的依托点进行一番侵袭与征服,为人仗义可喜,但无视公众舆论、独自往来,追求生活的性格,不能不是一种需要加以认真对待并做好准备的危机之源。
近来,觉得情绪开始波动,大有不测之感,又快接近可惧之点了,难以逆料!
一月九日日记中写下了些现在读书偶想与体会,未能完毕,至今也未能竞业。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给王润生写封长信录于此作为对于我目下学习水平知识水平分析观察水平思想水平的浮光掠影不无水分的检验与记载,可机会一直未有。(许平一直未能办这里许多人要他办的事。这个人看来已经彻底完了。毕小飞难说会不会去办理此事。)因而,只有将到刘宝元信草录之前,今后如何,难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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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vleth
昨天刚写完那篇日记,可上午一曲贝五,晚间一曲柴六,十一日这本身非寻常之日,使我不由怀疑这是否象征着什么,尤其是柴六,听得我真的似的,于是,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今天,上午即给小王写了封信,可原来那般溺于书本之辞的念头打消了,想以后为之。只如下:
接到这封信,你们也许会感到很惊讶,我这样长一段时间与你们中断音信,突然又冒了出来。前年大概在十月初,我曾与小王约好,不日去拜访一叙,不想,事有多变,十月十一日,我被公安局传讯。我在前门联社做装卸工时,一次出车,司机乘他人不注意,而且我不在场之机,搬了一块工业用锡。九月份,他被传讯。由于他未进过公安局,且较为胆小怕事,于是按我们事先约定,将责任推到了我身上。我在案件清理过程中,亦然如是,揽了很大一部分责任在身,因此,被定盗窃罪予以逮捕审判,如今在距天津一百多公里的茶淀北京清河农场十分场服刑。一般来说,社会上对于公安局里面的人是很不抱好感的,但是,这次我身临其境,倒看出其中许多未必果然,特别是所谓“严打”运动之中,一些在以前根本不会到派出所的人也被抓进来,判了刑,大规模捕杀的对象之中,大部分以前恐怕只是三五年刑期足矣,可现在却已缩进小小的盒子之中了。我与一些死囚相处一段时间,感受不浅。法律如此弹性扩张,一时间冤案复溢,且从长远来说,重型主义未必会使社会安全系数有所提高,很可能倒因此而带来更令人头疼的问题。
本想早些给你们写信,可一来这里对来往信件检查控制较严,一般来说,非亲属不得通信,收受信件往往因非亲属、或内容使这里的警察不悦,而被扣下来,恐给你们写信徒劳无功;二来这里有刑满回家的人,我曾让他出去到你那里说下我的情况,并告之比较安全而有效的联系方法,可至今未见其复,而这里这些刑事犯(各罪种都有,从杀人到偷钱包)既渴望回家,一俟刑满则万事休矣,只顾尽享团圆之乐,,无心于它,又根本无义气与道德可言,允诺,亦步亦趋、寡廉鲜耻,只为了争口吃的,或免去一顿暴打与持久的受鄙视排挤,故而看来信未曾带到,只得提起笔信此。这封信是他人接见偷带的,所以在复信中勿详及此内容。
也许,你们对我入狱不会以为意料之外,我自己也是这样看的。以前,小王曾劝我不要拿自己的性命与自由同法律开玩笑,应保持“聪明人的远虑”,切实安排自己的生活与前程。不料事情还是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不过,这次入狱使我自觉获得了非凡的东西。首先,对于法律、监狱、各种犯罪手段、死囚只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的策略等等,均有所认识与掌握。法律的有效性,严肃性现在于我看来不过濯足之溪;监狱呢,这里是个完全倒转过来的世界,你们所处的世界在这里上升为理想之境,并且由于长时间与世隔绝更加剧了其理想化程度,对于这里的人,现实就是黑洞洞的人群--男子汉、罪犯、高强度的劳动、恶劣的生活、不使而至的非正常死亡,各种体罚、殴打,人最本能的东西无遗的变态的暴露,为了躲避劳动而吃缝衣针、钉子、碎玻璃、碗碴,把将愈合的伤口撕开放进几只死苍蝇,使之腐烂,用石头砸断自己的上下肢,等等,混得不好的人有人甚至在经常的殴打之中成了精神病,有的人被约束衣(一种刑具,将人的四肢向背后吊起来,而且可以随意松紧,即使松时也让人喘不上气来,我们称之为“小衣裳”)搞得终身残废,不顺眼的人被打时要敲断七根镐把,几十斤的重镣,和一戴就是几个月的背铐(越动越紧的手铐将双手铐在背后,吃饭睡觉亦然)趟起来哗啦哗啦,是牢房中音频较高之声,几个经常痛打一个稍有不服的人,开始时还能听到惨叫哀求之声,最后则只能听到皮肉与囚具解除的声响,带电的警棍有时把人的胸部(用电棍惩罚人时要被罚者脱光衣服赤足站在冰凉的地上,无论冬秋)搞成一个焦烂的大窟窿,有人忍受不住,越狱,结果,或者被抓回来,可以想象所受待遇,或者,被武装警察的枪弹在身上穿了十几个洞,就此得到了永恒;犯罪手段呢?由于接触的人多有折腾几十年的老手,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人,因此,可谓五彩缤纷;至于死囚,其生活简直别有洞天,大殊特殊于平常人与尚可苟安于世的轻刑(自由刑而非生命刑)者,一言难尽;说到这里的策略,我倒觉得我适应性很强,很快地熟悉了周围并照方抓药,开始时不仅没成为被挤兑者,反做挤兑人者,现在,又在刚到服刑场所一个月后,摆脱了劳动,到这个新世界中俨然成为一个施教于人的文化教员,在他人三九天脱了衣服拖锹干活之时,我却闲坐房中看书、听录音机、凭消遣玩乐器,或为了这里的各单位巡回演出而对付那五条线上爬行的小点(我在一个乐队合奏中担任小号领奏),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苛刻的纪律(成文与不成文)约束,成文这里的“高级犯人”,虽然这种情况能延续多久我不清楚,可即使在众人眼中,我也是发号施令者,庆幸,一切打罚均与我无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倾轧、厮杀、揭发检举、落井下石,看着这些到这里整理道德的人,这里截然反之于外的是非荣辱观,谨防他人的嫉妒而生的报复与暗算,随时准备拼杀一场。其次,由于暂时得到了在外面都未曾有过的无所它思的空间,我在这段时间里读了大批的书(都是同学或朋友寄来的,他们附信于其中,这便是上述安全有效的方式),象我以前学过的程序设计、电脑原理与应用,数学、英文、哲经史法美逻诸科,以及现代方法论方面技术性书籍,另象《大趋势》、《第三次浪潮》、《世界面临挑战》之类的书皆予阅读,我自己很吃惊于现在的阅读速度;其间不无奇思怪想,于此不一而足,只想先信叩门,日后讨教。第三,也是我以为最为主要之点,就是这次的监狱生活,使我至少在性格上发生了即使不是根本性的,也是全方位大面积的迁移,这个特殊的环境,要求在心智、非道德(即俗语中“缺德”)与残忍等方面加以竞赛,而在我来说,虽然对于犯罪很能理解,但无心于此,更无心与专此为生之人深交与长期往来,既防他人害己,又无兴趣于陷害他人,同时,由于隔绝了都市的喧闹烦事的纷扰虚幻的希望世俗的玩笑,使我得以在这个昏暗单调的环境之中彻底平静下来,清算自己的过去,作为一次幕间休息,沉静地冷酷地估价评断自己。这时,我才发现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荒唐可笑,无由的狂妄,迷离的假象,现时虽则一片艰辛困苦,可相形之下,入狱以前倒更是噩梦一场,但是我以为,过去仅仅是过去,不能用是非价值观予以判断,它是个实在,就象现在一样,好象在我需求的仅仅是现在如何,将来会如何,堂吉诃德跪拜了潘沙•桑丘,而我呢,把脸转向了将来--将来,在我是条更为艰辛凄凉无声无息之道,我早就做好了迎接崭新的灾难的准备,而且是安之若素,心平气和,甚至有些欣然,力图把眼光能放得长远些,在现实中,则游荡于前人的经验之谈中,埋头于无尽的书本里,与任何人都等距离,于是,周围的人看我,是个脾气极好,涵养性高,温和、沉静、寡言、不得以说话时慢条斯理而简短无多,无所作为(没有希望于减刑、假释,评上这里为人瞩目的劳改积极分子,以及无视物质--食物、用具而随便他人占取受用),面对偶然的侮辱与诽谤不动声色,或付之一笑了之,虽乃此处唯一大学生,可才不出众,语不惊人,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想什么,办事沉稳,比我的实际年龄(在这了,我已近三十一岁)还要老成。你们看到这里,可能会发笑,可以后,恐怕不易看到朝气生动激情四溅(尽管很荒唐),这在我又是一个新的实在,我不知道何者优劣,只是这次变异给我在这里无关世事只独自于心脑之间带来了不少益处,也尽量避免了他人的寻衅接火(谁知今后外来的压力会到什么程度呢)。总之,这次身陷囹圄,不失为一次很好的调整自己行为,以及对自己对周围和社会的看法的机会。
现在,我大概已经患上了什么病,身体总觉不适,这里从不把死活当回事,我也从未对这里的人讲过,可每况愈下。你们还记得我那可恶的食量吧,现在,我一天有二两粮食足够,而这里的伙食与猪狗饲料(解放前)无差,这一点都不夸张,现在,我倒是这样在等待着什么。
好了,都是在说我,恐怕早已引起二位的厌烦。我只想介绍一下现在的监狱,并想通过我的感受和变化使你们能更清楚这里对人的作用。
由于我读书较快,且无知甚多,故想请你们帮忙代寻或代购些书来。一为刑、民、诉讼等实体与程序法现行法(这对于目前的我有用),另者小王能否找些质量好些的伦理学著作,最好系统些,而且对于现代西方著作尤之,其它方面,二位若遇到可读之作不妨代购惠寄,前此可将书名告我,看我是否已阅,小王进来写过发过些什么,寄来予我攻读,我近期只看到周国平、李鹏程之作,(坦率地说,此二人近年来从文章上看事业成绩平平,)而他人之著未能找到,尤其对于你现在所为之业及成果更属未知,渴望一阅,望能不吝赐福。以上所需贷款以后一定偿还。
贾燕庚、项灵羽情况好吗?代问好并希望能尽释前嫌,希望能万事如意,生活幸福,也希望能来性,若可能则寄些书来。
你们来信务必谈谈近况,我无晓而不好说什么,请原谅。来信可夹于书中,寄“京山线茶淀站110信箱-3”我收即可,亦可直接写信试运气(这里的警察对我还可以)。望能及时作复。暂此。 潘? 1985.3.11
由此看出,信写得何等委婉客气,而且多吹牛皮自我标榜之词。其意无非信尾。不知怎么回事,写过信后倒是心中果然受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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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first
现在,对于记日记,仿佛不大有兴致,虽则不无思缕,但好象难以言表,不可形之,除了看点书外,其它时候总是懵昏渺然。又不是不想写些什么,可硬挤出来总会牵强穿凿。
自去年12月12日小结读书之后,又读有(自阅毕时间)12•21 Leslie Poles Hartlly“The Hireling”,1•27阿克斯•哈利《根--一个美国家族的历史》,1•28克里斯蒂《Peril at End house》,2•11张恨水《八十一梦》,2•11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3•20苏叔阳《故土》,3•24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穿插了些杂志,自始时:12•12 John Naisbitt“Megatrends The new directions transforming our lives”,12•16孙承谷《立法权与立法程序》,1•17蔡仪《美学原理提纲》,1•20王朝闻《美学概论》,1•24朱广潜《西方美学史》(上下),2•1人大工经管教研室《工业经济管理概论》(修订本),2•3葛家澍主编《会计学基础》,2•7本书编写组《工业企业财务管理》,2•10李景隆主编《应用写作》,2•11李克俭 王继唐 李春森《工业统计学》,2•17刘隆亨《经济法概论》,2•19蔡炯 继虹《企业管理总论》,2•20王波 戴毓芝《企业经营管理》,2•27杨七民 王玉民《企业生产管理》,2•28《企业技术管理》,3•2高熙光《企业财务与成本管理》,3•2刘莉 金立顺《企业系统工程》,3•5高广礼 车礼 汪洋《中国商业经济管理学》(修订本),3•8 Thomeo J.Peterto, Robert H.Waterman《追求卓越》(美国杰出企业家成功的秘诀),3•20厉以宁《消费经济学》。看来还是所谓正经的东西读得多一些,可是许多是走马观花,一览十行,尤国内作者写的书,枯燥、呆板、膨胀成册,象王朝闻、人大工管、企管、工经等。小计22册,读毕近500万字,文学7,总29。然自此闪火花鲜见。△古代静的观点(希腊,亚历山大理亚文化)△各门科学向数学的渐近△布瓦罗的循环与形式化-法国(贵族文化)△落后民族重视历史研究比较--德、意△心理学发展是否可证实康德“共同感受力”△结论得自不同层次、角度、阐式,故矛盾律不适用△崇高-美的历史发展△各思想史著局限性--场、系统性、历史又只时间或编年△中国学术派注释到模仿之变△CI+VI+mI=CI’+CII’ CII+VII+mII=VI’+VII’+Fm?VI+mI=CII简单再生产-发展消费品,涵盖性(系统中)△目前劳动(原与艺术对立)亦游戏,自动-机械化使有“过剩精力”-另辟蹊径-另谋生路(找事做是否人之本性-游戏性或活动性)到信息社会△建立我国法典及其体系△“自力更生”新解,等等……写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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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eighth Nineteen Eighty-five
Today is XiXi’s birth day.前两天,他给我带了封信,说对于父母要求他看书一事感到莫衷一是,自卑感挺强,我复信冷嘲热讽一通。
这些天又有些读不下去,总想寻求点什么新的刺激。S等进城喧嚣,不由得使我在增加与众那令人发愤的场面和于屋子里读了点书(实际价值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之间进行了一番比较。
今天,接到J邮包。前些时候,接到其邮包之时因之在学习上未能进取而不免有些光火,写复信不大客气,今天其复信全文如下:(略。见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5信85328。)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接到信我看读之际,心中就开始郁郁不乐,随后,想复信对其做以一些解释,回避学习问题不谈,只道是既然如此索性依旧罢,可写着复信里的火气就浓烈起来--其实,来信亦如此,倘若有人搞下通信写作之际心理状态研究,一定会发现这种半途杀出的火气是合乎情理而且是必然的。我说我只是以朋友而非导师或道学家资格对其进行劝说,既然已作认定,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我意识到我对其要求和态度上有所失误,但说信里谈及毫无意义;我未尝不希望其生活得充实丰富精彩,我希望其能得到幸福快乐,能得到爱和满意的丈夫,能在我身上不掷怨谤,我现在身体恐支撑不到刑满,只好祝福于九泉之下,等等。信结尾处,一反过去索要书籍及惯常“暂此”字样,嘎然止笔,草签了事,交给了队长,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这样崇信自己旧交,并不时以为自己仍旧属其范围,以此为荣乐之事,可是,究竟自己为人如何,所为之人又如何,想来,我已经给王坦、孙博、李惠斌、马明、蒋怡、英俊(代)、马丽珍、刘学红、王润生、马小琳、马小瑜、但静波、关淑君、王维俭、吴廷华、郭谦、刘颍、黎力、石玉萍、贾慧敏、希希、父母、三姨、刘佳明、秦立宪、二伯伯、王春元、等等等等,而复信着不五人,其中王坦近一年未曾作复,也就是说,近90%的人未曾回信!而复信者除J外皆亲属,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这次,与J之分裂,是否有一次亲手埋葬了友谊及朦胧的爱?这种挥之即去的态度又能延续多久,会不会又似以前那般不日后悔莫及?看清点吧,你的路是怎样走过来的,你在干些什么事,只能希望的,就是你最为不耻,象打看家犬那样驱逐的亲属,这种关系是最牢靠和坚固可信的;其它一切皆枉然,浮云过客,昙花一现也!因此,是重新调整对策及态度的时候了。
这次应该,从意志、性格等方面对自己充分予以否定,今后彻底认清生活的方面,顽强地孤军奋战,绝对的局外人。是的,不错,我近来越发看清了自己这方面虐待与受虐的面目--为我所喋喋不休,甚至在他人面前所炫耀的畸形情感,成就了它,一方面,对亲属,尤父母,总欲折磨之,另一方面,对待社会,又心悦诚服地忍受其凌辱,将这种凌辱导致的怒气和怨恨反过头来倾倒在家里,这个混蛋,这个该杀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相反呢!父母对你究竟从哪些方面做的不对呢?父母难道幸灾乐祸了吗?难道那斑斑白发,那密布愁云,不是你这个混蛋,这个不肖之子带来的吗?从你降生之后,惹了多少麻烦和熬煎给父母,如今,他们年数已高,却又背上了劳改犯家属之名,你还反过来对他们说三道四指手划脚,不为耻反为荣,居功自傲,仿佛在你的落难之中家里要在感情、道义、责任和情理上占主要位置,你究竟是不是个人,是不是个男子汉呢?你的那点英雄气就是对着年迈而无力的父母、赢弱的弟弟、敢怒而不敢言的三姨吗?社会上有那样多的可恶之徒,尤其是这些落井下石不曾作复的混帐,不值得你去怒目而视,弃如敝屐吗?你自命超脱却拘形于友情义气之上,视朋友同学重于父母,经过这些教训,好不能从其中看出点门道来吗?你给弟弟写的信,要比J之信尖刻无情得多,可小弟不依然耐心而有秩序地接近着你吗?而那个J,稍稍说了两句不耐烦的话,不就向你显示出那种凛然不可侵犯、强调其可笑可恶的感觉和青春来了吗?你难道忘了,女人-小市民-善感者的那种脆弱、短见、庸俗、虚讲义气、心胸狭窄了吗?怎么几本书就把你这样地拖出了形式,这种挚诚地对待荒谬的幻象呢?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耐心多用于自己、自己的家庭、父母、兄弟、亲属呢?这才是最实际的呀!你怎么这样怙恶不悛执迷不悟呢?比之S你难道不承认要远逊于他吗?
肯定的,J目前的心理,处于暴乱期,这段时间的我闯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如今社会又如此动荡,其春心荡漾,轻浮无忌,注定要迅速泥足于酒色之中的,寻求刺激,追求多样化的生活,肯定会使之为他人打开通向三角形的路,而我如今之举无疑是在助这种趋势以一臂之力,加速这个过程的完成,几个月之内,其即会倍尝性爱之苦乐,那幸福的颤栗,初夜之惨痛,殷红的大腿,对其来说指日可待,而我,则在这高墙电网之中苦度春秋,继续着那无际的美丽幻梦,等待着上帝有一天会发现这里还有如此一个寡于生活者,可怜地站在人群之外,贪婪而无能,于是,赐给他一条永恒的平静与无忍无虑之路。在此以前,我,需要做的,只应是尽力挽回与家里的关系,尽力补偿过去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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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nineth
昨天,写完日记躺到床上,久未成眠。前年十月十日,随着将那张签有“我总是亲手埋葬自己培养起来的友谊”的字条交予时的落迫沮丧感,晚上的日记中出现了恐怕要劳力于日记之笔,不成想次日竟蒙不测。今天,倒好象续了前番未竟之愿,又信笔于此,聊抒郁情。
适才,分别给父母、三姨、马丽珍写了封信,一来请其为投学于函授班事打听一下,再者,对三姨和马丽珍,则用了昏暗沉闷的伤感笔调写了自己的现状和对未来的凄惨描绘,以暴露自己的忧伤和软弱为快。我知道,这就象与沈后到地藏庵那般呓语一样,是“水泡”式的幻觉之作用,急欲寻求新的依托(那么,是否每个人的依托点个数都是一定的,非此即彼,强度怎要在一定时期内保持客观的稳定平和),这是一个自我调整,在一个新的失调状态中渴望迅速找到新的和谐平衡的举动。如果这些受信人知道他们的作用将会做何感受呢?同时,在我这里,是否每每只此时方才想到家里呢?难道他们在我的生活中只是处于这种位置吗?另外,J于我心中果然已到此位置了吗?到了需要用最后的避难场来抵御这悠悠离别之情吗?
我现在已非以前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仅凭外表看出我的郁闷和茫然有失,我依旧谈笑,依旧关心于晚间的电视消遣,依旧故我(!)依旧在这狂风寒气、明媚春光、沙尘弥漫,在这般伤感、日暮西山、风烛残绵,苟延残喘,不久于人世的自我之中,在这郁悒、惆怅、迷离、恍惚、悲凉、凄惨、痛苦、愁怨、叹息、焦躁、阴沉、荒诞之中度着这个刑期,静静地、默默地、心安理得、和颜悦色地承受着这一切灾害灾变,没有什么悲天悯人之叹,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一如既往,只是,离青春、离生活、离开那万般奇妙的图景,越来越遥远,遥远了,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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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fourth
对于J事,现在倒不象所想象那般丧心病狂,而无大起伏,渐渐消磨下去,不知何故。是否对于此类事件愈来愈冷漠麻木。
木工搬到这里来,一下人数骤增,可我却何不乐意于热闹。他们原住小号,可小号要关人,一为在土方工地用筒锹砍人致伤的犯人,另一乃与我同批到达,曾回北京为中队联系加工活,这次借回去拉机器之机未曾如期回来,大概是突然失踪而昨天被找到(抓住)的犯人。这两个人看来都要被加刑了。
据说S等在北京的演出打响了,陈丕显等要人有意一览。若此,则这种演出则无疑会被视作重要贡献,而被减期许多,相形之下,我面对自由与自尊二者之间的抉择更显得有些缺乏远见了。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很难说究竟去“复苏心灵”(其于京演出台名)还是谨此,何者具更大意义,如果按我的性格,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使生活发生震荡和变异的机会,但是在为人上又极为蔑视S之自我表现和卑鄙,这样的矛盾在各方面都存在着,使我昨天因为突然加人,小号复兴,失去自由,以及默默地对于迁移所至的音乐领域的遐思搅得久久未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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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eighth
近来,看书效率一直很差,这样长的时间,只读了一本《第三次浪潮》,实在太慢了。
关于致J信事,现在觉得乃一谬举:为什么要这样沉不住气呢?急于抛出最后的保守指数,有何益处?所谓沉着冷静难道该这样吗?虽然,这是一个几乎与理智无涉的领域(而我却如此冷静与超然,何故?)但还是应当不失自我,可我却迅速而不耐烦地推住到抉于交往续存与否上,而且,急于用对其所谓husbend的推断和粗暴的诅咒上以泄郁闷,这又何必何苦呢?
后来,又给他人和希希写了温和--“水泡”信。
不过,看书效率差似乎与此无关。前些天因为木工居此扰乱,近来呢?没有什么外在原因可找了,只好怪自己了。
现在我倒真希望S等重新回到这里以使自己重新获得一种外在的压抑。现在我所处之境,恰乃组内中心,而这里的人冷漠卑鄙,同居一室而甚至终日不曾说一句话,各行其事,幸而都习惯了清净,否则真要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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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eleventh
今天,我到这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已经整一年半了,距前1.5,往后2.0,路漫漫……
今天,接J邮包,及信。不知怎么的,我好象这信是意料之中的,托长期无有信件,倒会让我吃惊,不用说,好象我对其人已经基本把握了。在信里,说我信引深思,是其信触怒我或我以为其不值得我交往;我在其生活中已留下了不可磨灭且无与伦比的印象,而且,还提出了秘而不宣的日记,好象其中有些对我来说更为神秘而暧昧的东西。说我不同与其周围的任何人,祝我顺利等。尽管我知道回信乃情理之中的事,我那种姿态完全可以不负什么责任而听任其存在和逝去,可我还是提笔复信,说我在上次信后产生了自责,未能耐心地对待之,却鲁莽地光火了,交往抉择权不在我处,希望能参加函授学习以为自己确定目标,亦应参加诸般娱乐活动,我但愿能早些出狱,其周围之人俗不可耐(但未曾明确说)。哈,渐渐地,脾气不仅周围,而且函件之中也露出橄榄枝了。世界这样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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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third
今日S等转来。前些天我一直有这样看法,我在行动事不自觉总以为参照物,这个坐标系的选择也许很不明智,使得我形若步尘者。不过,我仍希望新的系统能使得我克服掉开始滋长的世俗之气。
或许出于上述世俗之气,我对日记逐渐退晕,能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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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seventh
实际上,这个新系统自许平走后一直未能达到新的平衡,而近来的变化又使得这个过程又开展起来,从而破坏了前段暂时的假象和平静,而至现在我茕茕孑立,挺有意思。我倒习惯于此,只是,近来发现,S之为人之处比我胜一筹,倒值得思索。
本无必要,可唯恐有失,只得将近来偶思记录于此。△中国是否一定要走农-工-现代发展道路,所谓中国特色的全方位性△中国人长于分析还是综合?△兴衰是否必然并存?△托夫勒将非群体化倾向绝对化了,在非群体化同时,技术进步与心理需要亦产生高度一致性要求和趋势△经济生活-相应经济学在社会系统中多相关元素(或许去穷尽个数及其组合排列)使系统论控制论终致不可缺乏方法论,甚至,发点归宿,其它各科亦然△责任心、适应力、个性-未来人的特征?△《世界面临挑战》P215首达人类智慧新边疆-工业社会冲刺胜负已定?△日本率领东南亚(中国?)迎头赶上,东亚今后于世界的作用△医疗行业特殊性…一直(西来)分散化,另外有否?与它何别?在分散化趋势中又有何意义?△目前中国只重经济--E.F.Schumache,对“不经济”涵义极片面性的说明-全面成长△知识之树并非生命之树,(拜伦)-知识与虚无结伴而行是否说明世界是非知识的人生的真正生活,应为无知,还是迄今为止人类找到与快乐相伴知识-宗教存在-现宗教非延续且而乃现知识某种形式辐射△人与生态-虐待狂△构造性自然观(见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局限性:仅局限于自然、人类事物形而上学特点△实在超越存在-不存在,几率、现代人局限于几率之迷惑未到实在-东方古文化成追索△黑洞之于我们是否会象我们之于它某,无奈所见无限于黑洞有限,我们之有限是否它者无限?参考标系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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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nineth
现在,这里开展了“坦白从宽、检举揭发”活动,对减刑假释的范围作了很大的修订,从而打破原减刑不得逾刑期一半、假释必须过刑期一半界限,现在若是有能耐帮助公安局抓到几个人,据说可以大幅度界限或立即据说,这是什么呢?严打深入?对于犯人的又一放宽途径?不过,这种自由的诱惑性确乎很大,致使我犹豫之后,亦写了个东西,将金三、二bi、王胖子以及Sl之事交付公安局,这对于一个相对主义者,或是 道德虚无主义者是未尝不可的,尤Sl之事,大概纯属报复之心,宁负他人。
最近,感到以前在我外间那支有些外移了,致使自己找到了许多暂时的近乎物理的慰藉,而我为人上的不长久性又使得我在各方面看到了效益递减及厌烦嫌恶,好在我先于对方更明晰这一点,可是,在我来说,确实是又一次对自己的嘲弄。回到自我中去吧,外面一片荒唐!有什么可信的呢?难道还要在哗众取宠,与无聊结伴而行盒子路上走到穷极吗?
又记:果然,这种放荡与缺乏外在的协调能力得到了反应,据说现在已经要把我放到大班里去了,原来我在行为的一些方面总是好象S之行,但是,一个错误是,在外界看来,我与S位置、能力等等太不相同,同时,一个值得考虑的错误就是,我太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了。相应地,我还须在过去的我与外界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在 改变外界的情况下,只得改变自己,这样,就要求我能将自己的长处表现出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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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hirtieth
果然,今天我及教研组其它人全搬到三中队,这不能不说是个巨大报应。这里传说完全是由于我不拘小节所致,不过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写好的(昨闻之后即下笔)“关于分场经济建设及教研组承包的一点看法”交上去,其中直陈了一些看法,此即进攻型防守之举吧。
同时,又给总场刘宝元写封信,请能把我弄到专搞经济之处,而这实际上是我看到自己在此已无计可施,处于极不利地位之情况之后,与韩永康商量(其实也是独自早已谋略于怀的)能易境,这不能不意味着逃兵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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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seventh
近闻,明日我与S要到土方工地,这件事我早有预料。看来,不得不承认Y老疙瘩于此之能力,尽管从人品上不可取,但这里毕竟这里,难于洁身自好,S之奸诈迂腐堕落,使我确定了这个货真价实犯人的形象,从而在许多方面一种脱离感由然而生,不与之论高下,不管其实质乃优越感自卑感,总之是 差别才是较量的基础。
现在又到了五月,这个五月在我记忆能及的范围里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现在呢,有时,我倒充满信心于凭我现在练就的自制力,在应付五月上是不会费太大气力的,这次土方亦然,日本人效率、体格锻炼等等。
五月二日,收到萍萍寄信,很短,无多内容,说X现于幼儿园园长进修学校任教,贾燕庚倒去了全国政协政策研究室,我接此信并未欣喜而沉静得使我觉得自我惊讶,也没有迅即复信,我想,等回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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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seventeenth
昨天,在去那里整整七日(我等是九日去的)之后,因这里要重新开课故又匆忙返回了。这七天,在我来说,打破了土方的神秘和恐惧,增强了自信,在长时间繁重的体力劳动面前,我是不会成为懦夫的,但是,却使我从另一个方面看到了自己的可悲,我到何地皆不可与周围协调,闹得形单影只,原想那里有几个熟人可能会好些,但自尊心使我与之隔离,从而我自己又失败于一着式。不过,性格上的迁移是建于 ,明确了失误,而我日前尚未看到这种现实上而非观念上的孤独究竟是非。所以,难说这方面会得到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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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eightteenth
去土方之前,由于到三队,环境突变使心情陡异,我将此本日记匆封移交他人,拟就此了结此本。可昨天,才知道这本东西未能如愿寄出,只好启封,又重新记起。五月份日记都是抄录于此的。为了这本日记,我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付出代价,也许要被加刑,或是刑满后留场就业。(我这次到工地,看到了那帮留场就业人员,其生活状况比我们所差无几,只是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而从期限上说比我们这样的犯人更加遥渺无期,不知何时才可以脱离这荒僻之地。)
到工地的确是对自然的领略,一望无际的平川,石头、沙子、水泥、以及做成了虾池和池子的进、排水口,还可以看到机器人一般的犯人把用筒锹挖起来的条条泥块甩向远处,动作舒展、投向准确,一个个晒得黝黑,不时有打骂发生。看他们干活,倒是一番享受。听说LL在十六分场土方专业队,常年累月要与这种活计打交道,想必练得膀阔腰圆。他听说我在这里教研组,相比之狭隘自觉受苦。我也很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也许是同案或唯一入狱前的熟人,或是 心理驱使。可实在想来,世上谁人不为自己呢?更何况犯人了。
回到这里以后,我正好预感那样,自觉地压抑自己,在这里只是当作一具木偶,不会讲话,不管他人之事,看到可亲近有如父子(不知谁父谁子)也毫不为之动念。据说现在北京市委专门开会,决定要对我们犯人解除(释放)后的出路打算,由原工作所在系统负责分配工作,托原无工作,则由街道负责安排,不能让我们流浪散漫于社会一来自视卑贱二来增加不安定因素。我现在一点也不愿意再回前门联社(其实,我原在那儿也是临时工,这种设想没有多少事实根据的),这与我刚到十四号时的心情大相径庭。我现在倒是在想,我不在乎什么长期、正式工,而是想如果能搞到钱,随便干什么都可以,小贩、几个人联合搞些惨淡经营之类的活动,为他人卖力气,或是受雇于某个有钱人等等,这恐怕既因接受现实,又因常与这里这些每日都为自己今后出路谋算的人频繁接触甚至为他人出谋划策讲所谓形势趋势及经营之道(这是何等可笑!)在其中自我感染的缘故罢。距刑满已有不到两年,听说外面现在在服装、装饰、日常生活与以前有较大区别,那么在经济生活领域呢?韩永康讲了一些,可所及不多,他讲好会给我来信,可会不会象魏勇亭、佟嘉陵等那样一去不返了呢?等到我出去时,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将何以生存于未来呢?
现在,倒是把与以前在外面接触的人联系的念头打消了,现在,算是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和以前所交的人的品质,如果今后到了社会上,那时再见面可能会一见如故,可现在我于此境,是谁人也不肯来投以一丝关怀的。所以,尽管马丽珍、萍萍复了信,我看绝无频繁联系之必要,有个半年多写上一次信即可。至于J,恐怕难于再接到其信了,就此罢了吧,以后将书款寄还即可,而这段经历,只将其视作过去。我现在根本不需要什么依托了,自己孑然一身不是挺好吗?好象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无从着想一样,这样无明确着眼点不是很自在吗?
韩永康九号被释放回家了,我在这里现在无人可以多谈了。某队长与我关系不错,但年龄无谙世事,而且身份之异,我现在不应多去纠葛。其实,即In fact, to varying degress, we all have secrets, which we do not want even our cloese friends to learn.还是还原吧。前几天在工地上,看到基建干活那帮人说话根本不注意,也不防备,对于形势和执政党张嘴就骂,嘴里不干不净,队长听了也只付之一笑,可是这里不比工地,这里这个老疙瘩是个老朽,加之有个高参,还是谨慎为好。
在工地能看到武警对准我们的机关枪、冲锋枪的枪口,不过也学会了戏弄他们,知道他们不敢轻易放枪,及时辱骂他们。可是,终归枪口之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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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ecend
果然,一到了五月的这个时候有许多反常出现了,而且的确难以自控。由于是有意识地在这样一个相对平和而不得不寡欲的环境之中,观察,因而可以比较出同异之处,头痛状况时有发生,睡眠不好,现在每天至少比平时多睡二至三小时,但仍恍惚,不能集中精神,同时无心从事任何事,不能踏下心来看书,智力减退;嘴馋,想吃零食,而且总希望有东西可以咀嚼;反感于身上每一点平时根本不会引起注意的不适;对外界非但敏感,而且也苛求多了,废话牢骚骤增,而且有不选择对象只图心中之闷一泄,事后总悔,但当时已身不由己,对于外界的评论范围急剧扩大,不仅犯人,而且狱政、管教、时势、政策、未来,有些话说过后有些后怕,但转瞬即逝,又投入一场新的更甚的胡说八道之中;原来对某些队长尚能以礼相待,掩饰自己的内心,可现在则形于色,以一种肯定令人难以容忍的表情和目光投之;对于老疙瘩等总是想以武相峙,而且要想把有些小事扩大,想与这样的人算总账;有时想与S亲近,以多交谈;生活无节制,有时有意识去做些非分之事,头脑全然处于混沌状,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等等。
我会不会在五六月份出事呢?我能不能自制呢?近来发现,在害人上,S比我要强得多,我的孤僻清高戒备退避是我相形之下避免的原因。
这些天,有些盼望能有外界来信尤J,这与前几天不同。但不是要归好如初,只是想能把自己目前的心思外迁一下。可是,我现在懒得给任何人写信,连书也懒得读,即使看也是满脸怒火,吹毛求疵,浮皮潦草,断断续续。我现在倒真希望能把沈抓起来,生令其吃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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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fivth
现在,这种情绪上的反常,无边的压抑与发作的欲望愈来愈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和周围,到底是精神上的,还是生理上的,或是其它什么,是单一的,还是作为一个系统,即若干相关因素同时发挥作用。我不知道现在也无心探究反思,各方面的烦躁集成一时一身,我丧失了平素的平静自信机动和反应,不可自制,看到周围几乎所有事物都不顺眼,都想要发作一番。我还以为我的性格修养得足以应付这个五月呢,可如今,依然只能对之噤若寒蝉。
有心借日记排遣一下,可头脑发热,对于周围每一点声响都怒火冲天,只能起落疏草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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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eventh
现在,已经从心底中在知识上彻底蔑视S了,其终归非治学者,强盛而肤浅的表现欲,俗语说“透着机灵”,聪颖之处一览无余,而思维力尚处蒙钝。由是,对于教研组这几个人,性格、情趣、志向、爱好、表现、人品等等,皆有了较为合理合情的把握。
近来,由于未能接到J之信件,心中好不烦恼忧伤,这可能也算作五月之 吧,这对于情绪是有较强的影响的。我知道自制力比以前要强,不会因此做出什么他人视作越轨之行(也许这更可悲),但是在闲暇时,在梦中,总是在想这件事,而又理不出头绪。至今,我不想贸然去信,不想再度面对自己的弱点妥协,只想用这种痛苦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同时,缄口不言也使得我基本上学会了守口如瓶,在任何情况下,总是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起来,丝毫不让他人能够察觉我的异常及其原因。外表上永远保持平静和安祥,用一成不变的表情去欺骗外在的世界,而内心中却要不断地更新,以适应这莫测的世界。
是啊,世界是这样的莫测。前段时间,看了一本《语言学与现代科学》的小册子,其种谈到人类文明相比起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仅占一年之中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黄昏,那么,我在这人类文明中又何长之瞬呢?我有什么必要去追求名利呢?除过自己能够愉快些,能做些于己于他或者有益之事,还能有什么它求呢?有人说百慕大三角之谜解开了,是磁场之故,这我早听说了,那么磁场是否能形成海啸以方圆几百里的巨大漩涡?原动力呢?磁偏角与人的生物钟的关系如何?为什么人于其中瞬间会岁增几成呢?看来,这只是目前科学水平下的一种解释。人对于现实世界无知的太多了,随着人们看到科学的日新月异,人的活动范围扩展到微观和巨观世界,有人就以为科学无所不能,但又看到,各种“谜”却越来越多。黑洞、时间的停滞、弯曲和衰落、飞碟、斯芬克斯,等等,而且,将会越来越多。我同意这样的话,一个问题解决时出现的新问题将是被解决问题数目的几倍几十倍,人类现在所知道的“知识”、“规律”等等使人类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条理只不过是世界上存在的条理中几百亿分之一,而且人类还把这少怜之中大部看错了,牛顿错了,爱因斯坦就对吗?我以前错了,现在就对吗?问题不在于获得某一种可以持之以恒同时又准确无误的信念,而在于养成一种应激习惯,形成一个不断对信念吐故纳新的能力系统,或机制。这样说来,诺贝尔奖获得者,科学院的泰斗等等,有什么好道貌岸然、旁若无人的呢?或许,正是由于他们更深地陷入某一种即成的范式之中,从而更失去了活力,因而更可悲呢!只要灵活敏感反应快接受力与排斥力都强,那么,这就是我以为的应当如是。说我是个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自由主义、等等,均无不可,共产主义亦然。只是我是一个人!那么,这样说来,而且我的写作耐性也已经证明,我不会也无能于踏踏实实进行考证和论战,倒是好为新奇的东西所诱惑,象过小溪那样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蹦来蹦去,同时会向反着粼粼波光的水流投去心情随时而异的一瞥,那些大部头著作,那些大块头文章,那些长时间的讨论,那些烦琐的证明,对我是不能忍受的。跳吧!多么蓝的天啊!神奇莫测,五彩缤纷,绵延的空气振荡着无数谜和谜底,我不能呼吸,总是消化一些CO2?粪便?随它什么罢,即便惰性气体,也要留下来喝点茶水再走好了。
这刑期仿佛太长些了,是吧?还有二十二个月多,我能平安出去吗?监狱到目前为止给了我些什么呢?自扫门前雪,乐于看别人受苦难,忍辱负重,对自己更进一步认识,平静,自躬、内省,哈,不管怎么样,仿佛是所获,是吧?现在,叫声队长不是不再那样难为情和觉得有失身份了吗?不是也可以见到队长点头哈腰、惟命是从了吗?这就是真实,这就是大千世界的真谛之一,瑜伽术比这还要苦,而且还得自觉自愿呢!有什么呢?何况,距离一个真正的犯人,你还差得远呢!首先,现在的环境远非险恶与惨无人道,使你不能获得这方面的见识,其次,你现在的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形单影只不也说明你在这方面的愚钝和落后吗?这样,你就不要怨天尤人了。不过,你看来即便在监狱呆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善,始终要成为一个你的,谁让你梦见过海明威呢?谁让你交往过JX等呢?我现在只想能早点离开这里,至于以后如何,属于再作打算之例,而这里的确是太那个点了,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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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ieth
为什么总是对一些小事耿耿于怀?为什么总是要找茬与别人打架呢?为什么总要在待遇、干活、地位、人缘等这些极端外化的事情上斤斤计较使得这心中不悦,窝着那样一团肤浅庸俗的火气呢?这些仅仅是五月之弊,还是根深蒂固的小市侩习气作崇?算了吧,大千世界,万不可在这样的小节上受些无故之罪,难道于此失去的还少吗?还要去为了小人、为了周围这一切荒唐而迷乱耽误自己吗?还要再度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五月、克制、大度,务必如此,不要莽撞!
J至今未信,我增加了些烦恼;形单影只,无人问津,埋葬友谊,断送平衡于自尊之中,你呀你,走危险之路,永远处不好周围关系,只能独然于隅。
S之于我已经彻底无足轻重,失去了参照,失去了抑制,放纵也会带来空虚慌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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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y first
今天,乃我小玩笑六周年日,也是这个五月的最后一天,看来,五月的情绪的确很坏,心胸狭窄,可自从我进了公安局,我在这方面似乎与以前有所差异,确乎能在迷乱之后分辨出什么来了。说话不能注意分寸,行止亦然,可毕竟到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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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ourth
这几天,总是不时想写点什么至J,徘徊于保持缄默不主动就此事首先作什么姿态维持目前状态即使永远和放弃独尊、放得随和宽容一些不再那样苛求于人间,到底何去何从,我一点倾向的判断也没有,只能凭即时一念之动。我曾说要以前一种行动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可是又觉得这是否属于一种盲目而毫无价值的自尊呢,听凭自尊心的恶性作崇而在孤独与貌似不近世俗的折磨,这究竟能有多大意义呢?当然,我现在于此只身还处在某种程度上单厢情愿,可能的情况是,对方已经早已将这段交往视作一段不光彩的经历,或是一次真正的情感生活,性生活的在观念和意识上的启蒙和前奏。现在,正濯足于水深火热的耳鬓厮磨云雨交加之中,我却依然呆傻如故,设想着能够再度寻求什么精神安慰和情感依托,这的确很荒唐。也许会有这种情况,对方在历尽性爱的幸福快乐又陷入熬煎痛苦之际,我又成为一种水泡式的幻影,届时,我又会作何感受呢?
我现在倒是越来越接受了这样一种东西,即我不应该具备什么一成不变的信念,只应追求一个自身的能够迅速容纳吸收并反馈新的变化的体系(当然,这是仅指知识、信念、广义形势变化等而言,不是周围的现实,是精神性而物质、实质性的,更不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我现在充分认识到我在这方面的无能,可是,由于前几天在文摘报上看到有人断言智力较高的人往往处不好与他人的关系,低者则反之的报道,心中倒对于我常茕茕孑立感到坦然不咎起来,不以此为不安,无心去费大力气--至少要抛弃自己许多东西来改变这种境况)。能对于新的潮流永远处在形变之中。我现在已经相信,世间不存在什么简单的因果关系,原因和结果可能是各为一个复杂而相关的体系,处在某种环境之中,只能作出这种结局,不存在其它的可能性,即“如果当时不是这样”(当时对于现在乃是过去),或可能就是因果处于同一体系之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或几个元素或子系统。当然,在某一时刻,可能由于优势原则而使其它子系统相形见绌,显出某种联系的逻辑相关性,可是绝不可说这种相关完全可以用因为所以示之,因为的周围、所以的周围,因为-所以的周围,因为以前,所以以后,因为所以之间等等等等,这些空间遍布了更多的更应因为所以的东西(元素或联系);同时,正是由于元素的实在与排它性,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因此,面对结果也就不存在什么评价判断,因而也就不应该有什么好坏优劣是非的客观标准。我之所以还要附庸于“于是”、“因而”、“从而”、“故”等,只是为了叙述上的方便,某事比起它什么假想状态好、更好,只是我主观上觉得来得能让我的设想与我的体系更为接近或吻合,也就是说,不过仅仅是抽象无形的游戏罢了。这样,宿命论、感觉论、唯心等等,可又有什么不好呢?
五月过去了,这几天,我觉得我好象是复原了一些(可不可以说是反常了一些呢?)情绪开始稳定,似乎能看点书,不再那么看别人不顺眼,(其实,前一段时间我没有与任一具体之人产生具体的摩擦纷争,没有人们称作打架吵嘴之类的现象,依然不苟言笑,只是内心中有些动荡而已,在外表上也有些显露,如干点杂活等等,不靠语言而只行动,这不能不说是我依然未能修至涅pan,依然世故小气),而似乎平静下来,可天气燥热,J事又来得不悦,以及其它诸诸,依然有浮躁之状,可频数降低,强度降低,这是否esca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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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veth
终于写了封信至J,而且其中也做了些手脚。这时占压倒优势的非意志力磨炼,此时的榻上轻浮等,而是肚大能容容天下一切难容之事,没必要为了刻薄的自尊而作茧自缚和物质上的新异。我让希希把以前的书钱交还给她,可在买书上还是希望有其帮助,而且用意远不止此,这一点我对其并不隐讳,可至于想将此拓展到什么程度,则处于未确定状态。我让希希去时,不让他说家已返京,而我今日之信又把自己的未途说成是一片艰苦暗淡,我将继续踯躅孤身苦境,挣扎生活,一来是自我英雄,二来也是想于此得到更为诗情画意的东西。当然,这信也可能仅乃掷海之棉,不过,毕竟做了呀。
情绪固然稳定了些,可看书却不似我昨日草想那样能读下去,而是不想读书。虽然选择不象前段时候那样嘴馋,那样蒙钝,可睡觉多梦,注意力不集中,贫乏懒散等倒依附于身。这种生理上的周期性反应大概还未曾与前段时期有什么量上的区别,更不要说愈度变质了,可怜啊,p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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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venth
今天是我临此周年日。这一年,使我对于监狱生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原来所谓“圈里”现在已经那样的具体而老生常谈。这里与看守所有同有异,同于皆处看管之下,不敢贸然行事,谨防他人,处于社会的外面,一群道德寡廉者会师于枪口电棍之下,都有向往自由与家庭的意愿;异于这里已经是低级管理,可以抽烟、走动、干活、大声说笑打闹,谈论范围远看守所为广,对于除我以外所有人,都与家里人见过面,有的可与家人同居,但这里人员流动差,消息闭塞,时滞现象严重,高强度囚禁让位于高强度体力消耗,人际关系比以前更为难处,每个人由于业务确定了某个方面的自己(其实是被确定),因此比较以前为踏实,目光只是对准刑满时,为了能获得润活,获得青睐,获得提前回家的恩惠,不惜一切,除了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之外,其余一切皆不在话下,白不疵裂。阳光从吝啬到无情,伙食从规范到饲料,色彩单化,生活形式化,情感抽象化,追求理想化,幻化,病态化,等等。我到这里一年,实际出工时间一个多月,其余时间为我仔细检查修改自己提供了方便,同时也将我置于一个复杂混帐的人群之中。回想起来,现在与一年以前今日此门之中的我在许多方面有所出入,见识了道德虚无主义、自我表现主义、泛病(变)态主义、泛情感-关系-卑鄙主义、各种无耻、自私、冷漠、乖僻、虚伪、投机、可憎、可笑、可卑、可气、可怨、穷凶极恶、面目狰狞、强颜作笑、颐指气使、卑躬屈膝、吹嘘标榜、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本末倒置、黑白颠倒、趾高气扬、惶惶不终、等等等等,开了不小的眼界,同时也暴露出自己的许多弱短之处以及可恶之处。至今我仍在洁身自好,力求与世无争,偏安一隅,洗心革面,重新作人,而这与外界所要求的是那样的不一致,那样的不协调而显出我处于极为不利、极不确定的带有明显悲剧色彩倾向的状态,这使我难于涉足外界,只得在书中求得解脱。这一年,我读了些书,知识未见得多,可能的是看问题的方法有所变异,更多角度、更不确定、更变动不居了。外语可以说毫无进展(我逐渐感觉我于此可能终于此境了),数学未曾下力气,其它则属翻阅草思,求速度而不求精解。这就是我一年来某方面的结果,至于其评价,我不觉得有什么标准,只是,毕竟活过来了。
这里有人搞鸡奸,被发觉后又欲逃跑,未遂,如今被关进了小号,可能要被加刑,以前打架的可能已经报请加刑了。
开课了,课时少,只得把这种压力下放到听课者身上。
我对自己可能出现了判断上的错误,我根本未能平静下来,读愈发读不下去,由于天气燥热,使情绪波动达到某种新的高度,由是,五月的恐惧和危险并未随着五月的消失而涣散游离,反而愈加强盛起来,这不能不是令人担忧之事。
求父母之事至今未果,又求希希,据闻可能略予表示。我减刑无望,不擅于阴谋迎奉,只好走低头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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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lveth
前日,与S似有和缓,略交谈之后,觉得其智能实在平平,各方面的能力亦均有限,并且很古板守旧,主观片面,尚处于我在大学阶段的思想水平,由是也失去了与之进一步交往之兴趣,又因前天仅乃突然之中,故这两天仍复原状,并且,从我来说,经此事已将其人的位置加以臆想之中的调整和变动,又一次把自己放在了中心处。当然,言及人际关系时,倒是感到有逊,不过,这也不足挂齿。
进公安局一年八个月了,还剩下一年十个月,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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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ourteenth
现将自上次(3•25)后所读书籍记录一下:3•30 Alvin Toffler“The Third Wave”,4•8让•雅克•塞尔旺•施赖贝尔《世界面临挑战》,4•11罗马俱乐部《增长的极限》,4•12E.F.Schumacher“Small is Beautiful”,4•17 Alven Toffler“Previews & Premises”,4•19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4•22据F•卡普拉编《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4•28肖劳华《国际流行交际舞》,4•26李醒民《激动人心的年代》,5•2于有彬《探索与世界》,5•2李平晔《人的发现》,5•3朱嘉明、吕政《现实与选择》,5•4陈明远《语言学和现代科学》,5•6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5•22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5•29何维凌、邓英陶《经济控制论》,6•3 Oskar Longe“Introdution To Economic Cybernetics”,6•12 A.F.G.Hanker“Cybernetics And Society”(约300万字),小说所读甚少,只6•5毕《笑的文学》,6•9《外国短篇小说选》。此二书皆读了二三个月,其它没有什么收获。共19册书,其它杂谈,更为草略。△中国古代黎庶要求平均客观上形成进取的对立面--保守力,致结构惰性△古中国人恐劣于分析事物性质、实物、情况、行为、关系、原因、影响、结果等,那么综合呢?古印度人梵语近于西语,汉语语义范围(无前后缀词根)限制(见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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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ixteenth
无心写日记,今给希希写了封信,可于中见略。
接到你寄来的报纸和信。
我的钱另有一零存整取,也在西河沿,还有一活期,在三姨处我床头柜抽屉报纸下,是我在大学时积攒下的,这次一并取出来。不管你是否参加高考,你把钱交给妈妈,部分留补家用吧。想来我至今未能报效家里,心中甚感有愧。我知道,父母不会在乎这几个钱,可在目前条件下,只好以此示心意了。
马丽珍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平生之中所见到未市侩化的屈指可数几个人之一,我尊敬之“阿姨”(你也如此),她能体贴人,又对青年有所了解,她的家庭也是个理想化了的和睦之家,两个孩子会有出息,行为你能常与之往来,并从中得益;现在你住在部机关宿舍,从环境上讲比我当时住在三姨出要好得多,在交往上应精选,在青海时你的朋友质量不算很好,北京比那里复杂,又处在变化之中,行为你能好自为之,因为义气或冲动会造成终生之憾的,我在这里已经为你提供了如此具有典型而可感的前车之鉴,务请 忘。
马小瑜处你可以去看看,原来我是先认识他姐姐的,她是二伯伯的学生,现正平步青云,走上了一条形式上成功之路,似为中国妇女发明协会秘书长,不过,你应当凡事能有自己的见解,在此,能看到其急功近利志大才疏的一方面;小瑜是个盲从未有主见不成熟的人,安全系数至今较差,接触起来应注意。不过,这是个文人之家,其交往范围亦文人墨客沙龙,你这样的水平是会感到压抑得连句话都不敢说的,那么你从中是否能悟处什么东西、感到什么压力呢?成功是我们每个人所追求的目标,目前最宜有所建树的,就是在新兴领域拓展进取,而这如果没有一定的知识功底是不可能的。
贾慧敏比你年长一岁,是我在单位时的好友,比较敏感纤弱,现在或许正受到新的生活潮流的影响冲击,处于彷徨无主不知所从的状态,她尽管生长在小市民环境里(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带有这样的习性),可如今的思想方法、求知欲、要求独立等方面算是在那范围卓而不群的了。但她与你有个同样的毛病,就是对学习文化知识缺乏信心和持久力,她对英语有兴趣,你可能看文学比她稍多些,是否能相互弥补下。从人品上说,她还是不错的,只是目前不知她是否经受不住生活的冲击而顺流下去,我曾有意视其为伴侣!
我自行车牌子你是否能再去补一个,在北京没有自行车不方便,你自己的自行车呢?我在三姨和公公处的东西拿回去,放在什么地方呢?现在你怎么住呢?公公家的房子怎么处理了呢?文件之事又如何了呢?我希望,或者说要求你在来信中对我的问题一一作复,我这样问,绝非一念之动,没话找话说,这事关我对今后的一些设想以及对目前形势、家庭情况的估计。以前,父母对我提的问题几乎从不作答,你觉得这难道不给我造成受到忽视的感觉吗?尤其我与家庭关系又是如此,这种关系敏感而脆弱,你明白吗?我要你帮助订的杂志,你如何了呢?我屡请父母订那些,根本不予理睬,你知道我作何感受?被人弃于荒野还有自艾自恋,每当他人投来一瞥之时,我都要抱以全心全意心悦诚服的三拜九叩,自己非要说我自作自受,别人能这样就已经是超范围的了,这就是人人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的关系吗?父母尽力?也许是,但尽的是什么力呢?是主观臆断、想当然的力。我曾有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形影相吊之感,孤寂凄凉,有谁知晓呢?我七九年有那样虽然令人羞耻可在我来说确实值得记忆的举动,未曾受到父亲的体察理解,反遭嘲笑(当然是我观察琢磨出来的),此后,素辑不睦,我出事以后,反而更加剧了,我不想理解他,他也不想理解我,谁都要坚持自己的立场,不愿改造自己,从他那里是“我是你老子,我即便错了,你也不能违背”,我呢,老子与我一生的接触还不如我与马路更亲近,许多事情如果有了这个老子,反倒更坏事;于今,我成为他的耻辱,这我早就想到(或许你也如此),所谓“潘家”(其实这早象大观园那样貌合神离,在我们,更只可视为老一辈怀旧之情中的幻象而已)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又出了第一个罪犯,这都集中在我身上,你想父亲会有什么感想,他会在其兄弟姐妹面前如何尴尬,会迁怒到我身上,这合适吗?说实在话,他没在我身上下多大功夫,下的有限的功夫也用错了地方。从反面告诉我,有这样一个荒唐的人生,你在天津时我在他身边,那时的许多事就象昨天一样,这种楷模使我看到不仅应视其为父母,而且……,我离开青海以后,至今,他对我的希望与失望,同样的毫无根据,不切实际,可遗憾并令我苦恼的是他还在用这套陈旧迂腐的方式,对待我及我的事情,这正是我有苦也说不清的地方,有如你作座上宾时,主人出于一片挚诚为你上了一道道你最不爱吃的菜肴那样。你说我不应再刺伤,是啊,我有时也深深地自责,为什么把受社会、而应归咎于社会归咎于自己的东西交给父母呢?他们年事已高,饱经沧桑,一生中为咱们俩个操碎了心,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他们是伤心,心中淌着苦不堪言的泪水,即使不去孝敬难道不应同情吗?是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咱们的家,就是一个苦难之所,每个人都从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折磨,我把原来尚能置身度外的你也拖了进来,这是不道德的,可也是无可奈何,在所难免的。你呢?你将如何呢?我写这样的话,是发牢骚,是想发泄一下心中苦闷,我知道许多也许不该说,但是连你我都无法倾吐的话,那么我算是彻底完蛋了,另一方面,也只会在给父母的信中更为尖刻,这你能理解吗?我原来是个情感畸形儿,现在则成为一个意志品质的残废了,行将过世之感与日俱增。所以,我想对你还是真实亲切的好,虽然你我相处了极有限的时间。
希望你能抓紧学习,务必切记,坚持下去,不要被淘汰!从上述你可以看出,我现在不仅视你为弟弟,而且为知心!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走的失败之路,不想你重复,我寄希望于你!我将尽力帮助你成功,同时,你只有具备了相应的能力,才能为我作许多事,脚踏实地,时不我待,自己寻找压力、动力、耐力,不可急求事功,也不可怠惰。往自持!
书买到了,不一定等齐全。有一些你有兴趣可先看下。马丽珍曾给我买了“走向未来丛书”第一辑,现第二辑已出,她是否能再帮忙搞一辑。你除了我上次说过的《哲学译丛》、《国外社会科学》、《经济学文摘》,以及旧书店等处的《新华文摘》、《新华月报》、《经、法、哲、美学研究》等外,请再为我订份英文《中国日报》,这份报纸可以长期订下去,以后会对我有用的。
马小瑜除了那本《词典》,还有一本精装英文《宏观经济学》(Macro Economics),可一并送达。
望来信多谈,并对我的问题予以答复。 哥哥 6•16
还说明什么呢?看来没有什么必要了。有些地方是搀了水了,可总算较为真实地对外展现了自己、自己的软弱无能、苛求、自私、庸俗、寡耻等等。
现在与S似趋和缓,他思想古板,注重外在表现,治学怠惰并已经看到自己于此之无能,已转向实际,可于实际之方法未得要领,有意世俗化,受之影响,我也注意将自己与周围协调起来,一方面可能是现在心情稍好,周围得益,另一方面则是对于长期寡和的厌恶(是否有些恐惧?)不过我似应注意,虽然现在关系依然平淡,但已乃蜜月之期,以后会如何?这种关系实际上如履薄冰,只是对方已不象我刚到教研组时那样对我盛气凌人,轻蔑之至罢了。
适才接母亲一信,于希希信又赘,既然前录,力求完整,索性又此。
又及:刚刚接到妈妈来信,不另复。代问好,并请二位老人保重身体。
你感汽车修理,应该学出点东西,用智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掌握必要的技术。同时,为了今后,文化学习更加重要,且更为迫切了。关于这一点,几乎成为我给你写信中一个陈腐不堪的主题,你是不是能理解我这番良苦用心?请不要再对我说你能力、现有水平等等了,这我已经知道了,问题是要改变它,这是社会的需要,是未来的需要,是手足情的需要,是爱情的需要,这你怎么就不能排除一切干扰舍身于此呢?保管工、修理工,以后呢?原来,我打算在你没有工作闭居家里这段时间能来看看我(与马丽珍一起来,她曾说过的,可这需她假名我直系亲属),但现在你干活又脏又累,又需学习,于心不忍,算了罢。只求你珍重向上。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火车到这里六个小时,换乘汽车,到后要走半个多小时,若从北京坐汽车,则一路颠簸好不难受,晚上见一面,次日早再返回,对他们来说,身体、精力等是个损失。三姨呢?我前些时候给她写过封信,可未接回信,我八三年在她婆婆祝寿之际大闹一番,现在她家恐犹记恨于心,我不想于此再解释这些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无非酒后折腾罢了)。
胖哥哥、小娜、大伯母、二伯伯、潘健等怎么样?告我!到北京住处环境如何?院子大吗?是楼群?现你与父母怎么住法?姨舅姑叔是否常去北京?到家里来吗?小波小海你有联系吗?我现在特别想以后到南方看看,你能不能让爸爸利用工作及亲戚关系为此做一番疏导,你先做好准备?出去之后,我想先到南方走走,实现夙愿,了却心事。具体讲,主要是江浙、四川、云南等。如果可能的话,在那边留一段时间(江浙),对北方,我已经有些厌倦了。由是,你现在也节俭点好,便于与我同行。当然,如果你要参加高考,另当别论。其实,家里谁都清楚,这是最上策,关键取决于你自己是否愿意走一条在压力下奋进从而寻求更好的自我设计方案。即便这行不通,技校中专未尝不可。总处于无一技之长的失业,一辈子情况也不会有多大改观,而且这种文化上的自卑感终生压抑自己,也抑制了自己许多其它素质的发挥和扶持。
暂此。良思!来信越详细具体越好! 哥哥 同日
另外,《资本论》、《经济学》(上中下)、凯恩斯书等速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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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venteenth
蜜周已经过去,一切必须复原。上星期一,与之洞房花烛,知道他的更为具体的情况,后又知与之进一步相处是十分困难的,性格上的差异是阻碍最重,志向亦于其中,最后,会归结在自尊心相克,目前于此之态势未必不好,既然非道德,总要兑现,虚无主义恐怕对任何角落均有效。
现在,我想起了胖哥哥,想起了其家世,也涉及了我,于是,我倒增添了几分豪壮与自得之心。但愿此情长久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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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th
看不下去书,而且心情不好,天气是个原因,可与S之新认识则亦。看起来,我与之都算是自视系统中心点,平衡点,支点的材料,而遗憾的是可能某个系统,尤其是一个象教研组这样小规模的系统是容不得有这样多的中心的,需要服从,可彼此敌视各不相识,致成整个系统的零落败坏。其实,这种风气从教研组成立之日起就已存在,老疙瘩人品尽管恶劣,但能量不小至少能做到他到了什么地方,就会让什么地方乱起来,不得安宁,他减不了刑,别人谁也别想痛快,更不要说减刑了。对于教研组这几个人,黎力接触时间多,印象(包括间接)热情、开朗、浮躁、擅长组织鼓动交际,许平则精于小范围谋算,只自己舒服即可,市侩气异常浓厚,极富见风使舵挑拨离间从中得利之技,并长于给他人,尤其是干部一个好印象,凭之一笑和技能,周旋于各人之间,一方面,对外,为了教研组(其实更是其本人之利益)客观上起到了一点平衡保守作用,使人感到教研组缺陷重重但还是做了一些事,这种假象一直延续到他离开这里以后很长时间,可另一方面,他又是这个系统内部的破坏力,使内部聚合系数一再下降,条块分割,不过,原来,黎力在时,他的位置并不重要,被黎力的活泼与S之冷漠压得无法伸展,除了做些小手脚而外,无所它能,但黎力离开,我至此,与S不睦,这样就对于原系统的重心有了一定毁坏性作用,于是,许的平衡作用就进一步显示出来了,同时,由于平衡点集于其身,当其走后,马上在这里留下了一片空白,至今也没有平复。程松君,系低能儿,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各方面能力十分低下(如随便写个春联还要用公式计算比例等),只是想蹭点吃喝,用那极为令人作呕的想象力、判断力去迎接他人(多为教研组以外之人)的满含嘲讽的施舍和恭维,在组内,原来黎力骂他狗血喷头连头也不敢抬,现在趁组内群龙无首也渐渐缓了上来,不过,再怎么缓也只能处于最为低下的位置,永远受到鄙视轻蔑和捉弄,当然,这对于他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支烟,一块肉,其余的只需他人替他办理即可,他从其父继承了一个优异之处,这种遗传会使家风长盛不衰,这种东西就是吝啬,如果把斤斤计较加进去,那么,低能加小气构成其全部灵魂。老疙瘩人品低劣,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都要找到能够发泄自己微不足道的地方(对象)。The old man(in the other hand, the child)has an explosive temper, he’s a man of moons.强盛的妒嫉心,非常的寡廉鲜耻,极差的记忆力,荒唐的判断力,呈负值的思考力,以及强烈的表现欲,使得他在智力上、在人格上只是处于儿童阶段,黎力说他坏透了,并且只能用儿童心理学框套之,如果这二者不矛盾,可以协调在同一体内出现的话,那么这是有道理的,对于任何人,只要他突然觉得你呼吸妨碍了他,或者你未曾冲他点头示意,马上就会在背后说上一系列扩大不知多少倍的传闻以及评论,甚至连其顶头上司他一念之动也敢在背后诋毁(虽然事后追悔莫及,而且根本未曾也不可能权衡过,不是出于根深蒂固的观念仅是生理之缺陷),这个老儿童嘴不可能有一刻停歇,而这不停歇的嘴力说出来的东西只可能有二类,一为抬高自己和自己的家里人,而是贬低身边的一切人,如果被他看不顺眼(不是恨,因为他不懂得怎么去恨人),而且往往他对别人的怒火--这是频繁得如同眨眼那样,按这里的话说,就是码bi乃经常的事--在未上升到恨时已经遍布全世界,同时自己也感觉惬意象盛夏喝凉啤酒那样,另一方面,这种怒火基本上都是毫无根据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固守的,即便应予固守,假若看到对方实在有利可图,或坚不可摧,或更卑鄙于自己,那么,又会马上尽释前嫌,如胶似漆,就是强加了其母,他也会因为对方暂时的不可一世而向其投去挚诚深情的一瞥,并渴望得到青睐,这样,常码常和,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乐乎其间,昊大之世,任我凭三寸不烂之舌来翻天覆地。这个典型的上海人,这个不知父亲是何人,随便那个无赖即可做其暂时的家长听取其对每一件小事的汇报和评论的人,这个对自己的妻室儿女根本不予思虑只是面对目前的父亲与父亲的敌手或自己不乐意的人的人(我有时想,他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是何等……),这个拿了自己的东西无私地奉献身边之神,并利用之来党同伐异,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尽管十分场几乎无人不晓其品质,但他仍要用家里寄来的钱去填那些转过身来就去“这老JJ东西,臭JJ针爷”的人的嘴,来取得自己的心理上的安慰,那张嘴,那张托在猴腮上的尖嘴,那张长了屈指可数的几根不知是头发还是阴毛的玩艺(而且这些玩艺捡得作柴禾用的树枝那样,扎堆成片),更显得青春焕发,落落大方的嘴,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和忧虑:每当出收工或有什么干部经过时,这张嘴便准时报出内容不同的信息来逢场作戏,而且从这张嘴里发出的信息几乎没有什么是可信可靠的,但这张嘴却搅得教研组各位惶惶不终,什么“结构性混乱”、“一片散沙”、“不疼不爱的玩艺”、“没有一个是人×的”等等,远处望去,只看到两边的肌肉一张一合不停掀动,从中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伟大的婴儿就会呱呱坠地(虽然其可靠性尽人皆知,但长久的作用会导致心理影响,譬如管教股对我的印象,干部及犯人对教研组的印象等),难怪有人说这张嘴象女人生殖器,是啊,或许,他出生的时候,其母不慎将生殖器套到了其头上,而把其嘴却留在了自己的裤裆里。诈骗是其罪名,吹牛是其梦寐以求之事,可遗憾的是现在,牛能吹到什么程度已经太易让人把握了,他自诩大专,可实际能有高小就不错(仅就语文、数学说),想与别人决一雌雄,无奈文化有限,想坐下来看些书,但本性难改,于是推托老眼昏花一切皆不堪入目,好了,除了成天嗑得噼啪作响的瓜子和乱七八糟的广播节目以外,书桌上、教案里及课堂上不能再出现任何其它之物了,坐板凳是件极令人受熬煎之事,焉能把一个祖国花朵缚于其上,现在因为嘴和脾气,别人不敢或不屑于惹他,那么谁又能阻挠其周游全场通行无阻天南地北风雨兼程呢?一切为了其嘴、其腹、其父--目前,这个S……可说到他,这种一般性的评价就显得要困难些了,他道德虚无,没有什么良知、义气等能阻碍其为自己图谋哪怕一时之利,在以前,由于其思想被视反动,少言寡语,常有小的越轨之举,故被严密注意防范,但黎力走了以后,他被任予宣传队负责之职,同时又在篮球队打第一阵容,机遇所致,文艺宣传二次夺冠,篮球队屈居亚次,但其功勋举世瞩目,不可抹煞,原来的非议让位于默许及赞许,摇身一变备受宠爱,其自身马上对于这种反馈作出了相应的调整,那虚无外露的面目换成了兢兢业业报效事业趋炎附势的表情,凭借其表现性功能而将整个教研组玩乎其股掌之间,意欲使众人皆成墨叶衬托其这朵璀璨纯洁娇嫩出众的花朵,而目标就是能获得良好的环境(虽然现在已经非常),并且利用现教研组之乱,混水摸鱼,从中得利,使自己能得到减刑,提前回到社会上去,进一步表现自己那非凡的、经过这一段监狱生活更加确定了的(尤其是在总场文艺队作为编导和负责人之后)的天赋才能,可是,毕竟不能骗世界,其智力经几切蹉终于看清了,记忆力中下,思考力逻辑力中上,想象力贫乏,判断力中等,注意力则中下,思想古板陈旧,怨天尤人而不屑自责内心封闭而枯竭,对于目前自己的身份在爱情中的位置(至少在其表述出来的是这样,即使假但可家其思路),对于未来的评价,对于一些形势(如意识形态、经济与其它的关系、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等)的判断主观而迂腐,对马克思主义有一种本能反感,但仅为无知的反感,在实际分析推理判断结论等方面甚至连实际行动中也不自觉将马克思方法论逢场作戏,刻舟求剑等等,其实乃马克思方法论忠贞不渝(原因仅为无知于其它)的兑现者,到目前知道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构成其认识基础, 欲更新,可却惰于刻意求新,于是只好僵滞于此;自知理论素质差,又假借意识形态压力大,想在实践领域伸展,这实质上不过仅是表现欲的又一次兑现而已;语言表述能力差,口才不灵,总结只说结论,只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外化的效果,因而被人视作妙语连珠,可却难于说服他人;不好对别人品头论足,只求总结能向理想进发;知道手风琴篮球等肤浅性,只能供搞对象用(而这是其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和目标,把他的整个人品作出了未来情人或玩偶而塑造,这未尝不可,所有表现性手段--上述及形体锻炼、滑冰、跳舞、幽默、貌似满腹经纶等,莫不如此,可以说女人是他目前生活的唯一目标,一切行为思想都在含于对女人的追求成功率的提增之效用上),所剩下的实践领域,又必须除去他称为“开阔地带”,即从事低级下贱的体力劳动和于此层次上出头露面的差事,越过去,前沿至少应该是经理、高参之类的位置,或对于学位文凭(仅大学,研究室在其是不可企及的,无论自认还是实际)面对社会的追求上,所以,他是个外化之人,外化又更倾向于对女人(或换句话,对性欲的满足上)的垂涎上。综此,构成了其性格结构、意向取向、品质取向和预选取向等,在对目前的环境中,莫不此甚。他十分清楚这里非用他不可,于是有恃无恐,为所欲为,把个教研组搞得乱七八糟,与老疙瘩结成莫逆之交,珠联璧合构成了一幅虽不协调但极现实而极精彩鲜艳的图画,一文一武,张驰益彰,轴心就这样形成了,高参首先在此,另有枪炮随之,银针飞舞,遮天蔽日,而到头来还落得个“平衡作用”自称,冷漠、平静、深沉、刻板,虽不善寻他人长短处,可一旦被其发觉则不遗余力为之所用,为了一件极小的事可落井下石置他人于死地,好大喜功,不管实际如何,飞扬跋扈天下非之莫属,瞬息之变看手段如何,这里,道德成为擦屁股纸,唯有那鼎鼎功名买万变之宗,虽然智力平平但可全然为众目睽睽之下,所以不怕有什么东西派不上用场致得不到既时之益。出于清高蔑视这群胸无点墨之辈,自己无知只是面对未来,那么,设定一下自己,则成为潇洒淋漓的帅才,至于其它方面,只是酒色财气,莫不可荡涤春风,这也是我与之相克之所在。那么,总起来说,教研组就是这样一个情势。我自己同样可卑可恶,但不详述。那么,最不懂事我,最坏S,最折腾老疙瘩,最笨的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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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irst
前天接到永康一封信,信中谈及北京目前一些情况及对我的有些看法。摘录如下。“要想干成事很不容易。……以前的朋友都做着事情,有的上班度日,有的发迹了,发迹的人也有同事成了他们的关系网,……就现在关系来说别犯着‘钱’,什么事又都与钱有关,所以事情不好办……归结说,人情关系很冷淡,有钱才能打通各个关节,挣钱的道很多,但首先要有资本”“上下都做买卖,倒买倒卖一般说已不算什么,这是搞活经济……这需要市场上的各种信息,还要熟悉很多人。在北京现在第一有门脸(地皮)也可以办起来,但是一个好地方比如前门十五平米现在得上十万元,租一块钱,一年租金也得三四万元,这是好地方……北京现在……游动商贩根本不批(执照)……我认为,首先要吃点苦,干活挣点钱集资金,再有就是技术或智力上投资,学习一门技术,拿你来说,得学一门实际技术,至于什么实际技术,象翻译外文一类对口的活,你可以考虑,可以大胆的想,著书立说还是不可以。”“坦白讲,希望你多交至友,每个人都有他的缺陷,可以公开讲,书生气没有必要,我以前也自认为聪明,不求人也能活,现在才体会到那是不应该的,交朋友不是干什么坏事,从现在社会的人事关系讲,增进朋友之间关系很重要,互相真诚帮助才能互相收益。”“在里边真是舒服了,回到家里一天也别想清闲了,人就是要挣口气。”这恐怕是我进监狱以来最直接最 时地得到外面的情况以及自己行为的反馈。外面现在变得很大,这我有所预料,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也不能具体,对于今后更是一片蒙钝。父亲是个非常自私而浅薄之人,透着聪明,实际能力几乎一无所有,希希现在不得不去从事收入微薄而强度条件强人所难的活计,我如果把工作一事寄托于家里,那么只能蹈之覆辙,而且从我目前对于名誉的影响来说,恐怕还远为不及,我又不是个安居乐业、随遇而安之人,那么这样会与家里(父亲)关系进一步恶化,最后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结局;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将从事什么呢?靠着这里面认识的人(包括永康)?这里的人一来靠不住,那嘴×人的几乎全然如此,由于我没有从这里面出去过,因而也难说届时会反过头对这里如何看法以及如何对待其中之人,更不要说帮人办事或与人共事了,那样,在我这里,不存在什么可以产出来自监狱之谋生路;靠以前的“朋友”?通过这一段的检验,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现在,据说政策指定为犯人联系以前的工作处,而我对前门联社现在几乎没有兴趣,同时,我原是临时工,恐不在联系之例;这里面的人出去以后在政治上的确无所寄托,所以只能并且非常渴望在物质生活上优于他人,我现在也成了这样的人,只是程度和目标略为不同而已,从何去追求物质利益以平衡由于经历“不光彩”而带来的态势?道路在哪里呢?“开阔地带”如何?小商贩是否可能?装卸工、清洁工又对我怎样?未来的我呀!我去靠那自学文凭?去面对社会的一些令人作呕的评价短长?现在我似乎不屑于此或是研究生?我有这种能力吗?能有这种读那些自己非常反感的书并费心去背诵,然后再去与一群刚愎自用踌躇满志的奶油小生、自诩巾帼豪杰的臭哄哄的女流之辈争一高下?再有,我有这种能力(从智力上说)去从事真正而不是哗众取宠的理论-学术研究吗?出国无望,……前途一片暗淡!现在,对于我来说,干活并不在话下,可问题是并不想用这样的东西来作为生活的主要内容,可主要内容是什么呢?一技之长,木工、建筑等我均不行一点都不会,外文翻译?我要向面临诸多敌手不说,自己语言素质很差,没有一个适当的环境,目前封闭停滞状态恐难于改观,其它情况无知,现无从谈起。总之,对于以后如何谋生,实在是不能有个明确而适我的预测。
关于增进交往事,我前两度与S暂和之际曾试用,总觉得那样令人作呕和穿凿附会。这两天又复原态,而且我的情绪这两天很浮躁。原来不读书外语还是要看的,这两天索性连外语都放下来,脾气暴躁(当然外人看不出来),教课时也不能十分专注与有情。对S,从永康信中类比,其十分也完成了纯金钱化的过程而更适应于社会却不适于我这等多愁善感力图固守某些可能应予淘汰的诸如“义气”、“良知”、“道德”、“家庭”、“伦理”、“平衡”等陈腐观念和思想上的老夫子呢?教研组现在被其与老疙瘩搞得支离破碎,气氛紧张,而我的不与他人有物质往来的原则又使得我处在一个明显不利的地位,我不希望再在经济上与家里或他人有什么关系,同时也习惯了生活上的清贫,再我长期离家索居,踽踽而行,有钱滥花无钱忍着,现在也只好悄悄地对着窝头唱颂歌,可这在这里这群幸运地与家不曾分离,或未曾对峙的人们之中就是十分离经叛道不能居间的了,S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搞些手脚,处我于尴尬之境,当然不仅如此,其他如在系统平点上的不道德等,也在其为自己谋那些短浅的利益。
有时,非常可笑,我竟以潘静远、潘静仁、胡采、潘开建等亲属作为自己幻想中的依托点来平衡小市民的自卑,每当对于家庭或目前受难之境的自责产生时,一方面用自我中心主义来自我内动力以形成正反馈,用强大其实软弱的内部抵御外界的冲击,另一方面,新生事物就是用我的家族之中的光彩来欺骗自己(别人未曾知道这类事情),从而使自己更加镇定平静泰然自若可实质上却是一片空虚。
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对于以前非常考虑的异性朋友、伴侣、家庭以及有关的各种思想,愈来愈漫不经心,很少予以顾盼了,也许其中原因之一是目前环境中人人对此漠然,虽然S目标对准女人生殖器,但他还是把目标隐藏得尽量不为人知,尤其是组里那二位低能长者。这样一来,从气氛上说,没有人会提及或重视什么对象、成家、情场得意、风花雪月秋水伊人之类的事,对我这方面的情怀极少牵动(即使他们谈到了,也因我的鄙视而无动于衷),那么从我自己这方面来说呢?年龄大了,青春已逝(!多么可憾可卑!)理想化恶性膨胀压抑并吞没了情感,尽管情感也许尚未消失,但已经被鞭挞到一个极少被一瞥的角落之中,什么沈玲、项灵羽、贾惠敏、但静波、关淑君、韩慧等等等等,只是在偶尔听别人说起北京一个地名,或许有所联想,可转瞬即逝,脑子里这方面依然一片空白;如果我与J仍僵持而自己固守或许觉得还有周旋余地而费心于此,可现在我力求做到问心无愧(凡事我做过努力,结果怎样不能自主。于是心安理得),给她写了封信,至今为果,于是现在倒也放下心来,在这方面胡吃闷睡,求得心中坦荡。
其实,我在哪方面不是胡吃闷睡呢?我在做什么呢?即使不为将来,现在呢?我现在不照样是无所事事六神无主吗?我这样地见异思迁,富于变化,一会觉得应该强盛自己,冷漠温和自信,不去与他人纠葛,只是面对内心中的塑像,一会又觉得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去适应环境,去提高自己组织力素质以适应未来的社会与谋生生活,一会反回来又觉得一应这般懦弱妥协做违心之事,男子汉未必怪诞严酷冷漠就是坏事,或许我的特色就在于此(当然也不伦不类地掺杂着一些道德良知成份),一会……把无能归咎于不屑,不幸归咎于不可知以及理想,就是这样荒唐,可慕海德里希那种不道德、残忍无情、又贪羡马丽珍那和睦友爱的家庭以及她富有情感的人品,看到每一部书都能改变自己去迎合其优势(即服从所谓优势原则),象《永不安宁的心》、《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约翰•克里斯朵夫》、《茶花女》、《狂恶》(《百花》85某期)、《无反馈快速跟踪》(《十月》82某期)、《折光》(目前)、《舒伦堡回忆录》、《嘉莉妹妹》、《复活》,等等,或象《上海滩》这样的电视剧,《蛇》电影,不一而足,经常变化,无所终极,这样也许不错,可仅仅是内心之中的经历,对外,在事业、爱情、家庭、功名等方面则显得非常之无能与乏味,并且时常为这讨厌的情绪和经受状态所囿不可自拔,一切为了自己,一切都能得到安慰和解释,失败、贫困、痛苦、堕落、散漫、怠懈、自私、孤僻等,看过去,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现在则明智,将来尚未可知,于是,只凭直觉(打倒理性,要直觉!--80•5•14)凭一念之动构成自己万花筒般的历史,对日记中所记,只是凭实在主义的态度,不去对过去求全责备,只要准确(自然主义观),至于目的嘛,发泄、自我平衡,传记素材,无聊之机消遣助兴空耗时光,等等用场皆可,总而言之这不过是自私的副产品,而在外就是--胡吃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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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third
这些天的情绪不佳终于得到了兑现,我昨天与老疙瘩矛盾公开白热化。这个老家伙一清早就去给我扎针,而且让我听到了,于是,他回来以后我极力捺住自己的性子,只是平和地说“以后你扎针声小点,干嘛非要让我听见呢?”他一如既往,暴跳如雷,叫嚷着要对我进行攻击,我心平气和,只是含笑说“你炸猫、尥蹦、叫唤、嚷嚷……”他坐下时我说“你去呀,我再给你凑点材料,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他跳起来叫到要与我同往,我又只淡淡地说“你坐下”,几经如此,终于这种软攻势挫败了他的火气,开天辟地,在我越来越纺丝的唾骂,连其家人一并捎上时,他竟莫不做声,除了中间又出去扎一针而外,只是听我说各种各样平素他早就会把人马骂得狗血喷头,而这次只能坐在那一声不吭的历数及辱骂,这种我的一言堂在一种外人看来象讲故事那样和谐口吻中进行了近两个小时。另外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听着,暗自取乐于唯恐天下不乱之中,同时,对于老疙瘩恐怕还没有人能这样长时间而这种程度的冒犯,也算别开生面,大开眼界;我所希望的就是我的敌对面无需扩大,暂且只集中于此即可,S还算得上老实,未曾象我刚来时那样一唱一和,若此,则非要逼迫我改变战术,去重新面临公开的险恶之中。此后到现在,老疙瘩一直在整我的材料,理直气壮又一针。
我也知道,这本身就是我性格及精神状态的荒唐,而且可能我要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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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ourth
今天,高干事终于找了来,作出“裁决”,说单就前天之事完全属我不对,我身为一个大学生,戴了副眼镜骂大街,说话难听,这是错误的,根据我的表现,缺点一为懒二为傲,需要我加以注意!这就是结果!此后心中一直不畅,是啊,公安局讲理,在此凭什么?我失败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拙于心术而只是图个暂时、毫无益处的嘴的痛快者,自诩为襟怀坦荡、无私无畏,但是这里需要的是这些吗?不!需要的是针,是药,是电棍,是跑圈,是加刑,是哈腰之头,是落井下石,是无边无际的苦难,是一片尔虞我诈,是不动声色的钩心斗角,是惶惶不终,想要在这里又正义与良知,那么必然会搞得个身败名裂。人们看到的,只是象小孩儿一样,破口大骂的我与挨克受训,只好夹起尾巴,一声不响,更深地把自己埋藏起来的我,这说明了什么呢?这里面的事情难道不足以发人深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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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sixth
看来,六月也是我相当难过的一个月,父亲所言不差,我情绪不稳周期始于五月,六、七两月皆属此例。这些天,外文及其它任何书都未曾读过,天天昏昏然,心燥意乱,食欲不佳,肝火旺盛,说话随便,外倾性强,几乎没有什么场合能够阻止我为所欲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昨天我发现与S交谈很困难,在理论上其非我的对手,可一介入生活观,介入到实际且具体事物我就不得不退避到感觉差异太大而且无法言传之中,也就是说,在为人上(不管是由于我的失败还是由于我的偏执),我的魅力几乎一无所有,所能说的只不过是理论某种形式的外化,显得太不切合实际。作为S来说,虚无与非道德色彩很浓厚,更由于知识的介入而入木三分。他已经明确而坚定地以为现在要减刑非要利用某种关系,即便这种关系是无聊甚至无耻的,只要是有用就不妨拿来为我所用,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胡说八道,党同伐异等皆可不择手段,先要伪装自己,把对别人的看法隐藏在一片唯唯诺诺之中,为了成功,为了女人的生殖器,而不遗余力。相形之下,在这方面我的确是有许多欠缺。但是,我难于改变自己在于其思考力上的平庸,这致我总将其这类或许非常又价值的经验之谈归之于中国人思考力上的缺陷,如逻辑思维能力差,思维惰性,只求一知半解等,其实,安知我在这些缺陷上没有比之走得更为遥远、更为注定失败呢?我总以为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可是也许实质上它仅仅是社会的一角,在此这般无所其能,又怎么能说到了社会上却可以煽起来,成就一番事业?现在,我与之在这方面优劣的明朗化使我更处于不利的地位,必将与之有摩擦裂痕于此,而这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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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eighth
今天,接到J来信及书。信如下:(略。见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5信85628。)
接到这封信后,我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有些惆怅和郁闷,到底是因为这其中的回避我那封玩了小花招的信中所提及的比较带又实质性的问题,而仅仅是把无关紧要的闲话扯了一大堆,使得我倍感失望与不满,还是看到了差距,看到了观察问题以及欣赏水平上无法弥补的差距所致的落迫感,不得而知。两个月,来了这样一封不痛不痒的信,有意回避一些问题,令我有些气馁和灰心。按说这是努力之报偿,可是正是由于回了信,同时又表现出来幼稚无知与平庸,才使我竟然无动于衷。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写了封回信,依然是采取进攻型策略,希望能使之表态。说实在话,对于如何发展与之关系,我心中一点数也没有,不过,在给希希的信中,我说曾有意与之伴侣,在今日给之信中,亦言要知心之交,而这是否意味着我果然要奋进一步来换取某种前所未有过的东西,我现在尚难于把握。不过……
同时,给韩永康写了封信。他前天寄了几本音乐方面的书籍。原来,我倒没有仔细考虑到与之关系,可他出监以后依然相交,使我重视起这个人来,看上去,他是个讲义气,并且人品不错之人。
石志坤、徐宝弟充任正副经理,徐我未曾想到,于是又信一封,假作不知此事,而仅仅对他们发了对经理部原领导的牢骚,尤其是其经营失策无能,又不肯用人(尤我)为贤,致使出现瘫痪,改革非我莫属,致于我是想卷土重来,还是表现自己,或是又谋生跳板之意,皆不明确,只可算作浑然一体。
还给希希写了封信,要他对 事抓紧并答复我就家提诸问题。
这几天,只是看小说,正经书不读;这里气氛依然紧张,S趁混乱从中渔利,程亦,老疙瘩则四处宣扬我的种种倒行逆施,同时,三人伙吃伙喝,无形中结为一体,使我客观上处于微妙的不利之境。不过,我不想让别人从我的落难之中得到什么好处,尤其是这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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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first
这个回合以我的失败而告终。前天,三中队赵指向我宣布,以后不准我再进三队门,否则要把我关起来。这样,首先,我要承认我自己只是个犯人,是个任人颐指气使动辄得咎的阶下囚,其次,也必须承认银针之功效,没办法,这里就是吃这套,缺德者光荣,堕落者飞扬。想洁身自好,想不受沾染,这无疑是行不通的,最后只能身败名裂,头破血流。这里需要卑躬屈膝,需要落井下石,需要阴谋诡计,需要青面獠牙,那样的温文尔雅,待人从善,抱定什么原则一意孤行,实在可笑,并且,不是虚无吗?不是相对吗?不是未确定吗?有何不可?中国人相对于世界的文明?落难之人未曾泯灭的良知、现代化中的义气,等等,属于什么东西。不是变色龙吗?不是随遇而安入乡随俗,并且乐于体验吗?为什么不去尝试,为什么并能设想将来仍然可以做一个冠冕堂皇似是而非之人,忠实于生活,必定要受到惩罚,双方在角斗中只能靠反应几无义而求得苟活人世,否则就要被吞噬掉!
刚才,不知怎的,又想起了G,想起了西安之行以及以后琐事。凡是遇到周围压抑过重时,我总是依托于这类回忆或想象,仿佛也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新的平衡,悲惨的平衡。我想到幼儿园,想到日光灯下的心旌飘摇和审情度势,想到一个月后再联系,话筒中的惊讶,想到有价值的东西的毁灭及不甘于现状又做进一步无谓之尝试,想到鼓楼旧式院落中小屋里的消磨,香山之游,前门处多次的漫步,我那间小屋子里的好为人师对胡小波的责难及不怀好意的赞誉,要求仔细沉静考虑不可轻许终生之言,什么朱唇秀肩粉臂稣胸娇小玲珑苗条窈窕嗔怪喜笑,一种毫无前途的迷乱和依托于恶于 的呼唤,留下的只是那样道道纸板上的光辉,以及那样一张小照,这就是一次美的洗礼,Handsome or beautiful?好象皆然而又不伦不类,与小海同语于此,安谓?挥金如土,豪放缠绵,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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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eventh
现在,我进一步看到了S人品彻底的败坏,不错,最坏,最坏!尽管我现在与之关系似好于前几个月,可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要处处提防这种人,他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廉耻心,宁我负人决不可人负我,按其话说人坏我要比他还坏,这样,就向着坏的巅峰不懈地挺进跋涉,攀上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山头,作为相应的必要产物,多少人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他扼杀的道德、良知的殉葬品,成为实践堕落的陪衬和雇佣,He was full of himself,兴高采烈地愚弄着周围的一切,居功自傲,趾高气扬,除了知道自己智力上有偏废外,无所不能,为了女人,为了性欲,一切在所不惜。在这监狱之中,扎针,拉帮结伙,暗算,落井下石,有恃无恐,这种人啊!要想与这种人打交道,是否要比他还坏,还要缺德?他已经完全封闭并且麻木在目前的得意和天良泯灭之中,不可能靠劝说改变,只能是惩罚,即使这样做只能使之陷于道德沦丧的恶性循环之中,可也只能如此。我第一次见到这般冥顽而可恶之人。尽管虚无,一切都无所谓,不过完全为这种成份占据,一点其它成份也没有,同时这又直接影响到我的生存,那么只好挺戈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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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ight
由于有了以上的看法,我马上在行动上显出不睦,这恐怕是我永远也解除不了的恶习,永远要面与心齐,怒喜于色。并且,我已经准备再与之进行力量悬殊的较量了。
同时,检举运动仍在进行,又撰,(上次--4月份交以后,未能合法转到管教股,我只得又一份,)四和尚以及前述人员,合就SL以及其周围三人、宝山子、 、 等写了份材料。是啊,如此人生嘛!
天气太热,自己也懒惰,根本没有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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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enth
今天,算是个临界点。我到了这个世界里,是一年九个月,还剩下也是同样的时间,即所谓“刑期过半”。前半截算是经发怵到发酵,从急欲脱身到无所谓的阶段(当然,后来又渐渐地欲脱身了)。这一半时间,增长了知识,丢失了道德,一步步地向着犯人走去。一觉囹圄梦,夜半正宵瑟。抬首恨日短,我情双零落。世间黑成行,璀璨影中过,莫不命如此,童啼一魂魄。这个转捩点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否能说一个延续一个拓展?看到了朋友的面孔、自己的价值,看到了世态的炎凉、自己的无能。努力吧,向着可恶可恨的峰巅!
今天,又是我到教研组整一年的日子。一年前的今天,我是多么木然可笑,同时又是多么真实未定的啊。这一年,在组里难友的竭诚相助之中,我慢慢地掌握了少许生存技能,慢慢地闭起嘴来,Patience is victue. A soldier has ti confront danger,……一年之中,读书千万字,距世愈疏远,也是许平老疙瘩这帮人使我更加意识到我--是个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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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secend
又有十几天没有记日记了。一般来说,心情舒畅时对此光顾较少,日记往往是郁闷不得志时的产物。可这些天我果然舒畅志得了吗?未必然也。这些天,由于对S为人原则的洞悉,使我对之退避三舍(这个形之于色不容人的毛病何时才了,或许这本身倒无可非议),现在,连以前那样少寡的交谈也去取消了,而我与之这点谈话却在这个地方起到了维持我地位的作用。默默无言是招惹是非的开端,往往就由于没话可说,当人不在时,背后马上掀起一阵诅咒诽谤的惊涛骇浪,而后这种捕风捉影,这种想当然的猜测就成为一种事实而被加以润色并传播。我现在已经看出我与之为人上的差异,至少在结果上,我往往不能广泛地联系于人,人际关系处不好。这是缺陷吗?不是有人说智力高的人如此而智力低的人则由于较注重这方面因而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一般都能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吗?那么,我到底是由于智力缘故,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有一点非常清楚,就是我与S可谓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差距或对立的表现,那样的为人在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可又是什么?为何不可“他坏,你比他还坏”→坏于一切人,最坏非我莫属?如今之世界不本是丑恶荒唐的吗?迎奉事实不如此只能碰壁跌交吗?这样不也算是及时摆脱执迷、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吗?我现在不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一反以往,自觉诚实越来越少,憎恨越来越多了吗?那么,又干嘛要去中伤别人的不义之举呢?你为什么要在别人得到好处时想到你呢?你得不到,自然是你的本事不如人,素质上还有距离,不去内省觉悟,却道他人自私卑鄙,太求全责备己不欲而施人了罢,况且,还难得他能把这种行为原则一语道破,未曾遮掩,不加以美化或颠倒而使你有所提防以免事出之后方识面目之悔恨,这不已是非常之幸运的事吗?或许,你如果在目前他的情势下恐怕未必能如此呢!另外,关于残忍、麻木、冷漠、无情,确实值得好生自忖。不过,一切都仅应于内心之中,不可告人,不可告人啊!这是个这样的世界……
希希来信,情意绵绵,大有与我偕老之意,不禁有作呕之感。我家庭又是这样一番景象父子之间互不相让,貌合神离,常码寡和,我现在根本不敢想我回去以后会能呆在家里,我那在家里强盛的发泄和破坏欲,是一种本能?是潜意识对环境、对错觉中造成自己不幸的报复?我只是想我会摔破一大摞碗盘,会砸电视机、录音机,会劈开家具,而这些恐怕毫无起因,纯系无事生非所致。那么,父亲能怎样?又应该怎样?他是我的父亲吗?怎样才能避免冲突和损失,我这样想来实在恐惧且于心不忍,可届时又能控制吗?更何况这几年的压抑又把这种积愤聚集到了什么程度?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好家庭,好的生活环境以及安静和谐的生活气氛呀!可是……潘家人的自吹自擂无才无能,一事无成,我现在生活在这般窘迫贫困之中,仅应咎由自取?一百几十元的生活费用供这样一个家庭,这是现代化?亲戚之间的只限于酒肉之交的程度的交往和遇事自己应付他人只静静旁观的态度,又使这于我只会不满和愤怒,我出去以后在经济、工作、学习等上根本指望不上家庭,高薪并能发挥自己的职业,理想并积极进取的岗位,这些根本不是为父可能的,他只想自己,只想自己的工作,只想满足自己的表现欲,只想且只能在单位中得到必需的心理平衡,夫人低质、儿子叛逆,与众亲戚比较上见绌,自己不甘此况拼命挣扎,所以,这个家庭对其更多的是个痛苦,是个累赘,是个摆脱不掉的责任,下班途中,一天劳累,多想于家里,在沙发上,在床上,在饭桌旁得到释之,可呆然之妇,尖酸之子,重重矛盾,累累难题,一道道无法逾越的路障,摆在家门口,笑容可掬地迎候着这位年过半百、自恃才高、踌躇满志、身心交瘁、命蹇时乖、失败永远多于成功却能使之对惨败置若罔闻,一件事的痛苦大于快乐,可只愿滞留于这可怜的快乐之上,对痛苦只能是带来欢乐来趋炎附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残阳啊,如血的残阳,这般鲜红,这般灿烂,可又这般惨淡,这般短暂,夕阳余晖与地平线上阴影,孰者为重?阳光的功能就在于使人急躁不宁歇斯底里?这个有趣的景象,这个无边的熬煎!
我近日来主要想的是什么事?我自己也分不清。我总是在算,还有一年九个月,不到了,那么,再过多少天,就成了二十个月,再过二个月,18个月,就成了一年半了,再过……咳!现在,对于异性之事想得倒少,J之浅薄世俗平庸已然不再引起我那般思念了,而他人我现在更是不可企及只好自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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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third
尽管我昨天是那样说,可是,我现在是多么想家啊!尤其是,我这样长时间离群索居,于家庭无缘,又经历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这样一个人伦颠倒,一反常态,颐指气使,是非重迭甚至无法进行正常判断的时期,更是想能有一段时间与家里尽可能和睦安稳地过段日子,也去谈谈家常,也和家看电视,也一起喜形于色地接待客人,也同为了家庭琐事,象扫房、搬家、运煤、搞卫生之类的事情沉溺于不必要(只是实际上,形式上非此不可)的混乱和庸碌之中,与父母共进早中晚三餐,听听他们怀着自豪的心情谈及自己的过去,自己象我现今之龄时的浪漫和理想以及壮举,虽然可笑甚至水分很大,可听凭这种自得其乐在家里蔓延直至笼罩每一个人,扩大了胃口,提高了睡眠的效率,驱散了必须应付的烦恼,这是何等之舒服啊!
另外,对于家庭,自己的家庭,以我为中心组成的家庭,由我和一个女人构成的结合体,是否可能较现在为好?如果现在世界上又那么一位已命里注定要与我生活在一起的目前尚未可知的女人,那么我与她会形成什么关系,她是个什么人?我又是否能与之处得好些?
又要上课了。近来我与S教这里的初中班和为了应付正规初中毕业考试、应付拿初中文凭的班,这两个班教起来从文化上倒随便,可犯人大异于学生,我自己时刻要提防不能太得罪他们,免得日后假若重返天地之间以后,受到冷遇。可这样则使课堂纪律非常之松驰,一节课下来,嗓子哑了,精神抑郁不乐,加之这帮人水平不齐,基础多非常差,且疲劳一天后无心于知识上进取,何其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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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fourth
昨天,接到命令,写一篇批判最近逃跑之行的发言稿,草拟,可见思想之一面。
(略。见监狱/批逃跑1。)
…………就是这样!
老疙瘩又已在四下对我进行中伤、诽谤,这种软刀子实在令人撮火,又不得发作,那么能何以处之?手中无钱又无权,只能靠胸中城府,那么,就忍着吧,再去不动声色,好象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乍看起来,S好象背后不曾或极少议论他人,而且总以和事者面目出现,可实质上,他的行为比前者更坏更恶毒,只是看上去不会总是触发怒发冲冠而只怀恨在心罢了。正是由于其败坏,才使得前者在形势彼此关系的观察中得出优劣判断进而极力把胸中郁闷倾泻到不睦之一方,认贼作父、摇尾乞怜,刚愎自用、不可一世。而我呢?首先无能于这种并非力量与智力而沦丧、手腕的角逐之中,其次,应考虑到的是,这并非我与其某一人或几人的明争暗斗,这是此地之产物,是罪恶的集中营,是强度较高的磨炼人耐力(言行举止皆然)培养落井下石、恨人不死、坏于他人的特殊材料的圣殿,神圣庄严,龌龊腌za,琳琅满目,别有洞天而又毁人于一旦!何等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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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ieth
前稿未通过,经改(认为是太软弱文质彬彬)。改如下。会尚未开,稿可能已定。开会时我将站在台上,茶淀若干农场之人皆瞩目于此。
(略。见监狱/批逃跑2。)
…………还能说什么?
近闻,政策似又有变,假释只消过刑期三分之一,而且家里因有困难可以作保。在目前看来,我不可能竞争过这群混蛋,不可能郑重其事地被提前放回来。家里在与中法打交道中又是这样让我忌恨,(前两天接到母亲信,说已与大伯母、二伯伯、还要与马丽珍商量,决定不再前往,至于我自己如何作为由我自己做决定!)那么,我好象注定要到期回去(这也是万幸的)。所以已写信给希希等,让他们不遗余力帮办此事。
日记又一本,快完了。把所看书写下吧。由于现在课时增加,每天有课,看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同时,在压抑之中心情也不好。
6•14后,又读毕:6•26 Roscoe Pound“Soceal Control Through Law”“The Task of Law”,7•16周斌《战后日本的崛起》,7•19【日】吉田茂《激荡的百年史》,7•24【民主德国】于尔根•库钦斯基《生产力的四次革命--理论与对比》,共41万字,无甚感受。小说类:6•19舒伦堡《舒伦堡回忆录》,6•27 Ellery Queen“The Greek Coffin Mystery”,7•1董原编译《死城》,7•2《从死亡中归来》,7•4【苏】A•阿达莫夫《形形色色的案件》,7•5法捷耶夫《毁灭》,7•8查尔斯•兰姆、玛丽•兰姆《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7•9《爱的权利》,7•25亨利希•曼《臣仆》。
梦中,想到有一位夫人,给我安宁、舒适、妥协、归属之感,果然如此,还是仅是妄想?梦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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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eight
昨天来人了。据闻这里面有大专生。教研组肯定要来人,上边是这么说的,我也希望这样,能改变下这里现存令人厌恶的组织结构。
宣布S与老疙瘩各减一年,就是这样!这就是真理!
J有两个多月未曾来信了。我目前倒不以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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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gust eleventh
今天,还剩下整二十个月了。下边呢?就该盼十月十一日了。这里现在减刑的人不少,可思前想后,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的,检举恐无成,它途又不可能,只能坐视到期。
现在总是想睡觉。其实算起来,一天总要睡十个小时左右,时间都荒废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终日萎靡,心情不爽。人事沧桑,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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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fourteenth
前天晚上,我找了高干事,问他我的检举材料是否已上报,接着,对组里二个人的品质发表了一番议论,这恐怕是与他人只针对行为不同。这虽然是于心有愧,但亦不得已,此乃特殊之需要。高干事原来看上去根本不会拿这些当回事,可也许是私下谈话之故罢,未曾表示异议,甚至同意了我的一些看法,对二人未必好感。另外,又向我交了底,我们睡也不会到期回家,也就是都会被减刑。我对他说,最近(8月7日)来的这批人在量刑上比我们那时轻得多,我们算是赶上了,我的事要在目下也只一年之刑,当然,这是法院的事,与执行单位无关。他对此保持沉默,实际上这是事实,法律的稳定性、严肃性就是这样。
又闻最近减刑假释比例越来越大,高于30%,如果达50%,就快到人头份了,尤其对严打进来的人更是这样。这样以减刑假释来补偿,曲线回应,可以说明问题。
这两天,我总是想我申诉是否会影响到减刑假释,即便现在没诉。我请家李办保释手续,不知是否有希望。据说现在刑期过三分之一即可。
我近来听到上述消息以后,开始心浮起来,设想根本到不了明年年底就能回家,恐怕全部时间算起来就是三年,是点是否果然呢?
我这才发现,我是多么想回家呀,希望回家后能或面壁研读,或出去做工,或花前月下,或曲径通幽。不管怎样,也比这里有更多的事做。
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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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eighteenth
Yesterday,将使我铭记终生,august seventeenth,august seventeenth!前天,我又说老疙瘩胡说八道,吵得不可开交,结果他过后照例又到处游说,昨天,我怒不可遏,血气上撞,骂了他几句,他马上就跑到管教股扎了一针,倒退,他扎的内容非常熟悉,而且他那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恶语中伤之能是很会说服打动人的,高干事把我叫出来,皱着眉头斥问我怎么回事,随行的刘干事则骂我混蛋,他妈的捣蛋,教研组容不下我了,我没管过花,没洗过衣服,没扫过地,尽到时不起床。我马上就知道我是处在怎么一个位置,什么话也不能说了。高干事让我回组,我刚坐下,刘干事进来,骂我混蛋,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太不知好歹了,接着,让我与教研组另一些人一同坐下来,我与杨摆对方的错处,我说他胡说八道,可不幸的是我不能说出是谁告诉我的,所以不能拿出充分的东西,而实际上,即便如此结果也还是一样。杨则说我刚到教研组就声称原来在中队组长不干活,串组串队,结果各队长值班的都有意见,在课堂上维持纪律不好,经常骂他,等等。我说他背后说我坏话,刘干事要我说出是谁说的,我说我在背后捣鬼,则没有被要求指出中间人;他在 说我混,刘干事说我就是混,并且说他说的都是事实,而我说的没有一件是真的。我说刘干事有偏有向,这一句可惹怒了他,他匆匆走出去,教研组内一片沉默,这种沉默是静待分晓,是仔细玩味,是幸灾乐祸,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从中渔利的沉默,刘干事回来,拿了那追捕用的电棍,进门就往我身上戳,并要我在记录我们谈话的另外二人写的材料上签字。我脱下衣服,挨着电。刘干事电了一会,电不足了,又出去,又沉默,又回来,拿了新的电棍,要我在材料上写上“以上看过,全对,署名,署日”,杨亦,另二人写明在场,然后就把我叫到管教股,光着脊背,一边走一边说我太狂了,连他都敢顶撞,更不用说别人管了。进门之后让我跪下,我坐到地上,就是那充满电的刑具在全身上下到处发出吱吱的声音,我一生不吭,刘干事说着“我怎么偏向了,你他妈的说呀!”越来越生气,可能如果我不是不吱声,那倒好些,他吃软不吃硬,这是职业特征,后来就不仅是电了,而是边电边打,在脸上、身上、我用手护着脸,这更被看作是反抗,所以电得更无所不有了。新电棍电又没了,刘干事又出去,说着“他妈的我就不信!”看来是要把我整服了算。出去以后,一直在屋里的岳干事什么都没说,门卫朱指则说在组里应搞好团结,刘干事说我应该听等等,我低头不语,嘴里流着血,牙松动了,浑身不是滋味。刘干事又拿了根新电棍,进屋脱去外套,又开始电起来,没头没脑。在这里,我能说什么呢?这里有人挨电时牙被打掉,身上留下残疾,而作为我们这样的人,所求的无非是能保持完整无损(至少从外部、表面上)全须全尾;现在各中队对电棍都收回管教股,中队不准电犯人,不准体罚,(这是上次跑了人以后总场王政委对犯人说的,不许延长劳动时间,不许体罚,如果受到体罚可以上告,中队可以越过而告到分场,可分场呢?)我倒是近水楼台,就近得福了,全分场的电棍都在管教股,电池也有的是,这要取决于刘干事什么时候消气,如若不然,这将是一次长时间甚至无休止的体罚,我能说电棍是用于追捕而不是用在这种场合的吗?那样只能没有正面回答不说,却使自己受更长时间的折磨;我能据理力争吗?那只能更拱火;在这样的接触之中,难免我不能一直保持这样,一时冲动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刘干事刚才在组里就对我说“你不老实我加你的刑!”我何必太岁头上动土。我在这种情势下,能怎么样呢?刘干事又电了一阵以后,我还是在组里说过的:“您听我解释好不好?”刘干事也不时把电棍放在我身上刺溜一阵,一边说“你说,我偏向谁了”、“你敢顶撞我,你对抗政府!反改造!”我赶紧说我不是反改造,也不是对抗政府,也不是对着刘干事,在组里说我的话未必都是事实,又容不得我说什么,以后我不顶撞了,改自己的错误。刘干事要我回组写检查,临出门说开始要电我时我主动脱衣服要求电,这是与政府作对,又用电棍边电边捣,完了,我才出门,回到组里,我承认我骂人不对,以后要改正,值日时做好各项工作,服从组长,不串组串队,尤其不顶撞政府干部。刘干事接着要我写检查,我穿上衣服坐了下来。其实,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了这样的结果,而且在刘干事几次出去换电棍时,我想到了要把我放回大班,因为刘干事多次对我说过我到这里没几天就到教研组,什么活也没干过,刚才在管教股又说“只要没把你从教研组调出来,你就得老老实实”、“你在教研组一天,组长说什么你就得听!”看来,我离开教研组是势在必行的了,这就是正义与卑鄙较量的结果,这就是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的报应!我坐了下来,手发抖,舌头掉了一块肉,下巴和牙关节肿痛,身上青红相间,脖子不能扭曲,拿起笔来,悲愤满腔,遵照命令,带着体罚的伤痛,写了这样的检查。
(略。见监狱/检查。)
就是这样!我又一次成了教研组所有不足的罪责承担者。通过这次august seventeenth事件,我能有什么样的体会?那就是,世间除了强权而外没有公理,我之所以受骂受罚鞋检查,就是因为我坏得不够,应该搬弄是非,应该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哪怕人演奏就面目皆非了,不要求口心一致,心中如何未必非要付诸行动,同时,心也需要改变,良心和道德在这里是臭了街的,为了一时之利,不惜给任何人扎针,势利、小人。可是,不行啊,我做不出这样的事啊,改造得不成功啊。我还想要讲理,想用这酸臭的文人习性应付这特殊世界的生活,现在,你知道了罢!这些琐事潜移默化,积重难返,能一时说出什么大的缘由?你听,现在老疙瘩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吹着口哨,嘴里不听地叨叨着“真可笑”之类的话,你又能拿这些说事吗?这些算得了什么大事?可旷日持久的这样,会有什么结果呢?是否有偏向,是你判断的事吗?整了你,你怎么办呢?上告?可笑!通过熟人到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公检法?那么,你能离开这里吗?你不是张嘴骂人了吗?你说刑讯逼供,电棍之下要求签字按手印?又能怎么样?你告到总场?分明是给分场难堪,届时就不是对具体人而是对全分场了,而你欲局限在本分场解决问题,只能被置之不理,你的任何说词只能被当作为自己开脱和中伤别人,无非钩心斗角,甚至是对已解决完了的问题纠缠不休,蔑视领导,导致忌恨。你不是等待着与老疙瘩较量的结果,而且仿佛那样胸有成竹、那样誓不罢休、那么不买账吗?好,结局有了,终场的哨声响了,你伤痕累累,低声下气,全部的、所有的、一切的过失,全部要反映在你的检查之中,这就是人生的真谛!你说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哈,告诉你,是你的脚不好使,是你戴了副表与里同的文人气的眼镜,总把世界理想化,觉得应该美好一些,应该有道德,有真理,且真理必胜,邪恶必败,应该有信心,有正义感,有……有那样一堆破烂货!你,摘下眼镜,看看真实的世界!多年镜片的折射已使你的判断力发生了扭曲,樊华说眼镜是致我行不通于公安局,范伟说我太理性化,应该比别人更坏,总之,与这个世界有了这样大的脱节,以致永远如履薄冰,在那条山涧的枯藤上吊着,向往彼岸,又无能于爬过去,又不屑于回头是岸,与老疙瘩这样的人求同泯异,那么只能这样,只能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尸暴于野,沐浴这灿烂光明而变异的阳光--老疙瘩的阳光……“人是不可能被打败的”?你如今狼狈不堪,还要准备重返自然,目下你能怎样?Swallow!哑巴吃黄莲,强咽下去,不要有任何痛苦的表示,对谁--干部、犯人,都不要有任何表示(因为这只能表示自己的懦弱,并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无能于此就不要逞英雄了,扫地、请示、这是你必然的归宿,这样做又能怎么样你呢?现在外面盛传你已经被整服了,你还顾及自尊?忍着吧!非此不可!伤口依然作痛,地球依旧旋转,没有任何变化,想做什么尝试吗?好好权衡下利弊。另一方面,这个事件又生不逢时。七分场跑了三个犯人,据说把队长扎伤了,全场闻风而动,至今已经围了第四天,昼夜不眠,老乡抓住一个,另一个还未果,警车笛声昨夜响彻天空,仿佛对应于这个值得记住的日子。下的是“死”令--一旦发现立即击毙,宁河公安局、天津都采取了行动,一车车武警,荷枪实弹,一车车警察,拿着雨衣和棍子,夜里蚊子凶啊,折磨人啊,咬得人恼火得很,只增添了对被追捕者的仇恨和怒怨。各分场停止出工,一防止追捕混同,二是干部人人皆参加追捕,无暇于场内之事,三队打架把人打伤缝合五针行凶者被关进小号,一队打架肇事者趟着在院内走圈;今年十分场逃跑、打架、自杀,等等,属多事之秋,现又值非常时期,我又一次赶上点了!作为一个宿命论者的我,只能视作命运的报应吧!还打算减刑吗?还打算明年离开这里吗?还打算争取尽早地还你本来面目吗?高干事恼火,刘干事骂你,岳干事说你眼里没谁了,假如管教股其他干事在场,一样会不满你的。这跑人的紧张、阴天的憋闷、盛夏的燥热、多事的监区、恶意的中伤、不良的印象,还有,恐怕至关紧要的一点,你那副令人厌憎的尊荣和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态势,都是你成为众矢之的的系统性相关原因。这样,你还打算减刑?门也没有了。申诉?愚弄多过去了,又把申诉提出来,因为减刑彻底无望?如果下大班,要求上西北?到西北又能好到哪里呢?一辈子能去过新疆,这次穿着黑皮到那边遛哒一圈?不过,在那里倒可以无所思念,死心塌地,把这一生交代出去了。衣锦还乡?我趾高气扬离去,被枪押着回来,这倒真是很不错了。我这一生,开了多少次玩笑,跌跌撞撞奔向死亡。
刚给马丽珍发了封信,略及此况,因变量就出现了。刚才又给孙博写了封信,病重乱投医,慌不暇择。包括以前给家里的信,能有什么结果呢?这个世界上,能有谁来相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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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eenth
时至今日,我仍然处在情绪非常低落,恍惚迷离,倒不是这次体罚在肉体上怎么样--虽然现在仍各处作痛,可实在话,再大的痛也能受得了。而是我心中憋闷、撮火,是这样一个有理没处讲,有屈不敢申的境遇,这下,忍辱负重,强颜作笑--至少中队没什么人从我这里知道次事,当打篮球时被问及身上怎么弄成这样,我只笑了笑,不作答,或简言之“蹭的”;有人问我“这是打架打得吧?”我说“你看我想打架的人吗?我和谁打架呢?”不错,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没脾气,少事寡语之人,不好也不善交际套词,那么,身上怎么落得如此,凭他们去认为好了。说到打架,我未和他人打架,却挨了打,而且是不许喊痛,不许声张的打,别开生面的架。事过之后,我还要引咎承谬,痛感于此智尽能索,在这别有洞天的世界,故有的一切都要被摧毁掉。受了罚,受了打,写了检查,不日还要回大班去。这样,减刑是没有指望了,中队里,我干活肯定不会在量上出众,尽管我不惜力,又不会讨好队长,谁能让不到队里几个月的人减刑呢?排队也排不到我头上啊,更何况我回队是作为接受惩罚下去的,带过劳动,一切只能作为过去的补偿,根本不可成为奖励的凭据。我下中队马上要求到西北?委托家里申屈叫冤?这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一阵阵潮流涌上来,心中不好受得很,外面的世界虽美丽……我总感有不测行将来临,怎么办?退缩?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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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r twentith
昨天,刘干事来组里,要我当众做检查,说我这件事与一-三中队两起打架事件同被列为目前非常时期监区内出的三件事,分场头很光火。昨天说话之中,隐隐发火,说“我简直不知道你骨头有多硬,皮有多硬”。据说日前此事由于都忙于追捕而无暇处理,未确定状态。昨天在监区清监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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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first
这两天一直看不下去书,心里不踏实,好象一直在等待着进一步的惩罚的到来。这两天,电棍又发回了各中队,管理上严了起来,小号又情理出几间,是否我也要此住上一年半载,难说。简直不知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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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eighth
现已通知程松君写总结--给他办减刑了,这下好了,这里面就剩我了--我还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多久呢!怎么说呀!
希希及家里都不来信,是被扣了,还是根本没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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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eventh
昨天,出乎意料,接到J书信。我原以为一去不返,购书之事只得希希,今后愿与之无往,平淡数月,今亦索然,不想却有信来,实感惊诧。其下。(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信/8597信。)内容亦出乎意料,我看后不似每次马上热情注笔,今赋于下。(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潘信/8597信。)此信写得不让人生气才怪呢!可有什么办法呢?
9月5日,毕业班终于考过试了。试毕我知道,3日S母来此将S于宣武区教育局同学泄露考题带来了,S数学并不交我,为减刑,只语文,跑题,果然成绩可望不错,又风靡全场,又立一功,可是,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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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leventh
不写信,倒不觉得什么。信写了,倒勾起一番情思,朝暮一幅惶惑与惆怅,不过倒没有为此所困扰。原来,处于未确定状态,只是要走着瞧,而这番假象中却具体化了,一片乱肠,一片痴想。谁知这又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通讯录、收物记录本不见了,很恼火,可谁也不知道,亡斧者之于老疙瘩!
这里又来了个新班的,高扬,二十一岁,确实小孩,根本无益于改变此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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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ith
度日如年,盼着时间快些过去。这几天秋收停课,我们也找活干,而露天干活使得无兴于读书,什么也不想感。天天计算日期,还有多少个月,在教研组呆了多长时间,刑期过半,但在十分场是否过半?到教研组一年二月,还能多长?我是否能提前点回去?快到中秋节和十一了,能吃点好的了;家里也不来信,希希的信也不见,教研组的信被扣的几率要大些,谁知是否有其他的来信曾被扣了没有?J邮包是否能如期而至?希希对于我要的书根本不予照办,让人生气有无可奈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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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seventh
这些天,由于秋收停课,这里的人又怕下地干活,巧立名目,在院子里找了些活感,又为分场做了些节日准备工作。
可能是干活之故,比较浮,无心于读书。另外,现在根本不能得以与任何人交流,S是什么事只是自忖,我也不去讲自己的心事,与外界又无往来,这样,就压抑了。我现在感到读书效果不好,一本书读下去,没有接受什么东西。原来以不强求内容,只是在方法和视野上有益,现在则有些彻底的蒙钝。
现在我出现了向S之趋同,但不能说是不由自主。我深知此人奸诈卑劣,但出于策略与老疙瘩的考虑,尤其是817事件以后,不能不对自己的行为作一些调整,可是,接触起来发现,其自封性能较强,而又善于与他人融洽。我对于黎力、他、许平等等都予以面相学上的解释。不错,这在与人的交往之中往往占有突出的位置。
J昨天果然寄来了邮包。内有书信。信如下:(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信/85926信。)昨天晚上复了信,因为想在中秋节之日到达,匆写毕,而且环境非常乱,写得乱七八糟含混不清。接到信后我总觉得而已,个性与以前的独立性越来越差,相应地,吸引力越小。在复信中,我写到“你还记得前年中秋、十月四日的晚上吗?迷蒙的微醉、皎洁的月光、欢乐的愤怒,你还记得我曾问你‘如果我遭遇不幸你…’……雕栏玉砌应犹在,帘卷西风,银河迢迢暗渡,回首……只向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鼠……”我不知怎么会写出这些话来,今天几度为此恼笑,可也已无济于事。这算什么呢?求爱?描述自己今非昔比之惨境?谁知道呢。还给父母写了封短贺信。
今天,出乎意料又接到J信一封,短文,如下。(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信/85927信。)这算什么呢?谁知道呢!“站在夜幕下”,遛哒行吗?练块行吗?非站不可吗?坐着呢?阴天怎么办?下雨也要站着吗?不过,提出这样的问题,仿佛拒人虔礼。只是,去年中秋,我拿了月饼月饼葡萄,在文艺队他们谈笑之际,独自一人到小号寄托思情,长吁短叹,如今,逢年过节除了吃点新鲜玩艺外,无所它思。公安局里呆稍长一些时间,感觉就麻木了,心地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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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tieth
昨日中秋,月圆天凉,我肚子不好,中午卖粮食喝了些啤酒,晚上没吃好,八点多就到小号,边练块边看表,月亮真是与众日不同。九点种我遥望夜空,不免几分惆怅和茫然。晚上提笔信J如下。(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潘信/85930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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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cend
这个节过得十分没有意思,二队去不了,只能在外面转转,各队今年对节日活动的安排又大逊于往年,三队伙食又不好,自己肚子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看上去S显得更别扭。那么,只好自己独善其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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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又一年啊又一年!我不能找到去年此书对照,只能凭借记忆和印象。怎么说呢?这是在监狱里过的第二个此日,较之去年此时我大概有了些变化,“成熟”些了,老实些了,尤我记得去末今初,对S引起了注意并有些有意识的对比,从而使我逐渐地互相趋同之中更坏起来。这一年,在教研组,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地方之无能,原想用“正义”来驱除压抑、堕落,不想有了817,只能更为紧缩。这一年,缄默下来。这一年,与J之交往断而又续,临此而高峰(今天接到寄月饼),对于此类之事远非以前那样敏感和用心,对外联系也很少,虽然这一年发信件较方便(多谢W!)。这一年身上仍有许多不可见人之处,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壁橱里的骷髅吧。对于家庭和委其之事,我已彻底失望(虽然希希今把《经济学》、《通论》等寄来,并有一封毫无意义的信),所以,我渐渐地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漠然回避了。看来,今后我也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到黑。
今天,好象是天意之安排,同时接J、希希寄物,希希书报中还有小凤、小华信一封。如下:
潘?:你好!
几天前在你三姨家意外遇上了你弟弟,闲谈中对你近况稍有了解,我们是多么高兴呀,要知道,我们毕竟是有过很长时期交往的“姑侄”呀--你对这样的语句是否有些不畅?当然从年龄上讲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在过去的接触中我们也是把你当成大哥哥看待的。两年来,我们一直想与你取得联系,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你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已经适应?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吗?缺什么东西否?我们多么希望你能直率地讲出来,以便尽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呀。
盼望着早日得到你的消息。 小凤、小华 草于1985年9月16日
以前曾想过写信给她们,可由于无话可说,或是前年十一前为李立元之母祝寿时我大闹一场,及我甚至有些不屑于主动联系,值此,有何预祝吗?我又当何以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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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我生日那天,晚上肚子疼得要命,打了两针,转天仍不适,这是什么征兆呢?
今天接到J来信,如下:(我此已成信函记录,这加速本用,提高安全系数。)(略。见日记/交往/贾慧敏/85信/851009信。)是啊,我写的小诗未被看懂,只能象遵守自己诺言而赏月那样,只能为了自己。此信乃平信,未 。看来又是一次高潮,经验所至,对此只可稍加延宕,不可趁火打劫,否则只是昙花一现。何况J非秦立宪那般热情洋溢。
希希、小凤等信均未回。等等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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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的蒙难日。前年今日此时,我已经躺在十四号拥挤的铺板上,燥热、恐惧、担忧、思念。如今,我呢?又怎么样呢?似乎没必要再总结一年来的变异了。进公安局以后,我对于一些事情的追求不是那样强烈了,象原视野之成功,另一方面开始重钱重物重出人头地。最近,由于接触到了几种类型的人,意识到象这里大多数人盗窃、诈骗等是太无知、太短浅了,其实,有许多可以合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合法(但是否合理另当别论)高利之域,尤其在目前改革形势下,中国区域广大,交通不发达,信息输送落后,公营企业质量低劣,可以为了提供优质服务而谋得物质上的进取,而单单坐地经营一个企业(生产性),可能会不有利处。等等。这就是我最近又所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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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veteenth
这几天,由于听了李世平讲经营之道,不禁幻想绵绵,夜不能寐。昨夜亦望眼夜半,可却不是为了这个。昨天,看了S寄来的报纸,有一篇《“潘晓”之现状》:(略。见潘大侠/报刊文汇/监狱/文摘报。)晚上又记:未能多思,给希希三姨写信要《文明》3期,且信至李伟等。至李伟先说明未联系之因被捕事因,录上文,毕又:你还记得吗?八0年七月,你我相识,你意欲写一篇以我为主的专访,后不幸流产?这次你的愿望由别人帮助实现了--我终于占据了这样一篇短文中的绝大部分,可是,却面目全非了。《竞选州长》?落井下石?借此中伤而哗众取宠?……几年过去了,又有人开始在这上面做文章了,而且说是读“现状”,却将我上大学视若入狱的出发点,上学-寻求成名-反社会-六亲不认-自杀-讨论-招摇-退学-犯罪。我想,你该最清楚,这里面有几分是真的,是那寻求名禄的灵感,是那对抗社会的决心,是那众叛亲离的境况,是那震撼人心的讨论,是那实际上不存在的冒名演说或不存在的几门不及格?你知道我对“潘晓”这个虚构的人的看法以及对那场讨论的态度(恐怕是最早知道的,也是知道得最多的),还有我的兴趣和志向,可如今,一些人又拿出“潘晓”这个熟悉而可悲的名字急功近利了!我想写个东西,可考虑过来,一是我现在没有出版权(被剥夺了),二来,我身处此地,如是会招致大祸。所以,我想,请你帮助澄清一下,讲些实情,不管在什么地方,发个东西,把当时的情形和包括我和黄晓菊各自的立场姿态公诸于众,这可能会引起热闹和骚动,不过,只要是真实的,就无谓于此,你说呢?这种诽谤和乘人之危之举你不觉得太卑鄙了吗?更何况你我是朋友呢?原来,“潘晓”大家都讳莫如深,既然有人涉足此域,并且如此寡廉鲜耻,而有可能予以澄清的,又只有你,因此只好求你帮忙。务此!拜托!至王春元讲我情由,后:有人借此机会发难,由于闭塞,我最近才得知,《文摘报》85年7月25日转摘《文明》85年第3期“潘晓之现状”一文,你可以找来看一下。这里,没有几句真话,纯系乘人之危,拿一个众所周知的话题中伤人而哗众取宠求得青睐。象其中“有一天……决定反社会”,这何等荒唐可笑,在对人生的追求上,硬将此过程界定于某一临界点,又象“生母利用了我”曾几何时,我为不幸的家庭疲于奔命,为了我饱经磨难的父母和家庭不遗余力,报答养育恩情,那句话是从何人的梦呓之中溜出来的呢?并且我从未考试几门不及格。我向你说过我对“潘晓”和那场讨论的看法,这在当时就是我的基本态度,我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小丑来中断自己的追求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其文弊处,稍览便无余,鉴于我目前处境,我不可能对此有何表态和举动,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澄清一下,利用文字性的东西把这落井下石之人推到台前来亮相。本来,“潘晓”为大家讳莫如深,既然有人在此做文章,我想,只好请朋友出面了。具体是报告文学、专访、群众来信等形式,悉听尊便。望能迅即诸行,并将进程与结果函告。至小王信:今有一事相求。最近,我才看……有人乘人之危,借此发难,拿一个众所周知而无聊的话题哗众取宠,以觅青睐。你们都是熟悉这讨论的人,小王更是介入其中,尽管这是一场结果与过程都非常凋敝,其伊始即荒诞的把戏。本来人们对“潘晓”讳莫如深,可几年之后,又有人拿出这僵尸,这小丑来招摇过市,并以此褒贬毁誉,扬长避短,其文弊处,一览无余,其人用心,亦是昭然。我身陷囹圄,不便且无权作出表示,故乞丐你们能予以澄清,发篇东西(何处何形式都可以),为我伸张。我想,你们看过那篇堂而皇之的东西后,大概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吧。至闵琦信讲我被捕后,我本想刑满出去再说,可命途多舛,由于闭塞,最近我才看到……你对我当时的情况是知道一些的,这里面有几句是真的呢?“生母利用了我”,这是谁造就的箴言?对“潘晓”我在讨论开始时就视其可悲而讨论可笑,怎么会藉此张扬?这有什么光彩的呢?我什么时候考试几门不及格呢?懦夫、决定、阶梯……何等荒唐。是啊,《竞选州长》?发人难之名财?本来,大家对“潘晓”都讳莫如深(你比我知道得更多),可现在又有人拿出这个无聊和熟悉的话题堂皇过市,哗众取宠,造谣中伤,飞短流长。我实在觉得不安,可我现在不便且无权发言。故此,请你帮助澄清一下,发个东西,讲当时的情况公诸于众,如果必要,可将发难之人推到台前,或从内部。具体文于何处从何形式请便。但不管如何,请复函。拜托了!我现在只能靠朋友来抵挡暗明刀箭。
可能是写信多的缘故,越到后来越糙,文短意乱,词不达意,愤怒被暂时浪费在纸面的消磨之中。我想这几个人恐怕没有一个能相助,能回封信就不错,只是求得一番自我安慰和从当时读后的心境之中摆脱出来罢了,其它的,以后当时心境以种种考虑,现在都似乎已经淡化下去。不过,今天一整天,我一直处在幻渺之中,虽然不为人查丝毫,可我也觉得毕竟非常啊。是啊,不是寻求刺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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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看那篇东西时,开始瞥见题目,吃了一惊,越看行文,不禁心中悸动,好象怕周围的人知道,“懦夫”、“决定”、“张扬”、“然而不然”、等字眼那样紧紧地扣住了我,这是份全国性的报纸,而且,我的名字第一次真实而赫然地出现在报纸上,第一次,可又是这样。这篇东西会引起人们的公愤和鄙视。就其文字来说,贬我褒黄,抑潘扬晓,如若 然,对我是通篇否定。作者用意如何?借机成名?耸人听闻?作者是谁呢?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大概是我认识的人中间的,那么,最可能是谁呢?黄晓菊或她亲近?沈玲?项灵羽?小王或萍萍?经济学院的什么人?大学同学?马丽珍?马笑冬?团中央信访组的陈某?宣武区法院那个搞犯罪调查之人?我想黄晓菊、项灵羽、马笑冬或《中国青年》什么人,宣法那个成名欲很强的女人是最可致疑的,黄晓菊那利用“潘晓”作通行证借书证和不甘寂寞,喜爱标新立异之欲,项灵羽的被追求者变态心理,马笑冬及杂志社为报我不屑一顾、狂妄自大之仇、宣法那个84年刚在《丑小鸭》上发个小文,得知我是何人立即与马丽珍联系,在与我接触后受不了我戴着手铐却居高临下的态度,后来又摸清了我自上小学以后至入狱的一些情况,四处兜售藉以光荣;宣法其他人?某个吃饱了没事干,无事生非的记者?是突然想起来了,还是应黄晓菊之邀?许多情况是从马丽珍、马笑冬那里搞到的,那么谁可能接近她们、搞到材料而又不惹她们生疑生厌而保守采访秘密?作者借这个讨厌的题目扬名的欲望是显而易见的,那么谁又能到如此地步,我想,李伟、王春元、闵琦、小王、马丽珍、马小琳、刘学红、胡少安等或是出于与我的交情,或出于对黄晓菊的看法,或出于不屑,虽然都在发文上很方便,但恐怕都不会打出这样一个东西而冒与我撕破脸皮之险。
(现在我平静下来了,所以能这样缓和不想地记述。)
放下报纸,我心中异常不平静,同时,以为S看过这篇东西,所以仍然不动声色。晚上开大学复课(昨天已经上课了),我与常兰国等依旧谈笑,后知未读。昨天我仍然同S谈文艺排练,教研组来人,下午上课,帮李世平搞木工成本核算,同时写了那几封信。今天上午,总场教育科刘干事来调查教育情况,我专心于提问题建议,看来,我算是彻底能够独自应付这件事,并且已经无所谓了。
今年我二十六,十三岁时我被称作“JJ”,那么二十六又会怎样呢?13在西方是个不祥的数字,在我莫非亦如此?今年从九月J来信开始,奇事迭出,实多事之秋。
现在我面临一重大选择,就是否以我自己的名义写东西表态,写东西和缓还是尖酸,意即对事还是对人。目下我倾向于写。不然,忍下这一口气,倒是安全,风平浪静,也许还所减刑(司法工作会议说对我们这些严打进来之人平反恐致混乱,只可大幅度减刑,这也是这多事之秋之事),但我似乎非此之辈。可是,如果写,则要冒多大危险?首先,写了要求发,一旦发表这就成了问题,平日 发信没捅多大漏子,故不被重视,若此上边追究,很可能在在干部犯人中间两边得罪人,挨整受骂。其次,对案情是必涉及,涉及多少?那么即便不发表而作群众来函处理,转到这里也会致不认罪,甚至公开不认罪,与之公开对抗,不要说教研组,到时恐怕就是小号了,而且对事情追究会吹毛求疵,象817、以及我改造一贯不好等等。再有,也是主要的,如果发表,引起中央什么人的重视或反感,我就倒了楣了,电棍镣铐小号都在次,改造不好留场就业、网罗罪名加刑、司法部、劳改部、公安部等独自或联合严加此事,我则只能不幸。再有,如果我对上学以后诸事反击,势必会引起经济学院、青年社被涉及,经院曾为与我打官司专人整了我材料装订成册,届时,辩论就成了揭发隐私来博得听众之手段,并且我为对过去是非的无休止的定夺之中,而这种是非是最难以判定的。我不好后悔,我行我素,本来就与社会格格不入,这下会引起社会更坏的非难,动机与效果背离,欲洗清反被污染(不过,这点我是无所谓,更深的动机在于能 自己于动荡之中体会人生)。反革命宣传罪?盗窃?扬言杀人?……五年?十年?二十年?新疆?青海?或是,不为人知地被灭掉?终生成为掩匿行迹避免回就业之处的人?众叛亲离,谁也不敢让我留宿,不让与我接近……
不过,既来到这世界,就应该勇于接受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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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eenth
这几天,一直溺于写之中。昨天,翻扑克牌,有这样:C2S2-D3,DQCQ-D2,DKSK-H8,D5S5-HK,主C7,据说七灾八难,果然如此,预兆此举之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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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ecend
昨天,初搞完毕。这种东西越写越没有什么兴趣。今天,突然想到:是非能将文至中青社,这会有什么后果呢?C7呀C7,梅花七!六天一万二千字左右,什么效率?由于现待希希、三姨寄文明杂志,故此文总觉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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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ird
昨天和今天,无所事事,心烦意乱。我恐怕要先抄一份交《文明》,然后再请胡少安、马笑冬等帮助。马笑冬可能有关此事,但中青社对这件事似应过问。还有,我想到,这种东西一旦发表讲铸成我之大难,或许,不发表也一样,如果按现在30%、40%、50%的比例减刑,我还有希望,至少明年十月可以出监,可这样一下,也许全砸了,闹得不好要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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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fiveth
昨天,没有等到邮件。这两天,心急如焚,什么都不愿感,小说也读不下去,老跑到小号一个人遛遛哒哒,想到是否请黄晓菊出来表下态(尽管此事与之可能有直接关系),这种事的可能性之大小及后果会如何,如果年底大批报的减刑,我是否可以暂拖一两个月,等我是否在此批之中定下来后,再作定夺,明年春节放假,届时如果文章发出来,无疑会使我处境尴尬岌岌可危,根本甭想放假了。文章尽管没敢多及这里,可是毕竟不能堂皇发出,而私发信并且造成这种影响,这种严重事件上边若严查,我可要倒楣了。另外,我些这样的东西,是否过于注重世俗,是否太给那种小人的脸了,等等。可想来想去,还是急欲发出,放假减刑倒不是很重要,也许,因为这篇东西,我的刑期不会缩短,也就是说因为文章而服刑半年到一年,这还是好的,不作进一步追究我已经很满足了;文字狱我总可以问心于无愧的。此文系三月份发出,如果交稿,已过今年,那么实际意义就不大,并且不会引起发稿者的太大注意,应尽快发出。至于未能脱俗一事,我想,对骂不失一种快乐,而且,我在此境之中,更应有所表示,若幕后人(我曾把他想象得很高,乃社会地位很重要,说话很有份量和效果的人)想藉此兴风作浪,也许我能适当地敲他一下。若今天件能到手,那么就是我的决定之日,又要一番辛劳。誊写切实为难。不过,我不想再重撰了,即便《文明》全文到了也是如是,除非又引起我一番激动。已经写过一个东西,要想推倒重来而不是修修补补,谈何容易。
程松君老婆意外夭折,昨天他已回京料理。不测呀,人!
下午又记,今天邮包取回没有我的,怎么办?我还是先自己行事,抄出寄出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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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终于将首批发出,给三姨和希希,要希希接后誊一份,将原稿交文明社,再抄一份,找胡少安,若不行则找马小琳,或由之想法,或帮找胡少安。若文明社不肯,则转交中青社,事已如此,只好作最后准备了。
这两天老疙瘩又对我不满起来,谣言四起,真没办法。我想要求回果园去了。这篇东西谁知会给我带来什么结果呢!其如下:(略。潘大侠/监狱/监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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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丢失了一整本日记,是在请W寄出后,回京时,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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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first Nineteen eighty-six Three handreds and forty four. Last book was ended by“One Handred Pages for the Future”,新珠。
又是五月!这个五月会记载写什么东西?这个五月讲如何?上帝保佑!
三月十四日,教研组全都到了十六分场,参加土方工地的零散劳动。我和程松君放小哨(这大概是我不得欢心的标志),另外两人值班。时至今日,我们仍在这里。程五月四日将解除出监,老疙瘩与返回分场去接图书等,我值了会班,方知滋味不好受,熬夜难受,天将破晓时眼睁不开,还要四处查看,另外,白天要时时小心不能发生打架或是其他什么事,并听从队长分付跑腿。站小哨风大如牛,吹得不亦乐乎,偷偷摸摸坐下歇会,造成六点半出工,中午吃饭休息(风餐)不到一小时,下午四点半收工,看着大班的人干活,现在习惯了,也不觉得累了。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心思看书,回来就往组里跑,然后看电视,接着就睡觉,晒得黑乎乎,嘴唇干裂,觉也缺,故而书也读少了。
可近来,又看到我与人接触只是刹那间的亲密,一俟效益初减,我马上就要显示出自己的独立与清高,故而促使其势加剧。到这里,与刘双喜、王福利早时粘在一起,后来渐疏,至今有写不睦(当然没有明显表现)。此二人都是王学诗交往较密切者,此即为接触之契机。渐渐我看到(或是想象出)对方的弱点和令人难容处,于是不再自作多情了。可如今,我发现自己一旦到了某种环境则陈癖复发,仍然信口雌黄以致自我难受,例如,当发现对方与己终非可处时,则指出对方的于我不能容忍的某方面,指手划脚,好为人师,力图能建立自己新的威信,并志方已非等闲之辈,而且好时也不能把握分寸,滥用热情和密切,我想,这写日子未曾写日记(对不起,久违了!)使我自己失去了平素的检查和及时的矫正,这是一个不小的原因。通过这次合后分,我看到与这里的人是不能长时间合处(当然,就我来说,在哪也不能与任何人长期相处),出去更不可能合作共事,所以这里只是为了打发时光、发泄交往欲,并得到物质上的一点好处而已。那么,什么李世平、王学诗,或现在的刘双喜、王福利、或以前的韩永康、佟嘉陵、魏勇亭,都应并入此类。在这里,仅起寄托之作用。如果无需寄托,还是一个人好!
那么,马上就有接下来的问题:我今后只能靠出去重新开始,无论是以前在外面认识的人,还是现今于狱中找到的磁器,只能是曾经的同路人,不可仰指,我自己能干什么?这个古老的问题又一次这样使人烦恼地出现了。如果我只是单枪匹马,只能再退书斋,可是,近来偶尔小读,甚感大势已去(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势,只是如今更觉杳渺费解),注意力不能集中,记忆力迅速减退,在对周围属马的说词之中也确实看到了年龄和岁月的无情与对我的遗弃。一切都太难!
近来,站小哨时,除了看着干活以外,分心出神,想入非非之中,我有时觉得,分不清到底是外边好还是这里边好,我应该在哪。这里,是男子的世界,出口伤人,动辄拳脚,一切都凭最原始的暴力,比较起来,率直、热烈,没有在异性面前逞威风,没有对琐事的耽念,没有感情和人格的顾及,天天摩擦,天天争吵,天天动手,这样重的体力劳动,使人叹为观止,可就在这伙人的手下干出来了,人的体力极限在这里充分被长时间展现着,热火朝天的干活与冷森的铁窗和机关枪近在咫尺,这种壮烈也别有一番风味!男人的和谐,男人的世界,这里的粗犷真实和血腥是多么使人流连!
同样,看着干活,反顾自己,我以前所缠绵之物,算什么东西。一个个的!G无非是个玩偶,只能摆摆样子看,X不过自以为是,而实际上却愚笨不灵的注定被欺侮之物,其它亦然,特别是听了这里的罪犯、强奸犯、流氓犯--花贼们谈及其犯罪--罗曼蒂克生活后,甚感自己的无聊情怀和自我折磨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望尘莫及,在他们,没有感情,只有性交,只要是看上了,穷追不舍,非要睡觉不可,一个陌生女子,几句话就要她乖乖上床,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情意流连,只有无穷的凶恶的欲火赤裸裸的发泄和与无数的阴性生殖器的媾合。什么“你的 ”,什么“亲爱的”,玩蛋去!女人,只有生殖器,没有什么更多的,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而呈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并注定成为其猎获和身压之物,而我呢?还是什么情啊爱啊,飞吧鸽子(一只蠢鸽)、洁白的(但却是荒唐即时的)雪花,什么陶醉,什么诗情画意,相比起这种原始的本能暴露,我这种酸臭气何等虚伪与低价,我的追求又是何等的无聊与无功,我的接触人是何等的自以为是(她们算些什么东西,贱货!不知多少次遇上了我的同行们--这伙强奸犯、流氓犯,早在他们身压下半推半就双亲双宿,云消雨过后在我这里又自命高雅,用这里的话说捏着半拉充整个的),我呢?竟然会陷在对这种人的痴情之中!这简直是孤陋寡闻,不可思议,奇谈怪论!到如今……算了,我现在甚至身体已经不行了,大势已去,不能揭穿这些人了。更何况我于此渐渐地没有什么思念,没有什么希望了,力求一个人空自苟安吧。可是,不能不说这些曾在我生活中起到过依托作用、这些东西一旦被看破,我倒要受到对过去否定之中的于现在精神上的损失,不过,我对此的依赖今远不如昔,那么,将此作为往事丑闻好了。(对照一下为了报复,将曾冷遇过自己的女子及其姑母和妹妹一起奸污,当着自己的妻室强行在门后、床下与其妻妹或外人性交,只要想同路遇之女子睡觉就不遗余力坚决搞到手,即便有急事在路旁草丛中也要与不期而遇以前未曾相识见面的女郎成云雨之美,等等--一群野兽动物般的杂居景象,与这温文尔雅对一个破烂货奉若神明,“用时间来……”去她妈的吧!)这群巫婆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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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four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hirty-oan
今天是五月十四日,六年前的今日,樱桃沟中揭起了我的狂热与狂妄,这可憎的日子。
洛恪之文又于山西青少年出版社《法制文摘》86年第4期转载。我闻之,已然没什么感觉了。
S等已从宣传队回来,放了几天小哨。据说,这次很狼狈,邢振龙因为被赶了回来,大闹到劳改局,使清河演出队上下不落好。这算对S那“比任何人都要坏”的信条的回复。其父年初丧命,我甚至为此感到快活,而且感到不够。不知我对他何以恨至如此。
昨天终于从西区回来了。这次,因为玩牌赌博,所以又功亏一篑,只求能到时平安出去就行了。我串组串队也是为这里所讨厌的。
昨天,接希希邮包,内又父亲信。我复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父母/监狱信。)
本想J邮件早至,可谁知早我又几天,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信/86514。)如下复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86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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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nine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six
五月,可怜的五月!
我的刑期剩下十个月多点了。近来,辗转难眠,为了是否能早点出监而思虑。岳干事调到严管队,石队长抓文教,又刚接触我们难于启齿。在管教股,高干事权威绝对,主观化,最难于接近,他是个想当然的人。我如果减刑,即在近期,十月份出监,距今只四个多月,报材料审批即需时日。如果再往下拖,我就没什么希望了。如果,我苦熬这么长时间,谨小慎微,却连半年也撞不下来,实在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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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five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五月,行将逝矣!这个五月,相对来说还算平和,未曾有什么事,只是,因赌博和对邢振龙说了关于S事可能致高干事对我不满因而影响我的前途。他一时的主观则导致我的生命于此耗费。如果我真的不能被减刑,我将如何?还有七个月,我还怕什么呢?大不了下大班,苦于劳作,这又何妨?即便如此,我仍然是我。
昨夜,实际上是今晨,我又想到外面认识的项、关、贾(庚)等。为什么不找这伙混蛋呢?为什么对之以礼相待呢?为什么不能用这里的东西使之认识到自己实际上值不了几个钱呢?为此,我夜晚穷凶极恶,这大概也是积古相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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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ix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nine
终于决定,我减不了刑,则向他们摊派,不过这要冒回大班的风险。
我现在看到,分场里犯人中,没有什么智力上能有高超建树的,我不时对人指教分析排定锁事,无非是自己的优越感造成的。但我管的事好象多了些,而且乐于偏听偏信。
上述决定可能会导致我更加处于不利境地,会更减不了刑,使管教股干事撮火,尤其是高干事。可既然已经减不了,索性就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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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 eigh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six
五月,还剩下几天,可是我却感到愈来愈滑向危险的泥沼,仿佛面临大战前的紧张。我预感仿佛会有不测,虽然这没有根据,可我直感如此。这几天,特别是近一两天,对范伟的仇恨加剧,好象非要与这恶棍打一架才痛快,因而气氛日见紧张,对于他的混帐行为,我愈加难以忍受,而且好象他的存在每每对我是一种明显的刺激和折磨。计划在六月中旬找高干事坦白地谈一次,不惜引起反感和气愤,也要说点看法。正好,在今天,又看了《费雯丽传》,其中女主角精神忧郁型的狂躁、暴发和疯狂唤起了我的同病感,我大概的确有这样的病。真难熬啊!
不过,坚持这几天吧,等五月过去,届时情绪可能会好些。这几天想开些,犯不上为了小事与他人纠葛,况且范从各方面的潜能已经枯竭,智力平庸,仅仅是技巧类的短见小人,以前与今后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起色,现在得势不仅仅是他本人意愿所决定的,这种旷日持久的卑鄙并非不等于机智与深沉,我犯不上与这类平庸俗气之辈争短长论高下,还是仅守此隅好自为之,各自走各自的路。忍着吧。对于找高干事之事,等等再说,而且不能被这种还未成行之举所搅扰。总之,我应该尽量和平自己,以捱过可怕(的确可怕,初转燥热之时)的五月的可怜的最后的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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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y-first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three
五月还剩最后一天了。这个五月,也是难熬的五月,不过尚算太平。
昨晚,石队长到教研组来,说这里的气氛太紧张,必须改变,以利于工作,否则将对主要责任者追究责任,令其下大班。老疙瘩指责小崽懒,小崽要求队长不要偏听偏信,有时间单独听他谈谈。石队长问及我与范有无可说,我没做声,范只是笑笑。石队长开口要做总结式发言,我打断他的话说,这都是狗咬狗的事,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前,老疙瘩又是歪理一套,小崽则吞吞吐吐含糊其辞致使空气沉闷,我的话倒一下打开了局面。我说以前有人(范)说教研组有人干没屁眼的事,一点不错,到处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教研组当时五人除我以外四人都知道我超越分场搞手脚,若真有此事倒可,给我造成不小压力,这种人能是东西?当然,这里面包括我都不是好人,教研组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一直如此,稍有点风吹草动马上闹得满城风雨,所以只得少说为佳,免得祸从口出(小崽对此加以附和,当然我和他是针对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石队长说我是否有那种事,看领导是否找过我或吧事情作为一次错误,队长不会某个人的话就相信(我随口说我的缺点--不是东西之处--是脾气太暴,以及不会向政府汇报情况),队长会对汇报的情况加以甄别;教研组以前怎么样不管,只要他管教育,就要能凑合过去,就是让别人在背后不能说三道四,对我们,限期改正。范在旁边听我出口不逊一直没有言语,直到最后,在一种特别的沉寂种石队长说好了,这样吧,你们睡觉吧。除了老疙瘩以外,迟迟未睡,小崽夜半起来,写了什么东西。今天,一点未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老疙瘩起床后乱摔东西,骂骂咧咧,小崽拉下脸来,我与范依旧。对我来说,矛盾当然是与范了,想及此,我觉得他现在的考虑倒不会是什么他胡说了因而会有不安,这种人是不会有这类情感的。他大概会由石队长所说的令肇事者下大班一事开始新的报复,他自知在这里较为吃得开,“分场非用我不可”,因而有恃无恐,继续这种状态。直至石队长不能容忍而单独教练,再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我昨晚痛快了嘴,他届时会痛快全身心),我就背了一身罪名返回大班。事即如此。石队长给出日限是半年,可看来根本等不到半年就要见分晓。老疙瘩还有四个月,仍然会到处生事,加上我未必全能考虑到,因而大概会在八月中旬(!)落得下场,如果此前高干事不会因我说话而发怒,以及其它什么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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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rst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two
五月虽然过去,危险尚未解除,并且,大有递增之势。
我越来越扳不住自己了,这几天,冷静(难得的)下来,看到自己的举动果然象个精神病人,用孩提的示威和固执对待他人,这是何等的危险!可又是这样情不自禁。大概,就是这一步之遥。
小崽写材料,写老疙瘩时,也捎带上了我,往我身上倾倒黑水,范则不动声色,但看得出来,他另有谋算。我深知,在分场干部那,我不能与他相比(尤其在石队长那),所以,我须尽量避免闹得二者只能择一的地步(范正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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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cend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one
看来,范想凭借其在这里的优势对我不宣而战。可是,我为什么要与之相峙呢?既然早就看到了他的各种缺陷和注定要失败之处,为何要如此心胸狭窄呢?尽管冤家路窄,但未必决一雌雄,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一时的胜负能决定的了的。
其实,我现在于某种程度上说,与其对他,不如说对自己。随着其人在我心目中的彻底完蛋,原来我还无意模仿他性格之中某些地方的过程亦告完结,凭借自我认识中的优越感,我在走自己的路,既不同于以前的路,又异于范之路,拓路之艰辛和对自己的把握不定使我在这段时期很不稳定,表现烦躁不冷静。这点是需要注意的。在这个系统中同时存在有两个不同风格和质量的支点,系统安能不乱?
近来,读了C.L.Sulzberger“Seven Conninents And Fourty Years”,内有作者访问南斯拉夫五十年代第二号人物密洛凡•德热拉斯的记录,其中,德说:“监狱生活精炼了并深化了我的思想和我的观念。两年至五年的短期狱中生活是有益的。你可以有机会考虑生活和命运。……在狱中的那些年月中,我改变了我对历史、政策的许多想法。但是我个人的思想,我的个性都没有改变。我的,勇气越来越 了。我无法解释这种情况,但这是事实。”又说:“蹲监狱是好事,但长期蹲监狱就不好了。对于既是战士又是爱思考的人来说,坐牢是件好事。与世隔绝,能帮助一个人去剖析和纠正他的观点。你有机会去真实地考察你自己在世界上和在社会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监狱是一个人能够在其中发现自己的极好场所。当然,我指的是坚强而健康的,能够坚持得住的人。”“监狱生活洗炼了我。我现在变得更加直率,更加开朗。”
这段话,挺有意思。虽然我注意到我与他的区别:①他政治犯,我刑事犯;②他在巴尔干半岛,我在远东;③他可能是单独牢房,不务劳作,我却群居伙食,生活规范(服从)于原始劳作;④他起点高,是从全国第二号人物沦为囚徒,地位(而未必是智力),要求他对许多事在入狱前就要拿出相当成熟的看法,我却是从一个自命不凡的小丑稀里糊涂地折进来的,可是,我觉得他所言“蹲监狱是好事”确实有些道理,尽管我入狱也许早了些。有否思想及观念的精炼?生活和命运对于我来说生活和命运是否明显得能被我考虑?在这里形成了我的思想和个性,还是改变了?勇气呢?大了还是小了,或是不变,或是改换形式?我是个战士还是个没头苍蝇?我自己的才能是什么呢?我是否为一个坚强健康坚持得住的人?如果是,是否思考了?如果不是,不能思考了吗?特别是,我这几年监狱生活是否真予利用来廓清洗炼我的思想呢?虽然我知道了我的弱点、我周围的世界的某些事情、锤炼了我的性格,可是,从我目前这样在琐事上斤斤计较的状况来看,我的修炼远不能达到可能达到的程度。我至今读的几本书,无非是方法性技术性很强的书,是涉世很深的浅薄之著,为什么不去读些于自己有益的书呢?再有,为什么不对自己的思想进行较全面的清算整理,而且是懒惰,听其自然泛滥的哗众(犯人)取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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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hirteen
这段时间,好象稍微平静了些,小崽材料上交,毫无结果(至今),老疙瘩为此很感恼火,已经开课,我与范伟共教初中毕业班。但这好象只是暂时的,矛盾没有也不可能得到解决,气氛也未得缓解。只是,高干事对教研组内部争端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正常的事,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出大乱子就行。
这段时间,晚上仍然睡不好,总想自己的事,想减刑已渐成泡影,心中很是气愤,想在这里,十四号教会了我忍耐,七处教会了我残酷,南大楼让我见到在自己的无能,这里呢?更使我学会了缄默,同时,也想到今后,如何度过?去搞实际的工作?一来我无能,二来若果然,面对金钱的诱惑,稍一不慎,有可能触犯法律。搞书本?搞什么呢?过去,曾热衷于所谓文化比较,可是谁能说那种文化是优是劣呢?各自文化长短由何界定?目前,世界上总共就有这样几种文化,或许没有一种是健全的。大米和白面被人们经常食用不是由于其美味,而是由于没有其它更为可口的东西取而代之。中国目前的改革实质上就是一个全面西化的过程,强悍严密精美的西方文化迅速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象决堤洪水一样咆哮在中国这片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面对这新奇的尤物,中国人放弃了抵抗,象被俘虏的少女那样甘愿为身于人。中国这个女性化的社会,与西方这样的强盗男性终于以一种奇怪的,也可以说是正常的方式结合了。中国或海外一些尚能在混乱中知道自己的身价,或更愿意向外界显示自己的超然不俗者,提出了种种比较文化的说法,可是,这种比较本身,就其内容、方法、目的、性质等方面,依然是西方之物,象魏源“师夷之长以治夷”,还是在进程中服从了绝对优势原则,中国古老文化在这种情境之中,被挤得五立锥之地(试想用系统论、排队论、博奕论来解释《红楼梦》!),举世共望西方的技术、文化能为中国贫瘠腐败注入一线生机。自从清王朝倾覆,中国人就渴求西方之物,以至用其生活方式主宰自己的生活,有人学杜威、学黑格尔、学柏拉图、学雅斯贝尔斯,后来,一方面,由于苏俄的作用,另一方面是共产党的兴盛,德国人(即使作为自诩“世界公民”,也只是“欧洲公民”)马克思的理论得到了中国特有方式的体用,虽然中国在四九年以后曾有相当一段时间闭关自守,但是西方文化仍不断渗透袭击,以致几十年后,终于重又敲开了这神奇宫殿的沉重的门。西方文明的发达,西方技术灵巧与先进,西方无知生活的丰富,西方思想的宏伟精辟,使中国人目瞪可呆,只能机械本能地重复模仿。西方社会进步果然比中国快?在现今世界性潮流中,中国和东方诸国无反抗能力被卷入其中,失去了民族反省能力、机会、时间和条件。其实,中国的社会(无论是清朝、还是民国,甚至“僵化的”文革时期),真是不足取,不值得维持?西方、东欧的模式是成功的模式?果然每个社会都要经历农工电子空间?“等待资本主义的特别快车”?中国就是这样的“后发展社会”(富雄健一)?如果考察一下(这可能又要用西方的方法,可怜的中国文化!)隋唐以前的中国社会的发展,在儒道佛的指导下,在内在同一(余英时)的进程中,或许,也在西方经院哲学桎梏的同时,桎梏何以能成为富庶的国度?目前东西方文化的不平衡发展造成了东方文化的悲剧性的变形,可是,这种文化未必会只在前资本主义时期行之有效,桎梏目前的西化生活也未必是发展之中应该的(虽然可能是不可避免的)。还有,作文化间的比较,从本质上说,是否象“先有鸡或先有蛋?”那样,是在不同层次前提下存在的想象,是个悖论,是人们无能为力的?即使能比较,会有什么结果?是有合理的文化制度,还是清醒的自我意识?相互打探隐私,又故作姿态,在这样的病态系统之中,最后能有被改进得成熟而健康的世界文化系统?有人说,现代所有科学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有人说,世界就是按亚里士多德规定的两条线毫无例外地行进着,现在这种说法依然适用,而且可能更由于中国、日本、黑非洲、拉美等“不发达-欠发达”地区对于“发达地区”的以敬效尤而更为贴切,可我为什么不能说世界也是按尧舜的气魄、孔孟的说教、老庄的谈笑、程朱的酸文假醋而行进呢?或者,说教难道不是按照我--一个中国人,一个赞赏西方文化,可是又有鄙夷的毛头小仔--的想象,而遛哒着呢?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按我的想象,目前东西方文化未必不吧人类导向毁灭,大米白面之后又出现了世界未见的新的食物--人食(类比于猪食、狗食、鸡食等),或许,世界应该重新发展,或许应当返回自然(康德),从原始的自然(动植生态)中寻求挽救这个满目悲凉疮痍社会的解药,看看蚂蚁、狼、细菌、外星人的生活。我们为自己规定了死亡之路,还洋洋自得,不仅如此,我们还对周围指手划脚,在凭空想象出“应该的”生活方式之后,又力图铸造“应该的”生活环境,为自然界立法(康德),甚至为历史和发展规定了起终(黑格尔),一方面,这是件荒唐事,我的自由主义观使我倾向于听凭自然,另一方面,如果这是必然(德国人爱这样讲)的话,似乎应该打开眼界,跳出理性(西方)直觉(东方)的模式,寻找更好玩的东西(我这个人不爱或不会严肃地对待任何一件事包括我自身),或用中国的方法(如果有的话)对方西方这样的欠发达的落后地区,以中国的先进来带动西方进入一伟大的大同时代(而不是原子、空间等时代)。
我这样想,是什么?堂吉诃德?弗洛伊德面对的病榻上的压抑得积重难返的人?老庄的不及格的门徒或是其蹩脚的师傅?齐门遁甲八卦阵可怜的牺牲品?乱七八糟一锅粥,嘿!我倒自得其乐于我不致于再去搞什么文化比较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己斗,其乐更无穷!
到今天,我还剩整整七个月!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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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hir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en or one?
今天,石干事要我写“半年总结”,而且是单独写,要模式给他,草如下:(略。潘大侠/监狱/86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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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veteenth Two handreds and ninety nine
让我写总结,不知是凶是吉。近来我总感到恐有不测,可不测大概不会以我总结做文章。
近闻,高干事说我有才华,可是思想与时代不符。宣法、团中央等处在我入监后曾经对我予以询问(当然在我不知的情况下),社会上,北京一些大学拿我作典型。可大学生们有的对于我入监不以为然,却想募捐等。据说宣法等处曾为我来过这里。那么,我写总结是不是对于这些活动的一种应付差事呢?
实在话,在这里,我表现尚可,虽无大成绩,但也没有大缺点,什么事也不惹。至于高干事说我思想反动,这是很难说清的,同时又什么证据也没有。我做事还是谨慎的。这也是进监狱的收获。而且,这里渐渐培养恢复了我的自信以致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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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th Two ha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接J邮包,只有三本书。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信/86619。)回信毫无生气,冷冰冰,原意非此,写着写着即。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又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讲户口落三姨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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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eighth Two handreds and eight six
自上次记阅书后,又阅:社科:“Introdution To Economtrics”(85.12.27),《国民经济计划原理》(86.1.4),“Theory E”(1.5),“The New Science of Managment Decision”(1.21),《儿童心理学》(1.23),《违法犯罪的心理》(3.11),《青年心理学》(3.12),《组织与管理》(3.13),“State of the World 1984”(3.16),《漫谈企业管理》(6.4),“The Real World War”(6.15),“Economics of The World Today”(6.17),《社会的信息化》(6.17),《行政管理》(6.18),《文官制度》(6.19),《欧洲文化的起源》(6.19),《人类学与现代生活》(6.20),《卡尔•马克思的伟大发现》(6.23),《生物科学与哲学》(6.25),《国际贸易理论》(6.25),《国际贸易知识》(6.26),《国际金融知识》(6.27),“Mordern Management”(6.27),总近3,700,000字。小说《金融家》(85.12.15),《刑警队长》(86.3.1),“Crime Collection”(1.13),《最后一百天》(4),“Vivien Leigt”(5.28),“Seven Conninents And Forty Years”(6.1)。
这些日子,没什么新鲜事,又搞检举活动,组内老疙瘩与小崽和了,对我不大利,可我整天出组看书,极少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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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eventh Two handreds and seventy seven
自上次记阅书后,又阅:《法学基础理论》(6.28),《法学基础理论讲义》(7.1),《法学原理》(7.1),《法学总论》(7.1),《刑法总论》(7.4),《刑事诉讼法讲义》(7.5),近1,250,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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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ty four
到今天,我还有整整九个月时间。看来,减刑无望,值得欣慰并仅此而已的是,我在盲目读书(既盲又阅)中得到了些自欺欺人的满足。
到今天,我到教研组已整整两年时间。这两年,我在各方面有了些变化,这是值得注意的。在这里,学会了忍气吞声,学会了尽量不形于色,学会了尽量不动恻隐之情,对体外之事已无动于衷,熟视无睹。但是,我还是很自觉不足的,爱浮夸,好卖弄,好胜,总爱以己之长比他之短,并藉此自以为是,对他人之长不屑一顾,不去学习与长进。上次,一个月前,六月十日,我想西文之弊我祖之长,未必附庸风雅尽为洋奴。可近来,看一两本书后,面对西方之学,我又怀疑(仅仅是怀疑)起这种信念了。无论如何,中国人的思想与国力是不可与“先进”(姑且借用此词)相抗衡的,特别是,面对日趋融合的世界,中国人根本无力造车而成自己的一整套经济、政治、文化、思想等体制,对于流行已久,即使不是日趋成熟,但也沿积成习的西方思维方法及其在行为上的表现,以及在性质和关系的处理上的应用,如同我与原始人同台一样,会使之陷于无法抵抗的地位。当然,这是不是就是本质性的东西,尚未可知。但对于西方流弊,则是可凭他人之说借鉴于我,与其要僵化的陈腐之说,不若来得更先进些,更开明应时些。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始终记得,我是个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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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ty oan
今天,给马丽珍回了封信,如下:
阿姨:您好!家里人好!
接到您的来信。最近劳动繁重,延迟复信,请原谅。
谢谢您对我的劝告。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半辈子过去了,身陷囹圄,今后一片渺茫,每每想此不由得倍感惭愧。这里面受多少苦,总是有时限的,可未来呢?社会何处能容我?以前荒唐,可如今想对社会卑躬屈膝,又逢求师无门,深知自己实际上胸无点墨,无能于谋生。就业对于满身青白的人尚且如此困难,更不用说我这等人人喊打的人了,失足青年,劳改犯,释放人员,任何时候任何国家也没有对这群该死的动物投出过公正的热情,下意识之中,总是将其过去的恶行衡量现在的全部存在和人品,这点,我很清楚,并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以适应社会,力求相安无事。但这仅是我的主观意愿,谈何容易。面对以前与现在的我,自己只能说--“完了,我终于完了!”
您现在工作还是那样忙吗?望您保重身体。现在中国处于全面西方化的过程之中,这点其实从很早就开始了。现在,则速度加快了,变革更多了。从目前来看,中国的改革实践未能上升到理论,同时,实践也未能从理论中得到全面和及时的指导与规划。中国自古至今,变革不多改革更少(变革与改革的区别在于后者重于人有意识有目的有计划有系统的大规模的变化),如今,突如其来的变革使许多人感到无所适从,目不暇给;而西方比较惯于改变,特别是在文艺复兴以后到现在,变化越来越大与快,以致相比之中,有些中国人(如金观涛、刘青峰等)说中国是“超稳定结构”且对此甚为不满(其实他们的看法也很牵强),但西方的变化重视技术与对人来说外在化的观念与行为,反映在日趋强烈的极端个人主义上,致使西方在物质生活不断充实的同时精神生活却趋于空虚贫乏,也就是说,西方的变革也不是一条成功之路。同时,无论中国还是西方,迄今尚无一门关于变化-改革本身的科学,不能不说是令人遗憾的事。另外,中国的改革者步履艰难,考恩赐与难得开明才小心翼翼地履至薄冰,未能形成一个广泛而功底扎实并有坚实群众基础的改革家阶层。中国为什么不建立货真价实的改革家协会,推动中国的改革朝合理的方向前进,而不是盲从西方走别人已经走过的而且已经证明是行不通的路呢?我现在身为囚犯,但不妨碍我未敢忘忧国,形成一些构想(关于改革,仅仅是其中之一),但我深知,这样的东西,是不能也无法登大雅之堂的,那里是一群象我以前那样(当然,比我要乖巧与明智得多)狂热和自鸣得意的人。所以,我只好躲进小楼,再度面对苦难的现实了。
叔叔经过深造并实践,想必对于中国农业的前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设想,这是我所羡慕与深感自愧弗如的。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领教。这大概也是我的嗜好。在这里,我读到了一些农业方面的书(不是纯技术性的),现在中国农业,在生态环境、人口压力和生产方式的交换、讨伐、妥协与沆瀣一气实在令人吃惊。
走向未来丛书若出版发行请及时寄来,拜托!
问舅公、小菁、小刚好!祝他们生活愉快,万事如意! PY 7.13
另给家里写了封信,讲户口和望知其对我未来的设想。其来信中对户口一事只字未提,形成了习惯,对于我的要求和意见不予理睬,叫人没办法,可又急恼不得。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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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ixty six
今天接J邮包,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信/86718。)复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86718。)
另外,前两天接到韩永康信,说他感到理论与经验不足,经营吃力,又没有朋友。今天给他回了封信,空话连篇,无实在物。
这些日子看《资本论》,速度不快。书写得太冗赘了。
这些日子总不在组里呆着,而是到三队,一呆就是十三个小时之多,除睡觉以外,在组里呆的时间不过二小时。现在,对于减刑,我始终不能完全放弃希望,总在设想着能时来运转,突然宣布我被减刑,使刑期一下子缩短几十天上百天,可从管教股干部的神色中,看出对我好象仍然不满意。但尽管如此,我好梦不妨一做,现在体会到了一年之内心情果然焦虑,时常设想出去之后的行动。我现在看这类书而不是看象《现代管理》、《全球经济大战》、《大趋势》之类的书,正是考虑到我快出去了,出去以后恐怕没有时间,即使有大块时间也不能安心来读这种枯燥(实际上也挺有趣,挺过瘾)的大部头著作。这类书是十九世纪风格的,精雕细琢,面面俱到,我不大喜欢这样的文风,可其中的逻辑结构还是给人以美,现代的书则多就某一枝节故弄玄虚,穷追猛打,要不就象罗马俱乐部那样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不求内容的充实。至于现代中国的理论书籍,讨厌透了,与苏联的书一样,为了发展马克思的一句话的句式而拼命充填一些无用之物,既无逻辑美,又没有激情,死板板,特别是人民大学的书。
外面生活形态上有些变化,但不会太大,我出去但愿不会被鲜明化了的色彩弄得眩晕身不由己,要看到,从报刊杂志书籍之中,是能够把握现代中国的进程的--只是小有变化罢了。
有时,我经常想到我以前的一些丢人现眼的地方。现在能想起来的有:三幼时与小朋友闹得众叛亲离形单影只,这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谓孩子不在父母家庭之中不能很好受到社会能力的教育,迄今我仍如此;桥小成偷鸡贼,被青海孩子围骂;桥小时情窦初开,极力与陈静相近;初中盗笔记本;初中遭到一群女学生围打;鸦儿胡同小学时开批斗会,喊出“打倒战无不胜”未再喊下去;三姨家折腾,单相思于驹章竟打绷带灯绳缠绕床头;七九年颈上缠满纱布在校园里走动,叫张晓,吹嘘局长,上讲台公开向班生致歉,初次与班里同学见面就去当什么排球裁判;八0年五一四到樱桃沟念及邀请函时逃离现场;八0年从西单跑步回学校;八0年痴情拐弯楼,屡战屡和,康乐餐馆醉视何北京,却怒对他人,红字信又悔;七九年朝阳医院混蛋透顶对父亲;八0年兰州当媒人;八0年对马小琳信说众人对其用意;八一年为田野行仗义写信往青海;八一年致函小若声称仅亲戚无非分;八一年在家里砸碗骂父亲、回北京;八一年,对杨燕子说中国人说话重气氛;八0年五月写信骂马丽珍,致使今日其仍耿耿于怀,祸及我(经洛恪之手);八0年橡胶厂自命厨师做生肉;八一年二炮楼内方觉问难;八二年九月香山组织秋游,演说、鞠躬;八二年铁二区信口;八一年逃离象来街(与黄晓菊)并诉忧愁;八二年牌桌看秀手,一机部情报所电话自夸,动检所亦然;八二年怨上帝赐予那样位置不整的五官,从而好不得意;八三年四川饭庄酒后焚言,接者还红字信,八二年执械欲与希希火并;八三年玉华山庄请客餐桌拍照好不惶惑;八三年秦立宪至高楼下胖入未然;八三年车站挨骂致祸,八三年要李惠斌 ;八三年入号节年自作多情,否英雄主义;八三年九月嘴咒小萍夫、拍案作乱;八四、八五年屡信函他人不自知,一直是自立友谊自焚,分久不和,和不久即分。(可续。)这些,都是我的唯一可记入史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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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sixty three
随着日期的减少(今日还有二百六十三日)我每每想及减刑,但现在看来好象可能性甚少。由于我与范伟不和,使得我处于很不利的位置。范一副招人喜爱的机灵的面孔(但愿仅此而已,也就是机关不只于面孔),管教股及这里的干部喜欢他的风趣机智,相形之下,我不能相机行事,总爱桀傲不驯,同时,上天又赐予我这样一副叫人看了讨厌的面孔,实在是可悲之事,这样的对比辅佐着这样的不睦,使管教股的人观念上作了一些选择,结果就是以我的受贬而终结;范与杨干事关系甚好,因二杨对我十分反感,对别的犯人说我的坏话,杨于管教股内可以起到逐渐英雄他人为教研组这些犯人的态度的作用,从贾指、石队长处,对我的态度逐渐冷漠这一点可以看出,当然,其原因远不如此,洛恪的文章、教研组的内讧、杨银城的胡说八道、以前程松君的不言语、现在小崽与范伟形影不离、分场里对我的以貌取人及犯人中范的影响,高干事虽然不大容易为人左右,但一旦被左右也很难于改过来,杨及以前刘干事现在贾石等,问题是多人说范好实际上就意味着另外的人的位置相对下降,更不用说我虽然没有抛头露面过,但也在客观上使之看到我思想复杂“反动”不能应时,在社会狂放不羁,在这里于犯人中能起到一种微妙的作用,组里长期分裂实际上是我所加剧了的并且制度化了的,从我到教研组即与范不和,除了中间有几个月貌似改善关系以外,一直很紧张。范对杨干事的影响如同范可在犯人中指引一群崇拜者一样,他的手风琴、篮球、较优裕的家庭环境及本人的机灵聪明还有外表上的正直自安使许多人视之作完善的人格的楷模,但其实他是个道德败坏极端自私的人,在为人处事上以自利为核心(虽然其利未必低层次纯物质纯眼前,也正因如此,更使之具诱惑力),他能用一套含沙射影根据听话者的水平和能力点到适当程度,使之即能经过自己的思考(仿佛并非指点者所为)认清指点者所指的方向并依此前行,又不致因此而对指点者产生搬弄是非中伤他人的印象,反而却被那表面上的襟怀坦荡及思想深邃弄得六神无主五体投地,特别是他的宽容与和善(表面上特别如此)使之能长期地与人和睦相处,投其所好,他的不形于色使人看上去情绪无波动,更为放心地以其作为某种依托,从而终于一批人总是围着他转。杨对之可谓言听计从,对于他说过的我,只要他空泛而漫无边际地发泄一下郁闷与委屈(编造的也好,夸大的也好),指出一些不涉及人的现象的混乱,即完全可以使迁怒至我,更不用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已无需这样避讳,只要直指三言两语即可有效,达到默契。在我这里,就这样与这个敌视朝夕相处,虽然杨非每日能看见我,但其对我的恶感还是与日俱增及在内容上不断更新,从而能以此作为他们之间关系的反衬进而平衡与再平衡这种关系。老混蛋则虽然目前敌对于小崽,可他在背后也总说我的坏话,这种话可以蒙骗一些不明真相者,知其品性者虽然可能鉴别其扎针中真伪,但久而久之是会有一种潜在的影响的。他人的沉默实质上是对这种扎针的赞许,听他说别人的坏话也纵容他更加为所欲为。这就是边沁的最大幸福原则!(恐怕这种原则在监狱里是最能派上用场的。)因此,我怎么不能说我周围的一切人都是我的敌人或潜在的敌人与危险呢?任何人,只要在我周围出现,就会具有这样的性质,其行为就构成了对我的犯罪与对我的歼灭,范伟的存在及其与我的不睦甚至决定了我在这里的不能舒服与不可早日出狱,许平、程松君、小崽的缄默,洛恪的胡说,马丽珍助纣为虐,黄晓菊、朱显臣、经理部的人,经济学院,乃至我家里,谁不是我的敌人呢?谁能在关键的时候既保全自己又不损害别人呢?
既然范的存在及其与我的不和导致我不畅与不能减刑,那么,这种结果是范难于补救甚至是不可能的。犯人间的关系在干部那里不能视作其对犯人看法的标志,尽管实际上对我来说却是如此(当然我不能将我的不幸简化作范仇恨我(我对他亦然)而他与杨关系好,从而影响杨,杨进而影响管教股,致管教股对我反感,导致我不畅不减,这样单一的模式和简单的逻辑关系,还有许多其它因素,但这在其中是典型化了的,起重要甚至是决定性作用的),即使我为了畅快为了减刑而相安与范伟无济于事,为时已晚,这在其头脑中只是一种暂时的观念不说,即便其果然改观,未必说与杨,即便说与杨,未必能波及管教股,即便波及管教股,未必能抵消其由来已久的对我的印象,即便能冲淡对我的坏印象,也不能打消掉在形成坏印象时由于与范等直接有关甚至由此产生的因素,或与此无关但同时作用而被视作有关的因素,或根本就被视作无关的因素的影响,届时这些因素会上升成为坏影响的新的支撑。
由此看来,我又一次失败了,(当然,不能说我对范的存在毫无影响,我们之间进经过管教股渠道皆然,但从目前看,管教股对范宠爱使这种影响退化了。)失败于我是常事,但这次毕竟异于以往,于无声处听惊雷。我应如何呢?好象应该目标于不惹对我已经反感了的管教股码bi而有所收敛,尽管避而远之,少说废话,把这段时间有所抬头的以前于社会上那种吊儿浪当气焰压下去,再度沉淀于角落,不去理会那压抑的气氛费心于彼此的斗争。对于我的失败,This is not a start of end but a start’s end。这种失败只不过在我的失败之中又增添了新的一个标点,我将坚定不移地沿着失败之路走向死亡。
马丽珍又来了封信,说要给我寄书,对她,我还能说什么呢?马丽珍!
对于以前的生活,我已感生疏。未来又是这样不可琢磨,危机四伏。现在我生活于阴影之种。什么人生之路,十足的失败与痛苦。上帝把我仍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我享受这些吗?不负责任的上帝,不负责任的我。
写了这样的东西之后,本来不痛快的心情更为抑郁了,虽然确实客观上没有值得高兴之事,但我更作茧自缚,多思善感,自己把自己带到了一个荒僻的角落,到这里来哭泣,来表现自己的脆弱无无能,表现自己对于前途的恐惧,对现在的忧伤,对自己的面孔、能力、境遇的自卑,发泄对于人生-我的一生的不满,看着(不管是俯瞰或仰望)这个世界,总有被排斥被冷落被歧视的感觉,局外人的感觉(还不同于西方人的局外感,相形之下,其更观念化且更乃世界观),哀怨道--你我都是这样的不可救药,咱们之中没有一个好东西,谁也不正确不合乎情理,我到觉得作为我自己的我更对一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这样渴望出监以后以巨大的热情和欲望入世,说明我的功利性仍然是这样的强,我终生贫寒,对于物质始终不敢与不可问津,这段狱牢之苦使我憋得象疯狗一样面对金钱,(想来金钱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一个人能充实起来,有强烈的进取心和占据头脑的情感--对祖国、事业、未来及爱情都是如此,那何必用钱来填补自己的生活呢?)我如今已近二十七岁,半辈子已毕,我还有什么用?除了形单影只孤芳自赏,没有人看见时敢于做这个世界的皇帝,有人时不得不退避三舍(用这里的话说关起门来我怕谁,开开门谁怕我?)我自己的民族自尊又是这样的强烈,仍然固守于一个尽管可耻但又是实在的中国人的观念,可在行为中又是这样的与社会--中国社会格格不入,致使我长久并且可能永远被放在这样一个苦难的位置,如今成了一个身穿黑衣服的罪犯,我的一生就是这样?没有其它什么东西吗?世间的一切莫非皆与我隔绝,与我这个不通社会情理人的无通人烟?我对外人表现得那样自负坚强,可内心里却暗淡无光,只能且只敢在自己的空间里,在日记中,在我自己的蚊帐里发挥想象而有那么多的东西不可告人,那于任何人,我都不能全说实话,最好的就是不去欺骗他人,稍差一些的就是谎言连篇,说起来脸从来不红,已经习惯于用不是真的东西(我已知)去搪塞或吸引他人,从而增加了世界上的虚伪色彩,这大概是我这样一个失败意识很强并有诸多失败经历的人的特征。从此,我的绰号、我的化身,就是一个--失败者,我的文字就是失败者文字,我的历史就是失败史,我的科学就是失败学。
出狱以后,我的境况又能好多少呢?我实在想象不出会比这里有多大起色,或许,危险性更大,形势更加险恶,那里,有相对于这里多得多的新的诱惑与驱动力,酒色财气,功过迷离,更多的失败,更惨重。我应该与昨天告别,开始新的生活,可这样做困难很大,一方面恋旧之情难断,有些则是断不了的,依旧的城市,依旧的风土人情,依旧的家庭关系,依旧的某些社会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开辟一个新领域是要付出代价的,时间物质与气力。搞经济,与这里出去的人是不能有多大安全系数的,这里的人犯罪意识太强烈,根本不可能根除,只要有机会,就会铤而走险,我与这些人合作,一旦不慎或经不过诱惑,容易再蒙牢狱乃至死亡之难,即便不是罪行者,与罪者合作也不免嫌疑,何况我已是个入过狱有前科的人,要我安坐书斋,经济上怎么办呢?靠别人,实在不可想象,自己维持温饱势必又去与外人接触;我现在有时倒想一人在书中度过此生,可难于功利欲与实际上的困难。由是,这实在是崎岖险径。
蹲监狱确实是件好事。我不能说长期囚狱是不是提高了安全系数,但就我来说,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冷清与隔绝,我的狂妄安得平息,我的自制力安可增强?什么在未来都可取消,唯监狱不可。监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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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forth Two hundreds and sixty
这几天,由于对未来考虑较多,所已渐渐有了一些倾向上的变化。我现在越来越想于今后静坐书斋,以蛀书为生,免去其它的许多烦恼。搞经济固然物质丰富一些,但我正象洛恪所说,琐碎多杂的事务性工作不屑于干且不会干,不能专心且长期于此。同时,搞经济对我来说危险性又太大,稍有不慎,不管是故意或过失,会再行蒙难,实在是不可取。至多,这托作为对自己应付世事的锻炼手段,仅可于 ,不可成为目标(哪怕阶段性)。坐斋,生活何以自理?靠他人,不可能,靠自己,又需出户。我想,若是靠研究生倒是两全其美。二伯伯因我屡使其失望实在不可再相求,其他人呢?我可以靠什么呢?哲学(西方哲学史)?法律(法理学、经济法、刑法)?经济(经济管理、资本论、西方经济思想史)?不在于我靠什么,而在与什么是最可能录取我这样的政治及品质历史皆不可取之人,要与除推荐以外的大学生和社会青年相竞争,我多处于不利地位,这样,困难重重。若父亲那里可行,文书档案亦可。所以,今天给家里写信请其代为思行以看出路。
接马丽珍及妈妈邮包。复马信摘录如下:
入狱,一方面平静了我的思想,使我得以对以前的观念和行为进行冷静全面的清算和整理,但另一方面,对我今后的生活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把我拖入了异常的境遇。我不恨失败,我迄今为止生活中充满了失败,对于它,我只付之一笑。不过,这种超然与规避并不能抵偿今后的未来的也许更为凄惨的失败;虽然我做好了准备,可您知道,败兵是不可言勇的。这不是悲观的生活态度,倒是一种冷静(或许有些失于情理)的事实描述。您对我的过去知道得较多,可以从中(从事实上)得出您的判断与解释,终将“悲观”化。我的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现在仅是短暂的一瞬,一切都只是按命运安排好了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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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eigh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six
这几天,心情又不大好,只是心情罢了,减刑无望,刑期尚长,在这个监狱之中还要再坐八个半月的牢。明年,八七年出狱,我已经多大了?还能做些什么?八三年进来,八七年出去,八四、八五、八六年都在这里面了,以后谈及这段时间,给我留下的,将是什么样的记忆?现在看来时间尚长,可以后回顾则似转瞬,不过人生就在这须臾之变换中昙花一现,然后就永远地消失掉了。想到未来,想到以后的生活,同时,由于对未来新家环境无知,只是靠对过去的生活的联想,我不时七情于此,奇念萌生,回到眼前,只觉空耗生命,无地自容,此时,一切自尊自强之感全无,倍觉悲凉。
王学诗明日要出狱了。这个人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逐渐认识其虚伪狡诈,但却不以为然,不动声色,继续与之网罗,却暗加提防。对于这里面的其他人,也是一样。我很讨厌甚至气愤于他人干涉我的事,我与什么人接触,我的过去怎样,我的家庭关系,我的全部志向,我的一些真实情况,我的经历,等等,使得这里面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什么事。洛文使得我的形象变得冷酷可憎,但我不作什么解释,人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且不说在这里是暂时的,这种东西即便是成永久性的影响我也无所谓,只是把我的过去的很小一部分加以歪曲式的披露,是英雄是草寇是恶棍是无赖,我无以评论,人们则各自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感受得出各式各样的结论,那只不过此文在他们身上的感应罢了,于我则什么作用也起不了,至多只是让我更富欺骗性,更去掉些真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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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nine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five
王学诗今日终于解除了。算起来,我狱中关系一直较为密切者,也就是他了,其次是李世平。王的出狱,使我心情浮动。这种情况是第二次出现了。第一次是黎力出狱。那次以后,对于谁出狱,我都显得无动于衷。韩永康出狱之日,整好是我与程松君到西区之日,未能去体会别离之感,就被劳累与新奇的环境所取代。这次,也许是我在他身上真假参半果然花费了些时间与气力。同时,对于二队那些人,我现在也没什么兴趣了。一队我早已无念。佟嘉陵走了以后一直也未能再找到能说上话的人,三队也如是,我只能再行龟缩,老老实实了。其实,我也很明白对于王,我根本不抱什么希望,对于别人,也如是。王所作的允诺和友情,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随着今天他的出狱,他就应该渐渐从我这里滚出去,成为与只建强、佟嘉陵、魏永亭等同样的人,而且是更卑鄙的人。
我现在倒是能面对现实,正视我与范在这里很不同这一事实。我现在不求什么都能有与之同等的待遇,人世间的不平等是实在的,在这里我是无法改变主观化的周围。我的模样罪也是致我受罪相形见绌的原因,这些都是无法扭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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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ix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eight
今收到父亲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父母/监狱信-86816。)复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父母/监狱信-86816复信。)又接到希希一信,亦作复。
看信心中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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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seven
想起来昨日父信及复信,心中不宁,搅得看不下去书。左思右想,一言以蔽之,二者都算什么玩艺?什么东西?儿子混蛋,老子未必不比儿子更混蛋!从信中看,现在是儿子让老子,由老子去虚张声势。他竟然是这样!这算什么?算是对我惩罚?算是对过去他们受到的打击之补偿?用我的未来抵押?回到一个封建礼教的家庭?剥夺我的一切权利,“任父母的摆布”?这是何等荒漠绝伦骇人听闻,如今尚有这等事,这个老不死的混蛋!对我只讲权利,不讲义务,他对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我的事我只能自己作主,事成之后是父母教育有方(当然这种事非常少怜);事败则全由我承担责任(我并不想诿过于人,归咎父母),然后就说是我不听所致。在我的一生中,父母能留下的,是些什么呢?慈爱、体恤、慰藉?我总是受到训斥,总是受到指手划脚,又这样空洞,这样不着边际,事到临头,还要我自己做出举动(这样抽象笼统的言词教训倒不失为避免承担责任又可以说已尽到对他人成长所应尽的义务的好方法),不断自以为是?不断失败,不断受到训斥,以致于训斥和失败混成一体,必然而自然,我在反抗失败的同时,连训斥也一起反了,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无端无耻的训斥,助长了我对训斥的厌恶与不共戴天之欲,进而祸及家人。我不能平断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人,但决不是一个父亲,没有父亲的尊严与权威,貌似奴隶主恶棍,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是能经得住打击的人,否则这样一封信在我如今的境遇之中会造成什么后果呢?我想,在我是有权用任何最恶毒无情的语言去诅咒这个父亲的。我不想用法理来清楚我与他的纠纷,因为法理本身也是虚幻的。我想,出去以后,也不妨听凭他在我前上下窜跳,我只能宽容地待之,不去想对付的过失。其实,双方都是只讲权利不讲义务的人,我的狂放不羁也反过来把他逼到了非正统不可(他自以为是,因为他对我毫无办法),他只专注于他的工作,他的自我表现,他的欲望,他的极为浅薄的随时应势机敏过人。我原来一直想使自己重唤起对家庭的眷恋,哪怕这是和种虚妄之念,是纯粹的错觉,在监狱里,我感到感情上的匮乏,人情荒漠、使我不能不否认人际真实与热情的存在,我过去的所谓朋友,只是一群势利之徒,未来我也不承认会有什么知己,我可以结交人,只不过是为了发泄情怀和交往欲,找几个愚昧得尚能听我胡言乱语的对象,爱情只不过是性欲的代名词,其中充满了功利和浅薄的追求,于其中不可能有任何值得一盼之物;同时,监狱里的犯人对家庭生活、对家庭的怀念与热望之情感染了我,我不自觉地也以为自己是是有家之人,有热爱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有可供我栖身避难的安身立命之所,一切,都退还到血脉关系上,只有在那上面,我才能得到斗争残杀之中,片刻的安宁与抚慰,看到无数奸诈虚伪之中一点点遥远虚幻又振奋斗争的真诚与热情。可不想,,这点可怜的依托不断被击得粉碎,父亲又一次次令人心碎的来信一次次打破那虚伪的模式和美妙的错误,不时在提醒我: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再左顾右盼,不要对外界存在任何非分的指望,除了你自己还在极小的程度上与你可以相安无事之外,所有的人,包括我,包括为了生你而蒙受了第一次妊娠的空前痛苦及为了养育你凭着本能的母性之爱忍受着你那无边的摧残的母亲,乃至整个的社会,都是你的敌人,是你时刻要提防的。你稍不注意,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败而身败名裂,命归黄泉,你要注意,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家庭,这就是你所推崇的东方文化之中的和和谐与美满(虽然不无欠缺)社会基本单位,这就是你的血缘系统能提供给你的一切,这就是你生在这个家里的无比的幸福与光荣!三十岁的人,思想要立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见就干一叫就出,听父亲母的话,成为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这使我想起了阿尔弗雷德、达沃夫对待其情人的无情冷漠和残酷的刺激。是的,不错,如果敢当我面说这样的话,我不知要干出什么,令世人唾弃咒骂之事,我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可以松懈,可以卸妆,可以四仰八杈自然地休息一会的场所,始终要伪装,要欺骗,要嫉世如仇,要报复一切。如今,我看清了,我潜意识的压抑,我反抗性格的形成、我在悲苦之中一意孤行的全部原因应归结于家庭,这个可爱的、令人憧憬向往的、一个人每日出发与归属的地方。家迁回北京,有什么好处呢?其实是更坏了,把更多的烦恼和痛苦带到了我的身边,我要面临更大更切身更无法躲避更频繁的折磨了。那么,今后我应该怎么办呢?这里写的东西,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不想再去让人知道我的底细然后去作文章了,对父亲?我也不想在他这耄耋之年要他在这上面花费费心思多思多想了,其他人则没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我依然对家里要求同存异,把家里当成一个继监狱之后马上又来临的锻炼性格与修养以及伪装自己的场所,毕竟我对家里还是有欠于情的。随便让他去胡说把,我仍然是我,说了思想不会得到理解反而会造成新的矛盾与苦难,何必呢?我也要尽量减少自行其是,既然家里对学习还不是敌视,那么我不妨依此而摆脱世俗之事之扰,同时如果是这样,那么安全系数是很高的。只是,在家里,依然要处处谨慎小心。谎言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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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eigh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six
对于父亲的来信,现在有几点已经是明确的了:一,我的与世格格不入,首先发端于家里,激化与完成也是在家里,而在家里,实际上就是与父亲,也就是说,是父亲在客观上把我推到了火坑之中,推出了家门;二,在我与家里的分庭抗礼之中,要想改变这一态势,必须有一方有较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转变立场,否则是不可能的,但父亲从来不想改变自己,他从来不意识到他是一个无能的父亲,却把我的出人意料的经历归结于封建式家教未能奏效或兑现所致,从未意识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反倒文过饰非诿过于人,并真诚的相信自己的行为正确,成为一个陈腐不堪的老朽(外表上,待人接物中,他显得那样精明狡猾),他对自己的估价是根本上错了;但现在却需要我改变我自己;三,这势必导致一场新的更大更可悲的冲突,导致一幕可怕的骗局,我将改头换面粉墨登场,在这场骗局中充当谎言制造者与实践者,充当唯一的知情人;四,在与父亲的较量之中,我明显占有优势与主动,也就是说,在很大程度上,我是胜利者(失败者的胜利,少有的胜利,令人伤感的胜利),可我宁愿失败,宁愿看到一个老成凶残诡计多端的父亲,能制服我,且不说尚掌握我生存的物质条件,即使不是这样,也应当有足以射穿我心胸和头脑的穿透力与辐射力,让我在他的颐指气使下亦步亦趋俯首帖耳,我倒宁愿果然丧失部分自主于这样一位高超的威风凛凛的严父手中;五,现在的状态逼迫我进一步与社会与家庭相峙,这种相峙的结果也许是血腥的,以我的躯体上的被消失告以段落,可其因可直接追至1986年8月3日父亲的信笔胡诌。
准备找高干事,准备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准备接受现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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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five
昨晚找高干事。我说我早想找他,现在队长们看我就一脑门子气,其原因有我的模样罪,我不会来事见队长说话;久闻高干事认为我思想反动,这是受了洛恪文的影响,他认为我与家里断绝关系,也是此影之例;去年,我问过人对待洛恪文该怎么办,他当时说谁人背后无人骂,不用管它,好好改造就是,我才没有写东西,可现在看来,我怀疑写此文的事,因为写了可以针对此文的胡说八道能争答复且能向这里及他证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到了这种地步,社会上说什么的都有,可实践情况往往不是这么回事,我不过是愿意提意见(我在这里也曾这样),被人看作思想出格,逐渐成反动;高干事这人主观,别人的看法对他不易起作用,可一旦起了作用也难于改变,我到教研组,总有人给我说坏话,尽管高干事对说话者的某些话可能不信,但久而久之是会有作用的,会起到一定的影响;教研组现在越来越让高干事失望,以致他现在根本不到组里来,这组里每个人都有责任,谁也不是好东西,可起主要作用的是范伟,他貌似襟怀坦荡,实际上很坏,二进宫使人假别人之手扎针,并挑拨是非,范伟其人恶劣,已经在文艺队显示出来,韩永康、黄德立、邢振龙的遭遇,十分场节目质量与人员的差劲都是有了名的,这是把教研组的作风带出去了;我在这里活不少干,好不多得,减刑幅度大是因为严打判重了些,而我在组里属判得最重的,可未经严打的范杨得以减刑,二进宫得好处,我被重判,活不少干,没惹过大事(虽然去年与杨银城打架挨了刘干事一痛电,但我很快就改了),并且对分场也是想尽力,可我却减不了刑,我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他指出缺点,并说明(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能不能减,不能我也就踏实了,原来,我曾就减刑之事与石干事说过,他说他不了解我,减与不减凭高干事一句话,我未找高干事,不是因为我故意躲着他或怕他,而是因为高干事太武断,很不容易接触,谈话中印象好还能过去(黎力范伟在高干事那印象不错,至于黎力未被减刑,高干事对一个人好与不好并不反映在减刑上),印象不好就麻烦高干事、王教、于指是分场里三位脑子最好用的人,可高干事却不愿在教研组犯人身上花精力,我感到惋惜的是,高干事应该晚些对教研组失望,等我减了刑以后。我从高干事那得到不少好处,如果不是高干事,我现在早就不在教研组了,可是,高干事的主观也使我不能减刑,许多队长和犯人都说如果我在大班早就减刑;现在,我只想听听高干事就我思想反动、在教研组的表现、存在缺点以及能不能减刑的事对我说一下。
高干事说,我有些问题想得太简单,有些问题太复杂。减刑问题想得太简单,实际非他一个人说了算,是集体决定;思想反动之念则太复杂,他从来没认为我思想反动,他没看过洛恪文,即使看了也不一定相信;给我指出缺点是理所当然的,在找我谈话之前找杨银城谈话时就给他指出了许多缺点,并且让他信服;我近来有了进步,个人卫生注意了,活也干多了;论知识我在教研组是第一,我才能未能发挥运用,我想发挥,他也想让我发挥,但条件不允许;我说队长看我不顺眼,他认为不是,因为他看我就没不顺眼;我谈话的主要目的是减刑,能减与否主要看我的表现,并且也不决定于他个人,如果减不了我会以为是他造成的(我说不是,队长都看我不顺眼,这就够了);他从没听说有队长说我不好,我减刑之念太迫切了(我说三十岁的人了,判得又这样重),他说三十岁怎么了,还有三十岁刚进来的呢,我说您常与犯人打交道,已经感到无所谓了,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三十呢?他说只有一个三十,我说也许您会说你干嘛犯罪呢?他说是啊,我说那我也可以说我的罪值得判那么重吗?我身旁的人罪比我重刑比轻,这是怎么回事?就因为我赶上点了吗?他说可不就因为赶点了,我说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过我觉得判重了,只是自己不惹事希望减点,高干事曾说过越着急越想减越不给减,这只不过是喜欢心里想嘴上不说的人,可实际上谁不想呢?想也没有什么错的,我就特别着急;高干事说石干事不是让你写总结了吗,你非要急于知道报没报,减多少,这要等宣布时再说,该减就减了,不减也到时就知道了,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按照现行的去做,至于减不减的事我不用太关心,太着急,这是管教股会替我想的;我请他向杨干事说明,我一直很尊重杨干事,也从未给他的工作找麻烦,他对我印象不好并且对别的犯人说,我希望他能打消对我的恶感,高干事说没必要,他未曾听杨干事说过我的不好;我说我的工作问题怎么办,高干事说到时这里会去联系。
回到组里,我说有人给我扎针,对牢骚满腹的杨银城说了半天废话。可至清晨四点为成眠。想从谈话中看,高干事对我的印象不算坏,减刑也许尚存希望,高干事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我的缺点,也没有西区土方找我时那种态度,范伟张扬我就考试事给他扎针,高干事根本未提。这也许是高干事做思想工作的方法,乐时给忧。忧时给乐,可至少不能说我的减刑完全彻底成为泡影;剩下来,就是到底报没报,是已经报了(石干事以前曾偶然说过给我写材料),高干事说批下来,等等,可高干事谈话初时说减刑不由他一个人决定,后来偶然想起才问我写总结之事,并好象自此才让我安心等待,是否总结已经放下被忘了,会在今后什么时候报上去?我想如果我已经报上去,他总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而说减刑凭我表现之类的话,由此看来,可能未报。但可能将报。然后,躺在床上,计算日期,十月十日星期五,一月十日星期六,解除时怎样?怎么回去?让李世平找人帮助拿东西?这样就意味着自始即与家里分庭抗礼,不能让希希来(以免被知道这里情况并花那冤枉钱);我现在不得不去寻找收入高一些,与家里没什么关系的工作,尽量少与家里发生关系,维持与家里和平的局面,但有距离;在工作上,肯定是主要目的未了报考作准备,以及与马丽珍、王坦、三姨等联系之事。
被家信引起的搅扰就这样暂时被冲散或取代了一部分,其实,我应该早点找高干事,因为这种谈话未引起不快,如果唤起高干事对我的注意,则可能早报上去了。高干事在我所接触的人中是个不错的人,其办事作风、待人接物,是很值得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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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en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four
到今天,我还有整整八个月的时间,二百四十四天。难熬啊!
据闻,石队长对不止一人说过,今年可以给我减,可从各种迹象看,现在还没给我报,那么,实际减下来,可能也就是三个月了。那么,我如果能幸运地得到减刑的话,就是名年一月份回去了。
今天,小崽找我说了说,欲解除一些误解,实际上对他,我还真未有什么太多的成见,他只不过是个小崽。他说到范伟可能要对我进行报复,可能要把事态扩大,可能又在酝酿或策划对我的新的攻击和摧毁,我对此倒不以为然,再怎么样我不过八个月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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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lve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two
今日,完成了致中法信,准备行将除难之日转呈。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出监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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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teenth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seven
例行公事,写半年总结,如下。(略。见见潘大侠/监狱/半年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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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three
这些日子,看书效率极低,那本资本论仍停留在第三卷上,未见动静。三队不让看书了以后,回到组里把过去的新华文摘和世界经济导报重又看了看,昨天看完,今天不想干什么事,只在等J邮件,然后写录信,发出,以后再说了。
韦平到总场学习,学期两年,还有几天就要报到上课了。这对我不能不说是一种损失。虽然在物质等方面未能于我有益,但毕竟在精神上还是有所交融的。
管教股杨干事对我的敌意越来越强烈,我只可恭而敬之,范伟于此中做了不少手脚,我视若无睹,依然故我。杨是我顶头上司,实在是惹不起:他岁数又小,经验有限,又挺自以为是,浮夸,所以与我很难处得来,特别再有范从中加上些色彩,我更成为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人了。原来,我还想什么时候主动找下杨,化解误会,我不想给范伟使什么坏,因为这样反而不好,我只想说明我自己,以试图消除他对我的某些成见。可后来一想,算了把,这有什么用呢?往往越抹越黑,陷于被动的自我开脱之中,这种印象的形成非一日之功,积重难返;我自己也实在无能于此,解决关键就是我与范须有一消失,这又不可能,所以只能如此了。由他去吧,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总归是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使我有什么大的改变了,随便人们看吧。
减刑之事到底如何,现在也没谱。按说我不应再以232计算,可新数目尚未交我。我现在对于何时出狱想得较多,但仍打着到期走的谱,而且想得更多的是出去以后的事。把户口落到三姨那?到李世平的瓷器那去?下车后先把东西放到三姨那,这些就意味着明火执仗和老头子过不去。不这样又怎么办呢?老头子的要求太苛刻了,不可能达到啊!我不可能闭于家中,俯首帖耳呀!这更加重了我潜在的反抗家里、甚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心理,我知道难于任何事,但只有求心情稍好些,尽量与家里少接触。
果然,晚上接到J邮件,但我读过信后,简直不想回信,她那样迷信于洛恪的文章,使我大为惊讶,而且我实在有些看错了她及其对我的了解。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信/86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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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secend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one
复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86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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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eighth Two hundreds and twenty five
今天早晨,与范伟吵起来,他又故伎重演,拿出了那套欲置人于死地的本事,不过这次他是以这里举行的法律知识百题竞赛的试题为由,这次我可没耐心与之争辩,其实理在我方,但我只很轻蔑地说“你该干嘛干嘛去”,他说我蛮不讲理(主要是说给石干事听),我很不屑地说“跟你讲理?”他战术上仍是老一套,战略意图即想沽名钓誉,泄私愤,另外,可能想在普遍减刑之际为我设置点障碍,让我不好受。此人心胸浅狭至极,卑鄙透顶,不过,我倒对此习以为常,处之泰然。他早就对我不满,只无奈找不到我值得一提的话题,这次以这种小事迫不及待地仓皇出击,其实这除了向我示威以外,几乎毫无用处。这种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人们对我的印象,不管这种印象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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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Two hundreds and nineteen
前几天,高干事到组里开会,说了我与范的冲突,宣布老混蛋免组长职,范任组长。我在会上与范几乎争起来。高干事临走时让组里开会,说以后之事。仍然是我和范剑拔弩张。我采取以攻为主,毫不让人的战术,辅以耍混不讲理之术,只为出口恶气。会后至今,组里还算平静,表面上,在对待工作中(前天初中考试班上课准备参加考试),开始极偶然地说一两句话,而且,我记取教训,不主动说话。先在似乎是好了些,不过还是危机潜伏,鬼知道何时能表面化。范这次对我是暴露本性,在我知道的情况下一天之内对我四暗针。如今也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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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nber tenth Two hundreds and twelve
到今天,我还有整整七个月。
减刑毫无音讯,减半年希望不大,不能由此而计。上次与范争执,组里气氛紧张,对减刑或许有影响,这是我的一个失误。现在,闹不清楚我的减刑是否已被报上去,何时报,报了多少。
希希来信说胖哥哥已经结婚了,对此我能说什么呢?他三十多了,才成家,对方好象也是打桥牌的。小娜好象在八三年就结婚了。胖子与小娜与我的关系,虽然我在社会上也许一年见不上一次面,但见面后仍然很亲密,彼此很少顾忌。他们对于我这次入监,不知有何等看法。胖子对我影响不小,这点他可能略有所知,那么,他们的成家对于我今后与他们的关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想来八三年九月,小娜和胖子很亲热的语气劝阻和恫吓我不要以身试法,那情形我记忆犹新,并且仍觉得很感动人,确实,他们也许算是我唯一能依赖信任理解的亲人。对王润生等,不过异性之人,谈不上家庭血脉关系,马丽珍的行为已使我对之彻底丧失希望(其中,更多的是我的错误。我应该知道在何种意义、何种程度上与之交往,谁让我把自己过多地暴露给这样一个人呢?就算本性来说,或许不坏,但在原则与人情方面的选择往往太偏激了些。)对其他人,更是如此。(小王的关系中又隐含了与贾项的因素,更为微妙,更何况他后来闭门造车,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前途到此休矣。我原来对贾项朝三暮四,可如今,经过这一番折磨以后,对其兴味索然。我实在不能承认她们是什么值得一谈之人。)可如今,胖子小娜都成家了。我实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感到高兴,而且是由衷的、仅我一个人能体会到的高兴,我深为自己尚能有这样的情感而欣慰和感到振奋,也许这终归是一场骗局,不过至少我活到今天,能有这样一种依托是我的幸运。他们的成家,使未来我可以看到他们已近中年,生活安定下来,模式化,对我也确实是一种奖励。当然,他们对于我的帮助,以前不明显也不大,以后更会如此,但愿人长久!每每想到他们,我生活就觉得不应自甘堕落,随隅而安,不应以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一生,不应念及讨饭、违法,随便找个什么人成家了事,终日无所事事。应以他们为榜样,用理想化代替现实,用过去的他们弥补现今的空虚萎靡和绝望。
由此,加之李世平越来越暴露出他那贪婪的物欲和不惜一切为了钱而奋斗、而献身的嘴脸,我不得不审慎考虑自己的未来。我实在不想再蒙此难,不想以物质诱惑来葬送自己的一生,由是,我大概只能在很小的程度上,在纯手段的意义上,与之保持绝对需要清醒克制的关系。
无论是减刑或不减,我日趋出监,对于今后的考虑占据了我现今思索的几乎全部。前些天灵感突发,念及西方古典经济学发展至今的历史性、逻辑性、现实性、现象性错误,本应及时记录下来,但疏于懒惰,未能成功。对于未来回到社会,我所能想的只是何以生存,何以面临全新的形势。希希说家里已经分到了房子,二居室一单元,加上外公处,合上一个一间房,这是值得高兴的事。那么,我是否要再依重李世平提供的条件,是否全神贯注于此,则当思索。闭门读书,功用绩效目的何在何有,是非长不确定的。我若回家,最多只能与家里面分开住,或者我住到外公处。无论如何,我都需重新规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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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nine
这些日子除了看点武侠传奇和其它小说以外,什么书也没有读。一方面,讲课,另一方面,现在秋收开始了,我们都要出去放小哨,我自己更是心浮得很,难得静下心来,再看那部已经放了近两个月(就是三队不让我看书至今)的《资本论》,其它的更不用说了。由于我已确知在此我没有知识上的对手,所以就有恃无恐,失去了竞争的动力。加之现今有坏的毛病偶然恢复,致使情绪波动大,有时很萎靡。我不看书,有失重感和自我浪费感,但是自制力这时显得就很弱,组里现在相对平和,可老疙瘩九月二十八日出监,他一日不走组里肯定不会得到安宁,他总要找点事来挑拨和中伤他人。范至少这些天不再有什么大的敌对行为,我也暂时收敛了些。老疙瘩走以后这个系统除去了这个破坏行因素,但根本的不平衡是难以改变的,好在可能又快排节目了,而且十月下旬又要到西区挖土方,届时萎靡没事之人又要放哨值班等回来已是年底,元旦春节一过,我就可以按百日之内数字计算余下的刑期了,组里现在有二人届时已不在本场了,还得多。我那时能不能再发狠读书,尚未可知。我现有的书肯定已经不可能读完了,实际上,给我寄了这么多书,我读过的也许只有三分之一。加上杂志小说报纸等等,连星期天也算上,平均每天要看五万字,入监至今,看过了约三四千万字的数目,就是看了共如六百到八百本普通厚薄的书。这大概是我进监狱以来能值得一看的成绩。
去年,中秋前夕,J来了邮包,寄了月饼,并相约中秋之夜共赏皎月,今年此时,我一直在等邮件,至今未果。下星期四就是中秋,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成效了。上封信给她以后,她来了封信,说现在烦闷得很,由于是藉平信而来,未能详言。这我倒可料,我对于她最后书中夹函的内容的反应,确应引起这种效果。连我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是,我们之间的基础竟会这样脆弱和虚幻。目前,我快要临近出监,回去以后我不知会如何生活,但念及胖子等时总觉不应流连于与J的关系上。因为这里面于我可以说毫无益处,我得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家庭、个人事业上的帮助及自尊的满足。前两天在临床难寐之时,想到了小王、萍萍和贾项,我现在基本上定下来,出去要找小王,看看情形,这是不是旧日自己的痴情难舍,很难说。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让小王等从我这里知道我曾向人求情遭拒之事,我目前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之事,更何况贾项也许现在均已成婚,我则处于一种未确定状态,我是不在乎被人耻笑的。我甚至想到再请贾像去故地重游,到四川饭庄一聚,算是补偿那次的过失。也许,小王从她处已知我的这种行径,这我也无所谓,想当时我在小王那里看到一年近五十的寡妇携女而生,我说为了生计不惜娶寡妇,早到小王的贬抑,这大概会给他留下我简直毫无体统之念的深刻印象。但从现在来说,我为了生计,为了能有平和的前程,为了能在坟墓中找到解脱和麻痹,我对寡妇、老媪等实在没有什么挑剔的道理,只是我至少从目前看还不到非结婚不可度过此生之份。对于外界,今后我可能会显得忧郁(这个西方小说中常常出现的形容一人神情的腐朽的字眼!)冷漠和比较以前而言的沉静,小王也许会看出我这些变化。小王的事业、家庭、个性在我看来越来越不值几钱了。当然,他和他们一伙也许对我视若凶煞,不愿接触,不过我想凭我自己的说辞和态度,要想保持接触似非难事。
我快到二十七周年了,青春易逝。法国人说一个人到四十岁才开始真正的生活,这恐怕是说青春的狂乱和遐想已经消逝,剩下的是现实入世圆滑迂腐的生活了。我入监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但遗憾是这段时间必须从我的生命中,特别是只能而且应该我的青春期里扣除--无情地扣除。生命上有时间的损失,有经验和观察力的增长,但对社会而言,则少了几年的接触机会,特别是变化和发展最快的时期我未能赶上,只能看到这个时期的起始和终结。实在话,对于社会来说,少了的是一个狂热和无知的不安定因素,却多了一个冷漠而乖戾的建设者--逍遥家,也许又是一个合目的。对于双方,各自皆现实,是历史的必然,或是现存的现象,不应该作什么价值判断。
想来我倒保持了我虚无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和中国人忧国主义的特性,漠视成规,鄙夷前业,认为一切可能都建立在极为荒谬的基础之上,无论是世界--纯自然的世界和人为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种种解释模式,二者都有错误(也许就不存在正确),这种错误,如果因为它毕竟是现在存在,不会有“假如不是这样”的状态,因而被说成是合理的实在的话,那么,至少从现实的种种愤懑、动乱、飘摇及从发展的劣根性等方面看,完全可以说是很有不良的。我不能说自己是什么伟人,但可以说自己有幸(特别是通过如监)成为一个无用之人,一个局外人,我可以嘲弄讥笑诋毁任何东西包括我自身,我不谈什么义务,也鄙视权利,我可以很轻松而残忍地讲上帝的内裤内夹角灰白色的毁灭,几千年的文化史的小溪中藏满了走错方向的哀伤,只有乞丐的棍蓝中才有生活和热烈,只有在妓女的圣洁的被子里蕴育着人类的辉煌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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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fo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eight
昨天果然接J邮包,但信内容却乃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信/86914。)就是这样!昨天接到信后到现在,我时时深感压抑苦闷忧伤和失落。我曾想过种种方案,如以年长者的姿态写封信去平息一下对方的愤怒、埋怨对方又耍孩子气,其实我并没有指责什么,只不过说出了一些事实,而且这些也未必真就是怀疑甚至否定交往的必要性和基础;我知道,她不是真心愿意终结这种交往的,至少还愿意把我当成一个说话的对象,这样就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同时也解释了些东西。可是,我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被认为厚颜无耻的人,我犯不上这样做,且不说我刑期还剩下半年,书已够我看不少时日,家已迁回北京,即使从纯男女交往的角度看,她好象还不值得我去卑躬屈膝,而且,这样做往往会被世俗地认为是什么谁怕谁,谁占据了什么主动之类云云。我也想过,可以把话说得言重些,指责一番,说我料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人,会被失败、困苦、折磨和犯人名声所吓倒,更不屑与一个行将沿街乞讨之人往来,这次只不过利用了我给她的信,这是必然的,大势所趋,我对此更应荣幸,更为孤独却带来了更加自在,除去于监狱时的书杂费需要交付外,其余无需作什么补偿了,但这实际上也是在向对方伸出的橄榄枝,无疑是等待对方对于这种似是而非的中伤作辩白,然后再去象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和好如初,相视一笑。我也曾想过写一封口气温和、既带解释同时又在最后强硬起来,说我尊重对方的选择,我今后不会再贸然相扰之类与上述异曲同工。我又曾想可信只白纸一张,所谓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搞这种小布尔乔亚的把戏,但毕竟是去了信了呀,毕竟是表了态。实际上,不管对方真实意图及想法如何(是耻于与我交往,觉得应该脚踏实地考虑一个人恋爱婚姻问题,对于我的前途视若畏途,觉得我是一个很不光彩的人,出于小市民的根本性而对我采取了共性的判断,等等),毕竟是有了这样一张绝交书,我从此不予答复信答复是无可非议的。(书、杂费我以后定当补还),更何况,对于这种信的最好的态度莫过于保持沉默,让对方不知道自己对于这种事情的态度,所以,选择来选择去,我还是选择不予复信,漠然置之的态度。不过,以前我在这种沉默种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总会憋不住又提起笔来。这充分说明了我的友情观的陈旧、意志力的薄弱?这次但愿能持之以恒至少没有下封来信之前我绝不再写信。其实,刑期这样短了,充其量还有半年多点,我又只要宣泄自己,找到感情上虚幻的依托,同时谋生帮助,这些于今已经再至关重要了,相应地,此刻断交也不过是正常的事,是迟早要发生的事罢了。也许,我藉此自慰,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能使一直耿耿于怀,对此念念不忘的。固然,这次是我又一次失败,但这恰恰又正好对我意志力形成了新的考验。我知道,我这中情绪低落的心境黯然的状态可能会持续些时日,但终归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反过来看,以前与异性的交往好象小孩子的游戏那样,虽然充满诗情画意,但也很庸俗可笑,时间一长什么都好了。如果对方因此作自悲自怜自我作贱而草率从事,把自己不负责任地交付社会和荒谬,这至少不能说是由我导致的,于情于理都是如此,甚至公众对此不会有任何指责。
想起八三年十月十日,我在日记上写道我可能又要频繁记日记以泄我与之中断密交之忧愤,翌日就蒙牢狱之灾。这次呢?能不能有个转折呢?我大概不会象以前那种犯痴,而去写张数甚多的日记,但这种断交不要又是我不幸的端倪。
这样,我彻底形单影只了,除了希希还例行公事似的寄给我些杂志报纸而外,没有任何人会时常光顾我了,这就是我!
反身自问,我又有什么错误吗?我给她去信是失败之中的决定性因素吗?难道这些不都是很真实的写照吗?我写信引起了这样的结果,是写信者的错误,还是读信者的错误?或者,是一种命运的嘲弄?我不应该煞有介事,对于指责我的洛恪之文产生愤懑,继而迁怒到她身上?当然,这种说法是荒谬的。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说出我对于无知于我的人的不满焦躁气愤悲慨吗?可这只是方式,如果从方式导致了性质的改变,显然问题不在于我。我何以引咎,说我太不注意尊重对方?这算是什么不尊重?说我说话未免太残忍,是监狱风格?可恰恰是监狱才形成了这样的关系,对于监狱风格,早就应该为双方所默许了。其实,上封信(我写的)也记在此簿种,就在前几页,看过以后,确实是没有什么诋毁人之处,却招致了若大的反目,实在怪不得老潘也!
我应该看到儿女情长对于自己的害处何等之大,几乎我每次蒙难都与这有直接的决定性的关系,也就是说,我的经历充满了自我殉情自以为是中了桃花运的,这致使我遭到了何等巨大的灾难啊!另一方面,无论是从西方人的生活观,还是从入监以来所受到的这方面的熏陶,我都应该视这种情感为一中非常淡漠而且有害的东西。现在,我虽然比前几次好些,但仍有余孽理应清除,既然世人皆负我,我何苦视其为人,有何苦为其分心费神?世人嘛,不过一群猪猡罢了。还是走你自己的路罢。
记住这个教训罢!
但愿此事能成为一种新的动力,把我的思想又换上新所色彩,同时,对我的追求也有所帮助。尽管我知道这种动力是很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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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fif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今天因为一点小事与李世平有了摩擦,正值此时。莫非有四面楚歌之势?不过,于昨天的心情有雷同之处,与李我亦想断绝交往,特别因为他那种无耻的行商观,那种危险的犯罪倾向及其提供给我的危险性很大的职业,以及那鄙视嘲笑对于问题认真探索的态度,实在让人感到恼火。也许,这次实际上给我提供了一种机会,使我能避免在那种行业之中蹒跚河边终有湿鞋虞的机会。我在此时受到了这样的攻击,是五月的延续还是什么?前忧未竟,后恨续之,很是有意思。这算什么?耗散结构论之种的涨落导致有序?总要有些磨难和变化来装点我的生活?这样不也是我以前所希求的不平静吗?也许,这正是我的命运之特色。
我已经找李说了,中断往来,我欠下的物质债要予以偿还。他不待我说完,就离去。不管怎样,这又算是一个了结吧。我现在感到不快的是,我在此间的思想情绪和行为,他知道得多了些。如今,反过头来一看,我感到惊讶,我何以会这样地将自己托付于人呢?我有时还以为城府较深,可在无意与长时间里就不能自主,把心事和盘托出,至少让人知道了碗架里的骸骨,这点如今是这样的明显与骇人,我不得不求助于良知能够使我免遭暗算了。
这两件事中,我都是过多地把自己暴露给了对方,使一旦反目,我就处于被动之中,只能乞求对方尚存良知,这种事,我以前吃过不少亏,象马丽珍,沈等等,而且我总会在交往之中制造出一些麻烦和灾难,最后使自己疲于应付。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期与任何一个人接触,就不应该进行以长期性为基础的交流,但我认识到这点,时间是那样的晚,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得过且过,那样的朦胧抽象不切实际。我每次都是以全部的甚至有夸大和追加的热诚去对待每个新识的人,而后才越来越感到对方的弱点是那样的不可容忍和惹人耳目,但发现对方弱点时,已然将自己出卖了,并且,由于自己投入了过多的力量,使损失不小,平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绝不象喝杯白开水那样容易,特别是于年轻女性的交往,常常由此生事,人为自寻压力,致使自己屡早蹂躏。其实,世界就是这样荒唐,我只能孤独,不能与任何人有什么心灵的沟通。我与李世平朝夕相处,可算得上是一生中接触密切之人了,但我对他一直有不可言喻的成见,对于有些事心口不一,这也许是失败的经验带来的变化(可美名曰“长进”),但从今天看,两桩事同时驾临头上,依然说明了自觉的新的失败。虽然我对这二人都自觉未能全心全意,始终怀有异意,可还是不曾提防对方在穷凶极恶之时会扑上来把我自愿暴露给对方的空绽与下腹部嘶咬得鲜血淋漓,最后自觉好生痛苦。我现在好象倒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再去生什么事,但毕竟心绪不佳,而且须小心翼翼,提防不测。为什么我不能象在教研组里这样,对谁也不多言及自己,使对方即使暴跳如雷却也拿我无可奈何,象范伟、杨银城只能抓住我一些生活纪律琐事予以扩增大作文章?过于相信别人,相信这肮脏丑恶的情感和互相往来会有什么好处?最终除了惶惶不终自怨自艾而外,又能得到些什么呢?这不是庸人自扰又是什么?
不错,我现在主要是针对李之世俗与歹毒卑鄙,J之无聊琐屑慵懒,因而产生了如今这番情势。我自己人为造成了自己成天不苟言笑之境,但我想,也许今后,就象今天看待八0年八三年一样,会又有一番感慨(假如我还能活到那时的话)。那时,我可能为我今天之举说出这样或那样的话,那时的不满可能又要从今天找原因,因为那时不会有“如果不是这样”而产生的另番也许更令我不满的情景。当然,也许会庆幸自己走上了这条路。但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庆幸过,不知是没有可庆幸的,还是自己认为不值得庆幸。我总是以一个否定者的眼光看待全部事物,否定过去,否定现在,否定周围,否定现实,否定他人,否定自己。因此,大概我不会称道今天之事。可如果我不是这样做依然要遭到另样的非议--自我非议。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能耐下性子来写日记,不再出现什么“心烦意乱,无心多写”之类的话。尽管八0年我已知日记是我于悲苦大难之际的最好的伴侣,但今天我在这方面也只停留在原先的水平上,未能有新的方式和手段来排解自己。我很清楚自己现在能这样写,实在是值得以为侥幸的,是一种特权,而且是一种需要非常谨慎小心地加以运用、否则将大难临头的特权,但我现在还是有些松懈与不识好歹。如今,只能乞赐于上苍保佑了!
到如今,我对于未来的考虑,倒可以进一步确定下来了:回到父母身边,过清贫的生活,也许李立元能帮忙找个工作,将就着干,自己看书,一切的社交面都需要重新并且以几倍于以前的气力去开辟。这些倒都无所谓,受穷受累我已经惯了,物质上我不是无所求,只是自己不会再去作非分之想,少 些也倒自在些,两袖清风,来去自如。我希望自己能从今天之事中记取些东西,不可将自己真实地交付与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除了兄弟之外(想想父亲拿了那本黄皮笔记本戴上鸭舌帽去的情形吧!)不与任何人深交,以防不测,最好给别人留下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变幻莫测,不与他人通任何事关自身的信息。一个月薪近百元的普通工人,平反市民,朴素生活,无欲可为。上帝啊,保佑这个悲苦之人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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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ix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现在,书还是读不下去。这种状况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昨天试着看书,结果心烦意乱,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倒愿意一个人默默地想入非非,懒得去搭理别人,一个人愁眉苦脸。现在,我倒愿意出工,放小哨一个人呆着,有一种外力强迫自己一个人呆着站(坐)在那里想自己的事。随严教队出工已经有些天了,恐怕一直要到秋收完了,十月底了。
减刑是否已报上去?报了多少?半年是否还能减下来?我到现在仍未见音信,恐怕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在与高干事谈过话以后,非常不明智地与范对峙致使其本相暴露,在管教股所有人那里给我扎针,这也许会影响到我减刑,或许至少会使所减幅度小于原来所应该或能够减的。在实在是我的失招,在这种关键时刻沉不住气,为了虚荣为了面子,草率行事,致使自食其果。实在话,我与范的确非同种人,我没有他那种稳重耐心和善于给别人留下些好印象,特别是这里的干部。我不具备一些表现性功能,这本不应成为我混得惨的理由,实际上,我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嫉妒范伟的成就与处境。我总是显得不近人情,不愿隐忍些以使自己能随波逐流,这就造成教研组成鼎足之势,加上杨老bi搬弄是非,组里一片混乱,混乱本质产生于我与范之间不睦,其它人推波助澜,添枝加叶,更是一团糟了。我与范之间不可能缓和了,我不会忘记去年元旦我未能与韩永康等同台演出,未能回京,我刚到教研组就被他伙同来疙瘩搞得狼狈不堪,去年年底他再度剥夺了我玩乐器的权利,今年,又更是嘴脸尽露,一日之内连续四针之多,太妙了,给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局势?每次,他不在时我还算比较好过的,他一回来,马上气氛紧张起来,每年四个月大概会好过些,也就是说,我必须捱过分场文艺节目开排之时,十一月份,届时,教研组只剩下我和小崽二人,情形会好些,即使来新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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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five
今天是中秋节。本来,想晚上再度到小号去,一个人对月凝思,发一番明月依稀人离去,凉秋淡影仅悲伤的情感,可这两天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今晚看了会电视,对于独徘徊兴味索然,不能引出那样的兴致,虽然我现在已经认识到我的个性有些病态化的强烈,对李世平是如此(现在已经释然,这也许是情绪好转的因素之一,看来在忧伤时寻求多几种类同的境遇,其中一个有变化会造成整个局面改善的错觉,至少原初的不悦相形之下小了许多),对J如此,在教研组内,我与范都是有个性的人,遗憾是个性不能融合(仅谈个性,不及思想等方面,即是融合问题),不过我仍然摆脱了今年此时要独自享受一番形单影只的快感的欲望。这是件赏心悦目之事吗?
减刑想来已经无望,今年就要安心于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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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wo
回想起来,七八年到八三年十月这五年间,我象是置身于幻梦之中,经历了那样多的事件,先后在经济学院、中青社、象来街、香山、铁二区、二炮、社科院苏东所、西八间房、农展馆、前门等处,同学,然后就是一群鸟男狗女,凑在一起胡来,使我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八三年十月强制结束了这种生活,到今已三年,这三年我又做了些什么呢?看到了自身以前的荒唐,看到了友情的廉价(包括与J),自己平静了些。但是,这段时间本来是能很好地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智力的,我又做了些什么呢?我读书总捡好读的看,而且还要听凭兴趣和情绪,在这里面,经济管理看了一点,哲学干脆就未曾涉及,尽是些《未来二十年,谁跑得最快》、《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大趋势》之类的庸俗小著。我还自以为得计,觉得毕竟看书了,未曾荒废时光,可我何曾读过一本有价值的能提高自己分析力观察力的书了?真是惭愧,这段时间里,读好读的书,把难读的书留到今后,今后某时刻仍将如此,则这些书就会被无限期冷落了,出去以后面对诱惑,我自己是不可能安下心来读这些书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倒愿意在监狱里多呆上些时候,强迫自己在实在无所事事且自觉胸无点墨(不比这里面的人,而是想想其它的人)从而形成一种压力,使自觉能看下去。我读书方法是陈旧低效的,但二年多来一直如此,未曾见到新方法。就是这种方法尚不能使我过目不忘,往往学新弃旧,前段时间读过的书有些连印象都没有了,特别是,我不是以研究学术为目的的读书,很大成份是知道些哗众取宠的材料与方法,这就限制了读书的范围及效果。我对于长篇的国内经济杂志上的论述腻烦透了,我不会写这样的东西,如果这种写作是考学走上读书谋生之路的敲门砖的话,那么我只好望此兴叹了。我读过书后,只适于作诗人或小说家式的偶然断想,懒于将其系统化条理化,更不愿意就现时的众目所向的自以为狭隘迂腐的课题花费时辰。文章模式被漠视,文章本身也不受我好待。这样的坐书斋倒是别有风趣,不为任何规矩所左右。
情感生活啊!家里似乎没有爱,这里最根本的,爱被淡化了,反射到了冰冷的墙壁上,父亲爱的表现形式是这样丑陋,我于是对他,对家里,对整个外界也如法炮制,实际上,我们谁也不会爱,都是低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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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 third Two hundred
到今天,还有整二百天,何等难熬。往前看,好有六个半月,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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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eighth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天,老疙瘩--杨银城终于走了,出监了,这个老混蛋!他的诈骗恶习是不会去掉的,所以总有一天,并且为时不远,还要再去到公安局的。他一走,教研组现在就剩下了三个人。我与另外两人平素无话,现在,我也不想改变什么关系。仍然故我,也正好由此来改一改我这段时间又恢复的贫嘴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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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rst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two
今天是十一,又过节了。我多么希望这是我在公安局(准确地说,应该是劳改场)里面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老疙瘩走了,这里面显得和谐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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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nine
今天是我生日,到今天,我整二十七岁了。
回想这些年,我一无所成,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知识、经验、物质、感情,等等,都是如此。空耗了这些年头。好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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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v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six
又有些心烦起来,主要是因为好有三天就到蒙难三年了,看来减刑半年已经彻底无望了,而且,三个月也实乃渺茫之事。昨天,通知我要我当劳改局办的“新生报”的通讯员(被我找借口回绝了),这说明这里是没有让我早走的意思,我心种很是不悦,不想再为这里做什么事情,而且高显华其人最讨厌别人问及为什么不予减刑之事,其它管教股干部又作不了主,即使是他们能回答我这类问题,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能据实以答。心里不满意,不高兴,但却不许溢于言行,还要作出满意之状,不许对人大发牢骚,不许在工作和生活即所谓改造上有任何象征性的举动,这就是这里所需要的。
我现在越来越难于与别人相处了,看谁都不顺眼,而且,好总不能容人,说话刻薄尖酸,总好“最何之忘,独自暗忧愁”,一个人在某种低沉感伤的情绪支配下徘徊遐想,想我过去了的岁月,虚掷了的光阴,想我如今人到中年,青春远矣,想我一事无成,前途茫茫,想我胸无点墨身无毫技,谋生何为不得而知,想我情感畸形人情凋敝,想我命途多舛败绩锁身,想我今后何以出路,实在令人担忧,这算什么?老年人的自怨自怜?败者的自怨自艾?适逢今秋,苍茫世事,却无半点喜人之色,心逐渐冷却下来,情绪还似少年般不稳定和不能自持,面对世界,隔岸观火,难以表谓心情之所在,心灰意懒,自知无才无能,又负上这囹圄妄名,怎不叫我每念及此不可平抑?在这高墙之中,我找不到出路,出去了,照样一片漆黑。
十月四日,李世平瓷器黄立来,没让接见,我借扫大门之机与他说了几句话,李已让他在我出去之时为我找好工作并加照顾,使我这些天又回复到走这样的路的思路上,但还是很牵强,很不得以。
想多写,拿起笔来却写不出来,胸中似有物堵塞,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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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e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本来,十日应该写信,因为那天既是我还剩六个月的日子,又是我八三年写纸条的日子,同时,也是我减刑没有希望的日子,可那天,得到通知说教研组要来人,让我们收拾屋子搭铺,然后又是砌炉子,火墙,忙了三天,至今才得消停,所以至今才提笔。这段时间,没怎么看书,没事总是在小号一个人遛遛哒哒,胡思乱想,盼减刑,想过去,想未来,好一番忧愁。
从入监至今,已三年有余,这三年!入监以前三年,八0年十月到八三年十月,又是怎样的三年!那时,在象来街,荒废了学业,最后闹得声名狼藉,不得不离开学校--那个我早已讨厌并对之怒不可遏、但又情愿作为其一分子的地方,回到青海,与家里人经历了磨难,上电大,然后又是发作,回到北京,在铁二区、研究生院、二炮、西八间房、苏东所、火车站、检疫所、后来到了前门联社。这之中自不量力,热衷于社交和自吹自擂,胸无点墨却貌似满腹经纶,对外露出赤裸裸的欲火,在二炮明显地对人不尊重,在小王那也是,以轻生之态流露欲火中烧的情势,终于,八三年十月,一个跟头折到了大墙之中、枪口之下,一晃又是三年多!进号恐惧,被捕绝望,困兽,到七处,上诉、到南大楼,学习号,又到了这茶淀的十分场干活晒得轻度烧伤,转到三队果园,又到教研组,送走了黎力、许平、程松君、杨银城,一直与范伟不睦,开始时不自觉模仿他,后来又闹起独立,八掩饰时的性格脾气又暴露出来,人越来越冷酷自私,越来越希望有悲惨之事在亲眼所见之中发生,对于未来换上了一副新的模式去看它,与李世平的接触(可能还有王学诗、韩永康等)使我在物质诱惑面前降服了了,自觉以前清淡风骨不名一文的状况实在可笑可耻,转而面向金钱,又作好了踏上一条危险的征程的准备。同时,对外界,对友情越来越淡漠,视若粪土,人与人之间的荒唐更加无遗地显露出来,对于本体论的思想几乎荡然无存,只剩得对于极为肤浅的手段的轻浮探索,对于J等终于中断了往来(这段时间我倒没有因之而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这是感情热度或深度的标志吗?能说我目前的这方面的情绪状态是关系程度的感应或反馈吗?那么,想必我对之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东西,随着书籍源源不断而来至今已超载,热情被书的重量所代替所压抑,书籍带给了我反抗感情的力量勇气和工具),对于以前那群胡朋狗友也是这样,或更进一步,以后充其量不过是想利用一下,以达到自己可怜的目的。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八0年四月与中青社接触开始了我的狂妄,三年半后,八三年十月被抓起来开始了我的转移,三年半后,八七年四月,我肯定要出监,届时,开始的又是什么呢?
这也不错,总有新的开始,开始是无穷尽的,永远回到起跑线上,以一种新的(但递减为越来越可怜、可笑、可悲、可憎、可恨、可耻的)姿态又投身于新的熬煎之中,永远是开始,一切仅是开始的结束而没有结束的开始,又是开始万岁!(万岁好象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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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seventy-seven
今天终于来人了,高勤,四十六岁,正统之犯,钟耀恒,二十四岁,看上去圆滑,不过其能量有限,到教研组能起作用也只非常有限,所以系统也只扩大化了,结构未曾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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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y-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three
今天(阴历九月二十八日)是父亲的生日。我默默祝愿父亲长寿,健康,平安。人说进公安局的人儿女家庭观念强了,这我无从体察,也许岁数大了,能看到父亲之不易。尽管他对我未能成为我理想中的父亲,我与他之间仍有很深的不可弥合的裂痕,但我这个也许不及格的儿子此时此刻确有些负疚之心。父亲今天五十四岁了,年逾半百之多,我在他身边呆了相对不到五年,未能给他什么安慰与希望,倒找了这样多的麻烦,我自己寻求一条陌生的路,也把家里拉到了陌生的疆域,这实在是我造成的,使父亲事与愿违,屡屡失望痛苦担忧惊愕,饱尝了作父亲所能尝到的所又辛酸苦涩。我只能在此同样默默地请求父亲--您原谅我吧!
还有五个多月,对于出去以后之事似乎有了大致规划,尽可能在书里度过残生,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最大的对于法律和社会的服从与自我约束,尽管我对于形式是厌恶的。
看了点书,发现我仍然是个马克思主义者,至少在本体论、认识论和很大范围的方法论等领域。当然,对于决定论、人性论等方面,会觉牵强人意,但可见长时教育的结果是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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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 two
自上次记书后,《资本论》未阅完,又阅《宪法学》(9.15),《刑法学》(9.19),《刑事诉讼法学》(9.23),《中国法制史》(9.24),《犯罪心理学》(10.3),《摇篮与墓地》(10.4),《大变革时代的建设者》(10.6),《第三次数学危机》(10.7),《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10.14),《没有极限的增长》(10.15),《在国际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系统》(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见的手》(10.20),《艺术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条永恒的纽带》(10.28),《伟大的探索者--爱因斯坦》(10.30),共约2,800,000字;文学类有《春到人间》(译文丛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尔1萨德维奇》(8.27),《射雕英雄传》(9.5),《淮海大战》(9.8),《普里瓦诺夫的百万家私》(9.12),《巴黎圣母院》(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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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fifty three
到今天,还有整整五个月。
近来,由于组里新添了人,我有些忘乎所以起来,说话办事极为不注意,并且象快走了的人一样,好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已经得到了些报应,使得有些队长、干部对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有时,我也想能抑制下自己,可总是不自觉。这些天连续在外面干活,安炉子、烟筒、搬白菜等等,心也浮起来。对于外面的事,几乎想也不想,处于一种麻木不仁无所作为行尸走肉胡吃闷睡的状态。以后的一百五十三天,该怎样过呢?至少,从现在到元旦,应该如何?好象不能再象现在这般胡闹胡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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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our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eight
今天,终于听到了可靠的消息,有的干部帮忙打听了下,得知管教不但未曾给我报减刑,而且对我很不满意,老岳(前些时候他与石队长对调,他又回管教,而且又直接管我们了)说我表现不好,见他妈的鬼!什么叫表现好呢?不过,确实,我早已明察到我在教研组,是得不到好处的,这个地方只能容得下阴谋与口是心非。现在,我心里很不痛快,就因为我未能即使取悦于队长,我就要多受这许多罪。这又一次标明了我与社会之间的缝隙及其不可弥补的性质。值得悲叹吗?象我生不逢时,学时逢国民凋敝,荒废于乱世之时,入牢于严厉之际,此刻,这种错误非但得不到任何补偿,反而要我目睹这许多不平之事。对于中国,我彻底地没有什么希望了,这样的政权,这样的法制,这样的人情,这样的命运。他妈的,我何罪之有?
我现在必须琢磨下申诉的问题。虽然这对我的境况毫无补益,但是能在监狱里申冤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欺骗吧。
美梦一旦破灭之后,在这种值得庆幸与珍爱的痛苦之中,能不能锻炼出对于美梦的永久的防疫呢?
潘?呀潘?,你为什么总是对那排斥和冷遇你的社会抱着可笑的、虚幻的、自欺的好感呢?社会给了你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去相信人呢?你的判断力为什么总是出现这种不可令人容忍的误差呢?高干事一席话把你乐得好不自在,你就没看见他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扩大一些,社会除了治你致于死地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你为什么总是要盲目信任你周围这群混蛋?犯人也罢,干部也罢,有哪一个是好东西?作茧自缚,到头来,依然永恒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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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v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even
果然夜不能寐,想到除申诉之外,还可以写点东西骂洛恪。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惹怒了上方某一位人士,我被加刑,或是强制就业,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且永远也不能打嬴这类官司。但是,可笑的报复心理一时间又占据了优势,并且自以为本来我不理睬洛恪,是有讨好这里,以为了减刑的缘故。如果不认罪,甚至被强扣上反社会的帽子,被严管,被迫害,这是情理及意料之中的事,好在原判刑期时间不长了,而且我还要再等一下才能把信发出去,届时,我便充分做好准备,去应付新的灾难和考验了。这算什么?算是抗争?算是挣扎?算是发泄?不管是什么,总归要被自己所接受。
信暂时写了六封,给《文明》、《法制文学选刊》、《法制文摘》及《文摘报》信除了第一段“某年贵刊(报)第某期”有异而外,其余皆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致报刊信。)我打算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时投递出去,此前要把申诉从这里递出去(家里人看来什么都指望不上,包括希希)。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从各方面做好准备,力图能八书籍什物运回北京一部分,把碍手脚的物品情理出去,到时间两袖清风,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我想,这种事最坏的结果也许不致于掉脑袋。咳,其实我的脑袋又值几文?我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当然,有时活着比死了难受,比如无期刑犯要二十年后出狱,我若如此,还不如死掉的好。确实,活着有什么意思,见这许多烦恼肮脏丑恶龌龊事物,见这群无聊无耻无为无生的人们,这群混蛋(包括我自己),倒是死了一闭眼,什么也解脱掉了。虽然我现今对于生活所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少,可我已然够了,不想知道什么了,也不想再去体验什么了,特别是欺人可恶的“美好”、“理想”、“忠诚”、“亲爱”等等一片从阴沟里放出来的臭气,只会进一步毒化我的感官而增加我的痛苦和对于生的厌恶,这个荒唐,这个凋零,这个腐烂,这个大千世界呀,真你妈的混帐,生养了这样一群我同类的玩艺,我们算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不是白白耗费了这美妙的光明吗?竟然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刚愎自用,冠冕堂皇,一群鸟男狗女,活得还挺带劲,那么小心翼翼地逃避着死与苦,瞧那德行,真不如一场风暴,一场核战,把所有的一切,连同这姑息养奸的地球一同去你妈的吧!这样,也就都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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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ix
今天又反悔了(昨天是那样虚伪豪迈),我原想等到我行将解除时把致编辑部信发出,可如果早了,上头有怒了治罪于我的可能,这样,虽然给十分场找了麻烦,可到头来还是咎由自取,如果晚了,对这里会毫无触动,根本没有意义,即使直接面对洛恪,那么首先我这样长时间都过来了,而且不单是为了讨好这里才忍的,仅因为不能减刑就破坏了我的缄默,实在不值得(不考虑个人在监狱的得失,仅从对于个人心情与声誉角度考虑,也是这样),其次,若是针对洛恪,我早几天与晚几天无关紧要,而且出于我可以更放心大胆绝少后顾之忧地写,更何况我从心底里蔑视洛恪其人,只不过如此大张声势,倒使我觉得有点意思,说到底,到社会上,我是不想再就此事说什么了。那么,若仅仅为了报复岳,甚至高等,我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仅仅是申诉就足以了,因为申诉毕竟能给我一定的口实,而且所能触怒的范围也微乎其微。这样,写好的信就要被搁置下来,甚至付之一炬。
今天听说老岳不让别人把我的东西拿回北京,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听到这,我心里窝火,结果与高勤吵了一架。这个毛病何时能克制住呢?我什么时候能将形色分藏呢?
今天接到永康一封信,如下:
潘一你好!
一直没去信,原谅。
家里的事乱七八糟,好在我不糊涂。现在是吃饭不成问题,发大财也不容易,老牛拉破车奋力向前走吧。你也快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块好好谈谈。一个人不如几个人干,这里面有一个前提,不能把金钱放在第一位,挣钱一块挣,相互分配也要稍稍谦虚一点,友情为重,如果本着这个原则,生意会兴旺,否则最后只能闹个不欢而散。我以(已)看到几起纠纷,都是从钱而起,朋友反目,亲人成仇。
现在我事挺多,忙忙碌碌为口饭吃,想起来挺可乐的,可是社会不养寄生虫。能干巧干多得食,傻干蛮干凑合混,你的思路快,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今后生意上的军师。
多联系! 韩永康 86.11.18
出于以后如何,我现在比较茫然,李世平、韩永康、王学诗都说要我帮忙,但我实在恐惧于这种零乱肮脏的事业,保险系数太小了,可不是这样,与家里的关系如何?读书又能有什么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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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eigh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uty four
摆扑克,出现了这样的结果:HACAD2,C3D3C9,H6C6H7,S10H10H8,SQCQC8,D8。据说8是灾难,于是,10与Q皆与此有关。灾难啊!
现在我好象非要把自己又收回独立一个之绝境。星期日组里大吵一通之后,我有意渐渐(其实是很迅速地)脱离了所有人,就象贪恋于今年五六月份或去年年底的状况,对谁都冷眼相待,拒人千里之外,据我说是“蜜月已经渡过”,我根本就不适应稍微松散来蜜的生活,总要找出些东西来为自己不乖戾找借口。不过,相比起这些日子的不检点自己的言行,我倒觉得平静下倒好,我把以前得到过的孤独与沉静又丢掉了,扮一个小丑。尽管一比四,看别人高兴以及形影相吊是件有压力的事,但我好象更喜欢这种压力和苦闷,而且这也是迟早要出现的结果,势在必行。对于保全自己以防得意忘形肆无忌惮,这样做是有好处的,并且,装能使我收起交往所需能量,转于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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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nin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three
又是那种心情烦躁的状态。老岳的话使我多日不乐,其实是因为我还要呆够一百四十三天。从目的论的角度看,这分明让我忍受这样一种折磨,让我能应付失败,面对彻底不能减刑,面对错误的法律,面对主观的低劣的管理,让我适应遭排挤歧视冷遇的境况。我必须拿出相当的气力来对此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对人发牢骚,宣泄不满,不在行为上有什么明显的流露。我在组里又显得孤僻,反复无常,按说是以常态最优,可我做不到,而且以前保持常态的目的与动力差不多不存在了,何况,保持常态最优仅是一种信念和规律,并非一种原则,其优于何处呢?为什么不能听凭意愿呢?虽然这可能被说成是没有意志力的表现,但这又怎么样呢?
现在,每每想起以前,自己就觉得耻于念及,对于X、G等,皆是有讨厌和鄙视的情绪,对于过去的我的否定导致了对于这个我中所包含的社会关系的冷淡,过去的这些关系,人与事只能给我带来病态的陶醉和愉快的凄凉。现在呢?出现以后呢?在监狱里我接触最多的是李世平,他的功利性,他不尊重别人,总是以财迷的眼光打量你,试图窥测你的不想示人的内心和社会关系,总要用金钱梦来左右别人的整个生活,这常使我非常愤怒,但在他已经成为自然甚至无意识的了,他说话的不适时常使我感到厌恶与作呕,我曾试图与之脱离关系,这次与信亦有此意图,不过他为了出狱和为了赚钱,把我寄托于其幻梦上,使我不能摆脱诱惑。韩永康为人正直,但智力有限,特别是做事情(面对社会)的能力实在太可怜了,对他我只能以朋友而不能以同事相待王学诗为人阴险没有廉耻与义气,与他接触只能限于不共事的同事,不可深交,不可长期厮混。对于以前所认识的那些人,我也不想再有什么过多的往来,尽管我热衷于对交往的迷恋和自满上。这次入狱使我进一步(或者说初步)看到了我交往上的弊病与不可能性,那么,我将用什么样的姿态与对待有些难以避免的往来?纯利害关系?不掺杂任何情感内容?或是敌对的、伺机咬死对方?谁知道,不过总可以少上些当了,不再去幻想什么热忱、仗义、诚恳之类的欺人之谈了。在大学中,把无私、荣辱、是非观、正义、信仰、崇拜、坚定、绝对、纯洁、忠贞等驱除出去,这又算是第二批驱除物了吧(大规模的)。小范围的情理随时有,但大的变故总是令人注意并记忆的。但愿能长此以往,永不休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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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 One hundred and forty two
虽然看书,不得要领。公婆各有理,于我莫衷一是。我现在好象看书时能持一种貌似批评的态度,但实质上乃是当着张三说李四,当着李四说张三,用甲的观点评述乙,用乙的观点评述甲,用西方观点看东方著作,用东方观点看西方著作,其目的仅在于对自己可以说“我未曾附庸于书之所谓”,满足于这种可笑的否定和批判,但却未能有什么高超的意见,全新层次上的见解,以及不去剽窃别人的观点。尽管我不相信什么终极真理和绝对原则与普遍模式,但我却未能从这里得出新异之物,只是利用了虚无(也可以按大众化的说法,叫不负责任)的手法把一切都归于无所谓之中,而无自己之所谓。看书上的懒惰与不求甚解,求字数而不求质量,叫嚣开卷有益但却不潜心致学,这样,使我越来越浮躁。对于其他人,我或者觉得其太死板,太好卖弄理论素养。对于一个浅显的道理总要花费大量篇幅从而浪费读者的时间来论证说明阐述,或者觉得其太粗糙牵强,未能作适当而必要的说明。也就是说,我对书的批评更多(或是完全地)局限于其写作方式的逻辑性上,而对其立论、倾向、文风、体系、渊源等更有讨论余地的方面却是不愿并且是无力论及。实际上,我也在试图(不是什么刻苦的尝试,而是象无赖那样等运气)寻找能脱离规范化层次,进入奇异的世界的途径,以求在非逻辑非经验非直觉非语言非思维等的意义上形成某种场,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徒劳和荒唐的,只是为了不同于他人才求如此。这几天看了意大利奥里亚娜•法拉奇写希腊六、七十年代风云人物亚历山大•帕那古利斯的纪实小说《人》,为主人公桀傲不驯一意孤行的生活惊呆了,并且深感自愧弗如,如果六年前看到这部书,也许对我的人格形成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以致于我会模仿主人公去做一些事,之后用其信念来安抚自己在势所必行的灾难之中的灵魂,可现在,我却萎缩了,封闭了,不象他这样急欲入世了,并且更加中国人化了,对于可恶的社会关系、群体、系统、平衡等等概念是那样的喜爱,以之矫正自己的行为。还有,我看了一些现代西方哲学家(如胡塞尔、萨特、克罗齐等)的撰文,也感到我的境界越来越趋向中国式的保守,胆量越来越小。同时,这次进监狱,现实挫折了我对于自己原以为是高雅的嗜好的读书于探求,把我扭送到了这样的时代面前,在这个时代中,没有平静,没有真理,模式在遭到粉碎,江河逆转,星球碰撞,没有动人的理论与灿烂的思想,实证的倾向扩充到了各个角落,对于先验唯理的反动致使人变成了显微镜下和望远镜前的小丑,个人越来越埋没在群体、信息、核聚变、资源、人口、DNA等的汪洋大海之中,虽然他拼命挣扎,想显示自己的存在,但越使劲,陷得越深。中国就是这样,这样的制度、国家、法律、社会、人民、舆论、前途、安全,现在,物质和金钱刚刚瞄准西方起步,吸引了全部的人的注意,我无可奈何,只有向它屈服,向生存和失败屈服(如果这不是一种堂而皇之的借口的话)。是啊,英雄是无用的,荒谬的,伊壁鸠鲁派,合理享乐主义,这才是浅显却真实显现的东西。于是,我,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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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three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nine
前天,终于把许多书拿走了,是高勤家来车,东西暂存别处。这使我省了不少心。
小崽今天接到假释裁定,明天他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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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four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eight
小崽终于走了。凡谁一走,我心里好象就有空怅感。原来是刑期太长,觉得回家对我来说是件不可企及之事,现在,又觉得我快要体会这种情态了。小崽原判两年,到十分场一天活没干,好处一点没少得,假释七十天,我却不得减刑,这算什么事?有托管大用,这自然是无可理论的,但我想到我不该蹲监狱倒蹲起来没完没了,果然有罪者却不用在此修炼,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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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even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five
给希希、(略。见潘大侠/监狱/致希希信。)永康各一信。如下。
韩永康:
你好!
前几天接到你的来信。
我料到你工作会有不顺利之处,从目前形势和你的性格上,这种状况的出现是情理之中的。我觉得,感情与事业的矛盾会产生于这二者的混合上,如果把这二者区分开,可能要好些。现在。人们普遍注重物质利益,有些行为令人作呕,有些则令人伤感。有些人在事业上可以合作但在感情上却不易沟通。如果结帐成为一桩令人头痛谈虎色变甚至心悸之事,至少每个人的追求目标是相抵触的。各个企业都有各自的难题,依你之言,好象报酬成为关键所在,这就需要全力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遗患无穷。从我来说,对于物质向来不予重视,我觉得把感情与友谊埋没于铜锈之中是很可悲的,很短见的。但是,未必人人都这样看,见利忘义、利令智昏、利欲熏心、唯利是图、总围绕个利字,利涵盖了全部生命价值,一辈子就是追求钱,象马克思讽刺的那样。你重义气,容不得这许多,可又要做事,这样就需要协调这二者,参照别人的付酬与分配方式,搞些核算,最好是将企业行为(包括企业内各人生产行为)数量化,有指标、有证据,让人能服气,并且强调大家合作的目标,这毕竟不是个帮会、作坊、业余团体、酒肉之群,这是个企业,应该加强组织与管理。可以说,缺乏必要的制度与规则是产生混乱的条件,各人的私欲及目标的不一致是产生混乱的原因,而这种混乱的持续会导致感情心绪上的敌对,恶性循环,终于破裂,令人忧伤。因此,我以为制定共同的规范,协调彼此的目标,及时缓和矛盾是可行的。
这个问题如果得到解决,恐怕另有矛盾或问题成为突出的。原料、成本、销售、价格、场地、税收、积累、平衡等等,这就需要各个击破,把一个大困难肢解,就容易些了。
这些是我的想象与推断,命运事实依据,多有主观,若有不对,请原谅。
我出监还有近半年。出去后我一定找你。
PY 86.11.27
小崽走了以后至今,心情浮躁,不想做事。几天来除了写上面两封信外,什么都没做。算计刑期,想往未来,有时想到出去以后的事甚至独自激动起来。我对李世平、韩永康等的经营越来越不感兴趣了,什么钱不钱,或是社会化学者,搞实业,真不如自己静守空房面壁一人,看点书喝点酒,与世无争,不问炎凉,粗茶淡饭解决温饱即可,图个安闲自在无牵挂,不涉身于看谁钱多的无耻竞争之中,这是何等的逍遥。钱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为它我不致进监狱,这里就会空荡荡的,教研组干脆就没有人了,世间少了那许多纠葛,人际关系也纯洁多了,宗教与哲学就会成另一副样子了,世界就会变样了,或者,就毁灭了,或者,就新生了。钱啊钱,拜物教之灵,肮脏的辉煌!辉煌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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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One hundred and thirty
前天,与钟吵将起来,我压不住火。近来,脾气一直很暴躁,没有了老疙瘩,猴子称大王。这样,刚来的两个人,我都跟他们红过脸。现在,我也觉查到,我不可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我就不是个能够搞社交的人,不善于辞令和聊天,而且好和亲近的人打架,不合群,总看别人的缺点和不足,借以寻求疏远对方的借口与安慰,对于孤身寡人的状况无所谓,心胸狭窄,不愿容人,用可能属病态的心理及其导致的批判的习惯去待人,把自己封闭起来。从模样上说,我给人以不明快不舒畅之感。这些也许算得上缺点,但我改不掉,而且也不愿意改,好象这些是构成我的个性的一部分,虽然这种个性为许多人甚至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所不耻不喜欢,好在我倒能对向我个性为的种种攻击保持坚决不动摇的态度,但众叛亲离是命中注定的。
范伟他们可能又要排节目了,我现在对此已然不动心。范伟现在竟成了想欲靠拢政府之人,不合理的事少干,至少在冠冕堂皇之处是这样说的。也许我与他在这样的方面有区别,即我一直不感觉对家庭负有什么责任,包括挑起担子,传宗接代等等,而他父亲死后,他却义不容辞,他家只剩他一个男子,因此在行为中不自觉使自己成为一个家庭门面的样子,一种潜在的追求、模仿与实验,一种观念上的参照。除此而外,他还对事物有着越来越趋向大众化的要求与看法,这些都使得他越来越凡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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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d One hundred and twenty nine
晚上睡不着觉,胡乱思想,突然想到,以我现在的脾气,如何能适应将来的家庭生活呢?昨天接到希希的一封信,说母亲的身体日渐不好,如何又经得起我的乖戾?父亲的冥顽守旧,希希对于我的无关紧要,我现在自制力的逐渐消失,行为失控,如何能进这样一个家门呢?我现在感到恐惧,我将来要是终日厮守在家里(而不象青海时暂时性留歇),冲突机会无时不在,我事到临头,又是这样地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不就是孽障吗?这是不是将一个破坏家庭分子放了回去吗?我这样回去,除了使更多的人痛苦而外,又能有些什么好处呢?我不能适应社会,社会和周围的人更无法适应我。实在地,这里倒是比较安全的。我想到家庭生活,就无法抑制地想到杀人,想到伤害,想到砸电视和家具,好象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样,而且这种念头是那样固执,赶也赶不走。这确实是一种病态,一种精神上的病,其起因大概是长期受冷遇,而老疙瘩与我的关系的解冻以至其离开,我放纵自己的性格约束,使这种病有了发作的更大可能与危险的前兆。这种病现在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已经很清楚,就是我是个虐待狂,是个施虐狂。我想,与其虐待家里人,不若虐待外人,杀两个随便什么人,然后自己死了就算了。或者,就是再行犯罪,不管什么罪,只要能离开社会,使家里人脱离危险,就行了。去大肆盗窃,去贪污,去诈骗,去强奸、去走私、去偷越国境、去诽谤人、去犯政治罪,最后吃一粒枪弹,感受一下那五十秒钟的灼热,然后永远告别这个世界,这就是我的归宿。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对她,我是欠了一大笔债的,但是,最终的问题是,她不该把我--我的母亲所生的儿子的我--放到这个世界上来,让我受苦,也使我让别人(包括她自己)为我或由于我而受苦,我与父亲的不睦使母亲很不愉快,但又无能为力,她又不可能与我站在一道,必须在事实上与立场上同父亲在一道,而母子之情又使她不知所从。从我自身看来,近来返观自己,觉得有些象老疙瘩,心智发育不全,动辄作怒,看谁都不顺眼,跟谁也合不来,报复心极强,总得让别人让着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就闹性子,而我简直都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我觉得世人都是那样的可恶,没有什么值得一理的人,谁在工作、生活等方面自愿或被迫与我接近,他就注定成为我攻击和施虐的对象与目标。以前,我还看到自己容忍孤独与歧视,并自以为性格改变了,变成一个温和沉静冷漠之人,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使我回复以前,使前段时间的自制成为过眼烟云,前段时间因性格而产生的自满也荡然无存,代之以为所欲为的解释和文饰。现在,距回家还有一百二十九天,如此看来,我倒需要相当的时间来有意识检验自己的情感生活能力,并控制自己的行为,用相当一段时间来使忍耐与孤静成为一种被强迫的、产生于自我压抑的习惯,检查自己与家庭共同生活的可能性。虽然,只有忍耐才能过家庭生活,这或许是常人眼里一件可悲可恨之事,可这是我唯一的途径--我与家里的关系的实质就是必须以此为表现形式的。如此说来,第一,一百二十九天的日期,对于“相当长”一段时间来说,还算不上长,也许不够用,不足以形成必需的忍耐力与习惯,因此,减刑之事,纯属扯淡,也许,能加点刑倒是好事。第二,即使出去,也应想办法尽可能不在家里,去李世平家,去工作单位,等等,总之,尽量减少发生这种不愉快的恐怖的事件的可能性。如果,死亡已经来临,问题只是选择死亡的方法,我情愿不与家里人见面,去除许多心病,这样,作为一个罪犯被枪毙掉,心里会坦然于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更直接的破坏与损失。本来,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如果还能称之为“我的”家庭的话),我就是个问外人、过路人、弃儿、不安定因素。对于社会来说,也许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要给枪毙掉的。一旦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死亡的压抑与解脱的兴趣,但这种意念却搅得我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我看自己,好象没有什么值得留在人间的地方,不过是个小丑罢了,所自以为是之处(“我假若遇到机会,也会成为……”)不过是梦想与骗局了,不过,我还是一个人,自以为不算十分愚笨(当然,笨人不一定要死在聪明人前面),有一两页书被我读过,经历了一两件小小的事情,吃过一两天苦。为了家庭而捐躯吗?为了躲避情感的破碎而宁愿吃枪子吗?我没有什么好处使我得以留在人间,但又有什么坏处使我值得我离开人间呢?别人又有什么好处比我值得留在人间呢?我所经历的,不也就是北京与青海吗?长江以南呢?国界以外呢?我把自己限定在一定的时空之时和价值与行为规范之内,是会有这许多苦恼的,但若去除了这些,难道不会更快地死去吗?在我来说,死就意味着我之不存在,这个世界也不存在(虽然它不好,我也不好,但我能看到它在动,在季节交替,在战争,在对峙,有奥林匹克,有交响乐,有芭蕾舞,我能看到它的不好,这也是件辛酸的乐事),死去除了烦恼,但也解除了追求(虽然这种追求是荒谬的,可荒谬未必无价),毫无动力,毫无希望,永恒的幸福,永恒的沉寂,无享受,无美丑,无思念,那又成了什么呢?对于死亡,我还是非常无知的,死亡是一条界限,分离着这边的我和那边的我,彼此谁也看不见谁。前两天,给这里死的一个人穿衣服,当我抱起他那僵硬的身体,看到他蜡黄的脸,张开的嘴,闭上的眼时,不禁自问,这就是他吗?这就是我那边的我的形象吗?佝偻着身体,躯干硬梆梆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味,混杂在我嘴里的酒味之中(为了防止害怕,这里破例允许我们--我和小崽在给死人穿衣服前喝酒),被人锁在那边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太平间里,太平了,果然太平了吗?这样的太平!我也要这样的太平吗?这种太平是怎么回事呢?据说死者生前作过和尚,佛道讲生死轮回,对于死,是一件超度,超度完了呢?他果然得到涅pan?算坐化?到那里的慈悲又是什么呢?我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什么教,什么超度、天堂地狱之说我都不信,因为我没见过,也不相信宣扬这类说教的人见过,可从哪里知道死亡线那边的人是怎样的呢?只有一死?那边,多数是不情愿过去的,就象在监狱里一样,现在,他们又如何呢?被枪毙,对于死者来说无所谓光彩与羞耻,专政夺去生命,社会不容其存在,当权者想杀人,所以就死了,这与服毒、中煤气、遭车祸、病亡于床上等情形没有什么两样,至少从结局上说是如此。对他,酒色财气全无,彻底没有了,是吗?那还有什么意思?一点玩的也没有,死亡啊死亡,多么神秘、恐惧、威严、宏伟,多少能人对你叹为观止,没有一个生的人对你能说出一二,他们倒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去碰这个伟大的题目。但你又是不慌不忙地跟在每个人的背后,准时把他拉到你的身旁,夹在腋下,吃到肚子里,你的肚子无穷尽,永远等于有生命以来总数减去现存生数(库存减在途品),你不消化吗?不拉屎吗?拉出来是些什么?人被你吃掉后也化作大卡吗?那你有多少岁?那你有多大身躯?恐怕时空中能言最者非君莫属了。我什么时候光顾我呢?最近,还是要等几天?你准备把我当作什么样的食物吞进去呢?又把我打发到你的哪根血管里去呢?那时我还能是个不安定分子吗?屈原、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张飞、布鲁诺、马克思、斯大林、希特勒、拿破仑、林彪、和尚,他们怎么样?代问他们好!我将如何与之相处呢?耶稣手腕上还有伤疤吗?商鞅是全须全尾吗?吉鸿昌脑门上的窟窿是不是贴了块伤湿止痛膏?代问他们好,祝其康复!你呢?你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死?--死亡的死亡。
公安局真是抓错了人,我非但没有罪,而且还确实是个病人,是个狂想型精神病患者。可托单纯狂想,我倒放心,因为不会给我的家庭(又是“我的”家庭)带来痛苦,可我现在却实在害怕我回家后胡作非为后悔莫及,如果我离开家,也许是明智的决策,虽然这肯定为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理解不了,但谁让我是我呢?有生人,有追求,倒能抑制一下我的放纵,长期有生人,长期抑制,也许会好些。现在,家庭对我来说已经绝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个危险的生杀场了,我最大的灾难就产生于而且无时不隐藏于我的--“我的”家庭里。现在我已经对其谈虎色变,远没有别人谈起它时那种安然宽慰放松休息憩静温暖幸福自豪等感觉,我连不以为然或小有不满的感觉也不存在了。我那样想念我的亲人,可我又那样地怕他们,实际上是怕我与他们相处,怕我会伤害他们,我不忍心再这样做,但若真的相处,我注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如何是好?何去何从?生还是死?我现在真是顾虑重重。
谁又能替我解释这些顾虑呢?谁也不能,连我自己也解释不了。那么,作为问题,又何以解决呢?我倒想过结婚,随便找个什么女人,能有个另外的地方,供我躲开这个家,(我现在每夜梦见女人)但这能起作用吗?当然,这样一来家里是安全了,可我又落入玲一种两难之境地,不过,到目前,我尚未觉察到这种为难比在家里要程度深,而且,婚姻作为一种法律程式,不过是一纸文凭罢了。为了躲避家里,我要受这种形式化的约束,陷于不可自拔的家庭小圈子里,慢慢地消磨自己,拖延死亡在我身后跟踪的时间,逐渐安静下来?解除青春期暴乱?
想起来,父亲给我来信时(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时我还说要把家庭当作锻炼我性格的地方呢,可现在,却视若畏途,不敢问津,这说明我软弱?我不能把自己控制在与家庭的适当(譬如,融洽、和谐、平静等类型)关系上?不管怎样,为了防止懊悔,我还是现在对。(每时每刻,永远是现在的现在对!)
综而观之,这一切,都导源于我的性格,这个可怕的倒楣的性格,其实所谓病,也是一种性格病,精神病态在我这里可能就表现作性格病态(由是,我情感畸形、性格病态、一无是处了!)我能否在性格上下些功夫呢?既然对任何成见皆持批判态度,何必计较那“江河易改,本性难移”的说辞呢?能不能把忍耐作为对我来说至高至善至纯的德行而加以模仿与占据,并坚持固守呢?确实,为所欲为是痛快了自己,但更大程度却毁灭了自己,使自己绝缘于生活。今年四月份接触王福利以来,自己的性格经历了一个新的历程。现在该告一段落了,该改换门庭了,为了自己,可怕需要用克服病态性格的痛苦代替众叛亲离的痛苦,虽然众叛亲离已成事实,并且这也非什么了不起的事,但问题在于其实质即自己生活乃至生命的毁灭。这也许算是经过一夜痛苦和一昼的恍惚,在现在,将近下午五时,得出的结论,(现在是对的!)并且,总为找到一种结论,一种行动方式而松口气,感到解脱,尽管这种行为方式可能同样甚至更为不可取。
信笔至此,再次感谢日记,把我带到了这样的境地,总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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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nber fiv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even
今天,接J邮包,无信,仅便条,寥寥数语如下:
小潘:相隔三月之久,只寄书三本,望你把所需书籍告诉我,购书一事,我会一如既往的。 JHM 86.11.30
接此条后,我倒为难起来,本来已经过去了的重新又回来了,九月十四日,接到那封信,我就不想再写什么给之,可今日又是这样的不冷不热,无话可说但仍在寄书,我大概不能不回信,我没有那么高贵与凛然;可写信写些什么呢?只写点书名?或热情洋溢,或故作冷漠?我知道其不会就九月十四日信罢了,而且也确乎想到可能会有这种举动,但未作深想,即未考虑对策,如今写法让我好生为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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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ix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ix
憋了半天,昨晚复信,开始时走笔如山,渐渐行云流水。如下:(略。件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861205。)昨晚写完信后,想到的是“极为有限的几个可信赖的朋友之一”、“非常想念的朋友”等显示亲密的用语,这我还是第一次用,甚至自己感到有写腼腆(难能可贵)究竟是否用这样一些词汇,我感到茫然,后来,一是已然用了,惰性和优势效应使得别的什么词被贬抑掉了,二来我读过的一些书中比这用得花哨的有的是,西方人那外露的感情之中比我要直率得多,我为什么不能用呢?(西方化的又一悲剧!)信实际上是封洋溢赞美之辞的信,写着写着把激情逗出来了,写好后理智审度时信已然自成体系,我不想打破它。对于对方寄邮件的姿态,我作了乐观的解释,并强加于对方。不过,这里面倒使之且使我发现,其果然乃我极有限可信赖的朋友之一,是否非常想念抑或擦肩而过,从这几个月的情形看更接近后者(非但是她,其它任何人也不过如此,总是效益递减的)。信中的热情把我自己迷惑了(也许对对方却不能收到这样的效果),以致于我确实相信那就是真的,上帝是存在的,佛主慈悲,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而且,鬼是可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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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hree
这两天,与李世平商量我出去如何搞商业企业经营,他拟草纲如下:
“新创一个企业的构想(改造一个企业的构想)”,其步骤如下:(一)构想,(二)设一个可达到的目标,(三)市场分析:1,整个市场的概况(就自己商品面对的),2,所追求的市场(市场区隔化),3,你面对的购买阶层和购买人如经销商等年否产生影响,4,竞争情况--(自己的对手有哪些)现在的和预期的,5,定价情况,现在和预期,6,政府的影响,现在和预期的,7,估计销售量和费用,8,历史上本产品的状况,(四)行销:1,采用的推销方法和广告、手段,2,准备强调的商品的特点和服务优点(服务计(技)巧),3,初期阶段的方案,4,进度(责任人是谁),5,预算(附表),6,意外计划,7,行销目标,8,社会关系的开拓,(五)组织人事:1,组织结构采取什么方式(附图),2,初期人事方案,3,进度(责任人),4,预计成效,5,意外计划,(六)资金流动与财务预算:1,资金的来源(筹资措施),责任人,2,预算损益表,3,在规划种采取何种人事与制度来控制资金流动,(七),情报、开拓、社交,(行销),(市场开发),采用什么方法,以及保证目标实现的手段措施。
面对这样一个语句不通标点不对括号乱用词不达意的玩艺儿,我自己写了个“几点补充”,1,软设想(对自己:应激,反应,决策,判断,想象,理解,抽象思维,直觉思维等能力,自己属哪类型的人,性格特点,知识结构等,对外:金融,技术,人才,信息等特性。)2,对于一现有企业性质的调查了解(合法性,应变性,先进性,圆通性等),对其类型的估价(经营型,开发型,家庭型,作坊型,攻击型,防守型,偏激型,温和型等),对其组织、人事、财务、经营、交运、保管、关系等结构性的考察与评价,3,对现有企业的最长与最短处(相对于企业经营而言)的估价,4,从财务上和库存结构上看企业特色,5,对于人际关系(组织内)的及公共关系的了解与发掘,6,宣传与推行新的先进且合乎实际(可行的)人事、财务、供销管理制度,并搞好党派,试图占据系统中心点,7,密切注意市场与政策变化,加强情报与预测环节,把企业真正放到潮流之中,使每个成员有变动不居感与紧迫感并借此建立热情与责任感;对于国内外形势(某种范围内)以及中外经济交流上的各种迹象予以关注,试图能利用之。8,力争建立以我为主的核心与根据地,尽早摆脱为他人作嫁衣裳之局面,死心塌地地谋些经济、政治、文化、娱乐、生活等方面的福利。
对李,我现在依然说我出去会搞企业。实在话,现在连我也拿不定,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本来,我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但是家庭是否能造成这样一个环境,我是否能居于其中久长而不激动,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我自己对此是不可把握。如果不是这样,则须外出自谋生路,但自谋总不能象从前那样(其实,有何不可,钱少点,依然吊儿浪当,不做什么事,干点活完了,只是自己看点书,象在前门联社时那样,继续一种又可以摆脱家里,又可以不负责任并且安全的地方,真是乐哉!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写到此刚想起来。这样,我除了读书,或与他人合作办企业外,又多了条自由自在的路),得靠了他人,但我对这种纯事务性工作不大看得上眼,同时这种工作太危险了,选择这样一个工作无异于作茧自缚引火烧身,相形之下,物质上的暂时享乐又能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由是,这种选择确乎需要慎重。
这里又要开课了,冬天上课这还是第一次。我真不愿意讲课,但又没办法,在组里,我终日缄口,不与屋外通人烟,人自为战,这样可能会引起周围的排斥,进而不满,但我对此已然习惯了。至今123,可以越来越减少压力了。老疙瘩走的前后,组里和睦了一段时期,后来又出现了裂痕,平静与平衡毕竟是暂时的。恰恰在这段平衡之中,与J断了,而在我有压力时,外界却准时提供另外依托,虽然这种依托是非常有限并且有没有两可的。从宿命角度看,上帝真会安排。对我而言,始终未落到最惨的地步,总留一线生机。80年底留校,但可以回家,81年流浪但略有小蓄,83年装卸工但可以自由,这几年作犯人但可以不出工,总有点优越处,在每次我精神最颓废的时候,也是有另外的(尽管当时相比之下已经很微弱)排解之处,这就是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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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wo
到今天,还有整四个月。就这样一天天数过去,熬过去,忍耐过去,终于……(回到社会?回到搏斗?回到死亡?回到永恒?不过如此!)
现在,几乎每天都在想出去以后的事,这可能是必然的,未可厚非的。我摇摆于物质诱惑与安于清静呼唤之间,到底哪个更好些?我越来越倾向于后者,即使出于某种需要,不得不去(这种说法与实际上是一种自己的选择相比较起来,显得那样多的自我开脱成份),搞商业,那么也应该是有限的暂时的过渡性的。昨天写日记时,发现了新大陆--八二八三年式的生活,这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我如今身负此名,能否再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吃大锅饭,而不用操心无去处的地方,是成问题的。我在这方面总有些守旧观念,认为总应该找到个相对稳定的归宿,不敢把自己投掷于动荡之中,不相信自己的忍耐力可以应付长期的不稳定不保险的境况,当然,并不完全渴望安定的工作,但想起来,如果我已然抱上铁饭碗,可能不会毅然粉碎之而去另辟溪径去走一条更多地取决于自己的能力、努力和机遇的道路。如今,年已近三十,如何去把握社会和自己,在我来说依然是个几乎全新的课题,面对苍茫人生,背负黑色的忧伤,肩担旋转的世界,步履蹒跚,一步步地,走向何方?刚才,忽又想起考研究生之事,我是否可以再设想一下走这条路?出去以后能有一两年世界抓基础课公共课,现在使我最头痛的就是外文,我早已进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丝毫不见点滴长进,若定下考研究生,基本就等于定下在家里忍受一切,请父亲找人或自己在社会上寻找业余辅导班听外语,同时把数学等要命的课修一番。在我,研究生的声誉,以及可以终生稳守书旁的职业,确实是件非常耀眼夺目之事。可我的经历、政治地位(失足人员、刑满释放人员等等)无疑是严重的阻碍,特别是对我这样的基础课公共课功底相当薄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那么,怎么安排自己呢?果然历尽艰辛吗?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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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lev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one
算扑克牌,有C2H2D4,H5C5SA,S5D5D9,C6H6S3,D7H7S9,S8H8HJ,SJDJCJ,SKCKSQ,D6,何意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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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ve One hundred and twenty
据说,马上又要上土方了,我们都得去,可能要一个月。这等冬天,这等严寒,这般劳苦。课又要停了,刚开了。我当然宁愿上课不愿去西区。
今天接到希希一封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希希信。)户口落三姨处不行,公公房子没戏,工作之事遥渺,我还需回家中。看过上信后,再度陷入抑郁之中,对于未来,实在不可乐观。
这两天,想给父亲写信,好好谈谈他那封来信,接信后我的处理状态和思想以及当时的抉择,最近我对于家庭生活的新观念。我不求他能理解,但至少让他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可我一直在犹豫,这样做的必要性不明确,而且于心不忍,效用也不可把握,说不好要灯蛾扑火(他这个人有可能把信交给这里,若是我可就完了)。因此一直在估计他的容忍度和道德阈值,感情程度以及理解能力。以前说我将家里当作性格磨炼所,并且仅我自己知道,如今我自知是没有这样大的胆量与毅力,同样也不大可能缄默于口,势必要走出另样的路来。
September fif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今天因为一点小事与李世平有了摩擦,正值此时。莫非有四面楚歌之势?不过,于昨天的心情有雷同之处,与李我亦想断绝交往,特别因为他那种无耻的行商观,那种危险的犯罪倾向及其提供给我的危险性很大的职业,以及那鄙视嘲笑对于问题认真探索的态度,实在让人感到恼火。也许,这次实际上给我提供了一种机会,使我能避免在那种行业之中蹒跚河边终有湿鞋虞的机会。我在此时受到了这样的攻击,是五月的延续还是什么?前忧未竟,后恨续之,很是有意思。这算什么?耗散结构论之种的涨落导致有序?总要有些磨难和变化来装点我的生活?这样不也是我以前所希求的不平静吗?也许,这正是我的命运之特色。
我已经找李说了,中断往来,我欠下的物质债要予以偿还。他不待我说完,就离去。不管怎样,这又算是一个了结吧。我现在感到不快的是,我在此间的思想情绪和行为,他知道得多了些。如今,反过头来一看,我感到惊讶,我何以会这样地将自己托付于人呢?我有时还以为城府较深,可在无意与长时间里就不能自主,把心事和盘托出,至少让人知道了碗架里的骸骨,这点如今是这样的明显与骇人,我不得不求助于良知能够使我免遭暗算了。
这两件事中,我都是过多地把自己暴露给了对方,使一旦反目,我就处于被动之中,只能乞求对方尚存良知,这种事,我以前吃过不少亏,象马丽珍,沈等等,而且我总会在交往之中制造出一些麻烦和灾难,最后使自己疲于应付。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期与任何一个人接触,就不应该进行以长期性为基础的交流,但我认识到这点,时间是那样的晚,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得过且过,那样的朦胧抽象不切实际。我每次都是以全部的甚至有夸大和追加的热诚去对待每个新识的人,而后才越来越感到对方的弱点是那样的不可容忍和惹人耳目,但发现对方弱点时,已然将自己出卖了,并且,由于自己投入了过多的力量,使损失不小,平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绝不象喝杯白开水那样容易,特别是于年轻女性的交往,常常由此生事,人为自寻压力,致使自己屡早蹂躏。其实,世界就是这样荒唐,我只能孤独,不能与任何人有什么心灵的沟通。我与李世平朝夕相处,可算得上是一生中接触密切之人了,但我对他一直有不可言喻的成见,对于有些事心口不一,这也许是失败的经验带来的变化(可美名曰“长进”),但从今天看,两桩事同时驾临头上,依然说明了自觉的新的失败。虽然我对这二人都自觉未能全心全意,始终怀有异意,可还是不曾提防对方在穷凶极恶之时会扑上来把我自愿暴露给对方的空绽与下腹部嘶咬得鲜血淋漓,最后自觉好生痛苦。我现在好象倒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再去生什么事,但毕竟心绪不佳,而且须小心翼翼,提防不测。为什么我不能象在教研组里这样,对谁也不多言及自己,使对方即使暴跳如雷却也拿我无可奈何,象范伟、杨银城只能抓住我一些生活纪律琐事予以扩增大作文章?过于相信别人,相信这肮脏丑恶的情感和互相往来会有什么好处?最终除了惶惶不终自怨自艾而外,又能得到些什么呢?这不是庸人自扰又是什么?
不错,我现在主要是针对李之世俗与歹毒卑鄙,J之无聊琐屑慵懒,因而产生了如今这番情势。我自己人为造成了自己成天不苟言笑之境,但我想,也许今后,就象今天看待八0年八三年一样,会又有一番感慨(假如我还能活到那时的话)。那时,我可能为我今天之举说出这样或那样的话,那时的不满可能又要从今天找原因,因为那时不会有“如果不是这样”而产生的另番也许更令我不满的情景。当然,也许会庆幸自己走上了这条路。但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庆幸过,不知是没有可庆幸的,还是自己认为不值得庆幸。我总是以一个否定者的眼光看待全部事物,否定过去,否定现在,否定周围,否定现实,否定他人,否定自己。因此,大概我不会称道今天之事。可如果我不是这样做依然要遭到另样的非议--自我非议。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能耐下性子来写日记,不再出现什么“心烦意乱,无心多写”之类的话。尽管八0年我已知日记是我于悲苦大难之际的最好的伴侣,但今天我在这方面也只停留在原先的水平上,未能有新的方式和手段来排解自己。我很清楚自己现在能这样写,实在是值得以为侥幸的,是一种特权,而且是一种需要非常谨慎小心地加以运用、否则将大难临头的特权,但我现在还是有些松懈与不识好歹。如今,只能乞赐于上苍保佑了!
到如今,我对于未来的考虑,倒可以进一步确定下来了:回到父母身边,过清贫的生活,也许李立元能帮忙找个工作,将就着干,自己看书,一切的社交面都需要重新并且以几倍于以前的气力去开辟。这些倒都无所谓,受穷受累我已经惯了,物质上我不是无所求,只是自己不会再去作非分之想,少 些也倒自在些,两袖清风,来去自如。我希望自己能从今天之事中记取些东西,不可将自己真实地交付与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除了兄弟之外(想想父亲拿了那本黄皮笔记本戴上鸭舌帽去的情形吧!)不与任何人深交,以防不测,最好给别人留下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变幻莫测,不与他人通任何事关自身的信息。一个月薪近百元的普通工人,平反市民,朴素生活,无欲可为。上帝啊,保佑这个悲苦之人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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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ix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现在,书还是读不下去。这种状况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昨天试着看书,结果心烦意乱,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倒愿意一个人默默地想入非非,懒得去搭理别人,一个人愁眉苦脸。现在,我倒愿意出工,放小哨一个人呆着,有一种外力强迫自己一个人呆着站(坐)在那里想自己的事。随严教队出工已经有些天了,恐怕一直要到秋收完了,十月底了。
减刑是否已报上去?报了多少?半年是否还能减下来?我到现在仍未见音信,恐怕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在与高干事谈过话以后,非常不明智地与范对峙致使其本相暴露,在管教股所有人那里给我扎针,这也许会影响到我减刑,或许至少会使所减幅度小于原来所应该或能够减的。在实在是我的失招,在这种关键时刻沉不住气,为了虚荣为了面子,草率行事,致使自食其果。实在话,我与范的确非同种人,我没有他那种稳重耐心和善于给别人留下些好印象,特别是这里的干部。我不具备一些表现性功能,这本不应成为我混得惨的理由,实际上,我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嫉妒范伟的成就与处境。我总是显得不近人情,不愿隐忍些以使自己能随波逐流,这就造成教研组成鼎足之势,加上杨老bi搬弄是非,组里一片混乱,混乱本质产生于我与范之间不睦,其它人推波助澜,添枝加叶,更是一团糟了。我与范之间不可能缓和了,我不会忘记去年元旦我未能与韩永康等同台演出,未能回京,我刚到教研组就被他伙同来疙瘩搞得狼狈不堪,去年年底他再度剥夺了我玩乐器的权利,今年,又更是嘴脸尽露,一日之内连续四针之多,太妙了,给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局势?每次,他不在时我还算比较好过的,他一回来,马上气氛紧张起来,每年四个月大概会好过些,也就是说,我必须捱过分场文艺节目开排之时,十一月份,届时,教研组只剩下我和小崽二人,情形会好些,即使来新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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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five
今天是中秋节。本来,想晚上再度到小号去,一个人对月凝思,发一番明月依稀人离去,凉秋淡影仅悲伤的情感,可这两天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今晚看了会电视,对于独徘徊兴味索然,不能引出那样的兴致,虽然我现在已经认识到我的个性有些病态化的强烈,对李世平是如此(现在已经释然,这也许是情绪好转的因素之一,看来在忧伤时寻求多几种类同的境遇,其中一个有变化会造成整个局面改善的错觉,至少原初的不悦相形之下小了许多),对J如此,在教研组内,我与范都是有个性的人,遗憾是个性不能融合(仅谈个性,不及思想等方面,即是融合问题),不过我仍然摆脱了今年此时要独自享受一番形单影只的快感的欲望。这是件赏心悦目之事吗?
减刑想来已经无望,今年就要安心于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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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wo
回想起来,七八年到八三年十月这五年间,我象是置身于幻梦之中,经历了那样多的事件,先后在经济学院、中青社、象来街、香山、铁二区、二炮、社科院苏东所、西八间房、农展馆、前门等处,同学,然后就是一群鸟男狗女,凑在一起胡来,使我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八三年十月强制结束了这种生活,到今已三年,这三年我又做了些什么呢?看到了自身以前的荒唐,看到了友情的廉价(包括与J),自己平静了些。但是,这段时间本来是能很好地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智力的,我又做了些什么呢?我读书总捡好读的看,而且还要听凭兴趣和情绪,在这里面,经济管理看了一点,哲学干脆就未曾涉及,尽是些《未来二十年,谁跑得最快》、《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大趋势》之类的庸俗小著。我还自以为得计,觉得毕竟看书了,未曾荒废时光,可我何曾读过一本有价值的能提高自己分析力观察力的书了?真是惭愧,这段时间里,读好读的书,把难读的书留到今后,今后某时刻仍将如此,则这些书就会被无限期冷落了,出去以后面对诱惑,我自己是不可能安下心来读这些书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倒愿意在监狱里多呆上些时候,强迫自己在实在无所事事且自觉胸无点墨(不比这里面的人,而是想想其它的人)从而形成一种压力,使自觉能看下去。我读书方法是陈旧低效的,但二年多来一直如此,未曾见到新方法。就是这种方法尚不能使我过目不忘,往往学新弃旧,前段时间读过的书有些连印象都没有了,特别是,我不是以研究学术为目的的读书,很大成份是知道些哗众取宠的材料与方法,这就限制了读书的范围及效果。我对于长篇的国内经济杂志上的论述腻烦透了,我不会写这样的东西,如果这种写作是考学走上读书谋生之路的敲门砖的话,那么我只好望此兴叹了。我读过书后,只适于作诗人或小说家式的偶然断想,懒于将其系统化条理化,更不愿意就现时的众目所向的自以为狭隘迂腐的课题花费时辰。文章模式被漠视,文章本身也不受我好待。这样的坐书斋倒是别有风趣,不为任何规矩所左右。
情感生活啊!家里似乎没有爱,这里最根本的,爱被淡化了,反射到了冰冷的墙壁上,父亲爱的表现形式是这样丑陋,我于是对他,对家里,对整个外界也如法炮制,实际上,我们谁也不会爱,都是低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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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 third Two hundred
到今天,还有整二百天,何等难熬。往前看,好有六个半月,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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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eighth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天,老疙瘩--杨银城终于走了,出监了,这个老混蛋!他的诈骗恶习是不会去掉的,所以总有一天,并且为时不远,还要再去到公安局的。他一走,教研组现在就剩下了三个人。我与另外两人平素无话,现在,我也不想改变什么关系。仍然故我,也正好由此来改一改我这段时间又恢复的贫嘴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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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rst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two
今天是十一,又过节了。我多么希望这是我在公安局(准确地说,应该是劳改场)里面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老疙瘩走了,这里面显得和谐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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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nine
今天是我生日,到今天,我整二十七岁了。
回想这些年,我一无所成,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知识、经验、物质、感情,等等,都是如此。空耗了这些年头。好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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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v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six
又有些心烦起来,主要是因为好有三天就到蒙难三年了,看来减刑半年已经彻底无望了,而且,三个月也实乃渺茫之事。昨天,通知我要我当劳改局办的“新生报”的通讯员(被我找借口回绝了),这说明这里是没有让我早走的意思,我心种很是不悦,不想再为这里做什么事情,而且高显华其人最讨厌别人问及为什么不予减刑之事,其它管教股干部又作不了主,即使是他们能回答我这类问题,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能据实以答。心里不满意,不高兴,但却不许溢于言行,还要作出满意之状,不许对人大发牢骚,不许在工作和生活即所谓改造上有任何象征性的举动,这就是这里所需要的。
我现在越来越难于与别人相处了,看谁都不顺眼,而且,好总不能容人,说话刻薄尖酸,总好“最何之忘,独自暗忧愁”,一个人在某种低沉感伤的情绪支配下徘徊遐想,想我过去了的岁月,虚掷了的光阴,想我如今人到中年,青春远矣,想我一事无成,前途茫茫,想我胸无点墨身无毫技,谋生何为不得而知,想我情感畸形人情凋敝,想我命途多舛败绩锁身,想我今后何以出路,实在令人担忧,这算什么?老年人的自怨自怜?败者的自怨自艾?适逢今秋,苍茫世事,却无半点喜人之色,心逐渐冷却下来,情绪还似少年般不稳定和不能自持,面对世界,隔岸观火,难以表谓心情之所在,心灰意懒,自知无才无能,又负上这囹圄妄名,怎不叫我每念及此不可平抑?在这高墙之中,我找不到出路,出去了,照样一片漆黑。
十月四日,李世平瓷器黄立来,没让接见,我借扫大门之机与他说了几句话,李已让他在我出去之时为我找好工作并加照顾,使我这些天又回复到走这样的路的思路上,但还是很牵强,很不得以。
想多写,拿起笔来却写不出来,胸中似有物堵塞,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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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e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本来,十日应该写信,因为那天既是我还剩六个月的日子,又是我八三年写纸条的日子,同时,也是我减刑没有希望的日子,可那天,得到通知说教研组要来人,让我们收拾屋子搭铺,然后又是砌炉子,火墙,忙了三天,至今才得消停,所以至今才提笔。这段时间,没怎么看书,没事总是在小号一个人遛遛哒哒,胡思乱想,盼减刑,想过去,想未来,好一番忧愁。
从入监至今,已三年有余,这三年!入监以前三年,八0年十月到八三年十月,又是怎样的三年!那时,在象来街,荒废了学业,最后闹得声名狼藉,不得不离开学校--那个我早已讨厌并对之怒不可遏、但又情愿作为其一分子的地方,回到青海,与家里人经历了磨难,上电大,然后又是发作,回到北京,在铁二区、研究生院、二炮、西八间房、苏东所、火车站、检疫所、后来到了前门联社。这之中自不量力,热衷于社交和自吹自擂,胸无点墨却貌似满腹经纶,对外露出赤裸裸的欲火,在二炮明显地对人不尊重,在小王那也是,以轻生之态流露欲火中烧的情势,终于,八三年十月,一个跟头折到了大墙之中、枪口之下,一晃又是三年多!进号恐惧,被捕绝望,困兽,到七处,上诉、到南大楼,学习号,又到了这茶淀的十分场干活晒得轻度烧伤,转到三队果园,又到教研组,送走了黎力、许平、程松君、杨银城,一直与范伟不睦,开始时不自觉模仿他,后来又闹起独立,八掩饰时的性格脾气又暴露出来,人越来越冷酷自私,越来越希望有悲惨之事在亲眼所见之中发生,对于未来换上了一副新的模式去看它,与李世平的接触(可能还有王学诗、韩永康等)使我在物质诱惑面前降服了了,自觉以前清淡风骨不名一文的状况实在可笑可耻,转而面向金钱,又作好了踏上一条危险的征程的准备。同时,对外界,对友情越来越淡漠,视若粪土,人与人之间的荒唐更加无遗地显露出来,对于本体论的思想几乎荡然无存,只剩得对于极为肤浅的手段的轻浮探索,对于J等终于中断了往来(这段时间我倒没有因之而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这是感情热度或深度的标志吗?能说我目前的这方面的情绪状态是关系程度的感应或反馈吗?那么,想必我对之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东西,随着书籍源源不断而来至今已超载,热情被书的重量所代替所压抑,书籍带给了我反抗感情的力量勇气和工具),对于以前那群胡朋狗友也是这样,或更进一步,以后充其量不过是想利用一下,以达到自己可怜的目的。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八0年四月与中青社接触开始了我的狂妄,三年半后,八三年十月被抓起来开始了我的转移,三年半后,八七年四月,我肯定要出监,届时,开始的又是什么呢?
这也不错,总有新的开始,开始是无穷尽的,永远回到起跑线上,以一种新的(但递减为越来越可怜、可笑、可悲、可憎、可恨、可耻的)姿态又投身于新的熬煎之中,永远是开始,一切仅是开始的结束而没有结束的开始,又是开始万岁!(万岁好象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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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seventy-seven
今天终于来人了,高勤,四十六岁,正统之犯,钟耀恒,二十四岁,看上去圆滑,不过其能量有限,到教研组能起作用也只非常有限,所以系统也只扩大化了,结构未曾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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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y-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three
今天(阴历九月二十八日)是父亲的生日。我默默祝愿父亲长寿,健康,平安。人说进公安局的人儿女家庭观念强了,这我无从体察,也许岁数大了,能看到父亲之不易。尽管他对我未能成为我理想中的父亲,我与他之间仍有很深的不可弥合的裂痕,但我这个也许不及格的儿子此时此刻确有些负疚之心。父亲今天五十四岁了,年逾半百之多,我在他身边呆了相对不到五年,未能给他什么安慰与希望,倒找了这样多的麻烦,我自己寻求一条陌生的路,也把家里拉到了陌生的疆域,这实在是我造成的,使父亲事与愿违,屡屡失望痛苦担忧惊愕,饱尝了作父亲所能尝到的所又辛酸苦涩。我只能在此同样默默地请求父亲--您原谅我吧!
还有五个多月,对于出去以后之事似乎有了大致规划,尽可能在书里度过残生,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最大的对于法律和社会的服从与自我约束,尽管我对于形式是厌恶的。
看了点书,发现我仍然是个马克思主义者,至少在本体论、认识论和很大范围的方法论等领域。当然,对于决定论、人性论等方面,会觉牵强人意,但可见长时教育的结果是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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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 two
自上次记书后,《资本论》未阅完,又阅《宪法学》(9.15),《刑法学》(9.19),《刑事诉讼法学》(9.23),《中国法制史》(9.24),《犯罪心理学》(10.3),《摇篮与墓地》(10.4),《大变革时代的建设者》(10.6),《第三次数学危机》(10.7),《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10.14),《没有极限的增长》(10.15),《在国际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系统》(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见的手》(10.20),《艺术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条永恒的纽带》(10.28),《伟大的探索者--爱因斯坦》(10.30),共约2,800,000字;文学类有《春到人间》(译文丛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尔1萨德维奇》(8.27),《射雕英雄传》(9.5),《淮海大战》(9.8),《普里瓦诺夫的百万家私》(9.12),《巴黎圣母院》(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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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fifty three
到今天,还有整整五个月。
近来,由于组里新添了人,我有些忘乎所以起来,说话办事极为不注意,并且象快走了的人一样,好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已经得到了些报应,使得有些队长、干部对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有时,我也想能抑制下自己,可总是不自觉。这些天连续在外面干活,安炉子、烟筒、搬白菜等等,心也浮起来。对于外面的事,几乎想也不想,处于一种麻木不仁无所作为行尸走肉胡吃闷睡的状态。以后的一百五十三天,该怎样过呢?至少,从现在到元旦,应该如何?好象不能再象现在这般胡闹胡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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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our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eight
今天,终于听到了可靠的消息,有的干部帮忙打听了下,得知管教不但未曾给我报减刑,而且对我很不满意,老岳(前些时候他与石队长对调,他又回管教,而且又直接管我们了)说我表现不好,见他妈的鬼!什么叫表现好呢?不过,确实,我早已明察到我在教研组,是得不到好处的,这个地方只能容得下阴谋与口是心非。现在,我心里很不痛快,就因为我未能即使取悦于队长,我就要多受这许多罪。这又一次标明了我与社会之间的缝隙及其不可弥补的性质。值得悲叹吗?象我生不逢时,学时逢国民凋敝,荒废于乱世之时,入牢于严厉之际,此刻,这种错误非但得不到任何补偿,反而要我目睹这许多不平之事。对于中国,我彻底地没有什么希望了,这样的政权,这样的法制,这样的人情,这样的命运。他妈的,我何罪之有?
我现在必须琢磨下申诉的问题。虽然这对我的境况毫无补益,但是能在监狱里申冤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欺骗吧。
美梦一旦破灭之后,在这种值得庆幸与珍爱的痛苦之中,能不能锻炼出对于美梦的永久的防疫呢?
潘?呀潘?,你为什么总是对那排斥和冷遇你的社会抱着可笑的、虚幻的、自欺的好感呢?社会给了你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去相信人呢?你的判断力为什么总是出现这种不可令人容忍的误差呢?高干事一席话把你乐得好不自在,你就没看见他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扩大一些,社会除了治你致于死地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你为什么总是要盲目信任你周围这群混蛋?犯人也罢,干部也罢,有哪一个是好东西?作茧自缚,到头来,依然永恒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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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v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even
果然夜不能寐,想到除申诉之外,还可以写点东西骂洛恪。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惹怒了上方某一位人士,我被加刑,或是强制就业,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且永远也不能打嬴这类官司。但是,可笑的报复心理一时间又占据了优势,并且自以为本来我不理睬洛恪,是有讨好这里,以为了减刑的缘故。如果不认罪,甚至被强扣上反社会的帽子,被严管,被迫害,这是情理及意料之中的事,好在原判刑期时间不长了,而且我还要再等一下才能把信发出去,届时,我便充分做好准备,去应付新的灾难和考验了。这算什么?算是抗争?算是挣扎?算是发泄?不管是什么,总归要被自己所接受。
信暂时写了六封,给《文明》、《法制文学选刊》、《法制文摘》及《文摘报》信除了第一段“某年贵刊(报)第某期”有异而外,其余皆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致报刊信。)我打算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时投递出去,此前要把申诉从这里递出去(家里人看来什么都指望不上,包括希希)。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从各方面做好准备,力图能八书籍什物运回北京一部分,把碍手脚的物品情理出去,到时间两袖清风,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我想,这种事最坏的结果也许不致于掉脑袋。咳,其实我的脑袋又值几文?我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当然,有时活着比死了难受,比如无期刑犯要二十年后出狱,我若如此,还不如死掉的好。确实,活着有什么意思,见这许多烦恼肮脏丑恶龌龊事物,见这群无聊无耻无为无生的人们,这群混蛋(包括我自己),倒是死了一闭眼,什么也解脱掉了。虽然我现今对于生活所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少,可我已然够了,不想知道什么了,也不想再去体验什么了,特别是欺人可恶的“美好”、“理想”、“忠诚”、“亲爱”等等一片从阴沟里放出来的臭气,只会进一步毒化我的感官而增加我的痛苦和对于生的厌恶,这个荒唐,这个凋零,这个腐烂,这个大千世界呀,真你妈的混帐,生养了这样一群我同类的玩艺,我们算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不是白白耗费了这美妙的光明吗?竟然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刚愎自用,冠冕堂皇,一群鸟男狗女,活得还挺带劲,那么小心翼翼地逃避着死与苦,瞧那德行,真不如一场风暴,一场核战,把所有的一切,连同这姑息养奸的地球一同去你妈的吧!这样,也就都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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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ix
今天又反悔了(昨天是那样虚伪豪迈),我原想等到我行将解除时把致编辑部信发出,可如果早了,上头有怒了治罪于我的可能,这样,虽然给十分场找了麻烦,可到头来还是咎由自取,如果晚了,对这里会毫无触动,根本没有意义,即使直接面对洛恪,那么首先我这样长时间都过来了,而且不单是为了讨好这里才忍的,仅因为不能减刑就破坏了我的缄默,实在不值得(不考虑个人在监狱的得失,仅从对于个人心情与声誉角度考虑,也是这样),其次,若是针对洛恪,我早几天与晚几天无关紧要,而且出于我可以更放心大胆绝少后顾之忧地写,更何况我从心底里蔑视洛恪其人,只不过如此大张声势,倒使我觉得有点意思,说到底,到社会上,我是不想再就此事说什么了。那么,若仅仅为了报复岳,甚至高等,我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仅仅是申诉就足以了,因为申诉毕竟能给我一定的口实,而且所能触怒的范围也微乎其微。这样,写好的信就要被搁置下来,甚至付之一炬。
今天听说老岳不让别人把我的东西拿回北京,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听到这,我心里窝火,结果与高勤吵了一架。这个毛病何时能克制住呢?我什么时候能将形色分藏呢?
今天接到永康一封信,如下:
潘一你好!
一直没去信,原谅。
家里的事乱七八糟,好在我不糊涂。现在是吃饭不成问题,发大财也不容易,老牛拉破车奋力向前走吧。你也快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块好好谈谈。一个人不如几个人干,这里面有一个前提,不能把金钱放在第一位,挣钱一块挣,相互分配也要稍稍谦虚一点,友情为重,如果本着这个原则,生意会兴旺,否则最后只能闹个不欢而散。我以(已)看到几起纠纷,都是从钱而起,朋友反目,亲人成仇。
现在我事挺多,忙忙碌碌为口饭吃,想起来挺可乐的,可是社会不养寄生虫。能干巧干多得食,傻干蛮干凑合混,你的思路快,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今后生意上的军师。
多联系! 韩永康 86.11.18
出于以后如何,我现在比较茫然,李世平、韩永康、王学诗都说要我帮忙,但我实在恐惧于这种零乱肮脏的事业,保险系数太小了,可不是这样,与家里的关系如何?读书又能有什么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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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eigh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uty four
摆扑克,出现了这样的结果:HACAD2,C3D3C9,H6C6H7,S10H10H8,SQCQC8,D8。据说8是灾难,于是,10与Q皆与此有关。灾难啊!
现在我好象非要把自己又收回独立一个之绝境。星期日组里大吵一通之后,我有意渐渐(其实是很迅速地)脱离了所有人,就象贪恋于今年五六月份或去年年底的状况,对谁都冷眼相待,拒人千里之外,据我说是“蜜月已经渡过”,我根本就不适应稍微松散来蜜的生活,总要找出些东西来为自己不乖戾找借口。不过,相比起这些日子的不检点自己的言行,我倒觉得平静下倒好,我把以前得到过的孤独与沉静又丢掉了,扮一个小丑。尽管一比四,看别人高兴以及形影相吊是件有压力的事,但我好象更喜欢这种压力和苦闷,而且这也是迟早要出现的结果,势在必行。对于保全自己以防得意忘形肆无忌惮,这样做是有好处的,并且,装能使我收起交往所需能量,转于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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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nin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three
又是那种心情烦躁的状态。老岳的话使我多日不乐,其实是因为我还要呆够一百四十三天。从目的论的角度看,这分明让我忍受这样一种折磨,让我能应付失败,面对彻底不能减刑,面对错误的法律,面对主观的低劣的管理,让我适应遭排挤歧视冷遇的境况。我必须拿出相当的气力来对此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对人发牢骚,宣泄不满,不在行为上有什么明显的流露。我在组里又显得孤僻,反复无常,按说是以常态最优,可我做不到,而且以前保持常态的目的与动力差不多不存在了,何况,保持常态最优仅是一种信念和规律,并非一种原则,其优于何处呢?为什么不能听凭意愿呢?虽然这可能被说成是没有意志力的表现,但这又怎么样呢?
现在,每每想起以前,自己就觉得耻于念及,对于X、G等,皆是有讨厌和鄙视的情绪,对于过去的我的否定导致了对于这个我中所包含的社会关系的冷淡,过去的这些关系,人与事只能给我带来病态的陶醉和愉快的凄凉。现在呢?出现以后呢?在监狱里我接触最多的是李世平,他的功利性,他不尊重别人,总是以财迷的眼光打量你,试图窥测你的不想示人的内心和社会关系,总要用金钱梦来左右别人的整个生活,这常使我非常愤怒,但在他已经成为自然甚至无意识的了,他说话的不适时常使我感到厌恶与作呕,我曾试图与之脱离关系,这次与信亦有此意图,不过他为了出狱和为了赚钱,把我寄托于其幻梦上,使我不能摆脱诱惑。韩永康为人正直,但智力有限,特别是做事情(面对社会)的能力实在太可怜了,对他我只能以朋友而不能以同事相待王学诗为人阴险没有廉耻与义气,与他接触只能限于不共事的同事,不可深交,不可长期厮混。对于以前所认识的那些人,我也不想再有什么过多的往来,尽管我热衷于对交往的迷恋和自满上。这次入狱使我进一步(或者说初步)看到了我交往上的弊病与不可能性,那么,我将用什么样的姿态与对待有些难以避免的往来?纯利害关系?不掺杂任何情感内容?或是敌对的、伺机咬死对方?谁知道,不过总可以少上些当了,不再去幻想什么热忱、仗义、诚恳之类的欺人之谈了。在大学中,把无私、荣辱、是非观、正义、信仰、崇拜、坚定、绝对、纯洁、忠贞等驱除出去,这又算是第二批驱除物了吧(大规模的)。小范围的情理随时有,但大的变故总是令人注意并记忆的。但愿能长此以往,永不休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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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 One hundred and forty two
虽然看书,不得要领。公婆各有理,于我莫衷一是。我现在好象看书时能持一种貌似批评的态度,但实质上乃是当着张三说李四,当着李四说张三,用甲的观点评述乙,用乙的观点评述甲,用西方观点看东方著作,用东方观点看西方著作,其目的仅在于对自己可以说“我未曾附庸于书之所谓”,满足于这种可笑的否定和批判,但却未能有什么高超的意见,全新层次上的见解,以及不去剽窃别人的观点。尽管我不相信什么终极真理和绝对原则与普遍模式,但我却未能从这里得出新异之物,只是利用了虚无(也可以按大众化的说法,叫不负责任)的手法把一切都归于无所谓之中,而无自己之所谓。看书上的懒惰与不求甚解,求字数而不求质量,叫嚣开卷有益但却不潜心致学,这样,使我越来越浮躁。对于其他人,我或者觉得其太死板,太好卖弄理论素养。对于一个浅显的道理总要花费大量篇幅从而浪费读者的时间来论证说明阐述,或者觉得其太粗糙牵强,未能作适当而必要的说明。也就是说,我对书的批评更多(或是完全地)局限于其写作方式的逻辑性上,而对其立论、倾向、文风、体系、渊源等更有讨论余地的方面却是不愿并且是无力论及。实际上,我也在试图(不是什么刻苦的尝试,而是象无赖那样等运气)寻找能脱离规范化层次,进入奇异的世界的途径,以求在非逻辑非经验非直觉非语言非思维等的意义上形成某种场,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徒劳和荒唐的,只是为了不同于他人才求如此。这几天看了意大利奥里亚娜•法拉奇写希腊六、七十年代风云人物亚历山大•帕那古利斯的纪实小说《人》,为主人公桀傲不驯一意孤行的生活惊呆了,并且深感自愧弗如,如果六年前看到这部书,也许对我的人格形成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以致于我会模仿主人公去做一些事,之后用其信念来安抚自己在势所必行的灾难之中的灵魂,可现在,我却萎缩了,封闭了,不象他这样急欲入世了,并且更加中国人化了,对于可恶的社会关系、群体、系统、平衡等等概念是那样的喜爱,以之矫正自己的行为。还有,我看了一些现代西方哲学家(如胡塞尔、萨特、克罗齐等)的撰文,也感到我的境界越来越趋向中国式的保守,胆量越来越小。同时,这次进监狱,现实挫折了我对于自己原以为是高雅的嗜好的读书于探求,把我扭送到了这样的时代面前,在这个时代中,没有平静,没有真理,模式在遭到粉碎,江河逆转,星球碰撞,没有动人的理论与灿烂的思想,实证的倾向扩充到了各个角落,对于先验唯理的反动致使人变成了显微镜下和望远镜前的小丑,个人越来越埋没在群体、信息、核聚变、资源、人口、DNA等的汪洋大海之中,虽然他拼命挣扎,想显示自己的存在,但越使劲,陷得越深。中国就是这样,这样的制度、国家、法律、社会、人民、舆论、前途、安全,现在,物质和金钱刚刚瞄准西方起步,吸引了全部的人的注意,我无可奈何,只有向它屈服,向生存和失败屈服(如果这不是一种堂而皇之的借口的话)。是啊,英雄是无用的,荒谬的,伊壁鸠鲁派,合理享乐主义,这才是浅显却真实显现的东西。于是,我,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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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three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nine
前天,终于把许多书拿走了,是高勤家来车,东西暂存别处。这使我省了不少心。
小崽今天接到假释裁定,明天他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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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four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eight
小崽终于走了。凡谁一走,我心里好象就有空怅感。原来是刑期太长,觉得回家对我来说是件不可企及之事,现在,又觉得我快要体会这种情态了。小崽原判两年,到十分场一天活没干,好处一点没少得,假释七十天,我却不得减刑,这算什么事?有托管大用,这自然是无可理论的,但我想到我不该蹲监狱倒蹲起来没完没了,果然有罪者却不用在此修炼,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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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even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five
给希希、(略。见潘大侠/监狱/致希希信。)永康各一信。如下。
韩永康:
你好!
前几天接到你的来信。
我料到你工作会有不顺利之处,从目前形势和你的性格上,这种状况的出现是情理之中的。我觉得,感情与事业的矛盾会产生于这二者的混合上,如果把这二者区分开,可能要好些。现在。人们普遍注重物质利益,有些行为令人作呕,有些则令人伤感。有些人在事业上可以合作但在感情上却不易沟通。如果结帐成为一桩令人头痛谈虎色变甚至心悸之事,至少每个人的追求目标是相抵触的。各个企业都有各自的难题,依你之言,好象报酬成为关键所在,这就需要全力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遗患无穷。从我来说,对于物质向来不予重视,我觉得把感情与友谊埋没于铜锈之中是很可悲的,很短见的。但是,未必人人都这样看,见利忘义、利令智昏、利欲熏心、唯利是图、总围绕个利字,利涵盖了全部生命价值,一辈子就是追求钱,象马克思讽刺的那样。你重义气,容不得这许多,可又要做事,这样就需要协调这二者,参照别人的付酬与分配方式,搞些核算,最好是将企业行为(包括企业内各人生产行为)数量化,有指标、有证据,让人能服气,并且强调大家合作的目标,这毕竟不是个帮会、作坊、业余团体、酒肉之群,这是个企业,应该加强组织与管理。可以说,缺乏必要的制度与规则是产生混乱的条件,各人的私欲及目标的不一致是产生混乱的原因,而这种混乱的持续会导致感情心绪上的敌对,恶性循环,终于破裂,令人忧伤。因此,我以为制定共同的规范,协调彼此的目标,及时缓和矛盾是可行的。
这个问题如果得到解决,恐怕另有矛盾或问题成为突出的。原料、成本、销售、价格、场地、税收、积累、平衡等等,这就需要各个击破,把一个大困难肢解,就容易些了。
这些是我的想象与推断,命运事实依据,多有主观,若有不对,请原谅。
我出监还有近半年。出去后我一定找你。
PY 86.11.27
小崽走了以后至今,心情浮躁,不想做事。几天来除了写上面两封信外,什么都没做。算计刑期,想往未来,有时想到出去以后的事甚至独自激动起来。我对李世平、韩永康等的经营越来越不感兴趣了,什么钱不钱,或是社会化学者,搞实业,真不如自己静守空房面壁一人,看点书喝点酒,与世无争,不问炎凉,粗茶淡饭解决温饱即可,图个安闲自在无牵挂,不涉身于看谁钱多的无耻竞争之中,这是何等的逍遥。钱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为它我不致进监狱,这里就会空荡荡的,教研组干脆就没有人了,世间少了那许多纠葛,人际关系也纯洁多了,宗教与哲学就会成另一副样子了,世界就会变样了,或者,就毁灭了,或者,就新生了。钱啊钱,拜物教之灵,肮脏的辉煌!辉煌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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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One hundred and thirty
前天,与钟吵将起来,我压不住火。近来,脾气一直很暴躁,没有了老疙瘩,猴子称大王。这样,刚来的两个人,我都跟他们红过脸。现在,我也觉查到,我不可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我就不是个能够搞社交的人,不善于辞令和聊天,而且好和亲近的人打架,不合群,总看别人的缺点和不足,借以寻求疏远对方的借口与安慰,对于孤身寡人的状况无所谓,心胸狭窄,不愿容人,用可能属病态的心理及其导致的批判的习惯去待人,把自己封闭起来。从模样上说,我给人以不明快不舒畅之感。这些也许算得上缺点,但我改不掉,而且也不愿意改,好象这些是构成我的个性的一部分,虽然这种个性为许多人甚至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所不耻不喜欢,好在我倒能对向我个性为的种种攻击保持坚决不动摇的态度,但众叛亲离是命中注定的。
范伟他们可能又要排节目了,我现在对此已然不动心。范伟现在竟成了想欲靠拢政府之人,不合理的事少干,至少在冠冕堂皇之处是这样说的。也许我与他在这样的方面有区别,即我一直不感觉对家庭负有什么责任,包括挑起担子,传宗接代等等,而他父亲死后,他却义不容辞,他家只剩他一个男子,因此在行为中不自觉使自己成为一个家庭门面的样子,一种潜在的追求、模仿与实验,一种观念上的参照。除此而外,他还对事物有着越来越趋向大众化的要求与看法,这些都使得他越来越凡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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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d One hundred and twenty nine
晚上睡不着觉,胡乱思想,突然想到,以我现在的脾气,如何能适应将来的家庭生活呢?昨天接到希希的一封信,说母亲的身体日渐不好,如何又经得起我的乖戾?父亲的冥顽守旧,希希对于我的无关紧要,我现在自制力的逐渐消失,行为失控,如何能进这样一个家门呢?我现在感到恐惧,我将来要是终日厮守在家里(而不象青海时暂时性留歇),冲突机会无时不在,我事到临头,又是这样地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不就是孽障吗?这是不是将一个破坏家庭分子放了回去吗?我这样回去,除了使更多的人痛苦而外,又能有些什么好处呢?我不能适应社会,社会和周围的人更无法适应我。实在地,这里倒是比较安全的。我想到家庭生活,就无法抑制地想到杀人,想到伤害,想到砸电视和家具,好象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样,而且这种念头是那样固执,赶也赶不走。这确实是一种病态,一种精神上的病,其起因大概是长期受冷遇,而老疙瘩与我的关系的解冻以至其离开,我放纵自己的性格约束,使这种病有了发作的更大可能与危险的前兆。这种病现在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已经很清楚,就是我是个虐待狂,是个施虐狂。我想,与其虐待家里人,不若虐待外人,杀两个随便什么人,然后自己死了就算了。或者,就是再行犯罪,不管什么罪,只要能离开社会,使家里人脱离危险,就行了。去大肆盗窃,去贪污,去诈骗,去强奸、去走私、去偷越国境、去诽谤人、去犯政治罪,最后吃一粒枪弹,感受一下那五十秒钟的灼热,然后永远告别这个世界,这就是我的归宿。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对她,我是欠了一大笔债的,但是,最终的问题是,她不该把我--我的母亲所生的儿子的我--放到这个世界上来,让我受苦,也使我让别人(包括她自己)为我或由于我而受苦,我与父亲的不睦使母亲很不愉快,但又无能为力,她又不可能与我站在一道,必须在事实上与立场上同父亲在一道,而母子之情又使她不知所从。从我自身看来,近来返观自己,觉得有些象老疙瘩,心智发育不全,动辄作怒,看谁都不顺眼,跟谁也合不来,报复心极强,总得让别人让着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就闹性子,而我简直都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我觉得世人都是那样的可恶,没有什么值得一理的人,谁在工作、生活等方面自愿或被迫与我接近,他就注定成为我攻击和施虐的对象与目标。以前,我还看到自己容忍孤独与歧视,并自以为性格改变了,变成一个温和沉静冷漠之人,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使我回复以前,使前段时间的自制成为过眼烟云,前段时间因性格而产生的自满也荡然无存,代之以为所欲为的解释和文饰。现在,距回家还有一百二十九天,如此看来,我倒需要相当的时间来有意识检验自己的情感生活能力,并控制自己的行为,用相当一段时间来使忍耐与孤静成为一种被强迫的、产生于自我压抑的习惯,检查自己与家庭共同生活的可能性。虽然,只有忍耐才能过家庭生活,这或许是常人眼里一件可悲可恨之事,可这是我唯一的途径--我与家里的关系的实质就是必须以此为表现形式的。如此说来,第一,一百二十九天的日期,对于“相当长”一段时间来说,还算不上长,也许不够用,不足以形成必需的忍耐力与习惯,因此,减刑之事,纯属扯淡,也许,能加点刑倒是好事。第二,即使出去,也应想办法尽可能不在家里,去李世平家,去工作单位,等等,总之,尽量减少发生这种不愉快的恐怖的事件的可能性。如果,死亡已经来临,问题只是选择死亡的方法,我情愿不与家里人见面,去除许多心病,这样,作为一个罪犯被枪毙掉,心里会坦然于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更直接的破坏与损失。本来,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如果还能称之为“我的”家庭的话),我就是个问外人、过路人、弃儿、不安定因素。对于社会来说,也许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要给枪毙掉的。一旦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死亡的压抑与解脱的兴趣,但这种意念却搅得我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我看自己,好象没有什么值得留在人间的地方,不过是个小丑罢了,所自以为是之处(“我假若遇到机会,也会成为……”)不过是梦想与骗局了,不过,我还是一个人,自以为不算十分愚笨(当然,笨人不一定要死在聪明人前面),有一两页书被我读过,经历了一两件小小的事情,吃过一两天苦。为了家庭而捐躯吗?为了躲避情感的破碎而宁愿吃枪子吗?我没有什么好处使我得以留在人间,但又有什么坏处使我值得我离开人间呢?别人又有什么好处比我值得留在人间呢?我所经历的,不也就是北京与青海吗?长江以南呢?国界以外呢?我把自己限定在一定的时空之时和价值与行为规范之内,是会有这许多苦恼的,但若去除了这些,难道不会更快地死去吗?在我来说,死就意味着我之不存在,这个世界也不存在(虽然它不好,我也不好,但我能看到它在动,在季节交替,在战争,在对峙,有奥林匹克,有交响乐,有芭蕾舞,我能看到它的不好,这也是件辛酸的乐事),死去除了烦恼,但也解除了追求(虽然这种追求是荒谬的,可荒谬未必无价),毫无动力,毫无希望,永恒的幸福,永恒的沉寂,无享受,无美丑,无思念,那又成了什么呢?对于死亡,我还是非常无知的,死亡是一条界限,分离着这边的我和那边的我,彼此谁也看不见谁。前两天,给这里死的一个人穿衣服,当我抱起他那僵硬的身体,看到他蜡黄的脸,张开的嘴,闭上的眼时,不禁自问,这就是他吗?这就是我那边的我的形象吗?佝偻着身体,躯干硬梆梆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味,混杂在我嘴里的酒味之中(为了防止害怕,这里破例允许我们--我和小崽在给死人穿衣服前喝酒),被人锁在那边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太平间里,太平了,果然太平了吗?这样的太平!我也要这样的太平吗?这种太平是怎么回事呢?据说死者生前作过和尚,佛道讲生死轮回,对于死,是一件超度,超度完了呢?他果然得到涅pan?算坐化?到那里的慈悲又是什么呢?我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什么教,什么超度、天堂地狱之说我都不信,因为我没见过,也不相信宣扬这类说教的人见过,可从哪里知道死亡线那边的人是怎样的呢?只有一死?那边,多数是不情愿过去的,就象在监狱里一样,现在,他们又如何呢?被枪毙,对于死者来说无所谓光彩与羞耻,专政夺去生命,社会不容其存在,当权者想杀人,所以就死了,这与服毒、中煤气、遭车祸、病亡于床上等情形没有什么两样,至少从结局上说是如此。对他,酒色财气全无,彻底没有了,是吗?那还有什么意思?一点玩的也没有,死亡啊死亡,多么神秘、恐惧、威严、宏伟,多少能人对你叹为观止,没有一个生的人对你能说出一二,他们倒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去碰这个伟大的题目。但你又是不慌不忙地跟在每个人的背后,准时把他拉到你的身旁,夹在腋下,吃到肚子里,你的肚子无穷尽,永远等于有生命以来总数减去现存生数(库存减在途品),你不消化吗?不拉屎吗?拉出来是些什么?人被你吃掉后也化作大卡吗?那你有多少岁?那你有多大身躯?恐怕时空中能言最者非君莫属了。我什么时候光顾我呢?最近,还是要等几天?你准备把我当作什么样的食物吞进去呢?又把我打发到你的哪根血管里去呢?那时我还能是个不安定分子吗?屈原、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张飞、布鲁诺、马克思、斯大林、希特勒、拿破仑、林彪、和尚,他们怎么样?代问他们好!我将如何与之相处呢?耶稣手腕上还有伤疤吗?商鞅是全须全尾吗?吉鸿昌脑门上的窟窿是不是贴了块伤湿止痛膏?代问他们好,祝其康复!你呢?你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死?--死亡的死亡。
公安局真是抓错了人,我非但没有罪,而且还确实是个病人,是个狂想型精神病患者。可托单纯狂想,我倒放心,因为不会给我的家庭(又是“我的”家庭)带来痛苦,可我现在却实在害怕我回家后胡作非为后悔莫及,如果我离开家,也许是明智的决策,虽然这肯定为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理解不了,但谁让我是我呢?有生人,有追求,倒能抑制一下我的放纵,长期有生人,长期抑制,也许会好些。现在,家庭对我来说已经绝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个危险的生杀场了,我最大的灾难就产生于而且无时不隐藏于我的--“我的”家庭里。现在我已经对其谈虎色变,远没有别人谈起它时那种安然宽慰放松休息憩静温暖幸福自豪等感觉,我连不以为然或小有不满的感觉也不存在了。我那样想念我的亲人,可我又那样地怕他们,实际上是怕我与他们相处,怕我会伤害他们,我不忍心再这样做,但若真的相处,我注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如何是好?何去何从?生还是死?我现在真是顾虑重重。
谁又能替我解释这些顾虑呢?谁也不能,连我自己也解释不了。那么,作为问题,又何以解决呢?我倒想过结婚,随便找个什么女人,能有个另外的地方,供我躲开这个家,(我现在每夜梦见女人)但这能起作用吗?当然,这样一来家里是安全了,可我又落入玲一种两难之境地,不过,到目前,我尚未觉察到这种为难比在家里要程度深,而且,婚姻作为一种法律程式,不过是一纸文凭罢了。为了躲避家里,我要受这种形式化的约束,陷于不可自拔的家庭小圈子里,慢慢地消磨自己,拖延死亡在我身后跟踪的时间,逐渐安静下来?解除青春期暴乱?
想起来,父亲给我来信时(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时我还说要把家庭当作锻炼我性格的地方呢,可现在,却视若畏途,不敢问津,这说明我软弱?我不能把自己控制在与家庭的适当(譬如,融洽、和谐、平静等类型)关系上?不管怎样,为了防止懊悔,我还是现在对。(每时每刻,永远是现在的现在对!)
综而观之,这一切,都导源于我的性格,这个可怕的倒楣的性格,其实所谓病,也是一种性格病,精神病态在我这里可能就表现作性格病态(由是,我情感畸形、性格病态、一无是处了!)我能否在性格上下些功夫呢?既然对任何成见皆持批判态度,何必计较那“江河易改,本性难移”的说辞呢?能不能把忍耐作为对我来说至高至善至纯的德行而加以模仿与占据,并坚持固守呢?确实,为所欲为是痛快了自己,但更大程度却毁灭了自己,使自己绝缘于生活。今年四月份接触王福利以来,自己的性格经历了一个新的历程。现在该告一段落了,该改换门庭了,为了自己,可怕需要用克服病态性格的痛苦代替众叛亲离的痛苦,虽然众叛亲离已成事实,并且这也非什么了不起的事,但问题在于其实质即自己生活乃至生命的毁灭。这也许算是经过一夜痛苦和一昼的恍惚,在现在,将近下午五时,得出的结论,(现在是对的!)并且,总为找到一种结论,一种行动方式而松口气,感到解脱,尽管这种行为方式可能同样甚至更为不可取。
信笔至此,再次感谢日记,把我带到了这样的境地,总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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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nber fiv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even
今天,接J邮包,无信,仅便条,寥寥数语如下:
小潘:相隔三月之久,只寄书三本,望你把所需书籍告诉我,购书一事,我会一如既往的。 JHM 86.11.30
接此条后,我倒为难起来,本来已经过去了的重新又回来了,九月十四日,接到那封信,我就不想再写什么给之,可今日又是这样的不冷不热,无话可说但仍在寄书,我大概不能不回信,我没有那么高贵与凛然;可写信写些什么呢?只写点书名?或热情洋溢,或故作冷漠?我知道其不会就九月十四日信罢了,而且也确乎想到可能会有这种举动,但未作深想,即未考虑对策,如今写法让我好生为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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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ix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ix
憋了半天,昨晚复信,开始时走笔如山,渐渐行云流水。如下:(略。件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6潘信/861205。)昨晚写完信后,想到的是“极为有限的几个可信赖的朋友之一”、“非常想念的朋友”等显示亲密的用语,这我还是第一次用,甚至自己感到有写腼腆(难能可贵)究竟是否用这样一些词汇,我感到茫然,后来,一是已然用了,惰性和优势效应使得别的什么词被贬抑掉了,二来我读过的一些书中比这用得花哨的有的是,西方人那外露的感情之中比我要直率得多,我为什么不能用呢?(西方化的又一悲剧!)信实际上是封洋溢赞美之辞的信,写着写着把激情逗出来了,写好后理智审度时信已然自成体系,我不想打破它。对于对方寄邮件的姿态,我作了乐观的解释,并强加于对方。不过,这里面倒使之且使我发现,其果然乃我极有限可信赖的朋友之一,是否非常想念抑或擦肩而过,从这几个月的情形看更接近后者(非但是她,其它任何人也不过如此,总是效益递减的)。信中的热情把我自己迷惑了(也许对对方却不能收到这样的效果),以致于我确实相信那就是真的,上帝是存在的,佛主慈悲,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而且,鬼是可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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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hree
这两天,与李世平商量我出去如何搞商业企业经营,他拟草纲如下:
“新创一个企业的构想(改造一个企业的构想)”,其步骤如下:(一)构想,(二)设一个可达到的目标,(三)市场分析:1,整个市场的概况(就自己商品面对的),2,所追求的市场(市场区隔化),3,你面对的购买阶层和购买人如经销商等年否产生影响,4,竞争情况--(自己的对手有哪些)现在的和预期的,5,定价情况,现在和预期,6,政府的影响,现在和预期的,7,估计销售量和费用,8,历史上本产品的状况,(四)行销:1,采用的推销方法和广告、手段,2,准备强调的商品的特点和服务优点(服务计(技)巧),3,初期阶段的方案,4,进度(责任人是谁),5,预算(附表),6,意外计划,7,行销目标,8,社会关系的开拓,(五)组织人事:1,组织结构采取什么方式(附图),2,初期人事方案,3,进度(责任人),4,预计成效,5,意外计划,(六)资金流动与财务预算:1,资金的来源(筹资措施),责任人,2,预算损益表,3,在规划种采取何种人事与制度来控制资金流动,(七),情报、开拓、社交,(行销),(市场开发),采用什么方法,以及保证目标实现的手段措施。
面对这样一个语句不通标点不对括号乱用词不达意的玩艺儿,我自己写了个“几点补充”,1,软设想(对自己:应激,反应,决策,判断,想象,理解,抽象思维,直觉思维等能力,自己属哪类型的人,性格特点,知识结构等,对外:金融,技术,人才,信息等特性。)2,对于一现有企业性质的调查了解(合法性,应变性,先进性,圆通性等),对其类型的估价(经营型,开发型,家庭型,作坊型,攻击型,防守型,偏激型,温和型等),对其组织、人事、财务、经营、交运、保管、关系等结构性的考察与评价,3,对现有企业的最长与最短处(相对于企业经营而言)的估价,4,从财务上和库存结构上看企业特色,5,对于人际关系(组织内)的及公共关系的了解与发掘,6,宣传与推行新的先进且合乎实际(可行的)人事、财务、供销管理制度,并搞好党派,试图占据系统中心点,7,密切注意市场与政策变化,加强情报与预测环节,把企业真正放到潮流之中,使每个成员有变动不居感与紧迫感并借此建立热情与责任感;对于国内外形势(某种范围内)以及中外经济交流上的各种迹象予以关注,试图能利用之。8,力争建立以我为主的核心与根据地,尽早摆脱为他人作嫁衣裳之局面,死心塌地地谋些经济、政治、文化、娱乐、生活等方面的福利。
对李,我现在依然说我出去会搞企业。实在话,现在连我也拿不定,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本来,我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但是家庭是否能造成这样一个环境,我是否能居于其中久长而不激动,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我自己对此是不可把握。如果不是这样,则须外出自谋生路,但自谋总不能象从前那样(其实,有何不可,钱少点,依然吊儿浪当,不做什么事,干点活完了,只是自己看点书,象在前门联社时那样,继续一种又可以摆脱家里,又可以不负责任并且安全的地方,真是乐哉!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写到此刚想起来。这样,我除了读书,或与他人合作办企业外,又多了条自由自在的路),得靠了他人,但我对这种纯事务性工作不大看得上眼,同时这种工作太危险了,选择这样一个工作无异于作茧自缚引火烧身,相形之下,物质上的暂时享乐又能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由是,这种选择确乎需要慎重。
这里又要开课了,冬天上课这还是第一次。我真不愿意讲课,但又没办法,在组里,我终日缄口,不与屋外通人烟,人自为战,这样可能会引起周围的排斥,进而不满,但我对此已然习惯了。至今123,可以越来越减少压力了。老疙瘩走的前后,组里和睦了一段时期,后来又出现了裂痕,平静与平衡毕竟是暂时的。恰恰在这段平衡之中,与J断了,而在我有压力时,外界却准时提供另外依托,虽然这种依托是非常有限并且有没有两可的。从宿命角度看,上帝真会安排。对我而言,始终未落到最惨的地步,总留一线生机。80年底留校,但可以回家,81年流浪但略有小蓄,83年装卸工但可以自由,这几年作犯人但可以不出工,总有点优越处,在每次我精神最颓废的时候,也是有另外的(尽管当时相比之下已经很微弱)排解之处,这就是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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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wo
到今天,还有整四个月。就这样一天天数过去,熬过去,忍耐过去,终于……(回到社会?回到搏斗?回到死亡?回到永恒?不过如此!)
现在,几乎每天都在想出去以后的事,这可能是必然的,未可厚非的。我摇摆于物质诱惑与安于清静呼唤之间,到底哪个更好些?我越来越倾向于后者,即使出于某种需要,不得不去(这种说法与实际上是一种自己的选择相比较起来,显得那样多的自我开脱成份),搞商业,那么也应该是有限的暂时的过渡性的。昨天写日记时,发现了新大陆--八二八三年式的生活,这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我如今身负此名,能否再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吃大锅饭,而不用操心无去处的地方,是成问题的。我在这方面总有些守旧观念,认为总应该找到个相对稳定的归宿,不敢把自己投掷于动荡之中,不相信自己的忍耐力可以应付长期的不稳定不保险的境况,当然,并不完全渴望安定的工作,但想起来,如果我已然抱上铁饭碗,可能不会毅然粉碎之而去另辟溪径去走一条更多地取决于自己的能力、努力和机遇的道路。如今,年已近三十,如何去把握社会和自己,在我来说依然是个几乎全新的课题,面对苍茫人生,背负黑色的忧伤,肩担旋转的世界,步履蹒跚,一步步地,走向何方?刚才,忽又想起考研究生之事,我是否可以再设想一下走这条路?出去以后能有一两年世界抓基础课公共课,现在使我最头痛的就是外文,我早已进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丝毫不见点滴长进,若定下考研究生,基本就等于定下在家里忍受一切,请父亲找人或自己在社会上寻找业余辅导班听外语,同时把数学等要命的课修一番。在我,研究生的声誉,以及可以终生稳守书旁的职业,确实是件非常耀眼夺目之事。可我的经历、政治地位(失足人员、刑满释放人员等等)无疑是严重的阻碍,特别是对我这样的基础课公共课功底相当薄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那么,怎么安排自己呢?果然历尽艰辛吗?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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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lev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one
算扑克牌,有C2H2D4,H5C5SA,S5D5D9,C6H6S3,D7H7S9,S8H8HJ,SJDJCJ,SKCKSQ,D6,何意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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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ve One hundred and twenty
据说,马上又要上土方了,我们都得去,可能要一个月。这等冬天,这等严寒,这般劳苦。课又要停了,刚开了。我当然宁愿上课不愿去西区。
今天接到希希一封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希希信。)户口落三姨处不行,公公房子没戏,工作之事遥渺,我还需回家中。看过上信后,再度陷入抑郁之中,对于未来,实在不可乐观。
这两天,想给父亲写信,好好谈谈他那封来信,接信后我的处理状态和思想以及当时的抉择,最近我对于家庭生活的新观念。我不求他能理解,但至少让他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可我一直在犹豫,这样做的必要性不明确,而且于心不忍,效用也不可把握,说不好要灯蛾扑火(他这个人有可能把信交给这里,若是我可就完了)。因此一直在估计他的容忍度和道德阈值,感情程度以及理解能力。以前说我将家里当作性格磨炼所,并且仅我自己知道,如今我自知是没有这样大的胆量与毅力,同样也不大可能缄默于口,势必要走出另样的路来。
Jannuray first Nineteen eughty seven One hundred
终于到了一九八七年。
去年(上个月)12号教研组到了西区,数九寒天挖土方,至今未完工,恐怕还要几天。中旬,范伟逃回分场排节目了。元旦这几天,我又被命令值班,(这些日子放小哨,手脚都冻了),新年钟声响过时,我正好在班上,这恐怕是我第一次在班上迎新年。
还有一百天,还有一百天。
这些日子,我总有一种感觉,我的监狱生活何时才能算是有所成效呢?这是一个过程,不会以何时为段落,草草说三年半(我已确定减不了刑,前两天在工地与高干事嚷嚷起来,他所我不该减刑,见鬼!),再多少也不能说已经默到门路了,终于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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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ary sixth Ninety five
今天从西区搬了回来,土方没有做完,匆匆赶回来进行冬训。
在组里,我现在又成了一个乖僻的人,因为新来的二人扎针,我很光火。不过,为了刑期的考虑,我似乎应该忍让一下,tolecate,为了做平民。
进监狱使我看到了一点,就是我,是个普通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武警不知道大学生,院里的人不知道有什么讨论等,干部不知道我的究竟,只看到有这样一个犯人,我自己也不得不这样来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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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eighth Ninety three
三队与木工都调到一队去了,九分场一个中队调到三队院子里去,九分场另一个中队调到七分场,老九分场解散,成立出监队,凡距出监还剩三个月的都调到那里。我希望能去那,换个环境过得快点。三队和木工调出,使这里显得冷清,同时,也不容易到那边去了,拘束得很,我又好到处乱串,真别扭。
据说现在出监时暂不让回家,留在这里,因为外面大学生要自由要民主搞游行示威挺热闹,但愿不要影响我出监。
现在,我在看书报时渐渐发现我的思想是很保守的,很迂腐。譬如,我是个民族主义者,由是,对于外来的许多东西看法趋于墨守,对利用外资,我总以为外国人赚钱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是从中国挖走了有限的财富之中的一部分,却很少看到这是使中国经济活跃起来的途径之一,这似乎已经形成一种信念、本能;在看到大学生游行问题上,我也趋于功利,一点热情也没了,有一时还庆幸自己在监狱里而未被牵扯进去。这样,我自己有时也感到这是一种不幸,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我如此落户呢?几年的监狱生活就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胸无大志唯利是图的人吗?
越到这时(距出监只有不到一百天),我情绪越不稳定,放肆,嚣张,张嘴就骂人,怨天尤人。不错,不被减刑,误判且畸重,是我极为不满的原因,但我似应着重考虑于剩下的改造生活,这里毕竟是监狱,毕竟不同于我所呆过的学校和货栈。我不知快出监的人是否都象我这般,不知组里的纠纷不睦是否仅为我闹春的一个借口(也就是说若无这种借口我还可以找到其它的发泄情由),不管怎样,应该平静些,又是年底,又是年初,周期是不是又到来了呢?
成立出监队,我很想去,到一个新环境好些,扎针的可能少些,气氛轻松些,犯人彼此的关系不象刑期长的人那样紧张。这大概是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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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tenth Ninety one
今天,还有整三个月,九十一天,不好过呀。
今天,接到希希寄来邮件,内有书报,J贺年片,印刷文Christmas is such a happy time! Have a merry Day and a Wonderful New Year! 附手书“潘?,祝新年好!”接马丽珍贺年片,印刷文“祝你快乐”,附文手书“也许是我的一点希望”。见鬼!
现在,我怎么会这样深地陷入钩心斗角之中,把心思全放在这上面呢?情绪不好,总是忧燥,思想空泛,不曾落实,很是不舒服。
今天,给黄玄写了封信,客气话,以为快到期了,应该写点什么给他。又给马丽珍写了封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致马信。)又给J写封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慧敏/87潘信/87.01.10。)给家里写信一封,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父母/监狱信/870110。)匆匆写完几封信,抄录完了。这个日记本亦将告罄,一月十日,正好三个月,这里记录了我几乎整一年的所作所为。这次上西区,我一反以前,对此日记本作任何进一步处理,只是按平常那样锁在抽屉里,连我的申诉书一起,到西区后,我很是担心,特别是范伟,回分场排节目,这个无恶不作的人会挑动杨子橇我抽屉翻查东西没收日记的,如是,我有可能被冠以未改造好的帽子。几次想找借口回来,但未能如愿。为了能记录下我的真实情况,我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啊!日记啊日记,我是冒了失去自由的危险,才换得了你的存在,当然,你也用你那默默无言坦荡无私忠诚直率的情怀给我以巨大的支撑和抚慰,我对你的感情实在胜于任何其他的东西,甚至于我自己。我是这样一个孤独的人,唯有把你作为伴侣,不为人知的伴侣,可是,你虽然忠实于我的过去,但无能于我的现在,更无知于我的未来,你只是我的脚印,我的影子,永远在我身后,我带了你,在驹章、在红庙、在二炮、在铁二区、在十一学校、在苏东所、在动检所、在联社、在南大楼、在这阴森的监狱里,你身上多是我的痛苦,我把痛苦都推给了你,却把快乐(如果有的话)大部分留下来独自享用,你不觉得我自私吗?如果你要出卖我,我就完了,我的一切,都会暴露出来,因为,除你之外,谁能知道我什么呢?他们只试图窥一斑见全豹,可他们失败了!被我蒙住了,唯有你,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接受我所有隐私暗情,并原封不动地封存。近来你也许感动不快,因为我让书信抄录占据了你的大片地盘,而思想流露却显少些,不过,这是因为我心情始终不能平静得能够系统认真地思索出一套东西,并有耐心发一大段议论,而且,我觉得,有时在写信时,我倒能写出些东西来,并且,尽管虚伪成份尚存,但毕竟是我说出来的啊。其实,在我,有什么真实虚伪之分呢?就如同是非良莠好坏对错功过前后等在我都不存在一样,相对主义观点笼罩了我青年的大部时光,谁知会不会长此以往。可面对你,我则不得不承认,有时我必须更为严肃地与你对话,以求得内心的平静。有时,我视你简直成为一种累赘负担,成为一项令人讨厌的债务,写起来我很有不得已的感觉,可更多的时候你是我的知音,是镜子,使我能更清楚地知道和玩味自己,对于自己的往昔确乎能有一番新的见识,对于否定自己,不断完成新的折腾,这使我得意忘形,自以为是,同时又使我不能满意,总有缺憾。
监狱生活时间剩下不多了,这段时间会如何呢?上帝保佑!但愿我能平安出监,再行看到你。再见!
摆扑克牌,有结果--D2H2S7,H7C7S9,D8C8SQ,D10H10S3,CJHJSA,SJDJD4,主牌S4,瞧这一把,S7,H7,C7,D8,C8,S、H、A、C各有J。上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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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fiveteenth Eighty six
大前天(12号),写李佳琦才做报告欢迎稿。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欢迎稿。)同时,写了出监总结。(略。见潘大侠/监狱/出监总结。)可今天贾指来,说总结写得不行,太少了,得按认罪、劳动、监规、生活卫生四方面展开写,起码得二三篇纸。再说吧。
又给家里写了封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父母/监狱信/870115。)问过岳干事,减刑彻底无望,他说只能从为我联系工作上再做点努力。现在再报减刑纯属折腾。这几天我情绪浮躁,根本不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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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sixteenth Eighty five
又写出监总结,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出总结1。)写这样一个东西实在是没事找事,不过我现在倒好象乐于接受一些新的惩治。
对于李世平,他的商人气和无孔不入地占便宜的姿态现在使我很是反感。他对我的秘密到处乱讲,也使我很恼火,加上我现在想出去后还是注重学习,起码可以保全自己,我近来不愿理睬他,正好他调到一队不易出来,迎合我此时的心愿。
听说王学诗又折了,剁了他媳妇,判了无期、死二或死刑,这消息难说准确,我感到他折好象使我失去了些没有,总有点遗憾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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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seventeenth Eighty four
现在,又开始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报纸电台总在发社论,昨天中央政治局开会,胡耀邦因犯“原则性错误”而“请求辞职”,看来又要进入新的一个周期,元旦前后,由于“个别坏人的挑唆”,各地大学生“闹事”,要民主,要自由,“折腾了一阵”,把胡耀邦“折腾”下来了,各报等都在玩命批“全盘西化”的思潮(全盘西化在我理解中更多的是个学术概念,当然,“个别头面人物”--也许是胡耀邦,是否又将这个名词作了它物,转借它用,则不得而知)。我出去时,正好赶上这个。新的政治运动的顶巅之际,我怎么总是赶上点呢?这场运动搞成什么规模,什么性质,什么样子?
我减刑一事,多半是这里不给减,但也不排除,一,LL家悠了个反托,把我搁在里面,二,洛恪及宣法直接插手,三,那篇东西对总场或分场的影响,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气往肚子里咽。
事实上,我现在也处于几难处境,考研究生有经历和能力问题,搞经济实业却面临更大危险,找个平常职业却使我抑郁而多有性格弱点暴发的可能,等等,我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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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first Eighty
还有整八十天。真是度日如年啊,我一生中从未感到有什么时间象这样难熬,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天,一天一天慢慢地挨。八十天,数也得数阵子,光倒数十进位,也有八十、七十、六十、五十、……还有那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天二百四,八十天还有一千九百二十小时,这么多。我总共是三年六个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共一千二百七十八天,现在已过一千一百九十八天,前面从未有过似如今这等急迫与烦躁感。现在我果然体验到何为度日如年,果然度日如年,名不虚传!
明日或什么时候,把申诉书发出去。终于有了这种结果,我终于不认罪,而且公开地(当然,发信不可公开),但愿此不会招致什么大的灾难。其中,我将原日期(一九八六年十月十一日,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下方又注明一九八七年一月二十六日发出字样,为的是表明我可能要写的认罪悔过书不过是应付差事。同时,其中最后写请重新核查锡块重量与价值处,将“与价值”三字删掉。
但愿上帝保佑我,能让我平安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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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secend Seventy nine
发出。又信一封。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87申诉。)但愿好运气,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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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third Seventy eight
又信,将“主犯盗窃罪仅四年”作“主犯盗窃最判四年”,“无心授理”作“无心受理”。此附于致希希信。希希信如下。
希希:
这两天接二连三地给家里写信,可能使你们感到惊讶。是的,这些日子我白天不得休息,夜里则常到四五点钟睡不着觉,想出去以后的事。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以前一直拿不定主意,近来,,则作了某种必要的选择。以前我在信中对你说过一两句,就是我回去后与家里的关系将是件非常棘手的事。现在,我越来越感到,我怕回家,怕与父母和你居于一室。这(与家里住在一起,经常与家里人见面),已经成为我现在所想的出去以后的最大的恐惧和难题,其他的一切(工作、生活、学习等)都不过是远在其次,并随时间推移可逐步解决的问题,唯有此,一出去就要面临。户口要落在家里(三姨处不管),人要住在家里(外公处不能住),经济上要依靠家里,话要听家里的(如果你看到父亲去年给我的信,你也会感到有巨大的无形的压力的)。我怕谁呢?具体说来,怕关系,怕父亲作势装腔可笑的威严,怕你对我的无能,怕母亲的软弱,怕我自己自制力和忍耐李限度太低。想起我几次回青海,与家里闹僵,骂人,砸东西,抄家伙打人(你),当时我甚至想把家里砸个底朝天,而那样,家里也无可奈何。想到此真是后怕,但想未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是个心理学上所说的暴虐狂,这几年的监狱生活更使我积恨怒以至终生;我理智之时觉得太对不起生养我的父母,对不起你,我真怕某一日我又故态复萌(也许确是一种精神病态,你不要以为我申诉--我在这里已经托人诉了,并准备承受由此而生的压力,为了保险另附申诉,接信后立即与我去年(而不是再往前)给你的材料一同寄往中法,切切!万不可自作主张!!!--中写的精神病仅是一种托辞,以前我也拿此事开玩笑,反复思索以后,我必须面对这冷酷的事实。)在家里酿成悲剧……对此所可能导致的后果,我连想也不敢想,但这又是这样的实在,不容忽视与否认。我说回去后要找父亲好好谈谈,就是要谈这些。原来,我想在家能忍耐住,克制自己,但终于,我在自己的性格和病态面前败下来了,或者说是认清了自己。我告诉你,我甚至想出去以后犯一个死罪,被枪毙掉算了,为了父母,为了你,为了家里的平安(虽然这会使你们感到不幸),并且,现在我仍然时常这样想。(这你万不可对人讲,否则我会作为危险分子留就本场。)我设想了几条避免与家里住的途径,与这里出去的人共事共居,但这无异于自己申请再回到这里;重新犯罪,可太不值得了;我以前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我几乎一个也不想再理睬,投宿他处也可能性不大;离开北京,从我这方面就不情愿,外界条件也不允许;住到工作单位,又与家里形若路人,我依然无家可归,依然漂泊,依然忘乎所以铤而走险,并且,我对几乎任何工作都没兴趣,上班只能是混泡!……你也许会说,家里如果知道了这些,会八我当作病人,耐心而容忍,可首先,父亲不能理解我,到现在,还叫我“一切听父母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家务活”,不理解我的性格、病、态度和生命(虽然他供养了这条狗命--倒楣的命),其次,及时他默许了一切,我也不会甘于被当成猛兽,不甘于这种使我不能容忍的虚伪的本末倒置(父亲让着犯了罪的儿子)的关系和生活中,并且,再退一步,我接受了这种关系,可病人是不会完全讲道理地发脾气的,更不用说我这个饱经折难,多思善感思路乖僻的人了。你也许又会说,既然是病人,到医院去吧,去与那些坐电椅的人一起折腾吧。慢说我可能只是间歇性病,从监狱出来(实在不容易)就进精神病院,这里(监狱)尚且如此,我自己自送囹圄,断送了尚有正常成份的自己,我能如此吗?
怎么办呢?我想了许久。我出去,马上到精神病院去看病(不是住进去),这已成定论,一来为以前“罪行”作行为责任能力鉴定,二来为以后行为证明,三来找些院外治疗方法(药物备用等)。再有,就是赶快随便找个什么女人,结婚了事。这种选择很荒唐,很不合我意,但为了今后(如果不是漂亮地说为了大家),这是一条较为可行的途径。在情感上有所转移,在家庭关系上有所变异。虽然结婚等于给我套上了枷锁,这种约束对事业有巨损(如果事业心被一颗子弹粉碎的话),可对生活是有利的。青年心理学上说我这种状态叫“青春期暴乱”,“性饥饿”,只是心理病(见鬼!),虽然我确信我精神失常,但此说法,未必与前者抵触,况且治疗前者也许是有些辅助作用。
为了能尽快达到离家索居的目的,特请你(又是你)立即找“北京青年”杂志社,或可能的北京地方性刊物编辑部,出钱刊登寻友启事,行文可行“某男,27岁,未曾结婚,大学毕业文化水平,本市城市户口,身高1.85米,身体健康,五官端正,爱好广泛,博才多艺,深沉明智,家境良好。欲寻一身高1.60米以上,身体健康,品貌良好,温柔聪颖,进取向上的女青年为伴侣,入赘亦可。有意者可将本人简况附本人近照函至北京安外761信箱录入班潘希转。请勿造访。”(在“女青年”前,你如愿意,可加上“未曾结婚”,不过,这对我无所谓,关键是能离开家。)你争取能使之在3月期刊出,这样,其出去即可离家。也许,这在你所在录入班会引起议论(如果他们常读杂志),但你可解释作为别人帮忙代转。这事不要对家里及外人讲。所需费用由你垫支,以后偿付。拜托!
你可能会想我写此信目的就是要找对象。不用说女人对我仅是恶魔,前两天,我托人寄回我又一本日记,我回去后可以摘几段给你看,(这总不会是假的吧,不会是为了这封信而写的吧!)那会说明一切。
若去登,来信写明“我已找到《北京青年》”(或其它登处刊名),收到日记,则附上“及那本书”。(日记不要启封。)
申诉及材料寄出写“小尚处去过。”按此去做,务必务必!
暂此。 哥哥 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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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fourth Seventy seven
写那封信(给希希),出于无聊,出于几夜的胡思乱想(怪了,一向爱睡觉的我,这几天有时一天竟只睡三个小时,而到晚上仍无困意)。与家里关系导致要找对象,哈,你等逻辑,何等借口!尽管二者都是真的,而且是那样的真实,但其间关系却不似这般直接相关而密切。与家里关系,确实是我现在最大恐惧,我实在不敢想,出去以后会怎样对待这个黑箱,这个百慕大三角,我会由之而生何等恶果,造成何等悲剧,确是无法且不敢想象。至于求偶,则亦为我目前夜之所思,近些日子,功能的冗进使我总在思索渴求此类事情,构想出美丽的图景和令人振爽的情形,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写登广告,这倒是头一次,我对自己成为待售商品,成为 见对象这一点毫不在乎。它其中未提及注定应有的工作之事,恐为人望之却步,“身体健康,五官端正,爱好广泛,博才多艺,深沉明智,家境良好”,这种模糊性强界定不明确的言词只能是扰人视听。我急不可待地谋求对于弗洛伊德主义的崇尚,在如今之中国社会,会意味着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在作茧自缚吗?
辗转翻侧不能安睡构想出这样一些稀奇古怪之物,再有几次辗转,不定会有何所花样,只是苦了邮票了。有况发信,简直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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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sixth Seventy five
昨天,接父亲来信,说母亲因乳腺癌住进了医院动了手术,大伯母、小娜、成杰元、葛娜等都去探望过她。春节前可能出院。接到高扬寄来书。接J寄来书,附函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惠敏/87信/87126。)写得如此荒凉,毫无生气,仅是例行公事,履行不情愿义务,慵懒、蛮横,实在使我久久不能提笔热情,只能看着写吧,但愿能写得心情好些。复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惠敏/87潘信/87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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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irst Sixty nine
不到七十天了。
稀里糊涂过了春节,这里没有什么新玩艺,甚至连去年也不如。没有放假的,据说大学生闹事,使社会气氛紧张,这里不敢把人放出去。没有五保户哈撮,没有与家属一同吃饭。据说全国上下都听紧张,上面在讨论辩论胡耀邦的错误,社会上有人要求释放魏京生。监狱里鬼知道又要有何变化。我在此时提出申诉,恐又不利。又叫我赶上了。但愿出监时不要因为社会状况不安而有什么新规定,把我暂留于此。
申诉之事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是否要通知这里一声,权衡许久未能决断,进退维谷。一方面,我想在教研组多呆一天也好,法院接到信后未必立案并找我,可一旦找到我,我对这里也不好交待。这是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新的灾害呢?加刑,还是怎么的?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春节钟声响时,我已不再象进来就以往那样祝家人好祝自己早出狱了,因为这些都无济于事,家人未好,妈妈住院,我也未能得到减刑,所以在这次,我竭力盯住电视机,尽量使脑子里呈现出一片真空。对上帝祈祷过,但没有用,心不诚,还可能是功利性太强,或许其它什么原因,总之在结果上是依然如故,所以我也不再费那般劲了。老佛爷、菩萨,真主若谁来救我皆可,但目前未见任何。因而仍旧我行我素,我不与上天通人烟。
日子不好过。入监三年多了,仿佛应该总结一下,但现在脑子平静不下来,清晰不了,还是过几天吧。我现在实在是厌倦与慵懒。
为了加快日记上耗用量,我的日记中来往信件抄录占了很大比重,以后,到了社会上,一定尽力改掉这个毛病。可是,有时,只有在意识到要把写的东西给别人看时,才会有激情,笔走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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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ecend Sixty eight
今天接希希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87希信。)复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87致希信。)确实,看到希希信“我对我的前途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到“谁让我从小就爱玩,现在还是如此”这一段,我胸中怒火升腾,恨不能打死他,这个混蛋,又来和我说这套,拿我开心,对一个老光棍子讲少女之情爱,对回民讲猪肉,对病人讲生命的意义,折磨人,看着看着我气就不可遏制,信写着写着就不可收拾。
确实,我有病。按心理分析的方法,我压抑了太多的东西。我一想到发怒,就想到毁灭性破坏,而且是那样情不自禁。我最好的,可能就是常换地方,永远陌生(一旦熟悉就可能不自制),做浪迹天涯的人,也许能使我的生命延迟得长久些。
看了小华出嫁的消息,心里不好受,外面变化实在不小。我对小华,虽然未仔细想过,但直到前年她和小凤一起给我来了封信,我未曾料到她能这样快成婚。这又一次给我提示了严酷的生活现实,告诉我岁月的易逝。项、关等成婚,我倒在意料之中,虽然我很不高兴,但毕竟顺理成章。可小华,出国了,嫁了个留学生,去年8月份就走了,已经近半年了,实在出乎意料。这种滋味体会起来真不容易,难得而难受。或许,之所以对希希发这样大的火,有这个缘故在里头吧。
昨天又听说王学诗没出事,仍在外面做买卖。仍不明真伪,写封信给他,废话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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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hird Sixty seven
希希信中说小尚处去过了,我现在就要静待命运的新安排了,我不知这会对我有何影响,但总不会是好事,这等于是我自己不做出点事来,使自己蒙受新的痛苦,面临新的考验。
小华出走,使我再次想到出去。据说,这几年出去成风,凡是有点门路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往外跑,剩下的就是一群无能之辈。人才外流,这种现象确乎不错。我对这里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是,我对其已然没有多大的热情和希望,这里给我的,是一次次的噩运,一次次折磨,我看不到什么真诚和谐,只是一次次受骗,一次次夭折,一次次受辱,得不到发展,得不到什么令人振爽之物,受排挤,受歧视,遭磨难,往前看,更是路途遥遥变幻莫测。我被法律遣往了三十岁,以后呢?既然法律对我这样穷追猛打,我以后又何以能安宁?我虽然没有能力,但这里已经使我绝望和厌倦,我在这里是彻底地完了。现在,语言上我过不了关,没有谋生能力,缺乏必要的手段,这些都是艰难。可是在我,可能从观念上说更适于离开这里,去接受逻辑化的,人性泯灭的洗礼。以前我是个民主主义者,可近来的折磨,加上对中国文化的思索辨别,使我逐渐放弃了这一立场,转而力图使自己在更广泛的地理范围上承受人类的文化和生活。恐怕,这是我现在占主导地位的观念趋向,我今后应该更多地向为此创造条件和可能的方向做出努力。相形之下,其他的以前诸种选择,都要迅速地往后排。我的威力、家庭、道德观、处世态度等,都说明了至少在这里我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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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iveth Sixty five
希希的来信,好象一剂致幻药,催我这两天无时不在作出国梦,设想了诸种可能,但希望皆可以说等于零。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想。考研究生,外语不过关,加之政治背景,这已是不可能之事;自费留学,一是经济上不允许,二是外面无有保人,亦为不可能之事;移民,外面没有保人,不行;靠经商出去,一是时间太久,等财力充足了我可能或许被抓起来又到监狱,或许以到耄耋之年,无什么意义,何况,经商至今我不予兴趣;找留学生结婚出去,国内留学生势利得很,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外国留学生则要费很大气力,弄不好还要负上有辱国格的名称;找象吴廷华那样的人,这种机会太少了,以致可将此概率视为零。由此看来,稍微有点可能的就是留学生,但这是我在想到的几种可能之中感到最没有把握,最不了解实情的,这恐怕要用相当一段时间熟悉情况。至于找个外国人,这危险性太大了,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是,不管怎样,想还是想了,靠自己去闯的信念也早已成熟,到什么地方捡破烂做最下贱的工作也比成天提心吊胆不时被莫须有之罪搞一通要强得多。据说遇罗锦现在落入德国的一个难民营里,不知她现在作何感想,若她知道国内现在反自由化,恐怕对目前悲惨的出嫁稍微能容忍和平静些了。
岳干事今天问我家庭地址,我说父亲借调到三机部,户口是否迁回不清楚,给了他三姨的地址。鬼知道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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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ixth Sixty four
写年终总结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年终总结。)填“1986年度罪犯评审鉴定表”。(略。见潘大侠/监狱/86年审。)本来,范伟说小组鉴定由自己写,他只抄一下,我写作“小组鉴定,同意本人所述成绩,但希望潘?今后注意,不要骂人,不要一贯与组里成员搞不好团结,靠拢政府,注意生活作风的琐碎细节,对环境与形势要有及时而清醒的认识和适应。”可他拿去后,只写了如上的话,故此,在个人鉴定之书,我又加上了组书行文。
小尚处去了,时值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是否又要对法律适用起到左右作用,我不得而知,但从经验上看,这是在所难免的,也许,反自由化会使重刑主义再次得势,那么我又赶上了一次点,又被当作玩物一样抛了下来。
现在所说的全盘西化,是有些人倡导的方向,遭到了否定。这些人总把一些事实放在嘴上,显他们目光敏锐能觉察出动向,哗众取宠,骇人听闻,结果闹得不欢而散。实际上,西化已成为一种不可遏制的趋势,按优势原则说,精神与物质上的领先,势必取得优势,从而非优势者的长处(假如有的话)则被强行(非人为)地抑制了,象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样。想来,四项基本原则中,哪一项不是西化之产物,原则一词,是西化之物,党,是鸦片战争后进入中国的术语(以前称“会”、“社”等),原指观念似同者集团,现则于中国成了观念与信仰一致化的归宿,成了权力主体与实体,马克思主义、德国人、犹太人、“世界公民”(实际上是欧洲公民)、俄国人、格鲁吉亚人,欧化思想方式、欧化的结论、欧化的阶级斗争、欧化的信仰与崇拜,社会主义,是马克思描绘的模式,生产资料公有制相应地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审美、伦理、科学、宗教、人文、意识形态,等等;人民民主专政,民主是西方最古老而费解的词,专政则被马克思称作阶级暴力的工具。“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符合中国国情”,中国式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式的德国人。继而,由于中国文化的僵固呆板停滞,随着鸦片战争的西洋炮弹,其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科学态度乃至人的行卧坐走的姿态都逐渐引进了中国击垮了破败的(虽然可能是悠久而灿烂的)中华古文化,以及现今我们的生活的每一角落,无不渗透着近代文明的产物,电、建筑、娱乐、学习、衣食住行。但现代文明则是马克思没见过的,未作过热情的赞许,因而是无标价的,同时,中国人的民族性在这开放过程中被大大地压抑了,西方文明如洪水猛兽一样突如其来,令人目不暇给,稍得空闲,便使人会想到我现在做了些什么勾当,这岂非愧对列祖列宗?一味否定我中华文化,那么,我几百辈前的精英,曾远远超前于西方以至世界的文化、观念、科技、教育、生产等等(但愿这是真的,而不是出于民族热情而象迦达默尔所对传统下定义中的沙文),义和团、洪秀全、孙中山、毛泽东恩公率领民众的浴血奋战,前赴后继,把大鼻子蓝眼睛和武士道、信徒倭寇赶了出去,打得他们如丧家之犬,乖乖地在巴黎和约、东京都投降书、板门店停战书上签字,可如今,我却毕恭毕敬又请他们(当然,多是为大鼻子,小倭寇)回来,敬若上宾,九泉之下,中华英烈该当饮泣?我黄帝子孙如此丧失威严?这成何体统?故此,可将此视作在开放之 中华民族性的一次暴露和苏醒(姑且不从政治角度视此作反复)。
不错,西化了,烦琐的诉讼程序日益烦琐,法制更换了人的观念,人们情不自禁地想到和注意了自己的权利,相应的社会内聚力、家庭亲和力、个人义务观念却淡化和松散了,随着技术设备、消费品而溜进来的生活方式,新的结构和功能,更引起了一大群人的觊觎和追求。到底要什么?中国抑或西方?西方之中,要19世纪的马克思,还是20世纪的迪斯科?不能任其自然,现在到了非人为地强行地(尽管可能并非有效而准确地)作出抉择的时刻了(但愿到了时候)。
不错,西化了,商品经济日益蔓延到社会每隅,人们在谴责行政对经济的干预,认为没有市场、是中国长期落后的一个关键因素,它遏制了竞争,迷糊了消费,惰化了人们的思想,是迄今最大缺憾而又急于蹴就之物。到底如何呢?行政管理经济果然不行吗?行政与经济果然要分开吗?这种分离是绝对而长久的吗?谁能说从理论上形而上学地推演出行政与经济结合的优劣呢?(如果理论是可靠的话)人们现在所注意到的结合部位的腐败,一是从经验、历史、传统中,二是从比较中,但谁曾注意到其优点呢?谁又曾发掘其潜在的、被压抑和扭曲了的优势呢?归咎于这种结合,使之成为众目所瞩,众矢之的,大家都说这是如此,就果然如此了吗?及时如此,分离了就好了吗?也许,结合是一种更好的形式,在史前、遥远的未来会如此,现在则被混乱的世界搞得乱作一团了。分离呢?谁能说分离就好?在这里,只是比较,由是,西方的历史、传统、经验又在起作用了,孰不知,亚当•斯密、凯恩斯,到现在的供应学派、货币主义等,皆是循规蹈矩于亚里士多德,且不说其理论之中会有缺陷与矛盾(象资本论中熟练劳动力价格价值、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划分、资本有机构成与利润率下降分析--曹无命),其理论系统所赖以建立的基础,也是片面而虚假的,其基本思路,也只是完成了前人的某几点构想,其学说不过是可能存在的无数假说之中的一种,更不用说对事实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作出各种解释了。另外,西方长期以来的商品经济是有其思想基础、社会基础、生活基础、地域条件、气候、情绪、人种等各方面因素都是如此,而对商品经济是极为陌生的中国人,看到了资本论,看到了发达的欧美,看到了腾飞的日本,看到了起步的东南亚,也觉得我来一下也肯定成,这可能吗?即使可能,果然要走市场经济遍布各地的路吗?这倒不是说采取计划方式会更好些,也许事实上(对事实有多种解释)计划只是西方方式中最为糟糕的一种,也可能相反,这种利弊比较是用西方的理论检验西方的模式,中国人没有自己的东西,所谓中国式的,意味着中国人在用,中国人拿了几家的东西在用,而且是用在中国,中国式的西方理论用于西方式的中国人手中,所以,行政与经济就要分离,所以捣鼓商品经济,所以要建立市场,所以要抑制计划发挥作用,然后,紧缩银根,控制信贷,搞活贴现率与再贴现率,提高利率,以期最终能放开利率,调整汇率,人民币贬值再三,防止消费过热与早熟,控制非生产性投资,注意效益,注意从数量型经济转向对质量和效益经济的转变,注意投资饥渴,正视基本建设投资问题,强化预算约束,减少至取消对企业的软化约束,从财政逐渐过渡到金融,专业银行建立并使之企业化,专业工资总额上涨幅度,控制消费基金,建立产品、金融、投资、劳动等市场,等等,走了这样一条路,一条从若干条路中优选出来的路,最优与否姑且不论,若干路并非马克思所创设也不谈,只是目前经济形势仍然不佳,倒令人头痛,道路是否唯一?最优依何而定?效益评估标准如何?标准是否可靠?谁说可靠?何为可靠?究竟是模式错了还是世界错了?问题出于理论还是理论与实践接合部抑或实践之场所(中国)?合否国情?国情与西方文化关系如何?国情究竟能在哪方面取得存在和发展?经济学见物不见人,人呢?自由化,马克思“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共产党宣言》)“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论犹太教问题》)等该对于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人来说应如何理解?所谓世界公民是欧洲公民,所谓人也是欧洲人?马克思讨厌斯堪的那维亚人,对中国人呢?仅仅亚细亚生产方式就让中国人谎了手脚,如果马克思到这里来过又说过些什么,比如说印度“这些田园风味的农村公社不管初看起来怎样无害于人,却始终于东方专制制度的牢固基础;它们使人的头脑局限在狭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伟大的和 历史首创精神”,那么又当如何呢?好在他没有对中国说过什么“也许倒楣也在于此”,中国人自戕能力之强盛倒是好事多磨。
其实,我现在对这类问题的看法也很矛盾。比如,拿企业来说,效益问题是个主要问题,何以解决?有限的资源,应用于最紧要之处,不说外贸中资源出口及资源型产品予以限制,就说国内,何以奖优罚劣呢?用法律手段?高税赋?乡镇企业素质很差,耗费资源资金巨大但效益甚低,怎么办?停禁?就业问题、农业人口出路问题且不说,从自由主义倾向严重的我来看,用法律手段对这些加以限制是不容许的,包括对资源的强行调节,对企业利税的摊派(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市场决定的,外贸、国内平衡,西方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国家干预本世纪达到了高潮--尽管近期显出衰弱势头--世界性市场未能形成,皆是我所不悦的,我倾向于把企业放到市场之中,不予扶持,外贸中亦然,既然价格失准使国内许多产品价格居高不下,那么就让国内企业面对国内市场,同时允许外国产品与之竞争,强迫其改进技术提高效益降低成本取得哪怕很微小的市场份额,引进技术靠外汇,创外汇靠旅游、服务及产品,迫使国内企业向综合化方向发展,同时不得不在产品上下功夫,以求生存及发展),但资源数量的限制与层层对优质企业的压抑致使劣质企业得以盛行,这种矛盾的情况亦使我不得要领。问题可能在于国内对劣质企业的扶持上,这个问题尚可通过行政改革得以缓解,但国际竞争中,中国薄弱的财政基础,极为落后的工业基础,低下的生产能力和人员素质,会使若真于市场中则萎缩退化成为原料输出和经济上的小人、殖民地,造成事实上的不平等,虽然这种残酷事实是必然与优胜劣汰规律所决定的,可作为中国人,在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更不要说中国其它人会把这种观念视作卖国,把提出这个观点的人千刀万剐了(这种民族感情尚存,是不可否认的,但愿不被折磨掉)。类似这种矛盾比比皆是,使我进退两难,或许,进一步思索能作出选择。
实际上,西方经济学与经济政策也没有什么令人喜悦之处,凯恩斯理论、供需平衡论、国家干预、公共政策、都裹足不前,落入泥沼,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皆未能把其经济形势改善,美国国家干预,造成一万亿美元赤字(当然,也许造成赤字、或预算赤字、考赤字财政没有什么不好),美元疲软,特别是对日元与西德马克,屡屡贬值,这是否是国家干预的失败?货币学派(弗里德曼)与财政派(萨缪尔逊等)争执不下,但未必能在实验中得出结论,长期而复杂的经济生活使理论不得不在对象身上改头换面,人们坚持自己的理论与其说是为了忠诚于真理,不如说是为了顾全自尊。现今,经济学说纷纷,各执一端,不一而是,各有各的理,各念各的经,那么,从允许百家争鸣的角度看,拉美国家的成长模式也不失为一种比停滞要好的增长式,负债怕什么,大规模举债,募集世界资金市场上的闲散资金,在缺资金的中国应用,这有何不可?债务丛集,有何不好?别人怕借不到钱,这里怕借了钱不好,为什么?中国人的习惯,负债名声不好听,赖帐、穷鬼、一屁股债,中国人不愿负债,可学得要搞现代化,只为没钱发愁,偿还能力,借方比贷方考虑得还多,有能耐大规模发国库券强迫人们认购,何不舍下脸来多借些钱?为什么要搞平衡?宏观控制的平衡又怎样摆脱行政手段干预经济?按比例,这合理吗?谁定的比例?西方人,有效吗?过去有效现在还有效吗?外汇非要有余吗?费了很大劲出口产品,换回外汇就是为了存起来图好听?既然国内市场需求旺盛,价格远高于国际市场(不管这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么,就不应阻止企业按自身利益作出产品销往国内的选择。对于国家利益的过分强调有什么好处?以前更多地注意稳定、平衡、少债,其实,应该在这动荡的世界形势下建立适于动荡的不稳定非常态经济学、非平衡经济学、负债经济学、受累经济学、灾难经济学,肚子都大起来,还谈什么童贞?正视现实比什么都来的合适些。如果,高屋建瓴,看到西方诸种经济学的通弊,能有所更替修补甚至重新,这种国人有何不好?斯密搞了看不见的手,马克思搞了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凯恩斯搞了国家干预,洛桑派搞了供需模式,皆补偏救弊亡羊补牢之举,中国人的直觉呢?玄思呢?心有灵犀呢?面对世界趋同而又分散化的特点,中国人就会亦步亦趋吗?
当然,经济学只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中国西化的一个方面,其它的,都应有深刻敏锐的反省,正视已经西化了的文化,对西化不可谈虎色变。我在于此的信念是,听凭其发展,不适应之处早晚会被排挤掉,就象输入异体的血液那样,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系统保守力很强的国家,自然会对各种东西作出必要而合适的选择,即使现在人们出于爱屋及乌,出于精神与生活上的饥渴,囫囵吞枣生吞活剥一些,也无所谓,今后什么时候,中国人会清算自己的文化与观念行为的,这看来有些宿命,有些决定论成份,但是我的信念,对于对于干涉文化事业的种种做法,我持否定态度。也许有一天,中国民粹学问世,届时,人们可能会看到什么东西依然诱人,什么东西理应弃如弊屐,同时也会看到,我们(中国人)都干了些什么,博物馆的小匣子里装着万里长城,就象卢浮宫的厕所衣架上挂着埃菲尔铁塔一样,对于文化持一种宽容的态度,有益于发展。须知,中国文化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将越来越与世界文化合拍,与其它民族、地域的文化有相通之处,越来越成为文化中的一个因素或一个侧面而非一个孤立的体系,中国特色在于与世界文化融通之中以自身的优越和秀美为世界文化增添斑斓色彩,而不在于闭关自守一枝独秀,鲁滨逊在荒岛上是出于不得已,一旦有机会,还是逃离出来,到了人群中,虽然在岛上他是霸头,在人群中他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他还是到了人堆里,这是一种趋向,是高明的举动。
我现在倒能闲下心来写这些东西,实在是以前所不敢想的。这些天,我平静下来,西区的风味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能看看东西。组里之事虽然依旧,但我想得甚少,以至根本不予理睬,我自己的事是那样多,无暇顾及这里了,何况,还要忧国忧民忧社稷呢!
让我写出监保证书,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出监保证。)这是个例行公事之物,一式两份,说是为报释放材料。
今天给李世平父亲写了封信,说我要到他那住,请多包涵之类的客气话。我现在对于他那边的经商的兴趣锐减,找个住处无非是多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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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eventh Sixty three
昨夜,贾指(干事)到这里,说我户口问题需立即得到解决,若父母户口在京,则写明地址,否则,找其他人,需要有派出所证明,如果在释放前解决不了,届时会被就业到本场南砖窑。我想借此机会将户口落在三姨处,信如下:
三姨、李叔叔:您们好!关于我户口的事,希希来信讲过您们的意思,我当时觉得这样做亦可。不想事多有变,现在这里因为外面形势紧张,出监变得严起来。要街道派出所介绍信。父母户口牵涉一户二主问题,不行,我解释不通。这里对我说(今天正式通知)如果到出监之时事犹未竟,我将被就业在这里的一个砖窑,留场就业人员与继续劳改,依我看,只有服装上的区别,这里等级森严不说,就业人员不准许离开农场,否则以脱逃罪论处。解释就要一辈子在这里了。
故此,想请您们在接到信后,马上到沙子口街道派出所,弄张准备接收我的证明出来。毕竟,我原来户口在那里,为了找工作不得已迁到同学处(现在那个同学到澳大利亚去了)。户口届时落在那里只是个过渡,就是先找地方落下,离开这里,用不了几个月就有别的出路。我保证,住宿、就业、生活等等各方面决不给您们增添任何麻烦,只想请您们救我一把,让我能回京。也就是说,这仅是一权宜之计。
今天还对我说,次事需尽快办理,释放证在出监前一个月就填好,距现在充其量就有一个月时间,还要上报、填表,公文履行等等,故此,请于接信后十天内办完此事,然后火速寄来(证明信)。
对父母处户口之事,我实在已经磨破嘴皮,但要使人相性这是实情,并且那里果然连派出所也没有,有住处但户口却只能外迁,以及我可以将户口落入一个陌生人街道,而且还会指望接收,在这里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曾说能否请三机部出具情况证明,可被答作这种证明取代不了派出所证明,这种办事方式,社会上多见,更不用说监狱了。
您们可将此信给我父母一阅,使晓此事。不另笔。
拜托! PY 1987.2.7
今天接到希希信一封,说往家里来,“在火车站坐9路,之后到永安里倒28路,坐到终点站(沙板庄),若是永定门火车站可坐106路,到金鱼池倒35路,到劲松东口下车,之后向东拐。”附图:(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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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nineth Sixty one
夜里常睡不着觉,胡思乱想,昨夜(今天凌晨)想到出去后如何与以前的人处关系?这个问题是有些别扭,但却是令人兴奋的。
洛恪处,是要去的,怎么去?到法院打听?找马丽珍?找到其人说些什么?显出宽容不咎之态?只说那个东西使我在监狱里感到压力很大,被视作思想反动,未能减刑,而且受到许多不公待遇?期望得到些什么?请求原谅?我不需要这个了;对于法律适用具体情况和趋势的更多了解?也许是个办法,除此而外,还能得到些什么呢?发展成私交?这种接触没必要着急,没有什么要紧的。马丽珍处?到其家还是工作地点?怎么说呢?她在洛恪一事中起了不少作用,我现在倾向于对此事闭口不提,若她提出,也只轻描淡写应付过去了事,还能象以前那样到其家里去吗?她本人是个吃这碗饭(洛恪)的,以此为职业,信念和道德允许她做这等事,而且在以后与我的接触中对此事不以为然,反而又来教训我,认为那篇东西是催我苏醒之剂,毫无良心上的骚动和不安。她在家里是一家之主,缪建平是唯她是从,他倒是个好脾气好接触的人,但正因如此,也许更难于接近,与他能讨论的,就是农业问题,象中国农业现在究竟状况如何?生态农业、农村剩余劳动、改变以农作物为主的农业结构、农村经济改革、未来预测与对策、具体更多了,象中国农业目前面临最大问题,农业现代化的含义等等,也许,谈话进行得顺利融洽,我会要求帮助搞下农业经济,当然是否以此为职业,还要届时审度而定;小菁小刚尚小,小菁上大学,至今我不知学的是什么,也许能有共同话题。我想到找王坦,他毕竟给了写过信寄过东西,可我不想到他家去找免得被冷落尴尬,我又不知他现在何处工作,恐怕只有找二毛,到二毛单位或打电话给他,二毛人还憨厚,如他对我无大戒心,我倒愿意与他保持一定接触,图能有个可以放心不费脑子聊天的地方,至于原学习会那帮人,要看二毛是否乐意向我提供他们的近况及所在,老二接触倒行,刘颍若仍如以前,接触起来前景不好,其他人则那么回事,王坦则可进行傻呵呵的练脑对话,他与二毛有相似之处,其他同学,孙博处我不想再找他了,无论是出于人品,还是他对我出事的歧视,结果是他未能与我有任何联系,特别是他的一切均有限,不足挂齿,更不值得为了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而去排除歧视和非议,作巨大的努力。田毅若有可能还是去的好,他人还行,可以交流。蒋怡处我曾写过信,未见复,不知何故,有可能接触无妨。英俊处届时再说,马明处我是想费点力气找到他并与之常往来的,他的人不错,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评价之,但却对我有一种舒适感。李惠斌处要找的,虽然其人奸滑、自私,但可以作事业上的交流,在生活上则不如此。至于李惠斌那些朋友,看情况而定。刘克白、初丹曦倒可以接触,又可以象从前,看着他们在我周围转了。马小瑜处,则需要考虑,但可能还是要接触的;希希把microeconomic送给他,谁知当时情形如何:他母亲是个絮叨的人,对什么都不满意,也许他现在凭借小琳的地位也在得意忘形之中,可那里毕竟有发文章等方面的便利。闵琦,这个小嘴细气的人,除了我非要在文化上找大目标,否则不会去找他。李玮处,可以联系一下,留作发展用。王春元那里,看情况而定,朱正琳那,我估计因为上次在北大我出口不逊而怀恨在心,可与这种人接触,能开阔思路与眼界,是个需要考虑的地方,不过找他可能会挺费劲。秦立宪处,以前给其写了封信,未见复,不知信没发还是怎么的,不过与其接触没什么意思。G处可能要去,看看,听听笑声和充满稚气的言语,我猜想,现在会有下辈了,不过接触一下总会感到惬意的。王桃沙处联系起来可能要困难些,但我倾向于能联系上。黄晓菊,我恐怕就要绝交了,相克,没办法,而且接触起来总有危机和压抑感,互相猜疑,对每句话都需费脑子,而且根本没有情谊,只是利用,只是猎取思想,只是互相诽谤,没有意思。朱正琳处也许路过时会看看小东西、成钢处我倒想通过希希能联系上,对成杰元葛娜我不想见,但成钢现在财金学院当助教,资料方面、知识方面会对我有帮助,何况我对金融、保险等专业知识陌生但有兴趣,也许财金学院还有其它专业可以供我涉足。胖哥哥、小娜处则是要费脑筋的,见肯定是要见,但怎么见,何时见等等,都是问题,他们对我的事到底怎么看?同说他们都已结婚,那么他们对我是否亦会采取一种消极的不欢迎态度?胖哥哥现在忙于他的扑克牌,常出国,对我大概不会有什么大精力,小纳听说在考研究生,是否与我校那个笨蛋结婚了?大伯母处我不想去,没意思,二伯伯处,因为我八0年到八二年屡次使他感到不悦,八三年家父好容易请他帮助我学习,可我又出事了,而且出事后,还写了明信片给他,问他要东西,使他难堪,而且又要他辩护,他光火得很,没来辩护,也许至少对我仍有很大成见,特别是认为我是潘家的败类,给潘家人丢了脸,恨不能要情理门户了,同时又怕潘健受我传染学坏了,二伯伯又是那样体质赢弱和敏感,我去肯定自找没趣。三姨处我倒放心,他们没那么大本事震住我,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废物,如果我落户在那,我也不会常去,去则总是没什么可顾虑的。外公那我不想去,老头见我会生气,会发牢骚,会怨天尤人,会让我感到非常不快。赵家的人啊!永康那、罗子那、只建强那,有时间去看一下,王学诗那,则可能要尽快去看看。我把李世平家当作一巢,与家里轮换住,大概,与那个八十多岁老头住在一起,将是件非常令人沮丧之事。黄玄、王宗年、王焕文处,恐怕要频繁周游,不仅与共事,而且在生活上可能往来会多些。至于李世平提供的其他人,也是有可能就去转一下,刘象、王伟水、张建国、河北老闫、天津老韩、洛阳老曹等,看情况吧。也许,我出去后不久,就让黄王等出资供我出差去联系下这些人。不过,这些日子,我对钱多少已经不那样赫然于心,对这之中的交易和费时力的商业,我也可能不会倾注太多精力。特别是近来我对李世平越来越反感,他的商人气,无孔不入,无利不贪,庸俗短见,使我看到若以后合作将是会很不愉快和充满火药味的。同时,我现在这样昼思夜想外走,这会使我在这方面多想办法,中学同学,只有郭谦我可能会适时之际去找下他,不着急,他算是个聪明人,但视野窄,而且越来越俗气了,可交流仍然可以提供些清新的东西。J处我恐怕出去用不了几天就要去的,其对我在这里面的帮助是巨大的、无可比拟的,并且与我以前交往的所谓文化青年们形成了对照,使我在这几年之中有了依托,在我记忆和感情中刻下了深深的一道,而且是有生以来最深的一道,虽然不象八零年那样强烈和震撼,八二年G那样美丽夺目,八三年X那样高雅动荡,却是有源远流长、纤细秀弱,淡巧凡魅、以稳静细缓见长,对此又是一番体会;虽然,也许未有回绝才使我又想去接触,不象前述那中被强硬地拒之门外,可这种东西的确使我有些留恋感的,但如何去找呢?登门,这显然不适,其家人会不悦,本人也会如此,见到一个刚释放出去的人,总归难以容忍,写信相约?那么我只能象鬼异样,总写信给之,让其无从知晓我之住址与家庭近况,一切在于我的信,然后其借信溜出去,到什么地方幽会,又无象经理部那样条件;我想让其帮我整理下笔记,特别是语录,这样做是否可行到看情况了,同时,还可以让其继续代为购书,然后一起出去玩,若可能再去吃饭喝酒,两人出钱(这倒是西化了的方式),之所以愿与其接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力量悬殊太大,我远远地高高在上,同时在年龄上长了四岁,不免形成了几乎全方位的优越感,由是而带来容忍的气量,并且,实际上一个因素必须正视,对其来说,这种接触在我印象中是首次,不会引起我那强烈的毒计和猜忌心,当然,这仅是我的印象,首先我不知认识其前是否有此经历,其次我不知道这以后其对我在这方面是否说了实话,我在这方面是个保守的人,我大概会容不得我所喜爱的人曾经在别人的怀中或重压下呻吟扭曲颤抖,若是有了这种经历,那么对我只能是逢场作戏,不会有什么真诚在里面,甚至,怀疑是否有种厌倦和麻木,象秦、王桃沙那样,但愿对其来讲,这一切都是假的。X呢?这是我昨晚想得最多的、最费脑子的,但是能说是占我这里位置最重要的、我最喜欢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我对其了解多少呢?总共见过几次面呢?听其谈话当时不是也很不以为然吗?那张面孔使我如此长期痴情?特别是,我写了第一封情书给之以后,渐渐地越发坚信我爱她,美化了她,我也未与她真心肚子谈过什么,没有发现她的长短处,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的脾气、等等,只是凭了想象,凭了热情,凭了理想化了的模式、凭了对共同生活图景的描绘和憧憬,就认定了、并且遭到拒绝更激发了热情,自尊心受到伤害,反使某种夹杂着变化心理的变态情感强化了,首次向人求爱,即遭回绝这使我感到难堪和痛苦,在记忆中永远刻上了这个鲜红的印记,并有种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信念,这几年,这里人员素质的低劣使我看到了我与他们之间的反差,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同时,这里的人的急功近利和拈花惹草使我觉得这方面不过是很微不足道的娱乐之组成部分,这也许是一种退化,同时,这也是在这里的观念,出去以后,也许会有所变化,但是,她在我这里这样长时间没有被淡化,倒是宗未尝有的事。前一段时间,我想出去以后先到小王那去,听听他对她的近况的介绍,然后再向他说说我这次入狱完全地、至少是决定性地因为她,我将毫无羞耻(这也是在这里面锻炼的)地说我因为追求她失败、在极度苦恼和轻生不知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这等于间接地向她说明了她未闻的真况(但愿我上诉时中法未曾找她调查),可又一想,这样做可能是违反这种比赛规则的事,在双方未同意的情况下,向外吐露这种事,更何况当初我请求她对此事不要张扬,而如今我自己不顾仍然守约(但愿如此)的对方而把这事张扬出去,也不顾及她对此事保密性的态度及别人知道此事对她长期缄口会有何看法,所以觉得这样做是欠妥的。那么怎么办呢?直接找她?还是象八三年那样约她和贾出来吃饭?有贾在场,话又怎么说呢?往她家里打电话约她单独出来,还是到她工作单位去等她呢?她也许反感,可怎么办呢?事情终归想说一下,什么事呢?有什么可说的呢?与其说想言及过去,不如说想看看现在,看现在何益之有呢?我到底怀了什么样的动机去的呢?想去印证一下自己的想象、证明自己吃这几年苦还是值得的、还是推翻自己的理想、证明彻底忘掉这个人对我生活的作用是不会有太大痛苦?看看她现状是否幸福?无论她如何了,继续自己的追求?请求对方容许我能常看见她,以弥无聊?这次是不想写信了,因为她不是个爱写信的人,何况文字载量非常有限,又容易造成误解,更何况未见其人又会拓展想象空间,又会使自己处于牢笼里的单相思之中。我想去看看,我追求过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什么错了。当然,现在看来,也许到其单位是件好事,较为可取,虽然要冒让她同事知道了说闲话而使她大为恼怒的危险(这是应尽力克服),也比打电话到她以前的家里,受更多的与此好关注的人的注意来得好些。届时,我也许会看到她领了她的孩子、或者大肚子出来,那时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啊!我说些什么好呢?说我是因为遭受回绝才落到如今?说我忠实于自己的追求?说我撤销了自己的追求,容许她向别人说我曾经追求过她,并被坚决地回绝了,并说我以为追求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是件自然的、磊落之事,也不以为我蒙受回绝就是蒙受不仅是针对她的、而且也是针对他人的耻辱?说我珍视自己的追求和感情,尤其珍视过去曾有的与她的几次交往?说我八0年从西单跑回学校就发现了自己的感情?说我以前的不轨和荒唐(包括对她和对小王、贾等以及在小王那说什么要找那个五十多岁的寡妇)是过去的事?说经过入狱我变得成熟冷静深沉和明智了?说我在监狱体会到了在外面的人决体会不到的东西,因而我以为,如果没有这次入狱,我的人生将是不完全的、残破的人生?说请容许我继续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与之交往,因为我珍视与她的情谊,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令她尴尬的事情出现?说我们的年龄都大了,都应该正视人生,小孩子和顽童的不化,皆应从我们的生活中驱除掉或消逝?说我不会破坏其幸福?等等等等,会有什么结果呢?结局会如何呢?一句话“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或“我不想再见到你”完事?确实,我们现在都已不想惊天动地,缩在越来越小的生活范围之内,套上越来越多的枷锁,可这就应该是保持接触以防青春早逝的借口?如果她现在仍沉浸在结婚或爱的甜蜜之中,不想用新的刺激来打破美好的宁静,那么,我注定又要产生新的恐惧和危机,虽然我坚信我现在绝对有把握面对和正视这种危机并安然渡过,但毕竟是又一次磨难。我这样急于找她,无疑是想要生活对我进行一种补偿,如果失败,则适得其反,但问题的清晰化也总是件好事。未确定状态对于当时的我是那样可贵,如果当时这种状态你得以延续,我远不会颓丧和绝望到了那般地步;但如今未确定状态又使我这样难以忍受,我急需确证它就象要确定我今天是否活着一样。有时我在怀疑,这到底是一种真实的爱,还是我的一种非情感的心理作 ,一种或许可名之为“模拟发泄”(非发泄方式的模拟而是发泄对象的模拟),是不是我应该找个现实中不存在的人发泄更好些?追求是真的,但感情是真的吗?没有感情的追求,与没有追求的感情,是否同样可笑?这种不尊重对方、而仅尊重自己的事情,会不会又引起什么后悔?这种接触,是否那样可贵而且不可或缺?对此,难以(我也不想)作出什么解释。小王处是要去的,但我想先不见廖,而是在办公室见小王,听听他的口气和态度。贾燕庚处可能要联系。另外,经理部那些人,小徐、小石,要看以后我是否愿意从事商业了。这些人里面,洛恪、黄玄、王宗年等是新人,其它所有人是以前的人。这说明我在意志方面是很薄弱的,还是想把以前的关系网拉起来,那些无耻的家伙、自私的人,可有什么办法,我这样广泛地接触,说明我不能闭守书斋清静无欲,而且更可以弗洛伊德之说解释。当然,我现在这样想,仅仅是一厢情愿。我根本不知道外面现在对“犯人”是怎么看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八三年见到曹增和时的情形,我紧盯住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罪恶的痕迹来,他的表情和举止在我看来都是罪恶的象征,我那样高度的戒备,看着这个我印象和想象中的罪犯,现行的罪犯,并且,我当时是那样以同情和理解一切的态度来对待世界的,我能容忍一切,而且自己也认为犯罪本身无可非议,倒是件正常之事,犯罪者应得到宽恕解脱甚至褒扬,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还有,前门联社那个黑脸家伙被拘留回来,我马上换了副眼光看人,认为他是个罪恶的化身,避犹不及,这些,都是我当时对自公安局出来的人的态度。近来,严打使经过公安局的人多了,频率高了,人们接触这类人的机会也多了,同时,宣传上对这类人也有了些新的认识和评价,这对社会能起到一种什么样的效果?是否能把人们的观念扭转一下呢?若不然,我就要在这种歧视下度日,那么,我上述设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再有,这样广泛地接触,是否又会给我增添新的烦恼和荒唐?家里到了北京,势必又有一圈新的社交层,这是不是会有什么对我人品上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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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enth Sixty
还有两个月,还有六十天,但愿这中间不要有什么变故改变出监的日期。估计在组里我不会出什么事。现在我与组里保持了一种和谐的关系,虽说是一种很低水准上的和谐,我与另外的人很少说话,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在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哑巴,在物质上也不通往来,让外人看了感到别扭,但这对我是长此以往了,而且恐怕也是最佳行径。现在我倒不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了,而且有些不满意之处也能不予理睬了。有人说爱挑别人的缺点是自己最大的缺点,也许如此。西区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把我的性情弄得焦躁不已,心无宁日,以致回来后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可据说今年因为天气暖和地开冻早,所以本月内可能就要到西区去。届时,大概我又是脱不了的。
快出监了,总想去这段时间总结一下。说起总结,我倒是很感迷茫,不知从何做起,这是因为我对自己尚把握不了。可不管怎样,对于即将了结的这段事情应该有个即时的结论。虽然从总体上看,也许待将来反过头看,会有进一步的反思和观照,并得出有价值的结论,可是现在的平静和心态是将来不能再进入的。说是只缘此身在山中,在山里看山,脚下岩崖,头顶浮云,明月松间过,清泉石上流,晚风驱寒夜,恐惑枕墙头,总比那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要来得富于近观的感受性,虽然低不上后者的目光之宏远,却独有我欲乘风归去的入世之意。
大概,这种总结在方法上仍然要套用这里总结的模式,分片包干,但应该有别的,是还有纵向的划分。
在此以前,是否应该对入牢以前的那段生活反顾一下。那段生活对我来说是那样深远而无明界。
那时,现在看来,是那样恍如隔世,好象处于梦境一般(当然,我不知道现在这是梦,还是以前是梦,也许,是梦的更迭--我从来就未有清醒的时候),那样的狂热,那样的浮躁,那样的贪心,那样的不可一世,那样的恣意妄为,那样的忘乎所以,那样的可笑荒唐。不是吗?看看我在这个日记本的开章处记下的那一大堆可笑的、至今让我想起来就情不自禁地“哼,他妈的!”的言行举止吧,而这之中,绝大部分是79年到83年的,无所顾忌,用仇恨和自私对待着这个世界(虽然我不能说我现在就不是这样),而且,相对于现在,是无知而且偏激的、目光中露出贪婪的欲望,自己被视作对某种极不明确的目标放肆追求的手段,在本质上,自己成了不自觉地对象化了的客体,而主宰其的自我,又是这样的空洞无物。当时的我,发现了自己与社会的隔阂,停留在“社会错了,还是我错了”的感叹上,对自己从来不想有什么的改变,只想有点补偏救弊,因为,我那时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完美和 于进取性可塑性,一代风流精英舍我其谁?满足于蜻蜓点水走马观花,热衷于无聊的群会,对于处境的不满使我疯狂地向周围索取可能得到的一切,以一个侵略者的姿态面对理应蹂躏的一切,变态的心理(现在未尝不变,可能变得更厉害,只不过方向变了)产生了变态的行动,产生了变态的效果,畸形的情感导致了畸形的结局,被蹂躏与蹂躏开始混淆了,总把自己作为主体,实际上看不到自己的被愚弄。满足于对一些时髦文化的一知半解,甚至仅仅记住了(如果我那低劣的记忆力允许这样的话)大师们的结论,添枝加叶地四处哗众取宠,津津乐道于改变自己处的周围而不是周围中的自己,思维混乱、浅薄、轻浮,好有“啊!人生……”之类的感叹和做作,妒嫉心强盛,醉生梦死,注重物质利益,一个十足的小市民与十足的江湖骗子的杂种,漠视一切规矩和秩序,高估自己应付灾变的能力和勇气,残废人般的病态自尊心,愚蠢和麻木地认为自我个人发展,并以一个吝啬鬼守财奴保守自己财物那样的疯癫护卫着所谓“自己的世界”,民族主义的虚幻热情致使在文化和观念等领域,盲从于风雅,惨淡经营所谓自己的体系,人道主义的叫嚣使我在冥顽中还呼唤着理解一切,对现实的不满(实际上是无知)致使我更多地采取反向思维(可惜的是思维却是那样堕落返古),而这更多地不是为了自己的进步或变化,而是为了表现,以赢得一群无赖刚愎自用或胸无点墨自视怀才不遇有报国之心的混蛋们的赏识或喝彩,一切为了社会,为了表现,为了社会意义上的自我价值的完成和提高,为了力比多的宣泄,为了能赢得性方面的虚伪的满足,讲求标新立异实际上不过是模仿西方人,线性思维,注重灵感和直觉(这倒不是一种倾向性的表现,而是能力的片面性所致,我根本就没有逻辑思维的素质),谈论什么异化、中西文化的结合点、人道主义、经济模式的合理化、法律的权力意志论、科学灾难说、中华娼妓说、中国人素质优越说,等等,不读书,不看报,不踏实学习,只是凭借交流,借南家送北家,拆东墙补西墙,貌似虚无和无为,实际上却是斤斤计较,什么自尊、报答、友谊、爱情、生活、事业、追求、理想、人生、世界、宇宙、精神、超脱、领先、优越等等,渴求名利,功利性极强,无知为知、为音乐、美术、哲学、经济、法律、伦理、美学、历史、宗教等等,自诩无所不晓,而实际上有的部门我根本未曾涉及过,只凭了发散原理把毫不相干部门的原理或结论牵强于陌生之处,发生一系列惊世骇俗但实为不着边际的议论,使周围比我更无知的人目瞪可呆。对于家庭和亲戚,持虚无主义态度,以为无情就是现代化,个人发展就是完全否定亲和力,存在主义(实际上我对其一无所知)与极端个人主义(仅在表现上而不是观念上)的模式成了我行为准则,致使家庭关系紧张,亲戚则视我为祸源。对于接触人(这是我那时生活中的极为主要和重要的一方面,如果当时要我不去接触人,简直比要我的命还难以实现),我则以骑马找马、广结天下糟粕以寻求动物性的发泄机会为原则和指南,来者不拒,鸟男狗女一帮,却没有人欣赏我的自存功能,到头来,我还是孑然一身,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故我,因为这时的我在虎背上觉得很威风,根本想不到虎的危险,不想下来,没有什么骑虎难下,因为上面坐了个疯傻之人。超脱下掩饰的陈腐堕落,改变和脱离现实的行动当种隐藏着(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对现实的迁就崇拜和无能,无耻的自我和自我的无耻,荒唐的可笑与可笑的荒唐,病态的畸形与畸形的病态,等等,构成了那个梦的美丽而恐怖的内容。
终于一声巨响,我被拿到一个0.3m2(1.87m×0.16m)的狭小世界,终日守在其中,自己的过去迅速成为理想,昔日的痛苦如今想来全部成了令人快慰和陶醉的东西,自己的形象被粉碎了,个人英雄主义消失了,悔恨、恐惧、茫然、无所适从,一切的一切都伴随着牢门砰然一声关在外面了,我一头载进了一个全新的黑暗的牢房和世界,实现了自己的诅咒和诺言,与一些完全另外的人朝夕相处,必须适应他们。无情,面对失去自由乃至失去生命,人的本质在这里遗露出来,面对饥饿和危险,人的本质在这里又重新获得,这时,我想家了,想父母了,想弟弟了,想到唯有他们,才对我现在 到忧伤和惦念,唯有他们,才是可靠可信赖的人,我在元旦和春节时,哭了,这是作为一种例行公事,作为一种礼节,作为祈祷的必备之物,泪水机械地流了出来,任务就此完成,责任尽到,想到应该孝敬父母,应该疼爱弟弟,舍此而外,其它的,算是什么玩艺?后悔当初提审时不应那样讲,把自己放到这种旧与新的罪恶之中。在这群罪犯之种忍辱负重,含冤受屈,没有了什么尊严,没有了疯狂,没有了交流,只剩下了饥饿,想饭吃,听那送饭小车的运行,盼望牢门打开扔进几个窝头,在哄抢中能掰到一块,挨打挨骂算不上什么,肚子要紧,听听这群人讲饭馆里和家里的伙食、烹调方法,越聊越饿,越饿越聊,想到这是吊胃口,不想听可又忍不住;听这些人讲如何作案,如何玩弄女人,如何偷骗抢,如何打劫殴斗;盼望能提审,能尽快结束这饥饿恐惧时刻可能挨整挨打的日子。被捕、检提、法提,希望产生又破灭,当然,伙食加量,窝头多给了,是个好事,至少可以填饱了,日子就好过一些了。但想到自己也许会被送到圈里,而且听说圈里是那样的可怕,劳动强度是那样的大,毛骨悚然,对号里的生活渐渐习惯了,不再彻夜不眠了,听说形势好转,不再无限地严,总觉得可以出去。接起诉书才知道这已无望,后悔不迭。转到七处后,管理和生活上好了一些,睡得松了,吃得好了,天也暖和了,放茅时间长了,白天可以看杂志,可以玩牌,所以觉得过得很快。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用这里的一套用在这里,无情、势利、骂人、无尽的牢骚、打人、给看守出难题起外号开玩笑、吹牛、唱歌、变相赌博,这个号里的人文化素质比宣武要强,所以我又可以发挥了,这时昔日的自我又看守复原了,特别是生活环境和个人处境的好转使我又开始自得,谎话连篇竟然赢得好感与 ,对这里犯了罪的人的熟悉使我踏实多了,我的生活之中已经很自然地容纳下了他们,我的生活与他们的生活在趋向一致,同样的命运,同样的期待使我们休戚与共,我也会讲诈骗、讲盗窃、将打架、讲强奸、讲流氓、讲走私、讲投机倒把、讲这大千世界上能灌进这些人耳朵之中的那一部分事,同时也使自己的这部分功能得到了发现和发展,尽管还残留着对下圈的恐惧,可我知道此事木已成舟后悔晚矣,所以自觉地适应这里面的一切。经过了法提、开庭、宣判、接判决、上诉、审理、驳回,我熟悉与刑事诉讼的有关法律程序,瞄准目标准备申诉,见到了李振琦,见到了那个女的,与这个女的见面使我大大增强(应该说是恢复)了自尊,外面的狂妄与这里的无情结合起来,我又在踏上一条危险的路。不过,七处的生路使我适应了监狱,知道如何不去盼星星盼月亮盼出去,不去那样多思善感,五一节,号里远非宣武可比,没有说过一句想家的话,大家都想不起这个问题,只是玩乐,只是对饭菜的质量骂爹骂娘。这里的班长不整人,这里的号里打不上我这号人,这里的节日正好听不见而且不需要鞭炮,这里的人员流动性差,比较稳定,而且多是已决犯,在这当中,我的三年半是可羡慕的,与这些死刑、无期、十五年、十年、五年的人呆在一起,确乎有一种优越感和侥幸心理。书籍唤起了我对往日生活方式和兴趣的向往和实践,背唐诗,看法律,然后与每一个人交换看法,互相设想,出谋划策,或者去蒙骗那些渴望得知自己案情分析的人,一些外面的玩闹,二三进宫,也不敢对我有什么放肆,使我很感得意,希望在号里多呆些时间,以免进圈痛苦。到南大楼,又迅速与牢头结识,得到照顾,后来自己又当了学习号,更增强了我在这类地方可能呆得好些的信心。上三楼后我也没受任何不公正待遇,而且还受到某种优待。在这里,队长和杂务们经常找我,也使我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使我相信,我 会成为一个特殊的人,人人都会对我另眼相待。这样,直到6月7日凌晨,起床,收拾东西,集合,戴手铐,被告知我们被送到我最不愿意去的茶淀去改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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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eleventh Fifty nine
(续)汽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开进了一个四面是田野的圈子,门口站着背着冲锋枪和步枪的武警,门上七个牌子,各自白底黑字(原是红字)“清河农场十分场”。我,开始了终生难忘的监狱生活。
到了一队,被当作组长。在组里,我说我第一,不扎针,希望别人也不要扎(这里,还真是这样下来了),第二,对于认罪问题,我认为这是个人的事,这里要认罪服法,我希望每个人针对自己的情况考虑一下,但我个人还是要申诉的,可我不提倡别人诉,不鼓励这样做,可也不反对,尽管6月24号总场管教科曲科长说“闹翻案搞申诉决没有好下场”,可我回组里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组里一群农民,一进宫,没有人来得及学得那么坏(据说后来我离开以后失去开始多了起来),我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整,干活,晒得浑身大泡,擦破了以后感染了,疼得无法睡觉,只能趴在床上。活开始时觉得实在不行,可后来找到窍门以后也就无所谓了,对干活也就那么回事了,当然,还是盼着 停,盼着开会搞活动。当组长,我发现自己的组织才能、威严、打架的能力要逊一筹,而且也不愿意不折不扣执行指令,所以感到麻烦,可在大班里,由于自己远不是最鼠没的,值班的,老班的人对我还算不错,所以也没吃什么苦,到三队以后,看到这里管理很松,活也松得多,感到好混多了。在大班,我总共呆了一个月另三天(34天),比起在分局和七处以及南大楼的感觉要浅多了,以致今天已经记不起什么了,只感到每天出工,回来就是聊天,过得很快,不久,成立了宣传队。我加入其中,据说能不出工,然后,就是到了这个魔窟--教研组。
在这里,我领会了多少东西!我在不少方面改变了自己,我庆幸自己能有这个机会,有这个条件,有这种资格,到这里来领会这些东西。这段生活对我的意义远非以前任何时间可比,它把我造成了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或畜生,看到了各种相反的东西,那样奇怪地共存着。
开始,黎力在这里,觉得他人不错,接触较多,在大班里,曾试与范伟交谈过,但他的高傲使我很反感,于是,在印象和概念当中,这个人已经成了模式中的一个人,被排斥的一个人,这也成了至今仍存的尖锐对立的契机。这种对立是我领会的东西的主要的方面。许平在组里表面上看起着挑拨离间的作用,但实际上仍然是在有一种平衡作用,程松君对组里事务作用不大,只能推波助澜。杨银城则是一种外在的不安定因素,他的严重畸形化的情感和性格使组里是非频仍,教研组在外名声很坏,组里的任何事,甚至不曾存在的事,也许迅速地传遍分场的每个角落。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就是这样一群人,就是这个环境之中的我,就是这群人之中的我,开始了至今二年七个月的生涯。上帝!
文艺演出,伊始就出师不利,我因为对郑丹说了些话,被传到范伟处,他不摸我底细,同时,可以想象,原来他在组里就是个霸头,在知识上、表现性功能上、性格上、能力等方面都要明显高出他人一筹,致使其处于一种绝对优势的地位,而这里的规矩,是决不能容许新号在里面挑起,为了维护霸头的地位,为了抑制我从七处萌发的无所谓的态势,对我进行了攻击,开始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式,欲把我压下去,几个回合之后,看我并不买账,并且,在杨银城的助威甚至直接参与下,也未能使我有丝毫退缩(可如今看来,我那样做也是很可笑的),于是,翌日,扎了针,召开了文艺队会,他借助队长的力量,终于在我的沉默中取得了优势,我作出了退让,这一回合以我的失败告结束。可是,This is not start of end but a end of start,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由这种结束而开始了。双方都从对方那里学习斗争的方法,获取了不少的东西。特别是我,爱观察别人的生活和观念,对于优势给予坦率的承认(当然是私下的),并且拿来为我所用。此后一个短暂的平静,到十月份演出结束。以后,文艺队总结会我没去,自此文艺队对我(或者说范伟对我)关上了继续参加演出的大门。元旦汇演,我未曾参加,并且对邢振龙、韩永康等人交换对节目和参加者的看法,当然,这时的我从与杨银城的朝夕相处以及对范伟的这方面的注意和模仿中已经学得不会让人看处痕迹,至少话说得模糊,让人不可从中搞名堂以致队长那里不能容忍。此时,由于我与范伟在生活方式上有一种不自觉的比较,我也不爱干组里的活,使银针飞舞,队长(主要是管教股)对我不满,年底,高干事说了那番至今我记忆犹新的话,也使我认识到了我在组里和在队长心目中的位置。但在组里,我与范伟的矛盾是中心,其他一切均以此为转移,许多文章也是由此传开去。表面上,我们都不多说话,但更使气氛紧张压抑,紧张的平衡,但却没有什么爆发的危险,因为双方都部分地看到了对方的实力,互相划定了疆域,谁也不去越界,漠视和默许对方的一切,不违犯规则,恐怕引起不必要的损失。在七处,我下决心不要家里来看我,觉得我已经如此,不应再给家里增添负担。来到这里,我说没有接到通知书不让见等,三姨没来,八四年九月家里回京,我也没让来。J来信,使我有了依托,感到充实和有希望,虽然我不能说这种希望是可以兑现的(我甚至不想将来使之兑现),但我宁愿有这样一个幻觉,有这样的虚幻的情感发泄。书源源不断寄来,我开始看书活动,同时,对于以前的无知而自恃才高感到可笑,力图能在这段时间里使自己得到书本上的充实、认识能力的提高,通过知识的增进而加强对方法的获取与应用,同时,也在书本里得到发泄、解脱和逃避。读书果然使我奇念萌生,又一次加强了我的自负,对于自己素质的自信,在与周围这群文盲、农民、短见者的比较中我看到了自己如果在社会上比较也许显露不出来的长处,用反差增强了自信心,在一个无知的世界里成为知识分子,尽管廉价,但仍可孤芳自赏,何况是否廉价也无从证实。范伟原以读书博闻见长,相形之下,与我差距较大,他也自知不行,于是抓住了他本人的优势尽量发挥,而且这种优势很容易被发现和重视,并且能立竿见影,以致于他越来越全身心投入其中,至今书几乎不看了,对于原来所学的哲学专业以不搞危险的意识形态为借口扔到了一旁有两年左右,搞经营管理却懒得读书,说书本与现实距离较大,而且通过组织宣传队的虚假短暂成功加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自信。八五年元旦后,他们到总场集中,后来到北京,声势浩大,使他知道搞宣传队是个捞取好处的机会,死死把握住这个机会和权利。他走了以后,我在组里成了中心,组里显得平静,我也感到舒适。我的嫉妒心和势利眼这时仍很重。范伟演出,放假回家,返十分场以后,组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我的妒嫉和仇恨使我异常敌视范伟,杨银城则迅速地靠到了他身边(杨银城对优势的判别力和迅速采取行动的果断是引人注目的),致使组里的情况又迅速被传出去。我们到了三队,我不愿与范伟、杨银城一同出工干活,我想练练干活,而且崇尚日本人的效率,要求到西区,做进出水口,干了个一晚上跑厕所十几次,而败下阵来,适逢此时,分场要开课了,我们回到了分场。从年初到此时,与 联系比较多,可以发泄,所以能平衡了些。但即使如此,仍免不了冲突,六月、八月与杨银城两次在组里吵将起来,八月,是导源于与高干事谈话,说我们谁也不会到期回去,我回组里说有人扎针于是大闹起来,于是,有了817事件,这件将铭刻终生的事件,使我饱尝了专政、电棍和专横的滋味。此间,与范伟的关系缓和多了,出现了至今历史上最为平缓亲近的接触,聊几次天,互相了解了些情况,而且在谈话中,我见到了自己的优势。在与杨银城的冲突中,他尚能站在我这边。我这时已自知,我的表现性功能、学习的毅力、幽默感等相形见绌,希望能得到提高,同时希望能再回到宣传队里去。但好景不长,考试泄题,范伟受调查,他怀疑我,关系再度冷下来,而且从此未曾开冻,不管谁是否有意缓和,总是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了,条件反射作会重复以前那段经历,双方都认识到了在性格、品质、观念、表现等方面不可相容,何况在组里、在分场生活中是竞争重于合作,势必导致队长的选择,因而还是要有取舍的。并且,那种缓和所造成的不适感常使双方尴尬,而互不理睬的局面倒是令人感到自如和习以为常,彼此不关心对方的任何事,甚至唯恐对方不蒙难。我这时的妒嫉和势利以及重物质倾向弱了些。同时这年五月,李世平随木工组与教研组接触多了起来,他与我渐渐形影不离,我对金钱的魅力已经无法抵抗了,得知他会使我发一部分财,很是兴奋,对经管的注意多了起来,出去以后经商已经成为主要的优势的倾向,甚至占据了全部的想象空间。九月份看到了洛恪之文,伊始我非常恼火,要写东西反击,可后来出于讨好管教股,更出于任人评说的无所谓态度,未予理睬,尽管这文章连篇累牍,我也感麻木。这年,我开始时广泛地联系昔日的社会关系,发出了大量的信,可没有回音,渐渐地,我开始反省自己,同时,地位和前途也使我认真审度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无情义之人,洛恪文使我看到了马丽珍、黄晓菊的所作所为,别人对我的信不予理睬,也使我知道了自己对于他们的价值,同时,自己出去以后的改弦易辙也使我觉得这些人的用途对我来说已经可以无视了,由是开始下决心不与这群混蛋联系,直至今日。与J关系在波折中发展,为了能看书,为了能得到仅有的社会对我的价值的认可,我不得不迁就之,而且,也确实得到了安慰和自尊上的满足。与家里,则是处于一种不说实话仅为了能讨他们容忍的态度,他们对于我的一切不予协助,使我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默认了这种事实和对我的存在。八五年过去了,八六年来临了,范伟他们依然去演了节目,组里又来了高扬,他和程松君不错,同时,在组里的作用与他也差不多。范走了后,又是一段平静,过元旦、过春节(这时逢年过节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我倒是每逢新年旧年,钟声接近十二点之际,总要遥祝父母平安、希希进取、自己能顺利平安早些出去,但今年,对于公式化了的东西又腻了,而且这种祝愿未能给我带来任何实际效果,所以新年伊始之际尽力使自己头脑中形成一片空白),与李世平接触。三月份,到西区值班,让我放小哨,一放就是两个月,到西区过得倒是挺快的,白天出工,晚上则跑到大班聊天,一日复一日,时间倏然而逝,很容易打发时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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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wevelth Fifty eight
总是被人打断,我又不好意思去赶大家走,尤其这个香港人于(伟)伦,现在贪得很,跑到我这里,一盒三五或万宝路香烟,一聊就是半天,讲他在这里的不得意,讲他在市局及法院处的蛮横及被优待(的确,若按其说,他对司法人员极不客气,可如此之大的数额--一万多元人民币,才以诈骗罪判他三年,理由是“态度较好”!他自己对此也莫名其妙),讲他在这里面向干部及犯人那里得到的教训,讲他以前的私生活,讲他的夫妻关系,讲香港的一些事情,等等,有时实在让人不想聊,可又无奈。黄家俊也是我这里的常客,也是一套乱砍,天南地北抓住什么说什么,我的时间就全部这样过去了。
管教股现在对我很不满意,好象不给减刑倒是我欠了他们什么,好象我应该提供补救偿还。
(续)但西区使我性情又恢复到进来以前(我在七处恢复了自信,在南大楼恢复了自尊,在教研组恢复了自我,在西区恢复了自私和乖戾),与组里人依然不睦,这时的我已经明确意识到,我是不能搞好人际关系的,我没有这方面的素质和才能,与组员更是所有的人都打遍了,加上西区受大班里人的影响,我又是在这里不适宜地推行男子汉主义和直率风格。邢振龙因与宣传队(主要是范伟)发生纠葛而送回分场到了西区,我听他讲了些对范伟的看法,及宣传队的情况,对那里搞得不好而感到高兴。后来,宣传队不欢而散,范伟到了西区,我与之相见如仇,但彼此谁也不进犯。从西区回来,组里发生了些变化,一直管我们的岳调到严管队,石队长管我们,杨银城与范伟有了纠纷,高扬与杨银城不和,我不理高扬,所以形成二比二,我感到舒服些,而且,这种西区风格一直残留在我回来的行动中。石队长要求改善组内气氛,我借此把对范伟的矛盾公开化,着急说明自己的是处,而后,组里的气氛进一步紧张,按高扬的话说“有变化的趋势”,高扬忙与我媾合,声明他对我没有意见。我对范伟的敌意越来越大,他也如是,终于为了考试卷子而吵起来,范伟接着马上给我扎针,后来管教(高干事)出面调解,撤了杨银城,换了范伟当组长,在组长新当选会上,我俩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我用其所擅长的概念战术,终于略占上风。这样,我在这方面把他大大地改变了,他不敢以学问自居,不敢以反应快称豪,更不能说他是不扎针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正直,而是因为高傲),在其他一些方面也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杨银城走,组里一下清静了许多,彼此好象谁也不认识谁,突然,又来了高勤、钟耀恒二人,一下子活跃起来,我整天象吃错了药那样,迷迷糊糊,满口胡言,张罗吃喝,直到高扬假释。接着,我与新来的二人皆不和,我从伙吃伙喝中撤出来,终于又孑然一人了,实际再次证明了我根本不适于与他人长时间过分亲近。接着,又是到西区,又成立宣传队,这时,我的妒嫉心和重物质倾向已经淡漠了不少,同时,因为减不了刑,自己也没有那样守规矩了。西区风格再次恢复,回来后多日不散,险些又酿成组里问题公开化上升为唯上头解决不可。后来,又渐渐平静下来,自己又能在谁也不理睬我的情况下安之若素,不问春秋,只是苦涯时光,这期间,对于出监以后,想得多些,找人去向小尚,故也待暗,直至如今,提笔,欲写下这样一个东西。
此前,是以时间为坐标,记叙了这段时间过程的相应函数,这种过程性的透视之中,可以看我自己的变化背景和经历。可这样看未免又记叙文性质,而且不免浮草片面,加上写作过程总被打断,故而总想衔接不上之感。据说现在讲求系统性,因之不妨将时间作为纵坐标,而以目前的状态的各组成部分为横坐标,以过去相应状态为背景,作一下它种形式的考察,也许有益于进一步廓清自己的思路及完成任务。
首先,从获取知识角度看(因为这样看似乎比较容易)。我现今已掌握知识中,很大部分是在监狱里掌握的,监狱平静了我的生活,抑制了冲动,监禁了生活的外在热情,同时,残酷的人际关系的压力也迫使我从书中寻求解脱。另一方面,进来使我感到失去大好时光,这种时光也无法追回的,只能尽量多地获取知识,以求在这方面与社会同步,从这条途径上与社会保持一定的和谐,以求能在以后回到社会能较快地适应之;还又,就是我看到人们都在叫喊知识爆炸,信息激增,人类面临着知识危机,时不我待,对于知识及掩藏于其中的能力和方法,必须以尽可能的速度与范围与深度与系统去适应和接受和消化和兑现;再有,在这里,环境反差(在分场犯人中间,在教研组里)使我处于山中无老虎之境,增强了偏颇的自信,以为这确实是我的优势所在,故而注意了读书。在此期间,形成了提要式的读书(与笔记)方法,这种方法现在我越来越感到不适应,低效率低收益,但改变其是以后的事,三年来我看书都是这样看的。除去上西区、演节目、打篮球、上课等,除去自己情绪原因而外,剩下的时间用于看书。看书主要局限于哲学、经济(经济学与经济管理)、法律、未来学四类,其余略有接触。原著读得甚少,多看一些评介之著,主要以经济为中心和大分量,法律则按照函大要求把一套教材看过了,外加一些国外著作,其它门类中,是一些小册子,很浅显的,象《增长的极限》、《大趋势》之类。英语在今年以前一直断断续续,每天十分厌烦地看上十及分钟,而现在则彻底丢下了,学了二十年英文,仍然停滞不前,使我丧失了自学的信心,对于外语学习我已感麻木,虽然我知道外语对于生活的重要性,但却已经无法使自己找到什么压力了。现在,又想出去,只能寄希望于回去能找些新的压力。现在,各门科学(尤其是社会科学)都在不可遏制地趋向数量化,数学对于学习和知识掌握越来越重要,我也确实曾把攻读(或者说复习)数学作为一项任务,但却一直未能兑现,对于数学,就象我对经济学院那段生活一样(普通物理学、BASIC语言、高等代数、微积分、外语,那些令人头痛而焦躁恼火的课程),感到发怵,所以,数学只字未看,书原封不动拿回去,外语则越来越使我感到是一种沉重的负赘,无法弄。小说看得不多,杂志倒看了不少,还有一些报纸,主要是理论信息报和世界经济导报。读书,我一直以为是在寻求一些新的方法,得到知识倒在其次,我读书在这里是追求速度,以日读量为标准(实际上,浪费时间未能读书不说,读书方法的陈旧也使对速度的追求成为很可笑的事),故而,有许多具有社会主义苏联风味的东西我一目十行;知识未记下多少,看到了知识的体系,看到了一些所谓的方法,看到了不能以矛盾律框套知识,知道所谓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老三论)、耗散结构理论、协同论、突变论(新三论),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胡塞尔的现象论、存在主义方法、实用主义方法、逻辑实证主义方法等也略知一二,而对于原理也能稍微把握住一星半点了,进而反过来又影响到了对知识的获取。(待续。)
Feb thirteenth Fifty seven
(续)这样,在我的知识结构上,构成了很大的畸形,语言方面的能力和积累量很差,尽管我意识到也许现在所有的知识等皆可归结为语言学,但我对语言仍有直觉上的回避;对数理方面亦然。虽然从杂志上、报纸上和个别书目上,对教育学、科学学、历史学、文化学等有所了解,可未能深入,对于伦理学、人类学等几乎一无所知,当然,有些学科,鉴于日下边缘学科的兴趣与有些课题的综合性强,所以也不自觉地或被迫领略了许多这方面的说法,在心理学、生物学、尖端技术等方面亦然。我现在的知识体系,倒可算成是开放的、动态的,也许这正因为我的知识零乱琐屑不深入,没有任何完全完整系统的东西,没有“功底”,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适应性,而且我对于新的东西,有些急于看其有何用处,我不囿于某一家之见,力图从各方面拿来我所认为适宜的东西。
这样,在认识上,我就形成了一种虚无主义的态度,认为各家学说皆可言是,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且事实上对其自己就是对的,不管这种基础是寻求真理的探索,还是对自尊的维护,抑或政治性的御用,好是不得已的谋生,各种体系可以并行不悖,共戴一天,彼此不同意可以,但不可消失或取代对方,各种看法,这基于各人的经历、现状、倾向、视野等多种因素,能说出来供他人参考这绝非坏事,并且,由于思考能力和深度的不同,有些问题在基本点上就处于不同的层次上,不可概而论之,正如艾耶尔所说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例子那样(当然,分析学派有人说切不可产生自相关,这点我未曾仔细考虑过,尚没有发言权),进行语法、语句、语音等分析是否可以涵盖一切,这尚有待思索(思索本身也许不得不依赖语言--当然,直觉与顿悟方面语言的功用要少些、模糊些,这是否对语言研究的权威性产生了影响,也不得而知),因而,更不可强调某学派或主义的静态的共性,我反对共性,确实认为每个人都是一部完整的历史,从降生到死亡(也许,终于死亡,也是尚未能进一步开拓的表现,灵魂说、功绩说、形态说等方面呈现出作为个人的历史不应终于死亡,而应有必要的延伸,从对于社会、社会历史、家庭、环境的影响上看也是如此,马克思的历史决不应以其死亡时间而终结,而是延续到了今天,孔夫子对中国人的影响,也是说其历史拓展到今日),每个人的观念自有差异,互有区别,更不用说与他人了。人们对于自身--人的认识仍然决定于十分原始的水平,对其自身无可把握,相当地,人文科学呈现出更大的不确定性和危机,实际上预示着有突破性发展和更新的前景与可能,但这毕竟不是现在的事,在目前,对于我自己的思索是如此之艰难,除了文字性语言和“以艰深文饰浅陋”(苏轼语)的故作正经的解释,没有任何值得自慰之物,也从来没有把这个黑箱的任何一隅摸索到,仍然停留在不知此物为何的水平,非但我,全世界的人莫不如此,由于有后悔有悲哀,有意外,有偶然,有对峙,有言和,有战争,有杀戮,而于此之中,人们却煞有介事地要求能相互理解,要求对方能同意自己的观点,要求用统一思想取代个性,要求同心同德,这是件可笑之事。我对于世界和自己,基本上采取了一种宽容的态度,认为各种现象都应该出现,应该存在,同时,各种因素可以作为系统要素起到作用,因素绝少独立的意义,更多地具有整体性功能和相关性,系统处于动态和开放态,无时不在与周围交换能量、物质与信息,渐渐趋向有序化,但此,有序倒是不正常的时刻,旋即被打破,产生新的无序到有序的过程,人们就是这个过程的伴随物,或者相反,这个过程就是人们的伴随物。人们不可能真正客观地看待一切事物,不可能对任何事物作出相同的结论,观察实验时个人的心境、能力与观察工具、观念指南以及参照系等都对于结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世界处于被观念化了的模式之中,于是就相应地产生出无数的模式化了的世界。我同意测不准原理,同意哥德尔法规,以为事实上,我们是不能对于每个事物都作出令人满意(且不说是否正确、是否完美、是否适宜、是否具有进一步探索以求得出结论的可能性)的看法或实验结论的,对于许多事情,我们是无能为力的,这并不取决于科学的水平,而是决定于人类的能力。我基本上是个宿命论者,我面临命运束手无策,甘于其对我的摆布,我不知自己的行为会招致什么后果,也不知这种行为以及其驱动力是从何而来,对于变幻莫测的人生,我不可作出透详的结论,不可有深入的明澈的见解,更不可有哪怕稍微趋于准确或有效的预测,对于无知、对于灾难、对于死亡、对于折磨、对于情绪、对于情感、对于未来、对于任何事物,我只能寄托于一种神秘力量,一种尚不可知,而且永远不可知的存在,而我就在它的捉弄下喜怒无常、疯疯癫癫。我不信上帝或其他什么神,因为我不能见到他们的影子,我的信神状态不够虔诚,我的宗教献身行为不够勇敢,我不能超脱世俗,不能遁入空门,但是,我却不能不承认或者决不敢否认,有个什么东西在俯瞰着我的全部人生,也许我的一切都是早已被规定好了的,就在那时离家,就在那时辍学,就在那时入狱,就在那时苦难,也许,未来如果有妻室,这个人与我现在仍然互不相识,但上苍已经注定了我们势必同床共枕,也许将来我的生活,早已为一种程序而掌握在这个东西手里,至于我什么时候死,是病死、饿死、意外灾难而死、被火化、被枪毙,作为中国本土上的人死,还是能荣幸地客死他乡,等等,都象已经发出的火车的出发时间、地点、乘员等情况准确无误地记在什么东西的簿上。我与死亡、与命运的抗争,也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服从安顺,也是命运的指使,对于这种东西,虽然我崇敬,但却因无知故而无畏。在经验与形而上方面,我倾向于后者,似乎对于经验以及历史有种反感,我崇尚偶然相对,不承认规律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不承认因果律的正确与有效,故而不承认任何基于简单的逻辑而产生的命题的正确,可是,在社会历史方面,对于规律可能性持否定态度,这样,就产生了这种矛盾,经验对于偶然更为紧接,先验与逻辑更为密切,我不反对先验地构想任何事物,作为一家之言、作为一时偶兴之作,作为一种模拟而产生,但我希望概盖所有的偶然性(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或者尽量使模式能够容得下偶然性出现与回旋的余地(这样也许最好是没有模式),可这样实际上是承认了规律的存在和逻辑的效用,所以,虽然倾向于形而上,但我在这方面是二元论者。也许,我之所以是这样,与其说是因为我对于各自的弊处无能克服以保持某一元对另外一元的压倒优势及对对方缺陷的根本克服,对自己的不足的彻底完美地予以弥补,更不如说是我对这二者的认识相当浅薄,故而借口“皆可存”而文过饰非。对矛盾说。我不认为马克思所说的矛盾的方面说是对的,而更倾向于矛盾的多方面性(当然,如果按马克思惯用的方式,唯有把诸方面的矛盾一一化成对立矛盾,才可以解释),注重各方面作为一个整体而各自具有的性质与功能,注重相关性与动态性,而这种东西是极为复杂的,仅用静态观点视之就会出现无数种组合,更不用说加进时间这一维。我对于时间、空间,倾向于爱因斯坦之说,认为牛顿之说果然在有限范围内有效且适用。以前,凭着对民族性的固守,我以为东方文化有些光辉与不检之处,中西结合也许是非常灿烂,可目前东方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日趋没落,虽然西方有人研究,但只作为研究,不可推而广之,即使推广,也未必能见效,优势原则的作用使得东方文化被大大地压抑了,中国大地上的西化及其思潮是不可逆转的。也许以后有一天人们会产生一种历史的反思,解决个人主义、物质至上、逻辑演绎所造成的西方文明对于亚里士多德的顽守并带来了人们的悲怨及其在中国大地上的蔓延侵蚀,但中国文化未必就能依此而光辉。而对于目前的文化热,我只能视之为一种风雅,就其发端于八十年代而言是中国人的传统致使其对于外来之物有种本能的抵触,在不得已接受西化之时却要为自身立新牌坊,出现了民族性的热潮。在这之中,我从一个民族主义者变为世界主义者(虽然不完全),更倾向于争夺制高点之战心平气和地进行一味崇拜老祖宗的态度只能是耽误时间。不过,这样看有个前提,就是承认西方的优势,这是一个草率的结论。何为优势?评断标准如何?以经济增长、国防力量?如何从人类学角度呢?中国的旧制度是否果然不适于发展与生存?中国是否只有西化才能有前途?目前看西方方式是取得了一些成绩(何为成绩?),但谁能从那个掌握着我命运的家伙的手里窥见到另外的规定着全人类前途的东西呢?也许,那上面,说中化方式会优于西化,因此,对于我们这些无知着来说,用上虚拟语气,假如--中国文化作为优势,假如--中国文化西渐,假如--西方文明在各方面受到了代替和更新,假如--……届时,会有何等结论呢?当然,若宿命,则这一切都是预定的,我们不敢有什么作为的。而这,又是我的一种老庄式的相对主义观念,不承认独立意义,不承认绝对,不承认真的存在与存在的真,有淡泊无为,消极遁世。不过,我对于“无为”,到是取了不视目的而重运动的态度。我对于事实和结论,承认解释史学派之说,认为事实是个为人服务的沼泽,每人可从中取利,因此,没有完全独立于人的事实,假如真的有的话,也因为人们的观察和运用而被扭曲变化蒙上了人(运用者)的主观面罩,成为一种工具了,传统就是人们的解释方式,而不是一种客观化的对象,因之,事实与传统都不过是一种关系,存在于观念之间,时而作为装饰品、遮羞布,时而作为廉价的敲门砖。我倾向于道德虚无主义,将道德视作是对人的约束,对于发展的桎梏,是人们的强迫,如果这作为个人的理想和目标,倒还可以,若诉诸于例行的约定俗成的规范,则是共性化的要求,因而是残忍的虚伪的,若没有道德意识、道德理想、道德目标、道德价值,也许,会有一个更为丰富的世界。由是,犯罪,是每个人身上的一种倾向,是一种不可遏制的现象,这种倾向如同人们的食性自保那样来得自然,这并非是一种社会性的现象,只是在群聚之中,人们对于某些普遍厌恶的现象作出了一些人为的约束,这种普遍厌恶的心态象面对垂而不死、象瘫痪病人、象呆傻患者、象丑陋的人被人看了厌恶一样,只不过,对于犯罪这种行为,人们觉得可以纠正与杜绝的,在这一点上,人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及对于人们力比多的控调影响,故而对于犯罪,我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精神或生理现象,而通过这次入狱,我对于犯罪者也能较为容忍,觉得这些无恶不作甚至有些人的确被枪毙掉了的罪犯,是可以容许他们活在世上的,正如不应用战争、用屠杀人命来解决某种纠纷一样,不应对于人的行为制裁到了剥夺其生命,至于说以劳动,以剥夺自由来作为惩罚犯了罪的人,其有效性可行性等,皆是值得怀疑的。在价值观上,我现在已不再热衷于应该如何之类的思索了,或许,应该如何是会存在下去的,人们想象、憧憬等,把什么事物理想化,追求选择都包含了价值判断,价值观念,如果把审美也算在其中,那么,现在的世界中人们感到精神生活贫乏,被物质、被异化,被人的类属性,被人的命运压得痛不欲生,寻求更多样化,丰富充实,与物质的距离越来越远(当然,这也可能在另外的意义上是越来越近)的精神生活,这本身就说明价值观念在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人们的理想成为现实的可能性被科学夸大了,而且幻想成为现实的时间在缩短,助长了人们更注意理想的图景和理想的充实拓展,加强了选择能力的培养和训练,致使价值观正在形成一股强大的生活化了的洪流,对于整个世界和探索它的各种学科,我以为存在着分化与趋同的现象,而且这种现象愈演愈烈,愈来愈快,无论是在学术上,还是在世界事务之中。在学术上,各学科分化出越来越多的专题、专项、每一个新独立出来的学科从人们的标准上看确乎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成为学术家庭之中的一员,而每个学科之中,包含了各种流派、各种议题、各种原理,这些又构成了大大小小的体系,各自独立,无限可分,象原子那样(据说最近又发现了X 粒子,见他妈的鬼!),另一方面,各门学科不断在其边缘,在交接部,产生综合性的学科,这既是分化,又是综合,并且,各种、各类、各门学科在某种层次上乃至整个结构上出现了与它学科的趋同,象人文科学、经济学的数量化、实证化,语言科学对各类学科基础的跨越,等等,致使如今的研究人员如果不破门而出,掌握一些时兴的跨学科的方法,则寸步难行。在世界事务中,一方面,国家、地区日趋个性化,独立自主的趋向日益严重,人们都在寻求自己国家的主权意义,并且加强其主体地位,州际国际地区际,国内的地域划分、经济划分、行政划分、文化划分、历史划分,等等,不一而足,呈现出日益繁杂的分化的趋势,这在个人为出发点(此前一个人之内的分化素质与表现不作讨论)的意义上看,正是个性的要求得到进一步完善与承认,个性鲜明而强烈的表现,但是,另一方面,国际性联合组织日益增多,世界经济、世界历史、世界文化、世界政治、国际合作与发展、国际法律、国际灾难等,使把人们套在固定在这样一个网络之中,交通电讯宣传等方面条件的改善,世界市场的扩大,使人们对于这个作为一个整体的世界的依赖性相对于对本地区本城市的依赖性越来越大,乃至现在没有任何角落能够说不与塞外通人烟,纽约街头一场殴斗造成南非经济的不稳定,切尔诺贝利事件致使香港证券行情有变,拉美魔幻现实主义马尔克斯写作时未曾想到数年后中国反自由化倾向运动之中会看到他的名字。故而,现在只能是分而合,合而分,分合并举于不同水平不同层次,甚至同一水平层次同一建构之中。有人说世界面临灾难,能源行将枯竭,环境日趋恶化,人类行乐时剥夺了自然生存的权利,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了武器足以毁灭人类文明,有人反对说能源不会枯竭,丰富的能源只是由于发现手段的不完备和代替品的被忽视而未能得到应有的承认,环境问题正在改善之中,技术的进步会消灭这些耸听的谎言及其赖以城市的“事实根据”,科学在生产了武器的同时,也生产了和平消灭武器的手段,生产了人们的充裕时间,生产了人们的思索和控制能力,生产了对和平安定以进一步追求完善的理想,但后者一直未见其功,各国都在改善环境,节能、节育、发展粮食生产,学家们依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念各的经,人们各有神通,各具模式,各想用这个不大的世界来作为自己的实验室。危机存在,灾难将临,但不会危及我,我的悲观的人生态度决定了(机械决定论!)我注定要接近前一种观点,但又不能苟而同之,这并非摇摆于二说法之间,在有些方面(问题),我比悲观论者更悲观,认为不如一场战争把人类毁灭了好。你看,战争虽然在目前经济竞争军力对峙的局势下未能超出地区性常规性,但人们的战争心理却不时在潜滋暗长着,贸易壁垒加剧了西方国家间的分歧,追求独立的外交使联盟趋于瓦解,全球性的无孔不入的萧条使发展中国家倍受其害,初级品市场的不景气加剧了南北摩擦,油价大跌使中东危机四伏、战事纷纭,中美洲、印度支那、西亚、南部非洲、地中海总是出现浓重的火药味,恐怖主义击碎了瑞典人和平的幻象,武器的发展加剧了东西方的对峙,经济改革使全球人心波动,人类无法把握住自己,如同我不能把握住我一样(我曾几何时被当作精神病人,也许是一种病态,特别在这个国家中,然而这种所谓的“忧患意识”若不存在,或许是真正的具有危险性的病态),危机感、失落感、孤独感、绝望、惆怅、悲哀、凄怨,啊哈,何不毁灭掉呢?是的,我的人生观就是这样,灰暗的色调,灰暗的背景,灰暗的主题,我不承认有什么幸福,没有什么快乐,无所谓积极,我对任何事物与人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使命感,不承担什么义务,也不去追求什么权利。虚无主义、相对主义、自由主义、理想主义、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等等等等,皆可以在我这里找到蛛丝马迹,是的,我的思想不能归并于任何体系之中,这并非不可能,而是我不愿意(或许是无资格),我就是我,虽然有I与me之分(存在主义对这个问题着力讨论过),但我现在强调的是偏于理性的我,面对世界和社会的我,我不想附于任何主义派别之下,哪怕它再有名,再有功利诱惑。我以及没有那么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只更加注意保全自己了,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存在。我现在出于对死亡的无知而对死亡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神秘感,想接近它,想通过它,但又萎缩不前。回首望去,残酷的人生、冷漠的命运,必须锻造出一个残酷冷漠的潘?,封闭的苦难、自私的人群,势必反衬出一个封闭自私的潘?,平静的坎坷,不动声色的折磨,也拥抱出了平静而尽量不动声色的潘?,社会畸形我畸形,这种不和谐的对称,不对称的和谐,那样奇异地存在着,虽然看上去那么不舒服,畸形的性质与形式迥异,但仍为畸形,都为生活所必需。没有什么同情心,没有妒嫉,蔑视物质,不管他人死活,甚至幸灾乐祸。由此,没有什么情爱,只是利用,只是发泄,什么爱情,见他妈的鬼!不过是布尔乔亚的梦幻曲,我,一个坐(过)监牢的人,对此,大可嘲弄,这些荒唐的老夫子们,这些说教者,这些卫道士,可是,我却不想理睬他们,因为他们是对的,我也是对的,都可以存在。(我的思想也这是对的,那也是对的,充满了逻辑错误和矛盾,但我不以为耻,我以为矛盾的存在是正常的,我并不追求完美而具有鲜明逻辑性的体系,我追求的不是逻辑,而是我,虽然这个我中相应于外部世界而有各式各样的矛盾,或者说复杂的存在。)女人们,滚你妈的蛋,男人们,又算是什么东西,什么好,谁好?什么坏,谁坏?有什么分界线?谁划的?我好吗?好是什么?好就好了吗?好就可以比不好或坏的人更有存在的权利吗?坏又怎么了?坏就那样不能容忍?异己就是坏?放你妈的屁!(粗俗的语言,粗俗的思想,这里盛产,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接受,因为我可能更具有粗俗的素质,而且经过了这许多不快,我也有了粗俗的资格和权利。)什么友谊,马丽珍倒是友谊,友谊得出卖了我,黄晓菊倒是友谊,友谊得恶毒,王润生倒是友谊,友谊得无关他人痛痒,李惠斌倒是友谊,友谊得连封信都没有,孙博、闵琦、马小瑜、三姨、胖哥哥、二伯伯、父母……这就是情感,就是人与人的关系,范伟、杨银城、王学诗、李世平、等等,这就是人,是犯人,是没有失去人性的活生生的人!我灾难于人际关系之中(80年SL、82年李洪春、83年 、85年马丽珍、监狱中范杨、未来……),人,野兽,比野兽还要无耻与凶残,我为什么不去这样呢?这几年在这里,听到这方面的事情还少吗?父送子归案,妻检举丈夫犯罪、兄弟互咬、街坊、朋友、恋人、同学,哈,人们啊,我恨你们,要警惕!仇恨是这样的茫无目标,这样无所依托,这样不切实际,由是,这成为一种素质,成为一种常态心理(常态指长时间的无时不在),人的自戕、残杀、倾轧、蹂躏、践踏、贬抑,这几年见得还少吗?这什么怎么充足法?在这里,成天提心吊胆,唯恐灾祸不期而至,这种生活产生出这种压抑感,难道是无病呻吟吗?当然,对于灾变,我现在倒有了更强的应激能力,能够泰然处之,甚至无动于衷,我没有琼瑶那么敏感,看到一个人摘不下面具而悲伤则大发感慨,若是,我可以感慨的东西太多了,而太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就麻木了,就退缩了,就固守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不管冬夏与春秋了。潘晓?你骂bi!“人都是自私的”?找码bi呢?谁死了?死得好!谁被枪毙了?好,真棒!大学生闹事?镇压、枪毙,灰色原野上覆盖满了灰色的尸体,也很惬意,想想五十多秒钟的灼热,想想凌迟的滋味,想想慢慢地、仔细地、完整地从一果然身上用刀子剥下他的人皮,看到突突乱转的眼球,看到启闭张合呜呜作声的嘴巴,用刀细细慢慢割下一个男人的生殖器,放在托盘上,欣赏那个小东西的跳动……何不快哉!人生有什么价值?问谁呢?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你为什么要有价值呢?这样不是停好吗?及时行乐,目光短浅,唯利是图,六亲不认,这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什么刻意自我,什么崇尚真理,什么洁身自好,什么好自为之,什么留取丹心照汗青?作中国人又怎么样?中国人就理当饥寒?理当把祖国视为自己的以为客体?外国人又怎么样?外国人就比中国人多了一个JJ?浑身的狐臭味就代表了未来世界的风气?满身长毛就是人类理想的色彩?人又怎么了?可以置自己于万物之灵?万物又怎么了?就应该存在?存在又怎么了?是安排或是自在?安排或自在又怎么了?……什么有价值?什么是非?什么标准?什么规范?什么语言?什么是这个?最基本的东西只不过是最末端的东西,什么不可以怀疑?什么不可以断然置之于不可知的名下?(当然,连不可知本身也许也是不可知的)在与世界的较量中,在与命运的周旋中,在与人们的搏斗中,我败下阵来,渐渐地,意识到了失败常在,我就是一个失败者,失败是我的最应该习惯和最值得欣慰的东西,我本身就不应该有所作为,有期望就有失败。有作为如何?为了人生?它对你有什么好处?给别人?别人给了你些什么?为不能为人们作什么服务,我必须自保,自保的形式就是自私和冷酷。对于现行法律,我会尽力避开它,重刑主义与有罪推定使我实在得不偿失,我已经经历了法律和刑罚,体会到了我以前未曾体会的东西,我不想再去体会什么了。不过,这次法律的洗礼确实使我感到空前绝后的深刻与强烈彻底,全方位的清理,大规模更新设备,如果没有这次入狱,我的人生就全是非常残破的(当然不能说现在就完美了),认识就是非常浅薄的(当然不能说现在就深刻了),思想就是非常偏废的(当然不能说现在就非偏废了),这次入狱极大地改变了我,把我推向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渐渐熟悉起来,但却未能适应它(我根本不具有适应它的素质与能力),但我在观念上,按人们所常模式的,就是一个应受惩罚的人。我想,作为我的基本观念,自由主义、虚无主义、相对主义,是可以被轻易地模化出我的各方面的态度和行为的、审美的、伦理的、人生的、政治的、经济的、科学的、未来的、历史的,而我的自虐与虐待狂的心态,则为我各种形式的行为作了必要的脚注。我深知,社会是不容许这种东西、这样的人存在的,但是,我却不易改变自己,特别是经过了这次入狱。我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没有敏锐的觉察,没有良好的智力,没有坚定的决心和恒心,因此,这就造成了一个失败者及其观念基础。
从性格和气质上看,我孤僻、暴躁、变态、自我折磨同时爱折磨别人,多血质、爱动、爱交际(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素质和能力),自封,意志力在感情和事业方面差,在应付灾变方面稍可,兴趣转移幅度大,没有固定的目标,轻浮,情感畸形,不专一;清高,但易掩饰,虚伪,但不刁钻圆滑,不肯违愿做事,不肯迁就,不计较小事,记仇,较轻物质,不乐于助人,缺乏耐性与毅力,情绪型,时常为自己的过失找理由,对外绝不肯承认错误(除非自己认识到了),自尊强但不轻易表露。特别是,也许是性格气质上的原因,也许是心理、生理上的毛病,我可能确实患有精神或其他方面的疾病,若说是潜意识的压抑,也未尝不可,但凶残的性情和行为却是一种作为结果出现在生活中的幽灵。对此,我非常恐惧,害怕还会给家人带来痛苦和灾难,以致于有时想用外部暴力了结此生,完结自己的存在。对于自己,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适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至少不适于存在于正常人呆的地方,但非正常人(精神病患者)所群居之处又使我毛骨悚然,为了躲避,我只能掩饰自己和病情。虽然我不懂医学和精神病学,不知即使诊断出来我也许未必要到这里去,可我直觉上,看到我在人际间,会感到他们的自私和无聊,总有些愤怒要朝他们甩过去。但我现在较能忍耐,对于周围尽量不去干涉,只是以相同的方式去回报,这虽然不畅但可以自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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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ourteenth Fifty six
据说,过不了几天,又要上西区了,好啊,刚从那回来一个月多一点,心刚踏实下来,刚说能看点书,写点东西,这下又要回去了。恐怕这次一直到四月上旬,我才能回来。到那儿又是一片蒙钝,又是性情浮躁,恰好又是春天,又接近了那些可怕的日子,真有点发怵。不过,到那里要过得快点,无所思想,只是例行机器人。我这次去,已经不象前两次那样希望值班,而觉得放小哨过得更快,更无拘束些,晒得黑不溜秋,在风地站上一天就是十小时,风餐野饮,好不气派。
拘束,817以前,刘干事正在为我搞减刑材料,管教股其他的人也同意给我减刑,后来因为我与杨银城打架而未能奏效--他们一气之下把材料撕掉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应当怎么想呢?后悔?“假如当初不是这样……”?那么,假若我已经回家,又能有目前这种宁静的心境来返观自己吗?假若我回去,遇到了大学生闹事怎么办?假若我早些回去,我能摆脱商人(尤其是违法之财)对我的诱惑吗?当然,假若我提前回去,会赶上我目前不知的机会,会有桃花运,会与家人同度八七年新年及春节,用不着在这里怨天尤人,用不着三番五次地因为这里的事而不快,用不着去西区喝风挨冻,用不着在这里孤独得无人理睬。不过,也许会撞上汽车,也许会因为得意而忘形,也许又是一团狂热,也许……事实上,这种假若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有什么减刑轮到我头上,不可能我不去与杨银城在那个日子打架,不可能我那时不说那样的话,不可能我不挨电,本能不撕那些减刑材料(假若真有的话),事情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地过来了,没有什么另外的选择,这是一条命定的路,艰难坎坷幽灵遍布谁都视若畏途,但是,我还是起来了,不管是否愿意,而且就得这样,没有办法,我面对命运,无法左右自己,只能服服贴贴惟命是从,不敢有任何一点僭越,而即使我敢,也是没有用的。若这是真的,我怪谁呢?杨银城的嘴?管教股的以一时取人?我自己?我的性格?我的缺乏的意志力和自制力?哈,谁也不能怪,这就是命运,是安排之中的事。
(续)从能力上看,我的思维能力是很差劲的,肤浅得很,不愿深究任何问题,只满足于提出问题,并不想作任何解答,以为问题的解答只存在于进一步的发问当中,思想有时产生混乱,不清晰,按杨民的话说,我的话(思想)的跳跃幅度太大了,中间有许多环节被删掉了(也许删掉是为了掩盖无知,也许我没有能力不删掉,也许我根本不知道其中还有可以补充--不删掉之处),难于得出什么结论。我爱在别人的文章或说法里找自己不同意之处,而且自己能够接受的地方视而不见,我于是就在对象的各部分内部、互相关系、出发点,有些对方认为是显而易见的推断之中,互相争执的对方的层次、水平、历史等等方面搜寻纰漏。我承认自己的有缺陷不完善,而且认为这是正常的、绝对的、永久的,我也不求全于人,但乐于找出分歧,找出我可以理直气壮或胆战心惊或心虚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的地方,然后,觉得自己又是自己了。我以前不愿读那些大块文章,觉得烦得很,这些人没事干搜肠刮肚想出了那么多废话来赚取稿费浪费别人的时间和物质,更不用说我自己去写了,我写东西总是只言片语一点而过,恐怕这也这“基本功”不扎实的表现,我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可以有这样多的话来写个象他们那么多话的东西。可现在,好象能读下去了,而且也能弄清他们的言之所谓了,虽然不能说我觉得他们所说的就是句句到点没有废话,但总可以耐心地读到完了。至于说写,我自己也比以前废话多了,这篇旷日持久的日记就是一例。当然,我还远远达不到能说那样多废话的程度,因而有些中间的必要环节我仍然没有能力看到,有些看到了则认为这是不言自明的。对于吃稿费,这注定是一桩很不惬意之事。在所谓智力上,我若考虑到社会上的环境及我自己的实力,属于中上等,记忆力中等,判断力中上,抽象思维中等,想象力中上,果断力中上,组织能力下等,语言表达能力中上。我自己在成为进一步学习、进一步生活,继续存在的难点。(待续。)
因为快到西区去了,今天(信末日期均签15日)给父母写了封信,希望他们能把函大易地事办一下,不要其接站,希望能回去后就被安排到外语、微机学习班学习,说明我暂不想工作,还要办事,看病,给三姨写了封信,说我户口之事,希望能尽快把证明寄来,给J写了封信,请之不要再寄书来,没有说我出去以后怎样与之联系,信尾作“但愿我们的友谊长存”。这样,事情基本安排好了,只待出发到西区了,等我再回来时,恐怕只剩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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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iveteenth Fifty five
(续)在人际关系能力上,我已经自感毫无希望了,我不可能正常地与任何人交往,与家里、与社会上的人、与这里的人,皆是如此。我有迅速发现别人弱点和不能为我接受之处的能力,却没有容忍别人及其弱点的能力。对于事物,我采取了相对主义自由主义虚无主义的态度,乃至宿命观。我有思索能力(虽然不强),但缺乏实验能力、操作能力,搜寻代替行动,使我对任何事情总爱局限于空想之中,若有行动也是浅尝辄止,浮皮潦草。我表达思想能力尚可,可运动能力、交往能力、实际操作能力很差,这也是我讲此称为表现性功能,并因我在这方面远逊于范伟,故用自己所长抑贬次长之处。应付灾变能力尚可,但独立生活能力不强,不愿在新的地点为自己建筑起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巢穴,渴望流动,是个暂时性及偶然性的牺牲品。自制力是情绪的函数,或者是生理性周期(时间),偶然事件的函数,呈现出较大的转折(二阶导数不为零而乃一常数)。在思考力上,能自动地将纵横交错(三维)乃至更高维数的(非理性因素、人本身)作为运动参照系,不求结论的正确,而求其启发性和有用性。(这当然是以我的方式,也许,这种以维数为标准、以结论为着眼点、以启发-有用性为规范的模式就是佛教意义上的世俗化--未能超脱的表现,并且,也是对于别人的习惯和世界的模式热的一种迁就和妥协,但即使这样,我仍可以较踏实地说这是我的模式,而不是模式化了的我。)我现在常常引以为忧的是,我观念、习惯的更新能力似乎不强,而且越来好象越差劲,对于别人的批判渐渐地形成了一种挑剔,一种不公开(对于外界而言)的求全责备,不求同存异,而是反之,这虽然在学术及接受意义上似乎无可厚非,但却形成了一种对于新奇事物的抵抗力,排斥任何异己者(观念而不是人),无视其合理的可接受的成份,这样,使自己的破烂体系日趋保守和顽固不化,虽然,相对起马克思主义、实证主义、凯恩斯主义、现实主义等来说,这种思想体系具有更大的容量和承载力,但从另一方面说,却扩大了对于这种体系的依赖和盲从,以为这就可以把广大的宇宙无所不包地掖进去,挂而无漏,因而对于任何新的事物见怪不怪,漠然视之,无视其创造性(我本身的创造能力属中等),求异思维只形成了诽谤对方、嘲笑对方的功绩,动态的评价,位置否定了在任何一种时地的路标,以为路标就是制造者的境界极境,就是其思考能力(在这一点上,我具体运用时倒可以自命为辩证与历史唯物主义者,或更多地是个辩证法论者),从而自己人为地为进一步广泛与深入地就某一个问题进行探究设置了观念上的路障,这也许是我至今仍游荡于各个学科之外,举棋不定的原因之一(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对于前途无知,未来的叵测和机遇的难以把定)。在具体能力上,除了刚才所说的探索能力、实验能力、(体育)运动能力的低下以外,表现能力、美术能力、严密而细谨的考证能力、组织能力、吸引人能力、幽默能力、抽象综合归纳能力、定量分析能力、敛财能力、乱侃能力、反正直能力、非情感能力、审美能力、建构能力、信息输出能力、定向思维能力、深入系统清晰思考能力、迅速抓住主要矛盾能力、等等,都是低下的,音乐能力、直觉能力、宏观浮影能力、信息贮存能力、观察事物与人的能力,异向反向粗略思考能力、等,在种上等水平,抓住灵感能力(虽然灵感在我这里极少,而且越来越少,这样才显出其不同反响与珍贵,也许自以为是由思考压抑了灵感的迸发,不能象雷祯孝那样不时就有一大片“思想的火花”)亦可,对于能力,我现在仿佛亦持虚无态度,不认为自己有改变能力结构,加强能力与素质培训的必要。
从行为方式上看,我力求自持内向,不向外界透露出什么东西,尽可能把一切好的和坏的(当然,是不幸居多)都留给自己享用,与范伟接触,我模仿到了他(也许,按托尔斯泰的说法,模仿力强也是不可取的)尽量封闭自己,尽量不对任何事物作具体的评价,对于外界的一切只保留眼耳和头脑,而不带着嘴去,轻视物质、冷漠无情、没有恻隐之心(当然,我并非全盘西化,思考方式、拜书教、应激反应力、鄙视实际、鄙视营造巢穴、鄙视表现性功能、鄙视缓慢的不动声色的思维,鄙视对于事物无知但却作出妄断,等等,都是相异之处),是我学来的东西,当然,在有一些方面,如不近世俗,懒散,力求不同凡响,喜欢思考而不愿行动,理性倾向浓重,进取性鲜明,不苟同于人,时刻保持叛逆者的姿态等等,这是都早已有之,并非来自他处。力求行动隐秘,不与他人交流经验和感情以及看法,保持层次上的自尊,而在外表上则显出了无所谓,从来不做大规模违纪之事,身躯服从牢笼的制约但思想却得到了广阔的驰骋空间,不求讨人欢悦,只求不招人厌,保持自己,给外界以不摸底细之感,缄默、寡交、城府深、不自觉地形成了教师的尊严,与周围有限的几个素质稍好些的人接触,力求在极有限的范围和深度上有所发泄和取益,在对未来的取向上尽量不受这里的影响,尽量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人与事都抱一种本能的抵触和反感,对任何事物皆不怀太大的希望,时刻准备面临失败和斗争,在紧张的气氛种自安,并且对于非紧张气氛具有不安、危机和不适感,乐意不睦,喜欢动荡中的生存和生存中的动荡,热衷于变化,厌恶宁静(虽然没有宁静就不可以有这样的总结),不信任任何人,不真诚于任何人,可能(可非但愿)理解别人,却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容忍的事情多了,但却不喜欢原谅,反过来,只要求别人容忍而不在乎他人是否原谅。无视锁屑活计,不注重个人形象,但是后来,在这里的制度的压力下,对个人卫生、个人面貌和组里纪律能适应和维护些了,喜欢重体力劳动,追求效率(虽然不会去要求参加这里超强度劳动),把劳动视作锻炼和自修的手段和机会。我亦可负人,人亦可负我,人道倾向与残酷结合起来,每个人皆可追求权利而无视义务,在追求中,义务也许作为各权利追求和权利发生形成的派生物,或许权利不必要以义务作为伴侣,虽然也许这个世界没有保守力是不行的,对于外界,则保持了很大程度的沉默和麻木,从对友谊的盲从中转到轻视任何人际交往,家庭、亲友,无一不在此例,不求同而崇存异,崇尚个性化,书本取向严重,一方面,表现为书生气,另一方面,则是乐于接受书本的毒化。情绪非常时,乖戾、暴躁、粗俗、无所顾忌(当然范围有限),我很庆幸监狱这个非常的地方,对我的庆幸非常也具有一种非常的震撼力,使我在这几年中没有闯出什么大祸,以致耽误出监(虽然从宏观上看,耽误出监未必是件坏事),可是骂人、摔东西、与人长时期处于激烈紧张的对峙和临界状态,充满斗士的目光及行止,这些也许确实是一种病态。想到出监后在家里的不睦,我对自己可能发生的行为非常恐惧,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届时只能求助于自制力和对于自由的珍视了。懒散、自行其是、无所谓什么统一意志和统一行动,就是这种方式的表现。
从生活方式上看,我不求于有较好点的物质生活条件,对于物质匮乏乃至受人歧视的日子习以为常,不要家里或其他什么人寄钱和食物、生活品及与学习无关的用品,一切都靠自己,靠八四年三姨寄来的三十块钱的为基数的货币能力,不求吃喝,节欲,抽烟一直未断,但不求质量,有烟即可。我不曾以物质为条件与任何人做过什么交易,也耻于如此,不爱谈及吃喝,只求填饱肚子,衣着上不求美观但求舒服实用。一般说来,比较拖沓。不与他人共吃喝是个经常性的倾向,偶尔共撮也终于我的性格弱点及外界的功利性。在作息上,讲求为所欲为,没有什么规律,但不容别人安排或打扰我的生活节奏,我懒得安排、整理自己的杂物,懒得秩序化规范化,不容他人进犯我的生活,力求我行我素,生活条件自力于一个混乱贫乏和封闭的水平之上,对于教研组的环境比较适应,一旦换了环境(比如西区)马上呈现出暂时感和不适感,在时间安排、学习精神、情绪、能力、交往等上,都一反常态。
在人际关系上,是我最耻于谈及的现象集结,我总是处于这样的紧张状态,不为人理睬。开始到大班,我就感到作为一个组长,就缺乏必要的条件,在号里(宣武),我由于新知,所以懵懂,由于贪吃,而被歧视,到七处,虽然处境改了许多我在别人印象里始终是个文人,不是个流氓,在南大楼,我受了优待,可也没有什么适应的表现,至多只加强了我的自我行动欲向,到教研组,这场长年累月的不睦和纠纷启幕,直至最终我离开这里,与许平、程松君、杨银城、范伟、高扬、高勤、钟耀恒等人都有过争执和紧张,特别是,与范伟的矛盾,最长期,最重要,最具有决定性,最富于改造性,而且也一直是组里的矛盾焦点,是中心问题,造成了系统的分裂和不平衡,造成了多中心,造成了人自为战各有庄门。自尊和敌视,始终围绕和萦回在我们二人之间,橄榄枝伸出了火膛之中,迅速燃烧掉了,身后又没有橄榄枝以撷枝,只是,一方面有书本和孤傲,另一方面有政府和机关,在不同层次上蔑视了对方,维护了自信,并且不时伸出手,橄榄枝被拳头和银针所取代,乒乓一阵,谁也没有真正被打下擂台(也不可能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被打败……”),一种战际沉默和僵持。别的人则利用了这一点,自谋其利,而且,我的性格、我的贫乏、我的能力结构上的弱点(外界看来)我的不招人、尤其是政府喜欢,成为取全中注定要被抛弃的一方,同时,我对于除了范伟以外的人,也是充满了不信任、挑剔和敌意,所以,造成了形单影只曲出和寡之局面。这就构成了我改造中这方面的主题和色调。在与组外人的交往中,我的矜持、自守、匮乏、无利可图,也使我常处于尴尬境地,不过总的说来,在组外,由于隔离效应,使新鲜感能对于缺陷有弥补作用,而且我尚能写字,能用点说法来蒙蔽这帮群氓,所以尚可较组里自如些(虽然在组里我的知识也不在下,但这里的知识取向要差,而且相形于为人获利与进取,人们自然作了现实的取舍和选择)。组外人中,我只接触一些我以为素质尚可之人,或是有利可图(不光是物质利益,还有发泄、较量等方面),象韩永康、王学诗、李世平等。对外界,我只长期和家里保持了往来(虽然中间亦有摩擦,但被家庭观念平静和淡化了,而且为我的处境和精神需求所抵消了),只与J保持了自始至终的联系,这是我尚可自慰为某种意义上的成功的一方面,一个事例,一种偶然,我对其影响和发现是有效的、长期的,效益递减被不断地产生的新的因素、新的效益所取代,以致我尚能不断地与外界保持接触,能不断地得到外界的刺激和书本上的补充,得到自尊上的安慰和自得的增强。马丽珍倒不时有信来往,但我已经对其很客气,没有什么实话,没有什么热情,虽然我能容忍和理解她在洛恪文中所起的作用所干下的事,但我不能原谅之,只是想保持一种“认识”的关系。其他所有的人,我刚到这里时,因为王坦、J等的来信使我相信我仍是我,对于我及外界都是如此,吃错药似的发信,力图能接上线,恢复往来,但时间过去了,信没有来,欲望被压抑得变形了,淡化了,产生出怨恨,终于踏下心来,这方面也冷静了。洛恪之事给我以刺激,失常之中又去干了这种蠢事,无望之后又一次平静,又一次怨恨,而且是更深刻的怨恨,只是他们不是随着洛恪骂我就好。对于我这样一个自我虐待和虐待别人、自私得很浅薄外露、冷漠得很绝对荒唐的人,我已经不再渴望什么友谊、爱、往来、交流。这里和那里的一切,把我推向了孤凄之境。而作为牵引的,就是那冷淡轻生的人生观。
在改造上,我敢说几乎没有人在这里受到了似我这般的全方位的洗礼和震荡,我充分意识到了自由的可贵、法律的无情、世态的炎凉、监狱的可怕。虽然对于犯罪,我有自己的解释,但对于现行法律,我不想再去触犯了,因为我尝试过了,因为我自知了,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违心认罪,违心服法,违心做着这一切,都是以前所不敢想象的。我拔正步、跑圈、锄地、挨电、写检查、被扎针、抡筒锹……就是我的“罪行”。我这样认真而全面地审视着,改造着我自己,果然脱胎换骨,重作新人(新未必好于旧),听人骂不做声,受奚落而面无表情,叫大爷爸爸爷爷而心中无愧,面皮没了,人格没了,增添了恨人不死。我接触了盗窃、杀人、伤害、纵火、私制(贩运)枪弹、流氓、强奸、抢劫、走私、贪污、投机倒把、妨害公务、等等罪种和行为人,见到了几乎所有的罪恶施行者,熟悉了罪行、熟悉了社会的角落。没想到,我在这里会当了教师,误人子弟,在课堂上胡说八道而且泰然自若,没想到,我会参加篮球队,骨瘦如柴,在球场上跑跳折腾,没想到,我会参加文艺演出,假装风魔,在舞台上制造邪音,没想到,我会参加知识竞赛,一本正经,在会场上装腔作势,没想到,我被指定全场大会发言,斗转星移,在话筒前声嘶力竭,没想到,我会当成小哨,在大风中颤抖僵立,……改造了人,改造了思想,改造了命运,改造了青春,改造了社会关系,改造了历史与现实,没有羞耻,没有正义,没有奋进,多了回忆,多了幻想,多了谎言,多了伪装,多了无情,多了哀叹。年龄无奈地增进着,条件无耻地下降着,对于未来、对于家庭、对于事业、对于学习、对于生活、对于理想、对于社会、对于异性、对于一切,都改造了看法,弗洛伊德犹存,马斯洛犹存,马克思犹存,霍布斯犹存,朴鲁东犹存,亚当斯密犹存,就是这样!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冥顽,越来越窄地踏入了荒芜的死胡同。
这就是目前的我,这就是现在进行时中的我的人生。我对其已经没有什么奢望,对自己已经不抱什么信心,我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并以此自聊自安,花好月圆,我依然形影相吊,春光无限,我依然叫苦连天,根紧握大地,叶相逢蓝天,宇宙中,交织着无穷的梦幻,心底里,却是一弘无尽的悲和怨。
写这样一个总结,没有提纲,没有逻辑,信笔由锋,自由往来,想到即是,多有挂而之漏,但仍是我现状的描述,尽管其不免片面和武断。能写这样长的一个东西,我自觉惊讶,算起来,近一万字了,真不简单哪!留下了这样一个路标,有待将来返回头,再来看看这个惊人心魄的历史。
想起来是那么遥远,仿佛都已是从前。/那不曾破灭的梦幻,依然蕴藏在心间。/是谁在默默地呼唤,激起了心中的波澜。/也许还从未感觉,我们已经走过昨天。/……/太阳在不停地旋转,自古就没有改变。/宇宙那无边的情怀,拥抱着我们的心愿。/……/一年又一年,我只身绝望地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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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ixteenth Fifty four
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还是在想那未来,却是越想越乱。回去时有没有人来接?坐火车到北京,究竟先去哪里?到李世平家,先安顿一下,与李老汉聊聊天,次日回家,还是在没人接的情况下,径直回到家里?从永定门坐汽车,怎样坐?35路到金鱼池倒车?如果是十一日再去,从北方交大走,那么好象应该坐16路到学院路或太平庄,倒302路,倒113路,再倒28路,这样坐不能作市容观光,但回家快,若在城市里,则16路坐到动物园,倒108或111,再倒9路,再倒28路。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呢?想和平里的居民区,或是象团结湖?能打篮球吗?去学习?到黄玄、王宗年出寻职?力求出差,适应和熟悉下环境及形势?还是呆在家里,说可以学什么外语、微机?搞什么学术?有几个地方,是回去以后马上就要去的,鲜鱼口、沙子口、交大、农光里,但究竟怎样做,我实在不能把定。
与李世平合作,我越来越不抱希望,他那么势利,那么为了钱而可以不择手段,想利用我的社会关系(这样就必然闯入我的生活),让我去搞什么小厂,让我在为他的事的忙碌中不惜使用犯罪手段(如行贿、作伪证等)。他在这里尚且如此重物质,出去,回到了那个能以他为中心(虽然这是在没有我的过去)的环境中,更会露出一副无耻的模样。我现在看到他就有些厌恶,我并不想做什么能让他太早出来的事,或是为他打什么基础的事。我对于违法赚钱的交易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因为我对于自由的渴望比起钱来远为重要和迫切。
但这并不妨碍我可以利用其关系先维持生计,不过,对任何方面,我对于自己别处的所作所为都是要保密的,我不想将自己大白于天下。
摆扑克牌,有H3D3HQ,C4H4S9,S6C6DA,H9D9CA,S10H10H6,DQ,次一副尚可,若能果然如此甚妙,那许多6。
今天接到马丽珍信,说前些天(年初)我给她写的信没收到(她说好久未接到我信),说了一些她家的概况,说“前不久”见到王润生,他说起过我。不知这是否为上次的记忆重叠。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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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eighteenth Fifty two
致马丽珍信如下:(略。见潘大侠/监狱/致马信1。)的确,有时我的日记成了书信录,但我却感觉到,有时,我的思想在信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表达,也许是因为有人看,才有意识地写了些修饰性的激扬之辞,对自己,则更需率直与无情地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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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nineteenth Fifty one
以前日记中曾记下过这些日子(三年)的偶感,但唯恐有失,且为了系统起见,复录及新录如下:
△在目前,全民所有制在经济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经济成份与日俱增,而这是否应该是经济改革的必然结果?从我们社会性质和社会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发展全民所有制经济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进行大规模的所谓生产关系的改变?
△中国与西方之同异,其起因恐要自中国夏以前以至中国原始人部落的结构方式、礼仪与西方相应时期的相应事物作比较,方能根本地寻求其因。
△中国历史上的泛神论特点(偶像具体化)。
△随科学的发展,最后是否会证实毕达哥拉斯世原本为数的思想?
△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学说和经济决定论的思想。
△心理学的水平还相当低级和原始,而且作为实验科学,手段的完善决定其面目,心理学的发展、突破和大规模的建树会引起科学界较大的震动,本体论问题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计,而人类生活也会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
△经济先进的标志是否以工业占国民经济大比重,农业及其产值比重下降,就业人口结构相应变化?
△战争及战争心理的周期性。
△评价成果的重要性与艰难(不可能、不准确)性。
△法国特色:经济保护主义-理性-法典法系。
△比较文化与比较文化遗产。
△古代静的观点(希腊,亚历山大理亚文化)
△各门科学向数学的渐近。
△布瓦罗的循环与形式化-法国(贵族文化)。
△落后民族重视历史研究比较--德、意。
△心理学发展是否可证实康德“共同感受力”。
△结论得自不同层次、角度、阐式,故矛盾律不适用。
△崇高-美的历史发展。
△各思想史著局限性--场、系统性、历史又只时间或编年。
△中国学术派注释到模仿之变。
△CI+VI+mI=CI’+CII’ CII+VII+mII=VI’+VII’+Fm?VI+mI=CII简单再生产-发展消费品,涵盖性(系统中)。
△目前劳动(原与艺术对立)亦游戏,自动-机械化使有“过剩精力”-另辟蹊径-另谋生路(找事做是否人之本性-游戏性或活动性)到信息社会。
△建立我国法典及其体系△“自力更生”新解。
△中国是否一定要走农-工-现代发展道路,所谓中国特色的全方位性。
△中国人长于分析还是综合?
△兴衰是否必然并存?
△托夫勒将非群体化倾向绝对化了,在非群体化同时,技术进步与心理需要亦产生高度一致性要求和趋势。
△经济生活-相应经济学在社会系统中多相关元素(或许去穷尽个数及其组合排列)使系统论控制论终致不可缺乏方法论,甚至,发点归宿,其它各科亦然。
△责任心、适应力、个性-未来人的特征?
△《世界面临挑战》P215首达人类智慧新边疆-工业社会冲刺胜负已定?
△日本率领东南亚(中国?)迎头赶上,东亚今后于世界的作用?
△医疗行业特殊性…一直(西来)分散化,另外有否?与它何别?在分散化趋势中又有何意义?
△目前中国只重经济--E.F.Schumache,对“不经济”涵义极片面性的说明-全面成长。
△知识之树并非生命之树,(拜伦)-知识与虚无结伴而行是否说明世界是非知识的人生的真正生活,应为无知,还是迄今为止人类找到与快乐相伴知识-宗教存在-现宗教非延续且而乃现知识某种形式辐射。
△人与生态-虐待狂。
△构造性自然观(见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局限性:仅局限于自然、人类事物形而上学特点。
△实在超越存在-不存在,几率、现代人局限于几率之迷惑未到实在-东方古文化成追索。
△黑洞之于我们是否会象我们之于它某,无奈所见无限于黑洞有限,我们之有限是否它者无限?参考标系异。
△中国古代黎庶要求平均客观上形成进取的对立面--保守力,致结构惰性。
△古中国人恐劣于分析事物性质、实物、情况、行为、关系、原因、影响、结果等,那么综合呢?古印度人梵语近于西语,汉语语义范围(无前后缀词根)限制(见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
△8.2为何在与他人争执后,自己总愿向与己见相近者表示亲近?
△8.16人变态的潜目的在于适应环境。
△世界愈发系统化及其对人类的要求--日本伦理、民族精神与系统化--中国人整体化(非个性化)形象与世界发展趋势适应性--欧美个人主义与系统化。
△现代化差距之测量法--1926年……苏联……比先进国家落后50-100年(波波夫《管理理论问题》)--时间推算正确方法与方法正确性。
△资本主义企业管理与社会化生产、国家对经济干预--社会主义国家管理(专制--科学化)、民主管理、二者又趋同。
△10.6引进的拖连效应(技术、信息引进同时价值观、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的连带)。
△10.30为什么中国盛唐以后衰落时正是西方盛兴之际?--全球平衡--此伏彼起的科学性。
△10.30中国、印度精耕细作而收益递减故生活标准低下(萨缪尔逊《经济学》)是否合理?
△11.14人必死,而欲长生,人微渺,而欲占有一切构成人生的基本矛盾。
△11.14斯宾格勒“非常对话”、伽达默尔“视野融合”与不可比较(文化)论,异文化似异几何学(异公理结构、各公理乃矛盾)?
△11.16中国节育政策以改变带家庭的传统社会规范的社会-伦理意义。
△11.20建立东方(中、印)特色经济学,从西方经济学危机中解脱(萨缪尔逊《经济学》上P425及后)。
△12.9银行准备制度与存款创造(20%准备金则可创500%货币),但此中初始投入1000元不是真正初始,而是整个流通中的一个环节,那么,如果从这个循环的另一方面(困难可能就在于找这个方面),能不能看出有仅若干分之一的该款(此中1000元)的乘数,从而使这种扩大为另一方面所抵消甚至成为负数呢?
△12.9消费对投资加速影响与银行可创存款孰重?
△1986.6.17比较法本身乃西方尤物,改革即西方化,,中国何以不发展?唐对于中国现在何用?中国等远东象是是否更擅长于从长计议?日本人“大东亚共荣圈”在第三、第四代身上终于实现了?
△1987.2.18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不因苏(70年代)中(30多年)而不成熟,马克思面对欧洲封闭体系及优势局面(但未必成熟)的资本主义,并具备哲学经济观,此乃后人(现在)所不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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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wentieth Fifty
还有五十天,近一千二百小时。
有时夜里还是睡不着觉。我现在把夜不能寐当成一件好事,因为那时头脑清楚,思路深广,反应灵敏,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思想以外什么也不能干。
昨天夜里,想到出去以后与家里的关系,尤其与希希,他那不争气的状况实在令我气愤,真不敢想象我一旦失去自制,会对他采取何等暴力措施。还有那场严肃而势必沉闷的与父亲的谈话,究竟应该怎样去谈,效果会如何?我不想伤害他,但得使他知道我是怎样想、怎样做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实在话,他的态度及家里别人的态度对于我都是无所谓的,我只想去说明一下,并争取他的理解和原谅。
我委实处于一种周期性的病态之中,对于这种病态的时期,我不寒而栗,很怕自己的受虐狂和虐待狂会产生什么样的客观上的可怕后果。我对家庭以外的环境尚能容忍,但这种压抑是不会长期埋藏于心里的,势必要寻求发泄,可怎样是好呢?
那么,我的病到底是从哪来的呢?故然,寻找一个十足的起始点,就象寻找自己的死亡时刻那样不可能,但是,作为一个过程,总可以寻找到一些迹象。
看来,回到北京上学以前这段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因素。小时候,能记起来的,就是钟楼湾幼儿园被吓唬要塞进茅坑,以及擦屁股时又拉出屎来弄满手纸,父亲在床上打哭叫的弟弟的屁股,我不忍心,用脚蹬踹父亲,在鼓楼院用竹竿扎了别家小孩的JJ,被锁在家里,用烟盒去让别人倒土,妈妈和弟弟住在和平街,父亲牵着我的手离去回家,我羡慕地望着在窗子上向我招手的妈妈和弟弟,胖哥哥铲雪,胖哥哥与我看他的伙伴在面前摆了一只白色的猫的尸体在哭,以后记得东西就多了,象三姨在床上给我唱歌讲故事,小姨农垦去时我在车站就顾看别人的高腰雨靴,被抄家,在鸦小当头,冶金部小学,与父亲第一对峙后跑到后海游泳,留守处的情形,等等,直至七0年三月十四日,我和母亲离京去青海三姨李立元到车站送行,寒风中,三姨鼻尖上坠着泪珠,外公穿着棉皮袄。接着就是到青海,上小学,到黑刺滩捡紫 ,不爱上珠算课,老师的吼叫和妈妈在窗外的顾盼使我很反感手里的算盘,进入了象现在对外语那样的蒙钝之中,与李登科等混到一起,偷别人的鸡鸭,被发觉而成了偷鸡贼,父亲来信说“那不是我的儿子”,后来,父亲和弟弟也到了青海,我不再和妈妈独处了再也看不到妈妈打过我,自己打自己,我躲在角落里,与妈妈沉默好长时间,她终于把我搂到怀里,两人都痛苦起来的情形了,上了中学,我拿了那个农村回民的一个本子,被父亲发觉,当即去找李燕萍核实本子的所有权,使我在学校又成了贼娃子,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戴着那顶浅黄色的鸭舌帽,去找李燕萍那个戴了副眼镜与我同班的小丫头片子的场面,这就是父亲的管理方法,他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根本置我的自尊于不顾,他一气之下,就可以不顾街坊的劝阻,要我自打手心,把长长的一截烟蒂扔掉而继续他的发泄,可在学校,我还是成绩不错,各种成绩总是领先于同年级其他学生,参加鼓号队,大出风头,父亲在县里的地位优越感,因而仍然多处于一种无忧无虑,忘乎所以,得意洋洋地时期,与成钢、老虎(张辉)、刘杰等成天玩在一起,又不和,手拉手跺着脚示威走着,“孬(我)俩耍不带他俩耍”,看父亲戴几个帽子玩麻将,到急诊室找妈妈,学骑车……
七三年到七四年,十四、十五岁的我来到了北京,住到了三姨家,来到这个小市民群居地(从一个知识分子群集之处),来到这个可怕的家庭,开始了我的扭曲,也许,开始了我的精神病菌的培养。看不到小时候所见到的和善的能教我唱歌背诵使我很想见到的漂亮的三姨,代之以老阴天,看到的有对李勇的娇纵和对自己的歧视,看到的是破烂的院子,无耻的人群,打闹的学生。我天天要照看炉子,但又免不了灭,结果要看半天脸色,要照顾李勇,要干家务,要攒下每月给我的五毛钱零花钱,要在给他们买的东西之中扣掉一分钱来充实私囊,一下子失去了家庭的温暖,见不到笑脸,天天担心回来后见到的脸色,每做一件小事都要仔细地看脸色,察言观色,不敢笑,不敢叫,不敢有什么动静,三姨某日高兴能挂出笑脸,我好象得到了莫大的幸福,哪怕这笑脸并不是对我的,但至少因为笑可以冲去其对我的冷淡而使我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极为敏感于外界对我的态度,哪怕不是对我也要小心提防,很脆弱,但又必须忍受冷遇歧视和训斥,要习惯于忍气吞声,而这,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更不要说无体验了,我也怒气勃勃,始终不敢有所表露。盖小房用小土块砍了李勇,被找到学校,我拔了气门芯,结果,进门一拳打活动了我的牙,我抄起了菜刀(这也是那个环境中学来的),被按在地上卡住喉咙,矛盾激化了,不得了了,不终于在回北京九个月之后,被轰回了青海。这时,医院里的孩子大部分都回北京了,我被轰回来,成了首件(头一次)在院里出现的这类事(就象偷鸡成为院子里首次的违德事件一样)的主体,这件事成了我的耻辱,成了我常受耻笑和训斥的事由,我在环境和家里的作用下,渐渐地感觉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做。在小姨的帮助下,在家里对我的错误的剖析中,我又回来了,认了错,又待了下来,这下,更老实了,不敢说,不敢道,怕再被轰回去蒙受耻辱,怕父亲果然会因为我被轰回而把我的户口迁回去,使我成为青海人(父亲总说哪的黄土不埋人,使我对这种事非常恐惧和厌恶,这种管理方法真是由来已久啊!),一切都把能忍下来作为出发点和原则,我仍然清贫寒苦,没有增添衣服,被告之艰苦有好处,我的饭票账要被查,结果,我节省食物(我常常六分钱的菜只买半个,还说我不爱吃菜)得下来的二十元钱,又被搜刮去了,说要给我买衣物,最终,连影子也没见到。我一个月饭钱也就是不到十五元钱,三顿饭都在学校吃,过了节,我买了足够这几天吃的窝头等,用来充饥,到李丽萍家,改善一下,放松一下,接受点救济,然后再回到那个魔窟之中,冬天我的屋子里结成了冰,我卷缩在墙角里,用自己的体温取暖,过了不知几冬,我住那个四面透风的小屋子里头才给安了个火,并被告之要封住,省煤,我多么羡慕同学们,他们可以在家肆无忌惮,可以说笑,可以吃得好,吃得饱,我把我的爱转移给了家,用自己的食物钱攒起来为家里买米,运回去,以换家里的训斥和要我坚持成绩不许虎头蛇尾一定要听三姨的话的指示。就这样,在冷眼酷面之中,不不满之中,在歧视之中,在对未来的恐惧之中,在克扣和贫寒之中,在冷嘲热讽之中,我,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压抑和闷憋。随着时间向着我就要高中毕业推进,我胆也逐渐大了起来,我与那些小流氓、小玩闹伙在一起,学抽烟、学骂人、为了能在家里提高点地位,少受点气,我把他们带回家,公开抽烟、骂人,给三姨等看,示威,这时,我已经从孤僻发展成了暴躁和虐待狂(其实,以前我就有过虐待狂的表现,没被轰回青海之前,我因为敌视李勇,曾乘人不备给他吃了两片安眠药,想让他睡死过去,可一会又害怕了,让他喝了大量的水,力求冲淡药力并排泄出来,这算什么?犯罪中止,十四岁的我,就开始了犯罪生涯!如果不以偷东西为视野的话,恶性犯罪在我已经早有历史),我从早到晚不回家,在外面胡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骂人、走路不正经、课堂捣乱,与老师争斗、起哄、唱下流歌曲等),愈演愈烈,在78年五六月份(可怕的时间)我终于在临近高考时彻底与三姨家码bi,把他们锁在屋里,上房揭他们的房顶,声称要在夜里杀了他们全家,使得他们跳窗而遁。这次,我已经处于现在我非常熟悉的无所顾忌拼命的状态(病态)之中了,我是那样地仇视他们,仇视三姨、李立元、李勇,那时,他们若敢有一点别的什么(除了当时之外的)表示或举动,我真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们。我的病就这样形成了,他们给了我生活的教训,痛苦的体验,给了我举目无亲的处境(连家里也不同情我,至少在表现上是这样),此外,还给了我这种金光灿灿的东西,这个病,这个水仙女,这个妖魔。他们的世俗短见没能让他们看出我会是什么样,她管了十几年的学生,凡俗的学生使之更凡俗,他管了不少时间的工人,平庸的工人使之更平庸,我受屈辱,遭冷遇,被虐待,是不会就此了之,一切过去就完了的,因为,其结果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我一生要为此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啊,并且,这种影响一直要到我终生时,不能不说这是悲惨的一幕。
到经济学院以后,这种状态愈加激烈,我愈发失去自制能力,想想吧,打架,宿舍里,班里的男生几乎没有一个没争吵过的,见谁咬谁,与女生更是不欲共戴一天,结果有七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又有张晓,然后就是八0年,折腾离校,后不赘述。
这就是病情演变过程,是个“客观的”过程。对此,清晰的辨认和整理有助于发现自己的来路和面目,讳言往事只会造成压抑而无法发泄致病入膏肓。对于致病者可以进一步明确了。昨夜还想到了出去以后要搞所谓学术之途径。其中之一就是与这些有些成就和名望的青年理论工作者接触。象何新、华生等(北京),黄万盛等(上海),与之接触可以开启思路,活跃脑筋,具体接触起来,可以慢慢经过关系认识,也可以寄书信去,或直接写东西名曰“商榷”,总之,与优秀(相对于社会而言)人才接触,会激发与维持自己的学习热情与毅力。相形之下,王润生洋洋自得于“进取性道德”,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把没人捡的破烂货--勇敢等品质当作道德加进了行为规范中的这一部分;朱正琳可以对当时的我大谈其思想,而我现在也不会这样做,况且他也承认他的能力低下,不满于别人说他功底不好,我以为他除了零星思想火花与大部分拈来之物,没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其它我以前接触的人,更是如此,因此,力图能打开局面,开辟出新的领域,形成几乎完全与过去隔离的关系网(这几天,又对前两天写的出去以后要与过去的那些人恢复接触的想法产生了异议和蔑视,以为这是一种没有能力开拓、抱残守缺、沉溺于过去的无聊和荒唐之中的表现),试图形成几乎全新的生活方式,这恐怕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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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wenty third Forty seven
想尽快把此寄走,但又迟迟不能毕功,何况能记的东西仿佛不多。我已经给那些常给我来信的人去了信,说我要上西区,请他们不要再写信来了。不想,这次去西区不是住在那里,而且今天土方人员已经开挖了,我们却没有去。但是,这些日子没有外界打扰,静静地一个人待会,也很不错,剩下还有十四页,能否在本月完成,是个问题。为了这件玩艺,我必须承担多么大的风险,欠多么大的人情啊,而且姑且不说写,为了保护我要费多么大的精力,想多少办法!虽然如此,我还是感到快慰,就是我还是能够找到个伴,能够平抑下自己。
前些天,我在自己这段时间的总结中,说了我的一些倾向,美名曰虚无主义、自由主义、相对主义。近来,我又感到我对于许多事物的看法想法和做法(也包括拟议中的做法)并非如此,特别是对中国现在的经济形势及其对策的想法上,不时暴露出许多民族主义、本位主义、教条主义和悲观主义的态度。原来,我可能有这样一种倾向,就是要首先确立总结的属性,明确总结的倾向,把自己形式化,套在一种模式之中,然后,每遇到一件事,就用这种模式去对待,用这种方法取代自己的方法(也许自己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方法,或是不可能有什么方法),也就是说,当要作某种判断、选择、推演时,不是问“我该怎样做,潘?该怎样做?”而且考虑“作为一个××主义者的我,该怎么做?”或“××主义对这件事物会怎样看?”以及“我怎么做才会符合××主义的标准?怎么做才能使人们把我当作一个××主义者,而不是别的什么?”(想想方觉在二炮问我“你的政治倾向、哲学倾向等等,是如何的?”时我那副不知如何是答的窘样,恐怕这以后,我就以为我也应该是有哲学、政治等等倾向,否则,就是一个欠缺的人),这样就消融于社会或某个团体之中,产生了不愿独立思索的惰性和人云亦云的依附倾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倾向,才是找归宿的实质所在),为什么非要按××主义去做不可呢?为什么要保持自己的系统的完整与统一呢?明名自己知道,自己对“我”这个东西的认识是非常模糊和蒙钝的,根本不可能廓清了,更不要说去排除这个东西里到处都是的矛盾了,并且,只要自己不是封闭起来,与外界经常地发生各方面的关系,交换物质、能量、信息,自己的体系就不会处于一个静止而稳定的状态,总要有新的因素渗入,旧体系中的一切并不象笛卡尔在《方法论》中所说“为了达到一个真理,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往往要一次性地抛弃他所接受的全部意见,并从头开始,重新建立他的致使体系”那样抛弃掉,而且被挤在一个角落中,从原来的主要或显赫地位变得黯淡无光了,所占的比重和对外界相应事物的交换力和吸收力上的机制退化了,而新的因素不断冲击着现在进行时中的主要优势,力图将其推翻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普里高津理论对于人的系统所注意得太少了,没有作出什么恰当的解释,实际上,这并非是个有序的过程),一个人若是热衷于维护自己观念体系上的逻辑完美性,那也就是一个十足的笨蛋。首先,他禁止任何新的东西来冲击他的体系,哪怕这个新东西是那样的地道,而那个体系是那样的臭不可闻、敝帚自珍。其次,他对于老虎的崇拜压倒了对于大千世界的热爱,陷入了别人用文化形式为他和一切嘴馋者编织好了的圈套之中。再次,作为一种结果,他也排除了自己能有所变化和发展(也许这不能说是进步)的可能性,从总的角度看,他只能作为别人、愿意变化的人在变化过程中的参照系和路标甚至反面教材,证明作为别人的笑料。这样,我以为,体系中的矛盾和冲突的存在是非常自然的现象,是无可非议的,也是体系存在活力和发展潜力的标志。即使不是什么好的让人听起来漂亮的言词来粉饰这种“自身的破缺”,那么,从我来说,有许多不同甚至相反的观念因素的存在,是可以容忍和予以赞同的,怕什么,此一时彼一时,说了的话产生矛盾怕什么,这时也是我,那时也是我,这里也是我,那里也是我,在某处,我赞成对于资源和乡镇企业的行政干预,在另外一处,赞成自由市场经济的发展,这不是什么模式化了的东西,而是实在,若是非要用什么主义去框套的话,那就只可能是潘?主义。这就是我有时看不起那些所谓大师的原因所在,他们尽心竭力地建立和修饰着自己的体系,在这个体系的观念层次和观点表现上,他们停住了,捍卫着自己的体系,并且,自从开始建立体系那时起,他就完蛋了,被自己的体系压垮了,成了那个被柏拉图式程序锁住的人,自己为自己的发展建立了坟墓,把自己葬送了,自己建立起了大厦却没有留下门,活活地困死自己在里面,这就是他们难以逃脱的厄运。当然,如果他们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成为大师,不会以“体系的美”去政府后来一群无赖而无知的“美的体系”的寻求者,后者则根本没有什么自己的体系,把体系建立在别人的体系的一侧,狐假虎威吓唬人,一辈子也离不开摇篮,被死人领着走路,跳不出坟墓,只能是个卑劣的盗坟者。同时,又形成了一种势力,仿佛若不这样,就不能算是合格的活人。破缺能算美好吗?你想要与我们为伍,有体系吗?有训诂学的功底和经验吗?借死亡和坟墓发财发家,你能接受吗?其实,不需要什么体系,现代有了摄像机,可以完成一切了,计算机存储,更是如虎添翼(虽然只是死虎),大师们说计算机了吗?说摄像机了吗?找寻一下,按键盘、屏幕显示,No,哈,现时代真不得了了,乱了套了!那么,大师们说了有关的近似的什么吗?又一番操作,嗯,终于找到了,可又是几条,看起来并不是意思一致(大师们的逻辑功能远不如计算机),争执一番,不是争执大师错了(这是不可能的),还是我们错了(这是肯定的),而是争论我们中谁错了,如何理解,噢,原来大师是在不同层次、不同时空、不同角度,在谈这个问题,或是用了同一个词汇,这就行了,终于是我们错了,终于统一了,终于大师,终于完美,终于死而复活了。
这种寻找也可以算是一种释放吧。前几天,我看到了三姨对于我的病情的相关,好象心中舒畅与坦然了些,是不是这种潜意识的意识化,能够使我自我健康些呢?对于自我的发展和认识,对于自相矛盾的容忍与认可,对于世态炎凉的体会,等等,是不是会有些什么精神上或情绪上的改善呢?但愿如此。
实际上,以前所作总结,是一时之作,不免缺漏与即时化。在性格上,我的抗上,对于权力和威严的轻视,也造成了我的悲剧(项灵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剧!)我至今仍然不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与自己谈不到一块的人接触之中,不能找到些废话来填补寂静和难堪,不能把好恶与利益分开,更多的还是缄口,这样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势必恶劣,可也没办法。
这两天,我想找高干事谈谈,问问为什么不能减刑,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他感到不满意,发发牢骚,然后,请他能为我看眼睛提供便利(我看眼睛真是个令人头痛的老问题了,从八四年开始要求,六月份去了,一直拖到去年十一月份才又去了,散瞳,说等瞳孔正常了再复查一次,可至今未果,我多次找管教股,不是没人就是没车,屡屡要求被当成无事生非,高干事很不耐烦,难啊,犯人,这点小事实在比登天还难)。谁知谈话结果如何呢?一旦我说他说话不算数,靠骗人吃饭,拿减刑、拿春节前我去看病等来让人高兴,每每谈话总是以说点好听的打发走了完事的态度,会有什么结果呢?
若说我看到了三姨与病情的关系是一种对于潜意识的发掘,那么可不可以进一步为之呢?可以想想每件重大事故--当然是由于我的原因--之中的弗洛伊德所强调的因素,这样,也许能更有效地利用所谓心理疗法,能自我流畅一番,把许多东西暴露出来。
从什么时候起呢?对于漂亮女人,姓潘的好象有一种强如他人的占有和贪羡心理和行为,这恐怕是个很普通的定论。我的这方面,恐怕要从记忆所及之处勾起。幼儿园再往前,记不得了。三机部幼儿园,我总是与女孩子们一起玩,却不愿作什么骑马打仗的游戏。鼓楼院里,周大庆的姐姐是我注意的,她已经上中学了,我还没上学。上小学后,鸦小班里,学习委员、班长都是女生,我也是个班里和连里的负责人,对沈丽华、申秀琴有种特殊的愿意接触的感觉。到青海以后,桥小的陈静、二中的马琼霞等成为注意对象,总愿意在她们面前表现自己。但这时的欲望仍然仅限于看和表现,到北京后,读水浒,第一次感到内裤湿了,当时我以为是遗尿,自觉羞惭。院里靳玉玲是我那时的主要心理陪伴,如果没有她,我不会有什么上房揭瓦之举,也不会那样地往她家跑,与她那几个兄弟搞在一起,学得这样世俗与小气,也不会有什么缠门夜思的荒唐举动,在班上,有胡京京、修丽华、陈真,这都使我很注意自己,虽然我在流氓(仅仅指不听老师话、打架、骂人、上课胡闹而言)程度上要差得多,但我却力图使自己能获得较好的评价,在学习上力图保持优势。我那时不愿理睬任何女生,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可内心却很想接触。那时,我的脾气就不很好,但从各方面的压力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无能与软弱,生活上的自卑扩大到了整个领域,使我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好奇但又耻于谈及,对于遗精,我从父亲那里听来只言片语,其它则茫然,更不要说性功能、性交、精液的产生等等有关一系列问题了。私下偷偷谈论只能听说“cao”,而且只当作很危险很犯罪的话题,现实之中掩藏着好奇,无知顽强地击垮了对于这方面的任何兴趣。
到经济学院,又是一个新的转捩点,没有了老阴天,没有了压抑,在成绩和座位安排上,同学们都是中等的,使我一下子被放松了,一下子成了没有约束的人,不知该怎么办好,同时,由于打梅花针,与广外中医医院的曹某在思想上很是合拍,受到了不少影响,七八年的暑假就开始了暴乱的情绪,找郭谦,成天胡思乱想,上学后,与班里女生的关系依然很紧张,我这时仍然没有学会,如何把她们当作人来对待,在这方面,尼采的话是影响我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思想和看她们,刘小帆是刚开始时的注意对象,但没有任何人知道。随着上学时间的增长,我的情绪日益恶化。七九年寒假是最富有转换型式的一个时期,这时的压抑与愤懑达到了最高潮,并在接踵而来的学习之中被暴露出来,于是,有了五卅一,接着,我现在根本记不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就去强迫张晓,好象摆出一副救世主和对残疾人的超越心理,以及什么文才、诗、日语、字体等等。接着,就是休学。这一连串就象梦一样一晃而逝。在青海,先是胖丫头,后来是陆美玲,我实在看不上青海以及那里活着的人,对于那里,也只是应付一下,在兰州,马金花是我常看但从未说过更多的话的女人,而且,我一看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就妒火大发,焚之如灰。回到北京后,就是新的一轮谈判(与社会)、新的一场征战。不容易在课堂上坐了些日子,又不行了,又回到宿舍,整天不起床,又是上医院,转年四月,马丽珍出现了,我的生活就此翻开了最为丰富同时也是最为恐慌的一页。
她衣着朴素,和蔼可亲,笑容可掬,谈吐大方。我过去没有与陌生女人谈过长时间话,更没有与记者接触过。我那样想发泄(倒不那么想出名,这是以后的事情),同时,她那漂亮的面孔、整齐的牙齿和带酒窝的笑容使我解除了任何禁忌,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个知音,一个同乡(这个因素在我一直是个很重视的因素)。我那样畅快可又是乱七八糟地谈着吹着牛皮,说对这不满对那不满,我头年的五卅一事件使她对我产生了兴趣(采访兴趣),我于是借题发挥,扯得越远越离题越不对她的专长越好,说的时候很痛快,当她看手表,说要走,我马上不高兴起来,而且马上显出他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那时及以前的我是讲求自尊的绝对自主,或绝对的自尊,我不希望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我故作冷清(要与堂哥商量一下)地半推半就她对我的邀请,但还是到她那里去了,受到了未尝有过的热情的接待,我叫她阿姨,她初听来感到很不适应,而且说“你要叫我阿姨就叫好了,可我们是朋友”,我真的不知道,与这样年纪的人(她已经三十九岁,而我只是二十一岁)怎样做朋友呢?我不叫阿姨,还叫大姐不成?其实,一开始,我就拿她当成比我年长的一辈的人对待。接着,就是郭楠柠、马笑冬、雷祯孝、黄晓菊。与黄晓菊,我初次是在马丽珍处看清样,有妒嫉心,后来有书信往来,接着就是她到经济学院来找我,她那么敏感,敏感得我受不了,说每句话都要时刻小心她会对此产生她自己的悲观的理解,她臃肿,一瘸一拐,与她走在一起我速度要放慢,而且要对周围投来的好奇的目光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她那么做作,用尽了各种表情,突发突逝的笑容,嘴角一撇,毛病大了,我要去哄着她,可我还不知要谁来哄着,与她在一起,我感到紧张,感到不舒服,与她一起看电影,闻到了她嘴里的臭气,受不了,她吃过的东西我也不愿意动了,并且,自觉与不自觉地在寻求双方的分歧与差异,彼此攻击诋毁,总是想从对方那里套出什么想法来,却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出让,一场失败了的谈判,双方价格与贸易条件悬殊太大,两个有病的人,或者是两个极为吝啬的人凑到一起了。在这以后,李玮出现使我对她的敌意明确化与激化了,在私下的场合,我用尽了各种语言中伤她,她亦如是,各自想把功名归之于自己,一旦知道了对方这方面的行径,就咬牙切齿,局面的尴尬使接触难以为继,后来的一些偶然的接触,实在为了给外界看,也为了能给外界一个比较从而证实自己要强过对方的机会,相形之下,她对于这种机会则是很保守的,决不肯轻易地告诉我。至今,彼此已然根本没有什么接触的兴趣,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痛恨对方,在别人问及此事时,也是要把对方痛快地数落一顿。不过,我自己感觉,我在她面前,没有失过什么态,我在拐弯楼,看见她快要哭出来,随着骑车到她那里去,自己就恢复了,比起她酒后屡次哭闹,在她家吐得一地,被她的同学和姨母拽上床,弄得满身呕物,让我看到那肥胖的躯体,在拐弯楼看到她在杜凡的求爱之中却伸出手拽住我不让走,以及她在金台路的亲戚,我感觉尚好,而且对她的厌恶也是处于一种增长状态。在雷祯孝处,初次是马丽珍带我去的,看到了他和项灵羽,后者马上把我吸引住了,她说“请喝一碗人间的甜水吧”,我还是保持着矜持,接着,又是用我那一套悲观哲学去吓唬人,可从这天起,她在我的头脑里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虽然这种印象如同她本人,轻浮得很。接着就是没事就往雷祯孝处跑,然后就是见到林国灿,后来,送她回家,然后,自己一人跑回学校,雷祯孝为此妒嫉地写了首诗,我在跑时内心中也充满了欢跃。到香山,我见到了一帮研究生,看到他们都在谈些什么题目,知道面对她,我在才学和能力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我又自卑起来,依然往雷祯孝处跑,希望能常看到她,听雷祯孝让我们一起搞什么社会调查,我对她说我的设想,她目不转睛,两眼直盯着我,那一条线似的眉毛,到师大听报告,看她亲切地招呼其同学,听雷祯孝帮助她处理“有个男生向她求爱”之事,她说“这就是爱吗?什么是爱?”之类的问题,以及她附庸风雅发问“生物电怎么解释?”。优势原则使我只注意到了她,而对庚庚则不予注意,更不要说只在香山见了一面的廖萍萍了(那时,廖给我的印象,就是象个保姆似的,说话、发型、举止,与她待在一起感到别扭),看到她与别人跳舞,很不是滋味,可这段接触时间很短,到五月底,我终于又被送回青海了,中断了与之往来。于是,我这次休学,掺入了这种因素,爱的萌芽与潜意识。上次,张晓因素或许能算作之一,但那时的我昏昏沉沉,处于非常状态(难说我什么时候不是处于这种状态,只是这时异常得很鲜明),对此已然不能算作什么清晰可辨的了。中断往来使我很苦恼,也正因为如此,我火烧火燎地又赶了回来,要求复学,实际上就是要求恢复以前的接触以及那种轻浮的生活方式。回来以后迫不及待地又跑到雷祯孝那里,却见不到了她,而见到了马小琳。马小琳端庄,故作老成,漂亮,一本正经,我握住了她冷冰冰的手,看了看满脸色劲的雷祯孝(这小子又来了一个,又一个人受他和人才学的骗了),谈话很拘束,难以形成默契,后来,也看到了她几乎是个“没有什么”的女人,我不能想象她会对我有什么热情或之类的东西,也就与范海坚(这个笨蛋)一道私下诽谤她,说她和其姐姐赵丽萍只是雷祯孝的花瓶罢了。到她学校找过她几次,依然感到冷清,八二年她给我十元钱,同时也许还又其他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给她写了那封要她提防所有男人的信(荒唐!)。此后,就是到她家,已经没有什么发展私人关系的愿望,李惠斌说到她那里感到压抑,我也又同感,但还是去,只为了能与她、马小瑜当作可以舒畅地玩笑的对象,把那里当作工作之余放松精神的场所,一直到我进公安局都是如此。在雷祯孝处(在那里,我认识了那么多人,感谢他!)我还见到了沈玲,初见面,对她的放荡的表情和尖酸的语词十分反感,而且据说她没有学历,只是中青社临时雇佣看信的,我更不能允许她来干扰我的生活了。我冷淡地应付了她对我的询问,也就过去了。他看出了我的冷淡,知趣地不再说什么而是尖利地刺激雷祯孝。后来,我到范海坚处,听说她是个很不平常的女人,抽烟、独居、广见博识,有接触的必要,所以才答应去她家里。从此,我就步入了这种荒唐加荒唐的行径之中。
这时,我通过看书,通过接触,通过理论的示范效应,通过“自由主义者”的标准,形成了自由主义的爱情观,认为弗洛伊德理论是正确的,对于爱,应该以性欲为其基础和表现,人们不应对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形式和任何程度的约束,只应对自己的感情负责,无需对外界的任何人负责,人们不应用社会的、伦理的枷锁去规范自己的行为,应该为所欲为,婚姻是可怕的形式,是人生的没落,是用法律受到禁锢感情的悲剧,爱情是丰富的,对象是多元的,在时间上是这样,在空间上也是这样。
我就是持着这样一种态度,却根本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去到了这片沼泽之中,而陷了下去。在中青社,我与他说话使她很高兴,以后就是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谈话、抽烟、与范海坚同去吃饭,在饭桌上见她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之后,我又单独去,她向我表明了感情,我很兴奋地接受了,却不知所措。她怨我太冷静,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接着,我就厌恶起来,绝对这是那样的肮脏和虚伪,有什么可以追求的呢?在其帮助下,我知道了滋味应该从何体会,发现了兴奋,却为了她曾与别人有过关系而耿耿于怀不可接受,这种心理一直在作崇,我暴怒、任性、每次发脾气就回学校,却在盼望她能去找我,我折磨她,心里怀疑她的感情,魏欣到她那里去,我很反感。处于癫狂的病态,我放弃了学业,荒疏了与外界的任何接触,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趣。摩擦迭生,阴云密布,我在这段时期充满了可笑的举动。终于,我给家里去了亡命信,知道这是不必要之举时,已经晚了,我的情绪已然败坏到了极点,最后我躲在阳台上,后来看到她和好几个人一同谈话,要回了自己的物品,我在学校又成了个病人,到中青社告发,结果,我被赶出了学校。那段时间我想起来是那么漫长而短暂,我为了这种生活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的自制力在这时暴露出它是何等的软弱苍白。我在感情和欲望面前,成了一个失败者,是最可耻最廉价的失败,我第一次败在了不该倒下的地方,而且有别人参与。
回青海后,我对于这件事的仇恨和渴望依然并存且勃发,上电大根本没有心思,而且泡在家里,小陆成天到这里来。我与家里不和,回京,途中路过宝鸡,见到了秦立宪,对于她,我一直很厌恶。后来一段时间,她总给我写信,到北京来过一趟,无甚了了地走了。象李丽萍、李丽凤、李丽华,这是我从上中学就又接触的人,除了小华我尚乐意接近,其他的人只不过一起热闹而已。张丹丹通过雷祯孝我也认识了她,见到了她的不同凡响,她那样轻松地说找个外国人结婚出国,我才知道果然有人把这种事情当作一种谋生的手段。其他的象鲁力玲、张静颐等亦是时有接触。
这以后,就是一连串的流浪,苏东所郭颍、二炮王丽丽等,都成为目光所及之处,但只是“窃以为”罢了(实际上,又有谁不是窃以为呢?),在朱显臣处碰上了韩慧,她向我提出交朋友,我却不以为然,只道这仅仅是游戏,没什么意思,而且我对她整天游手好闲也反感,不欢而散(其实根本就没谈过)。在社科院研究生院,得到小王的帮助,我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这个时刻,又能与她接触上了,我被称作智力很好的人,受到重视。到师大,她拿出十元钱,放到我手里,说帮助我,而且提到我送她自己跑回学校(她大概想及此事也回感到很悔恨其荒唐),我很兴奋,但是,我却未能利用好这样的条件,屡次登门,效益递减,在青海收到过她错寄给周国平信,使她及同伙对我知其内情而有隐恨,我又处于不争气的状况,而且求她帮助找工作,结果,见到了那份慵懒和蔑视,虽然私人我在她帮助我写的致北京日报的要求解决问题的信(我请她写的)里看出了她的平庸,可依然不能自己,对钢琴、对飞吧鸽子,依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频繁的接触,终于使之腻味,我也只得悻悻而去。在婚礼上,我看见她和别人跳舞,我故作不动声色。最后,我拿起笤帚扫地,带动了她和庚庚等。接着,考研究生落第,我感到很羞耻,而后,到师大还她钱,骑车带她上教室,可是,我一直不敢有任何表示,自觉地位、处境、前途等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动检所对姓魏的注意。以后就到了前门联社。我初始对这里的人员素质很看不上眼,一群小市民,从领导到干活的都是这样,实在没意思。对于其中的女子,也只是一眼略过,不予注意。从陕西胡小波处听说了刘雪萍,接触了下,听说了关淑君,又接触了下,觉得她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漂亮、稚气、天真、烂漫,与她在一起很惬意,知道自己是个被依赖的人,知道自己的可以说服她的,知道自己在她那里有绝对的优势(虽然谈不上什么权威),到香山,劝她不要结婚,请她吃饭,到鼓楼那个小院子和她呆在一起,我至今感到那是一种幼稚的美,令人轻松愉快不涉世俗同时又不必用文人之间的以艰深文饰浅陋的把戏,纯朴,象小孩子一样地谈笑着,我很想念她,不是因为什么肉欲(这仿佛是不可能的),而是那种气氛。我独自在前门联社小屋时,总于某时刻想到她。如今不能不对此遗憾之至。
在前门联社,逐渐地把自己与周围溶合起来,开始对谁都开玩笑,真的假的搀和起来,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出车时显得很不在意,回来后在单位也一反以前“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转而开玩笑,对谁都可以说让别人帮助介绍对象。后来,与J和小宋呆的时间多起来,到北海、洗相片、聊天、打球,同时,单位里来了个但静波,她本性放荡又故作文静,娇柔得让单位里很多人看不下去,本来她是给以文静归纳,长得也算标志,可也许父母不在北京,使她心灵上蒙上阴影,在很多方面不能从家里得到正常的东西,因而对外界的奢望比较大,从而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她对我本来是有所表示的,我却没在意,由于当时的不确定和对单位里的不满,使我很少在单位里动心思。可是后来,在那群会计普遍码了之后,对J接触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听说她敢与高宝利出去吃饭,这在别的女子还不易做到,我也邀请了她,她应邀了,于是,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到陶然亭,每月两次到饭馆吃饭,她帮我整理翻译资料,我那时每天都得见到她,约好一起外出吃冷饮,到天安门乘凉,到公园,过节赏月,开始,我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市民的一员,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聊解郁闷,可后来,发现她很内向,不爱说话,却很又胆量,敢为他人所不为之事,敢于用单位里其他人所不曾用过的思想方式(当然有我给她的)去思想,较为平静,没有什么诗情画意,没有什么暴风骤雨,没有什么文人间的卿卿我我,却有朴素的关怀和沉静的微笑,又是一种新的天地,她的纯洁和善良使我很受感动。但是,我的性格使我不可能与任何人长期和平相处,终于,十一刚过,我就和她翻了脸,声称埋葬友谊,本刚要感触,却进来了。
在此之前,刚从青海回来,我发现自己可以利用目前的经济条件去弥补以前接触的欠缺,于是在小王处请了她和庚庚、萍萍等,可我却积怨满胸,使得席宴不欢而散,我喝酒误事!对我,她们恐怕不回有什么好印象。可是,她与庚庚比较馋,爱蹭吃蹭喝,于是,二月份,我又请她们到四川饭庄。我在西单路口看见她,也许她很知道自己的优势,打扮了一下,使我更加心旌飘摇,与她一起走着,到了饭庄,这段路程是那么短,我又是那么如醉如履轻云,恍恍然落座席间,她喝酒热了,脱了外罩,使我越发感到亲切,我忘记与她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么舒服,那么心旷神怡,她说她能喝酒,我感到这是为我捧场,同时更增添了其风采,愉快啊!庚庚的到来,使我怒从心起(其实是我邀请来的),庚庚说的话深而直,使我感到不自在,我不愿进行这样的席间谈话(虽然我单独与庚庚吃过饭),我渐渐地说话放肆起来,指责起她们来,最后,又是不欢而散,又是酒精中毒!我晃晃地不理睬她们,径直走了,倒在马路上,回到屋里趴在地上,倒尽了胃中之物,睡了。而后,给她们写了那不伦不类的道歉信,画了京戏台装、鞋、自画像,等等。得到的却是庚庚画了个圆圈写“虚无”二字。接着,我在日记的帮助下,越发情绪高昂,给她连写了那么多信求爱,同时,作为一种效应,也给沈玲写了信。我当时,是很落迫的,而且行为根本不加任何检典,比如,在小王那,我说要与他的同事,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结婚,会使她瞠目结舌,我说最好是进监狱,等,是不回被人视为可依赖和有保障的。对此,当时我不自知,可也预感此事的结果,所以希望她不回信,一直让我追求下去,这时,她惰笔之习是何等的好!谁知,沈这时复了信,挖苦我一通,不过,我不以为然,反而加剧了对她的追求,可是,就是,那可怕的五月,接到了其复信,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一下落入无底的深渊,世界一下子黑了起来,我恍惚、迷乱、失常,接着,就是这次进监狱的事件所在。至今,我仍为此付出着代价。
那时,与王桃沙有过接触,李惠斌也是个色情狂,我与他在某方面很接近,就象我与范伟接近一样,一起接触马小文、荣蓉等,我还为他及女友献过殷勤。终于是文人式的风流!
看吧,有哪一次我自制的灾难不是有这种因素!可怜的姓潘的!你就是这么一个色情狂,同时又是一个虐待狂,你不是要人为你作个宣传了吗?你不是煞费苦心地想出去如何恢复接触吗?那长筒皮靴、高跟鞋、大肚子、令人难受的谈话、令人振爽的会面,标榜自己已经从监狱里平安出来,已经是个过来人,已经到了能够冷静处理事物的年龄,你不是前天梦见了为你而殉情,你为此在梦中还哭了一场(真是难得!),昨晚,你不是梦见了李家三姐妹了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你这种人,是吃不香的,进监狱,使你对于感情和爱更加冷漠与蔑视,与这些犯人接触,你更加重了不能任何真实的东西去与外界交换,那么,作为身兼欲望强烈但又不去努力认真培养感情的你,又该如何在这个本来就缺少真实和感情的世界上处下去?
好了,快写完了。这些总结,总算是在我出监之钱把自己了结了一下,看清了一些东西,明白了一些事物,平静地自我关照了一下。感谢没给你减刑。但愿你出去以后能走得平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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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Secend Forty
Today, I shall stay here (the prison) for forty days yet.
马斯洛发明了需求层次论,说需求可从低至高分作五个层次,生理需要为基础,即最低的最基本的需要,以后则是安全、社交等等,最后是自我实现。有人提出异议道,这五个层次并非截然于此,常常发生跨层次的接触与递进,譬如说,在生理需要满足后,所要求的也许未必是社交、安全等,而直接是自我实现,甚至在食不裹腹之状态亦有向高层次跨越之现象,故而,机械地将人的需求划作不可逾越的层次,依此模拟人的境界,是不可靠的。这种说法实际上是求助于偶然性和差异性来取代另外一种同类物。实际上,这种需求论只是一种大致的描述,若仅供启迪思路还是有益的,大可不必求全责备。不过,事实上,于此,确乎存在着脱节,食物、性等方面的条件都很差,可我却不以此为然,部分超脱了食物、物质等方面的追求,而去设计自我实现,对于社交、安全等面向特定条件,根本不作考虑。大概,对于食物、物质的追求的比重和重视程度可能视作需求层次(进而思想境界)高下的标志之一吧。若是,我于此长期被冷落和排挤,这也许是关键性的原因之一,一方面,我力图超脱于此,不与他人合作,另一方面,他人之行为我又是如此看得不惯,不愿接受,从而阻滞了与周围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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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fiveth Thirty seven
现实上升为理想,这需要有一个艰巨的适应过程,可这个过程是可逆的吗?是否将面临理想成为现实的转换?是否能更为难于接受,或是亦然艰苦,还是故态复萌?是否能更珍惜这盼望已久翘首企足枕戈待旦而换回的时光,还是发现这种期望是如此毫无意义和更为肮脏琐屑?有时兴奋于此,但却不得要领。
前天接邮包,信如下。(略。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惠敏/87信/87505。)复如下。(略。见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惠敏/87潘信/87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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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nineth Thirty three
闲来无事,又J信一封,如下。(略。见见潘大侠/日记纵览/交往/贾惠敏/87潘信/87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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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tenth Thirty two
到今天,还剩整一个月。据说又要开课了。现在,心情倒还平静,无所思想,不象以前那样每每想起出去以后的各种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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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nineteenth Twenty three
前天接到家父信,说我回去后要照看妈妈,陪她到医院去。我真不知我是否能承担这项任务。现在,我对于家里好象不似以前(几个月)那般恐惧,但是如果把我捆住,则不知情形如何。信中说希希到深圳去了,我想之所以在我没回去时,在我还有一个月就回时匆匆离去,是因为我那封信的缘故,怕我果然象信中所言,可这样,家里的担子全落到我身上。信里说“工作之事初步已定”,大概是什么临时工、体力活之类的,我很可能不能容忍。这样,我面临着新的处、新的艰难的征程。
这些日子心绪平静,能看书,特别是能把放了半年多的资本论又拿起来,似很难得。我想,从春节时起,我每天做些体育活动,这可能有利于能量的发泄和情绪调节。还有二十几天就要回去了,可是,还有一个半月就又到五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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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twenty sixth Sixteen
现在依然成日无所思想,倒不觉得日子过得慢。《资本论》终于读完了,又看了点别的。这种宁静,除了每日例行活动而外,是否前段时间把弗洛伊德所谓诉诸出来,及将我病源于驹章并加以明确化使得以平静?果然发泄有益吗?这倒是一种自我平衡机制,可这能不能在对待家庭生活上有效呢?如果能把这样一种能力带到别处并持之以恒,我想,是会得到自我快慰的。
我料想到,我以后仍然会不时对照现在的参照系而行事的,我在这里的行止不仅会习惯化,而且会在经常的时候出现在潜意识的结构之中,假若没有很强的外力并为我所承认的话,我是会不断地矫正于此的,幸福的敌对与敌对的幸福。
我在模糊之中,总可以发见自己的一些想法与所谓现代思想家的论点不谋而合,什么存在主义,什么结构主义,什么实用主义,什么相对主义,虽然我没有从学术和抽象思维的角度去细细推研之,仅停留在直觉和个别结论上,因而势必不能系统与深化,但是我却根本不能把现代哲学视作超然不可企及之物(相形之下,古典哲学一方面有其形式上的优美之处,另一方面则更逊于现代之物)。譬如,我曾经想到过,最基本的,就是关系,关系就是一切,人们也只在其中获得了存在,其它的一切更是如此,理论、性质、结构、功能、发展、变化,莫不归之于此。所有的理论和研究以及所谓伟大的发见,不过是对于关系的一种认识和阐述罢了,争论建立于关系的相异上,或者,按艾耶尔的说法,是层次的差异(逻辑是关系的模拟与框式);关系在西方更以演绎而为表现。后来,看了结构主义的一些东西,方见其结构之说与此不无似处(虽然有差异),而且,我未曾想到过其所谓潜在结构之说,不过,在大体上,我已经具备了接受与容纳这个假说的能力机制,其它的一些,亦是如此。这样,在对于一种推想和假说的接受上,成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受者是否具有这样的能力结构。外语对我说来已经是个不可涉足的畏途,说明在这上面的能力结构,我是不行的。
原来,我曾对未得到减刑而抱怨,可现在看来,倒是件值得庆幸之事。在这半年之中,我平静了自己,从对于物质的追求中部分地解脱了出来,回顾了自己并发现了自己,从本能上,从受抑郁的历史根源上,都寻找到了一个确定的点,并对此进行了泄怒式的剖析,从而规定了自己(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更为可悲的),并且,对于现实的周围环境,也尝试了一种新的对策,并在其中保存自己的情绪稳定性,体味到了更多的东西。也许,命运安排就是这样,由我来对自己的成长负完全的责任。
希希走了,杂志之事恐怕未能见效,不过我还是想,迅即能看到,故想出去后即找。希希走,想来也是件好事,可以由我与他各自取得一定的位置,然后在较确定的状态下对话,同时,也可以使家里、他和我自己检查一下我的病情和可能的行为状态。
现在,我时常感到一种喜悦,想到马上又可以到家了,可以在安全的环境和气氛(相对而言)去从事自己想做的事,看电视、溜马路、逛书店、去公园、无所顾忌地聊天、骑车到处溜达,告别了这种……(怎么说好呢?)的生活,去接受一种新的异于所有的过去的形式,以一个新的我去到一个新的客观中去磨难,去创造,去等待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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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sixth Five
依旧平静,依旧冷漠,有时甚至不大相信自己的境遇很快就要发生改变了。(还有五天!)
前两天,给J写信,听说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书市,十日起至二十日止,我要她十四日早到广场等我,一同前往,这是我出去以后安排见的第一个人,恐怕也是最想见的、最思念的一个人。届时将会通过谈话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只有老天知道。其它人,我现在又不急于想见了,想在家里多呆些时候,看看书,适应一下,平静一下。
小王那里可能还是要在短期内去的。现在去,恐怕我要改变以前给其留下的胡说八道、轻浮、狂妄的印象,代之以经过了一番磨难和洗礼,终于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渐渐平静沉默,思想越发深切明智的感觉。我想,对其不去奉承恭维,而是按照我的惯例,即总是在挑剔中与别人接触和亲近,也许要来得更好一些。的确,他自视才高,但安于机遇给他规定的路,考上了伦理学专业,于是就舍弃了其它的爱好。对于伦理学,我几乎是个门外汉,但是,有几点看法,是可以作为旁观者提出来的。中国虽然是个伦理式的国家,但伦理学、道德学作为一种学术和思想系统化抽象化的理论,却不成熟。所谓不成熟,是指面对西方强悍的逻辑系统及其严密得几乎琐屑的(虽然仍免不了有许多漏洞)思想方法而言的。中国的伦理思想,一直与政治、经济、法律、哲学、艺术、宗教、乃至民俗融合起来,未形成独立的独立的体系(这也许并非坏事)。现在的伦理学专业,多是以搞西方伦理学为己任,而且是跟了西人之后人云亦云。小王搞了个边沁、穆勒的功利主义伦理学,八二年毕业论文以此为题,八五年又以此为题写了本书(中国人以著书立说看成是功成名就的标志,可看来这有什么用呢?)据他对我说他准备把西方几个重要时期的伦理学流派都分别搞一下,这样,他就更自觉地(虽然这种自觉是建立在更深层次的盲目和无知的根基之上)投身于西方伦理学说史的研究之中了。这就是波普的所谓第三世界,客观精神的领域,把已经现成的东西整理并用现代近汉语式的方式说出来,这只能是扩充性工作,是求功名的捷径,但这非意欲涉身无涯学海。同时,伦理学,是一门有特殊性质的学科,我相信,仔细考察一下它独具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面目和性质,是会看到这里面会导致人的知识结构和认识-思想能力结构的畸形和偏颇的。在它的经验-实证一端(用光谱作喻),有赖于心理-生理-生物以及化学等学科的突破性进展,在后者目前的水平上,伦理学只能象现代心理学那样处于襁褓之中,用统计学、用或然率来描述气象万千的世界和复杂的社会事物及个人行为,试求以英国式的归纳法,得出对于已经成为过去了的行为的解释;在先验-理性的一端(这是西方伦理学的优势之处,几千年来其一直在这个领域里兜圈子),则不得不依赖于哲学的发展水平,就象火车的延伸依赖于铁路的铺设一样,而现代哲学、本体论日渐稀少,而且越来越趋向于向其它学科寻求安身立命之所,至少是寻求可以画饼充饥、得过且过的借口和雪中之炭。处在夹缝之中的伦理学(把它看作它独有的光谱的正中的存在物而介于经验先验学科之间,当然,说心理学就是经验的而哲学就是先验的,恐不通情理,这只是指大略倾向,并且,伦理学所得以求助的,多是各学科的这种部分。),显得在理论上越来越难于有施展之处了。伦理学作为一种建构的学科,其发展在目前实在让人惋惜。也许,对于人们行为的规定和框范,作为自由的对立物(实践上的)以及个性的否定(理论上的)越来越受到冷遇了。对于行为方式的探讨,除了统计和玄思而外,目前不能有别的办法。而玄思(仅其尚可面对未来)却又难能有新异之处,这就界限了伦理学的发展空间。如果他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不是想办法膨胀一下,反而龟缩到对古玩的鉴赏的角落里,岂不可悲些了?还有,伦理学的系统正处于开放之中,在我国,经济学领域的开放(不仅指对于闭关自守局面的破除而向西方学习,而且还包括走出本学领域猎取其它学科的原理和方法)要数最大了,伦理学呢?如果也需要这样,那么就需要从事者对于其它的学科的成就有一个纵观的认识。另外,在所有这些以上,看到西方思想的局限性,看到整理中华民族思想的必要,而且能进一步看到人类思想的局限性和偏颇,这也是会有所作为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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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七月十日,卢卡斯《星球大战》,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横沟正史《迷宫之门》,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鸟守人《阴谋暗杀军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宁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尔《第622号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朴《赛金花》,八月一日,张恨水《啼笑姻缘》,(中间德莱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里美小说选》,九月二日,格林《问题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张长怀、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里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间托尔斯泰《复活》),十月十日,哈尔班《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里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马克《里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读了些枯燥无味之书,从开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树主编《现代汉语》,(中间,《唐诗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艺美学丛书编委会《美学向导》,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逻辑新编》,十一月五日,《简明欧洲哲学史》(朱德生、李真主编),十月十一日,波波夫、扎瓦多夫主编《社会生产管理组织》,十一月十一日,法学教材编辑部《法学基础理论》(中间《古文观止》下册),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编《普通心理学》,十二月三日,孔凡静《日本经济与发展战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数正《经营技术基础之一--质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纽伯格、达菲等《比较经济体制--从决策角度进行的比较》;穿插看了些杂志刊小说、文章等。
自去年12月12日小结读书之后,又读有(自阅毕时间)12•21 Leslie Poles Hartlly“The Hireling”,1•27阿克斯•哈利《根--一个美国家族的历史》,1•28克里斯蒂《Peril at End house》,2•11张恨水《八十一梦》,2•11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3•20苏叔阳《故土》,3•24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穿插了些杂志,自始时:12•12 John Naisbitt“Megatrends The new directions transforming our lives”,12•16孙承谷《立法权与立法程序》,1•17蔡仪《美学原理提纲》,1•20王朝闻《美学概论》,1•24朱广潜《西方美学史》(上下),2•1人大工经管教研室《工业经济管理概论》(修订本),2•3葛家澍主编《会计学基础》,2•7本书编写组《工业企业财务管理》,2•10李景隆主编《应用写作》,2•11李克俭 王继唐 李春森《工业统计学》,2•17刘隆亨《经济法概论》,2•19蔡炯 继虹《企业管理总论》,2•20王波 戴毓芝《企业经营管理》,2•27杨七民 王玉民《企业生产管理》,2•28《企业技术管理》,3•2高熙光《企业财务与成本管理》,3•2刘莉 金立顺《企业系统工程》,3•5高广礼 车礼 汪洋《中国商业经济管理学》(修订本),3•8 Thomeo J.Peterto, Robert H.Waterman《追求卓越》(美国杰出企业家成功的秘诀),3•20厉以宁《消费经济学》。3•30 Alvin Toffler“The Third Wave”,4•8让•雅克•塞尔旺•施赖贝尔《世界面临挑战》,4•11罗马俱乐部《增长的极限》,4•12E.F.Schumacher“Small is Beautiful”,4•17 Alven Toffler“Previews & Premises”,4•19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4•22据F•卡普拉编《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4•28肖劳华《国际流行交际舞》,4•26李醒民《激动人心的年代》,5•2于有彬《探索与世界》,5•2李平晔《人的发现》,5•3朱嘉明、吕政《现实与选择》,5•4陈明远《语言学和现代科学》,5•6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5•22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5•29何维凌、邓英陶《经济控制论》,6•3 Oskar Longe“Introdution To Economic Cybernetics”,6•12 A.F.G.Hanker“Cybernetics And Society”(约300万字),小说所读甚少,只6•5毕《笑的文学》,6•9《外国短篇小说选》。
6•26 Roscoe Pound“Soceal Control Through Law”“The Task of Law”,7•16周斌《战后日本的崛起》,7•19【日】吉田茂《激荡的百年史》,7•24【民主德国】于尔根•库钦斯基《生产力的四次革命--理论与对比》,共41万字,无甚感受。小说类:6•19舒伦堡《舒伦堡回忆录》,6•27 Ellery Queen“The Greek Coffin Mystery”,7•1董原编译《死城》,7•2《从死亡中归来》,7•4【苏】A•阿达莫夫《形形色色的案件》,7•5法捷耶夫《毁灭》,7•8查尔斯•兰姆、玛丽•兰姆《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7•9《爱的权利》,7•25亨利希•曼《臣仆》。
社科:“Introdution To Economtrics”(85.12.27),《国民经济计划原理》(86.1.4),“Theory E”(1.5),“The New Science of Managment Decision”(1.21),《儿童心理学》(1.23),《违法犯罪的心理》(3.11),《青年心理学》(3.12),《组织与管理》(3.13),“State of the World 1984”(3.16),《漫谈企业管理》(6.4),“The Real World War”(6.15),“Economics of The World Today”(6.17),《社会的信息化》(6.17),《行政管理》(6.18),《文官制度》(6.19),《欧洲文化的起源》(6.19),《人类学与现代生活》(6.20),《卡尔•马克思的伟大发现》(6.23),《生物科学与哲学》(6.25),《国际贸易理论》(6.25),《国际贸易知识》(6.26),《国际金融知识》(6.27),“Mordern Management”(6.27),总近3,700,000字。小说《金融家》(85.12.15),《刑警队长》(86.3.1),“Crime Collection”(1.13),《最后一百天》(4),“Vivien Leigt”(5.28),“Seven Conninents And Forty Years”(6.1)。
《法学基础理论》(6.28),《法学基础理论讲义》(7.1),《法学原理》(7.1),《法学总论》(7.1),《刑法总论》(7.4),《刑事诉讼法讲义》(7.5),近1,250,000字。
《宪法学》(9.15),《刑法学》(9.19),《刑事诉讼法学》(9.23),《中国法制史》(9.24),《犯罪心理学》(10.3),《摇篮与墓地》(10.4),《大变革时代的建设者》(10.6),《第三次数学危机》(10.7),《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10.14),《没有极限的增长》(10.15),《在国际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系统》(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见的手》(10.20),《艺术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条永恒的纽带》(10.28),《伟大的探索者--爱因斯坦》(10.30),共约2,800,000字;文学类有《春到人间》(译文丛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尔1萨德维奇》(8.27),《射雕英雄传》(9.5),《淮海大战》(9.8),《普里瓦诺夫的百万家私》(9.12),《巴黎圣母院》(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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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与王飞凌邮件往来。
王飞凌先生:
又来造扰,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我在监狱里写的日记。20多年前,我的中学同学在美国大学任教,看到如此电子文本,认为很有价值,有美国研究中国监狱和劳动改造者以及现如今中国者很希望出版,但当时我担心在中国的遭遇,没有答应。后来与该同学失联。
此后,也有其他人看到过如此内容,感觉很触目惊心。
在中国监狱里,能够有如此完整(当然,还是少了一本日记,当时让狱警帮助寄出来,不知道在哪个环节丢失,也无法寻找,毕生遗憾,但能够其余十多本日记,也算不错了)的看守所和监狱内容,应该是非常罕见。
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在国外找到用场?
我虽然现在比利时,但很快就回北京,并且限于种种,无法就此作为。
现将监狱日记寄上,如果可能请拨冗审阅。
不知道,联系有不少时日,我如此行径,不算冒犯吧?如果添麻烦,对不起,本意毫无如此。
如果不能推荐,权作发个段子看热闹吧。
如果君以为可以在邮件组里传播,我不反对。
造扰,抱歉。
潘祎
201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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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w
2014/12/21 0:04
Re:
潘祎先生,
谢谢你的询问和寄赠。难得的狱中日记,一定拜读。如果你愿意,容读后代为分享。
关于出版,应该是很有意义的。愚意你寻找已经读过全文理解你的那位同学:在美国任教的人,一般不难找到的。估计是港台的出版机构可能性大些。你可以直接问何频的明镜出版社试试看,他那里出版过不少类似的书。当然他可能会要你重新编写包装一番。你还可以找找吴宏达的“劳改”基金会,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可能出版它。
我也许还可以将它推荐到一二收集此类原始史料的地方,但是你可能需要详细加写一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用真实地名人名等等,使它更有收集参考价值。
匆匆,顺祝冬令安康。
王飞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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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王飞凌先生。
与美国那个同学十多年没有联系了。
在美国的朋友曾经试图与吴弘达联系,都效果好像不太好,据说劳改基金会真正关注的并非像名字那样;与何频联系很多,是通过穆爷介绍交往的。穆爷也看过如此监狱日记,并说看得潸然泪下。或许,我回京后可以问问穆爷是不是可以就此找何频。但既然穆爷没有提起,不知道效果会如何。
再次感谢。
潘祎
201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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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以下系俺的一家之言,系对系错任凭列位玩笑一把。
今儿个的天儿,雨。天气预报说,小雨。最高气温13℃,最低气温9℃。
今儿个的Odysee
标题:年末今个一次性监狱日记博客出去(1131)
提要: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把监狱日记趁着今年最后一天一次性全部在博客上公诸于众。能够如此监狱日记恐怕也凤毛麟角,好歹就是不可磨灭的历史,白纸黑字立此存照爱谁谁爱怎怎。Twitter:@panyi002 打赏paypal:[email protected] 欢迎分享、点赞、订阅、打赏
其他平台:文字版见文学城wenxuecity.com博客里博主“米国何必”Matters“何必”短视频TIKTOK“何必悲观时事”
网址:https://odysee.com/@panyi002:3/20221231:2
监狱瞎凑合。上一篇专门拿监狱叽叽歪歪还是2015年9月1日。那是熟么日子口啊。现如今天翻地覆咧。
今个是2022年最后一天。明个就是2023年元旦了。在此祝观众朋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虽岩明年全世界形势注定还不如今年,但吉祥话还是得说,更希望观众朋友多珍重,宏观形势险恶,多照顾好自己和家淫。
另外也得说一哈,我看到视频平台上观众朋友的留言和祝福了。感谢观众朋友旷日持久不离不弃。由于视频平台很粗糙,我无法在那上面一一回复,为此抱歉并在此一并回复和致谢。
今个说我会把监狱日记放到博客上。
段子这样。巜堂吉诃德颂》冲向一个不存在的敌人打赢一场自己制造的战争。
来看新信息。
1,米国华淫女子雇凶谋杀前夫新婚妻子,遭逮捕指控。2,感染失控,回国华人急于返回意大利。3,扭腰华裔当铺女老板认罪,网上销赃, 两年豪赚210万米刀, 买百万豪宅。何必评海外刁民五彩乱缤纷。
马斯克说所有社交媒体平台都与米国政府合作审查内容(539)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7380293405998?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7380293405998
4,马斯克称,所有社交媒体平台都与美国政府合作,对内容进行审查。推特与联邦调查局、中情局、五角大楼和其他政府机构合作,以压制有关选举、乌克兰和新冠病毒疫情的信息。何必评新闻教科书上把舆论监督称之为三权分立之外的第四权,记者被称之为无冕之王,熟么独立客观媒体,现如今看到都是不折不扣的弥天大谎。根本不存在熟么独立客观中立的媒体,都在玩政治。充当政府权力以及资本的传声筒代言淫哈巴狗,心甘情愿沦为政治的奴婢。在毛朝域内时对官方媒体是朝廷宣传工具怒不可遏,可到了西方才看到,与毛朝半斤八两差毬不多五十步笑百步。天下乌鸦一般黑,根本不存在熟么新闻自由言论自由。随着漂亮国玩意识形态日益走火入魔,社交媒体平台也越来越丧心病狂删帖封号钳制舆论。我已岩灰常小心翼翼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但今年油管直播账号还是被永久移除也就不足为奇。犹太淫马克思批评普鲁士书报审查制度,老马在天有灵可以看到漂亮国媒体都被其同胞犹太淫所掌控。国际上评论,现如今漂亮国社交媒体平台以及扭腰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等都迅速惨不忍睹,都在玩政治。漂亮国综合实力三大基石米刀米军米语都在快速土崩瓦解。并裹挟世界天崩地裂。
乌克兰欲剥夺老毛子常任理事国资格(540)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8479608016170?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8479608016170
5,乌克兰要干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剥夺俄罗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何必评今年漂亮国一直心心念念手忙脚乱要把老毛子踢出常任理事国。但却作茧自缚于漂亮国在联合国日益孤家寡淫应者寥寥。昨个信息里还有毛朝澳洲联手127个成员国提案反对漂亮国阻挠世贸组织运行,漂亮国再一次反对形成1:127漂亮国单挑世界局面。现如今乌克兰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为漂亮国爸爸排忧解难,显现出泽连斯基犹太淫戏子范。我经年累月叽叽歪歪联合国早就该废了,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既岩无政府丛林法则那就干脆熟么联合国世卫组织世贸组织国际足联国际奥委会世界银行等等都一风吹,明火执仗弱肉强食就齐呢。
巴尔干火药桶再现(541)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9539734981930?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9539734981930
6,巴尔干火药桶嘎吱作响,塞尔维亚军方宣布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何必评1999年科索沃战争是漂亮国玩的把戏。刁民对于漂亮国轰炸毛朝驻当时还是南斯拉夫大使馆之事记忆犹新。科索沃战争背景是欧元呱呱坠地如日中天,漂亮国在欧洲腹地鼓捣战争,一下子就把欧元势不可挡锐气干掉了,欧元和欧盟从此一蹶不振,资本都跑到漂亮国了。科索沃背后是北约支持,但科索沃是穆斯林,而当时南斯拉夫和现如今塞尔维亚是斯拉夫淫,这也是漂亮国欧洲死活看不上斯拉夫淫,其背后还有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冲突,但北约选边站支持伊斯兰教的科索沃。好玩吧。
岁末媒体新闻盘点引发感慨万千(542)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0396614642986?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0396614642986
7,多年以后,我们的后代会以为这就是我们的2022。不,这是他们的。我们的正在被删掉。何必评这是我微信圈里张泓的留言。这两天毛朝域内各媒体纷纷推出2022年新闻盘点。新华社等等官方媒体的盘点充满正能量。网易的新闻盘点被删除。习特勒朝廷的网管部门真够累的,24小时全天候目不转睛着急忙慌删帖。张泓算是个名淫了,十几年前几乎每天都会在央视2套也就是财经频道里担任评论员,后来去了北京台首经节目担任主持淫,与我成为同事。我离开首经后失联直至后来我终于有了手机和微信号。张泓后来去了胡舒立财新。从张泓如此留言里也可以折射出现如今毛朝域内刁民普遍绝望感。看到过去那些个同事狐朋狗友如此心境实在五味杂陈唏嘘不已,宛若回到了我还在毛朝域内的时候那张情绪状态。
新闻盘点魔都淫娶媳妇打幡凑热闹(543)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1693728320811?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1693728320811
8,不,某人会与2022一并录入历史,以黑暗的名义。何必评我微信圈里张泓对新闻盘点慨叹下面的一个留言。这说的当岩是皇上习特勒了。由此可见习特勒口碑之烂成为万夫所指。这个留言者也算是大名鼎鼎。是个魔都淫。这就齐呢。我的一个电视栏目里有一天制片淫说找了个电视节目大腕来指导,那意思三顾茅庐好不容易请出山的。大腕一进门,我一看原来如此。丫一看到我也立马泄了气了。丫是个典型的魔都淫。吹牛皮不上税,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看不起身边所有的淫。但我早就与丫在其他栏目组里合作过,丫太鸡道在电视节目方面彼此熟么样了。那时候与丫讨论节目在外面哈大酒,这货瘦小枯干哈高了招猫递狗四面树敌与邻桌嘛帝都淫讲话犯照、也就是用挑衅目光看对方差点打起来,我们赶紧劝和了。可这货要是自己个绝对不敢如此惹是生非。栏目组里有个小伙子把其漂亮女朋友带来实习两天,这魔都淫就把那女孩给睡了,鸟男狗女真是不识闲。电视圈很小分分钟满城风雨。魔都淫嘛,木辙。
毛朝外交部说防疫应科学适度一视同仁(544)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2516709518638?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2516709518638
9,毛朝外交部说:各国防疫措施应当科学适度,对各国公民一视同仁。何必评世界上越来越多国家地区朝代对毛朝刁民入境进行严格检疫。朝廷外交部有着如此表态。听上去中规中矩可丁可卯政治正确,但却注定被刁民骂翻了。对各国公民一视同仁,这肿么可能啊。随着西方白魔普世价值土崩瓦解原形毕露一地鸡毛,公平正义民主自由平等淫权法治之类的信条屁滚尿流。哪有熟么淫淫平等一视同仁,那纯属自欺欺淫的弥天大谎。而防疫措施应对科学适度,熟么叫科学?漂亮国新冠疫情死了110多万是不是科学?熟么叫适度?这又是个松紧带猴皮筋天津淫讲话我一抻它就长了。而是不是科学还是去和张文宏钟南山们聊聊吧。不是与病毒共存么?不是反封城反清零么?原本西方鬼子就看黄种淫别扭,毛朝以及刁民主动递刀引颈待尽,那就只能不作不死。
10,美国对中国游客实行入境管制,1月5日起必须出具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何必评漂亮国本来就对毛朝以及刁民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毛朝洗白了脖子找着挨刀那就属于嘬死了。
11,治疗新冠中药协定方范例公布,南北方中药协定方不相同。12,交通运输部说:明年1月8日起出入客运场站不再测温。13,雍和宫1月1日起有序恢复开放。何必评自取灭亡。
14,广西实现县县通高速,广西高速公路总里程突破8000公里。15,时速160公里、600公里续航,全球首列氢能源市域列车在成都下线。16,银兰高铁全线开通运营,银川坐高铁3小时内到兰州。何必评铁公基大干快上皇上家族财源滚滚。
17,专家建议直接给中低收入群体发钱,三到五年内每个月都发。何必评习特勒皇上属狗那玩意的财富许进不许出。
18,国乒确定新一届教练组:总教练李隼,王皓掌男队,马琳挂帅女队,肖战管混双。何必评不像足球得找洋教练。
19,经济学家警告:全球经济即将进入长达十年低迷期。何必评淫类还能够存活十年么?
20,史上最致命禽流感:全球近1.4亿只鸟禽死亡,美国蛋价飙涨超30%。何必评末日景象。21,苹果因不送充电器在美面临新集体诉讼。何必评左疯子漂亮国伟大。
进入正题。
今年走背字也再度开始博客(545)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4791158992174?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4791158992174
今个是2022年最后一天。我今个会把监狱日记一次性都放到我文学城和马特博客上去。
今年最后一天,回顾这一年又是被我这么个悲观主义者社会最底层的混混看空唱衰乌鸦嘴不幸言中,今年果岩比去年更烂。当岩喽,明年注定比今年更烂。也就是说,当今这世道就是悲观主义大行其道,全世界到处弥漫着普遍绝望感。今年就我个淫来说,也是走背字。个淫生活方面不顺利,孤家寡淫形单影只,一个淫守着有大走廊和客厅以及好几个房间的房子,颗粒无收坐吃山空。前年2月新冠疫情登陆漂亮国我关闭了家庭旅馆,到现在新冠疫情也不消停。我始料未及疫情会持续如此长时间。漂亮国在新冠疫情官方数据里全世界表现最烂。我能够避免中招,已岩坚持到现在,只能继续坚持下去,不鸡道会到猴年马月。
今年9月20日我油管直播账号被永久移除。对我个淫来说这也是今年走背字时运不济的一个重大事件。我油管直播自打帝都时间2019年11月14日开播,风雨无阻从不间断,可却被强制性戛岩而止了。感谢观众朋友对我的支持、尤其是在德国的观众朋友YHN经年累月的帮助,使得我时隔仅仅两天也就是9月22日就迅速得以改换门庭在现如今这个视频平台上回复视频,这意味着我视频只空缺了9月20和21两天。
11月17日我在文学城上开设博客,迅速在博客本周淫气榜上名列前茅,最高时曾经进入前三名。我一直絮絮叨叨,我或许创造了世界纪录,那就是我从2003年底到现在每天一篇文字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今年4月13日我每天一篇文字里自己个写的文字量正式闯过3000万字大关。我2014年在比利时和2018年在漂亮国先后向吉尼斯机构申请世界纪录,但均未被受理,理由是无法认证。想想也是,吉尼斯必须现场认证,但不可能追踪我19年,而且刁民弄虚作假轻车熟路行家里手,全世界也束手无策。无法认证这些个文字都是我自己个写的。
我开始把如此文字张贴到文学城和马特博客里,也可以证实每天一篇文字19年并非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2009年我经历了自己个的918事变,当天我最后一个博客被毛朝朝廷网管部门封杀了。从此我在网络公共平台上就销声匿迹了,直到2019年11月14日油管直播我才再一次回到网络公共平台上。这10年里我每天一篇坚持不懈,但有着大量污言秽语脏话连篇以及真淫真事,故此这十年的文字要公诸于众必须进行修改删减,避免祸从口出因小失大引火烧身。
我已岩把油管直播开播后每天一篇文字和直播文字稿合二为一后的文字基本上张贴完毕。之所以是基本上,其中有些题材比如家庭旅馆等可能会个淫信息的我先留存下来需要进行技术性处理。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把可以原封不动的都放到博客里。现如今已岩从头开始,也就是从新世纪前后我写的文字直至2003年底每天一篇文字开始,按照顺序张贴到博客。已岩到2006年了。如果到2009年918,进度会放缓。
在推特和非死不可上关注我者可以看到,我已岩把挪威观感和家庭回忆录都张贴到博客里了。挪威观感按照八个章节分8次张贴,而家庭回忆录则是我按照每天一篇文字的节奏历经三年多断断续续完成的。而且那只是我父亲那边的部分,我母亲那边部分还木有动笔。由于我中学时寄居在姨妈家对我一生造成致命性影响,因此对这部分有畏难情绪,不鸡道会不会落笔。
挪威观感基本上原封不动一个字都不改直接放到博客上,2001年我把挪威观感发到当时网络文学网站榕树下,我在央视同事看到了。我回到帝都,央视同事说起侄子也写游记,同事对侄子说看看挪威观感吧,看看游记该肿么写。而家庭回忆录则都是重新一目十行看了并且对其中部分进行了删减,因此篇幅不一。有的删减幅度比较大。这也是避免麻烦。挪威观感20万字,家庭回忆录30多万字。
监狱日记难能可贵(546)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7397629406506?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7397629406506
2019年我油管直播开播,当时就设立了一个版块就是监狱。但一直到今年油管直播账号被永久移除我也木有做个监狱这个版块的内容。其实,我视频里家庭旅馆内容属于灰常个淫化的部分,不属于公共性话题和新闻评论,而是就我在漂亮国从事家庭旅馆的杂七麻八。由于客淫形形色色家庭旅馆经历也很个别,即使那些个见多识广的客户服务也说我遇到的情况灰常罕见。故此这就不属于对一个公共话题进行评头论足,而是个性化经历的述评,颇有些像挪威观感般的夹叙夹议。
但监狱经历却一直木有开篇。原因么一方面是现如今乱象频仍新鲜事层出不穷应接不暇,占用了大量时间。另一方面则是我不鸡道监狱内容会有着熟么样的受众反应。毕竟,监狱题材这是太小众了。不鸡道会有多少淫对此感兴趣。
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文学城博客上张贴家庭回忆录,就迅速从淫气榜上销声匿迹了。这种个淫化的题材很难引起受众兴趣以及共鸣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家庭回忆录里都是家庭成员的婆婆妈妈鸡零狗碎,对我个淫来说至高无上,但缺乏公共性。不像我视频和文字里涉及到新冠疫情啦毛米关系啦俄乌战争啦东西方文明啦等等男女老少都耳闻目睹感同身受。
监狱题材恐怕也就是对监狱怀着好奇心理者会感兴趣。但如果把监狱作为一个常态化系列化的操作恐怕会有影响力方面的问题,也就是说可能会导致订阅量下降。监狱还不像家庭旅馆题材。毕竟从事家庭旅馆业务者还是不少。而且,即使不做家庭旅馆,但也可以作为一叶鸡秋或窥一斑而鸡全豹的题材,通过家庭旅馆个案窥见漂亮国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乱缤纷方方面面风土淫情,作为了解漂亮国的一个窗口。而且我与其他家庭旅馆经营者的区别在于,我把家庭旅馆当成体验生活,也就格外留意各式各样的细节,并且能够上纲上线到熟么种族肤色宗教国际关系共享经济东西方文明等等高度上去胡说八道。这恐怕是其他家庭旅馆业者难以企及的。
我也就不就我在看守所和监狱里的经历娓娓道来了。一言以蔽之惨绝淫寰。列位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博客里看。我今个也会一次性张贴出去。监狱日记恐怕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监狱日记恐怕也罕有其匹。我在监狱里写日记,说是日记,只不过就是日记体,并非名副其实的日记。都是有感而发写的。在监狱里是木有熟么个淫隐私的,监狱时时刻刻可能清监,就是对犯淫所有物品进行检查,我在监狱里属于享受部分特权,在教研组里,不用出操外出干农活,只是在监舍里,美其名曰是备课给犯淫教文化课,我是教初高中数学。因此很少被清监,我才能写日记。如果不是在教研组而在大班里,写文字分分钟就会被举报扎针发觉没收销毁。当岩喽也是因为我在教研组,得以在监狱里阅读了些许书。这也算是强制性读书了。这对于后来我出狱后涉足文化圈还是大有裨益。
而我的监狱日记还能够送到监狱外面,也是特殊。20多年前有一部万淫空巷的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主题歌是刘欢唱的,拍摄地就是我所在的茶淀也就是帝都清河农场。那里关押的都是轻刑犯,也就是刑期都在十年以下者,那些十年以上者则或者在帝都宣武区半步桥第一监狱或者注销城市户口发配到新疆劳改场。茶淀轻刑犯,管理相对宽松,犯淫越狱情况不多。赶上有家属探监则偷偷摸摸请帮忙寄信,我监狱日记也是如此。另外监狱里有警察与我私交不错,我也找其帮我把日记寄到外面亲戚家。
当岩喽,这之中风险清晰可辨,我出狱后看到监狱日记少了一本,那段经历就销声匿迹了。我也不鸡道弄丢了那本到底是何许淫也干的。当岩喽,即使鸡道也无法兴师问罪。毕竟这本身就是违法乱纪的。因此我监狱日记是有缺失的。但其他十几本都寄出来了。
由于时时刻刻面临着清监,我写时也注定无法信笔由缰畅所欲言,更不敢对监狱嬉笑怒骂口诛笔伐。因此只能捂着盖着藏着掖着欲说还休欲言又止。
锒铛入狱今生今世五味杂陈(547)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9329773440302?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9329773440302
我是1983年10月11日被抓,1987年4月10日出狱。在监狱里整整三年半,一天都不少。由于我不认罪伏法,看守也鸡道我老是惦记着申诉翻案,对于这种淫是不可能有减刑假释的。
三年半的监狱生涯给我带来了熟么呢?对于锒铛入狱者来说就见仁见智了。在漂亮国经常可以看到有淫把裤子腰带系在臀部,这是一种标记符号和示威,向周围发出信息是从监狱里出来的,露出臀部越多意味着在监狱里时间越长。
在毛朝域内叫做从圈里滚出来的。这里的滚是摸爬滚打的意思。当时毛朝域内还有劳动教养制度,于是乎也就分教养圈和大刑圈。所谓二进宫指的是再度进圈。看守所和监狱里大批批的都是三四五进宫的,有的已岩老么咔嚓眼的了,从小就在圈里,出去木几天有进圈了,一辈子基本上都在圈里度过了。
在帝都也经常就是谁谁谁从圈里滚出来的,言下之意别惹如此货色,那可是无恶不作的主。
我则是出狱后就再也木有回去过。木有二进宫。
但监狱对我来说则影响深远。1997年南方周末采访时我说仅仅对我个淫而言,如果木有进监狱我也就只活了一半。监狱让我大开眼界,看到了最底层。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最底层。要鸡道,平日里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看上去稀松平常平淡无奇,但在看守所和监狱里这些家常便饭味同嚼蜡的现实都上升为理想。在看守所里关押者那时候都叫淫犯以区别于监狱里犯淫,后来才唯西方马首是瞻熟么犯罪嫌疑淫,看守所里淫犯热衷于胡聊八侃的话题之一就是哪一个饭馆里哪道菜如何,整个号里都垂涎欲滴。这是在外面无法想象的。赶上逢年过节号里哀嚎一片声嘶力竭痛哭流涕。
监狱展现淫性最丑恶的一面。丑恶到了锒铛入狱也就登峰造极了。
有过锒铛入狱经历者恐怕不少。但能够在监狱里胡思乱想还有时间精力白纸黑字记录下来者也许不多,而能够把监狱日记绝大部分都想方设法弄到监狱外者可能更寥寥无几,而把监狱日记都录入电脑形成电子版的更少了。
我出狱后曾经给当时灰常火爆的走向未来丛书主编金观涛跑腿打杂。金观涛说灰常欣赏我,希望我能够考他的研究生,欣赏两点。其一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从不爽约,比如说好了哪天打电话注定会如此,这在当时社会上已岩凤毛麟角。其二是我经历复杂进过监狱,这在其他淫看来惊恐万状避犹不及,但这却是难得的品质,而毛朝的鸡识精英都活得太舒服了。
20多年前我一个中学同学已岩润到漂亮国在大学里任教,我把监狱日记电子版发送过去,同学说有漂亮国佬专门研究毛朝监狱,看了我同学简单翻译介绍,希望翻译成英文出版。但我在毛朝域内还是担惊受怕,别书出来了我却因此又进去了。那就太犯不上了。因为我拒绝了。
当岩喽如此机会稍纵即逝。后来就再也木有淫感兴趣了。
现如今我已岩如此岁数了,还是把监狱日记放到博客里吧。不管是奇文共欣赏还是鸡毛蒜皮滥竽充数,那就是我的过去。
监狱日记有34万字。这个月博客文字量可是不少。挪威观感20万,潘晓讨论相关材料50万,津铁惠苑30多万。夯不啷加起来也150多万字呢。其中出来潘晓讨论材料其他都是我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容易嘛我。今年最后一天也算又一个作业完成了。
水平如何姑且不谈,如此笔耕不辍也算可以了吧。
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好了,这就是今儿个的全部内容。希望大家别忘了点赞订阅分享。谢谢大家。
又一篇。
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