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二十一章(15-16)
第十五节:
小胡子在徐亚斌从警之前,是温林公安局岁数最小的,成功打掉“大洋蜡”,在温林真正的立起了威。小胡子挎着盒子枪,还拎着成功的冲锋枪,威风凛凛的回家,比郝乐松还受街坊们待见了。
胡昆也觉得温林该是成功说的算了,开始想在成功身上下点本钱。小胡子还在暗自庆幸,看到送礼的警察都被彭正夫打发走,没损没骂也是个孙子样。这要换上小胡子,他恐怕就没脸再来上班了。
彭正夫还是从成功带回来的东西中,分给小胡子一包红肠干肠和一个大列巴,外加两瓶白兰地。这几个月把小胡子当成了勤务兵,成功感觉比饭店的伙计都遭罪,起早贪黑的跟着骨碌没少挨累,就特意又给小胡子拿上了两条老巴夺烟,让他一起拿回家捎给他爸,也算是一份心意。
彭正夫对小胡子把话说明白了,不用彭正夫小胡子也明白,胡昆自然也知道了成功的本意,但这送上门的机会是成功给的,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不过先别动真金白银,最好能成为兄弟。
家里的鲨鱼皮鞘明代腰刀,是胡昆把兄弟梁大马勺的祖爷爷,七十年前送给胡坤祖爷爷的。当年梁大马勺的祖爷爷,和十字街武家老二搭伴,南下江南去进绸缎,把家里的十几垧地死活卖给了胡家。把胡家的家底给掏空还不够,胡昆的祖爷爷还背上了饥荒。虽然是土地买卖,毕竟是梁家着急用钱。梁大马勺的祖爷爷有些过意不去,把家里唯一传下来的这把腰刀送给了胡家。虽不是什么宝刀名刀,可也是梁家祖辈带到关外,传了五代上百年,够得上是一片真情回报。梁大马勺的祖爷爷点背,被太平天国的乱兵砍死在苏州,梁家买卖没开成还就此败落了。
胡昆本来就早有打算,请邻居柳掌柜亲自把刀给重新开刃。柳弘君亲爹是铁匠,而师傅兼过继父亲及老丈人是木匠,开刃手艺在温林城里是首屈一指的。郝乐松的佩刀就是魏树忠拿过来,请柳弘君给开的刃。 没开刃之前,柳弘君和胡昆特意找来了一个铜钱试了试,铜钱倒是劈两半了,但明显就是愣给剁开的,刀口还有点卷刃了,这和劈柴禾的斧子差不多。刀在家放着,几十年从没磨过,没准干啥想起来,当砍刀使唤,本来就没有锋口了。柳弘君抽空用了十几天功夫,锈迹斑斑的一把刀给磨得寒光闪闪。胡昆不舍得再拿铜钱试,拽了几次头发吹的面红耳赤也没吹断。还是柳弘君拿了根硬木棍,胡昆按照柳弘君说的运足气,柳弘君抡圆木棍扫过来,胡昆将刀侧着连迎带削,配合默契一次就成功,鸡蛋粗细的硬木棍,被斜着削断了。
“比郝警长的那把刀肯定强不少。”柳弘君看着刀锋,又用拇指指肚在刀锋上试着。还是摇摇头,抱怨的口气说道:“中国的刀就是徒有虚名,也是咱见识少,这类老刀老剑,我开过不下十把,还就这把算是不错。但刚才碰到木头的这块,锋口明显就差了。晚上我再磨一遍吧。”
柳弘君的失落倒让胡昆信心满满,自古宝刀送英雄,现在不过是个象征性的意义,只要在老刀中能数得上就行,也就不是块铁片子糊弄人的,成功总不能穿着警服,挎上这把刀满街转悠吧?!
温林人口毕竟太少,胡昆两年前又增加了寄卖业务,带干不干的算在典当行混了十来年。练就的多少算是有点眼力,这把刀若有买主,也不过能值100块大洋,要是别人放在这寄卖,胡昆最多给标价60块,否则就得三年五年都卖不出去,就挣10块钱得还几年。
成功是读过大书的城里人,不像山炮对老物件还都嫌破旧,懂得古董价值,不知道屯子的行市。这东西拿到江城古玩行的编个故事,找到有钱的老毛子,唬出去几百块上千块也不稀奇。
小胡子对老爸总惦记着给成功送礼,一直在胆战心惊,等胡昆把这把刀从柳弘君那拿回来,也很佩服老爸的心计,但一再和胡昆说得等时机,不能贸然拿给成功,被撅回来可真没法混了。
成功和胡昆寒暄几句,知道真就是按照彭正夫说的道来了,是给他送礼来的。等胡昆拿出这把刀,特意说明是过年过节剁了几回肉,才让柳掌柜的帮着开的刃。看刀鞘确实也不像很珍贵的保存着,上面的铁件明显是刚被清理过,还带着浅浅的锈痕,有两处还掉了拦腰的铁箍。 正在犹豫着,彭正夫带着十里香的伙计,拿过来四个菜。
临到下班江城电话也没打过来,直觉不会出啥事。一直以为让罗昌城带钱回去是成功想的险招,做得有点出其不意的效果,但不放心的又过来看看:替长官分忧,这是部下应该有的姿态。
彭正夫还是刚到温林的时候,有次晚上喝完酒,和南玄三几个人一起,被小胡子拽着去过一次胡家茶馆。
成功见又送来了酒菜,便对彭正夫说了句:“罗师傅刚过晌午就到了,是电话一直转接不过来。”
招呼小胡子再给胡昆和彭正夫拿酒杯,彭正夫从成功桌上拿起刀裤,翻来覆去的看来两眼,又接过成功手里的刀看了看,就把刀收入刀鞘,交给了小胡子:“给局长放柜子里去,拿回家挂着辟邪。”转脸对瞠目结舌的成功说道:“我不懂这些玩意,但看刀鞘有些年头,军人收把老兵刃,就当着铭记祖训了。鹤城监狱原来一个同事家里有把清刀,是红色鲛鱼皮的,据说还有绿金桃树皮拼成‘人’字图案,镶嵌的金银玉石,并标有名称、编号、年款,都是乾隆年间内务府造辨处成批置办的御用刀剑,做的比这把讲究。量很大又没镶名玉,都是检阅类的样子货,当时说值个百八的。这把刀不会比那把值钱,胡掌柜的就是个心意,你还真就别顾忌。”
胡坤没想到能碰上彭正夫,还有些尴尬,不料到他轻描淡写的就给做主了,心里很是感激。
刚过完阳历年的时候,郝乐松被八仙姑叫到家里。按说以郝乐松现在的身价,胡昆倒不至于视为路人,但也没必要让媳妇八仙姑再往跟前凑合。但儿子抹不开面子,坚决不给彭正夫去送礼,胡昆自己拿过去,也觉得铺垫还不够,又听小胡子说成功挺待见郝乐松,就让媳妇把他找过来。
结婚后头一次旧梦重温,又是厅里的处罚没下来闹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时候,和八仙姑在一块,郝乐松心里就踏实。被八仙姑温存着逼的没办法,郝乐松给彭正夫捎过来了20块大洋。
胡昆暗自庆幸自己做事周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还就是要“多个朋友多条路”。
满脸通红的小胡子说死不上桌了,在旁边伺候着仨人:“重泡壶浓茶去。”彭正夫一直是小胡子的长官,也不像成功那么客气:“没事你找把椅子坐着,来回乱窜反倒耽误我们喝酒。”
成功心里高兴,接着酒意故意从温林的风土人情往这些有点名气的人身上引话,胡昆当然是言无不尽。
王家是祖上是闯关东最早到温林的一批。早年在温林,是和武家齐名的大户,彭正夫现在租住的的房子,就是武家破落后,卖得在温林剩下最后的一块小宅基,本家三枝都挤进了一个院子。
王家一直没有买卖,经过四代人的开荒和耕耘,到咸丰年间,在三姓屯已有300余百垧地。王家大院位于南头西街,后门开在南头条西巷。东院墙临西头南街,和南玄三住的地方就隔着一条西头南街。是标准的“九五大院(南北:95米, 东西:100米的大宅基)”,至今还很壮观。
大门里西面,有个进1米高的石墩,上刻着“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同治元年立”,字迹清晰雕琢遒劲,不过原来的油彩都没了,倒也增添了几分历史积淀的凝重。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王家的三兄弟,在温林城买下了十字街上十里香和祥顺泰的两块宅基,开了温林城里的第一家磨坊,又建了这个大宅院。三兄弟分家时,王二胡和三脚猫的祖上,分得了十里香那块宅基,大老坏的祖上分得了祥顺泰那块宅基,两家还都在大街面上各有一块大宅基。另一枝不愿住在城里,独得了三姓屯剩下的100多垧地和几十间房的大宅子。
留在三姓屯这一枝,日子过得红火。当家的是保长,每年地租进项子就有近千块大洋。
王家在城里两枝的后面几代人,多有糟害、鲜有守成,衰败到祖上留在三姓屯的20垧地都寸土皆无,好在肥水没流外人田,都被留在三姓屯的本家买去了。城中产业也基本被荡尽。
王家大院的前面,是王家叔侄两辈爷仨住着。把在北墙后门,东西两侧捋着北墙各被隔出了两个小院子。西边两个归王二胡,东边两个归三脚猫,每个院子都是五间堂屋,三间西厢房。
宅院的正房九间,就是王二胡刚出五服的叔伯叔叔“大老坏”的。大老坏的正房单独圈起一个大院子,在正房和后院子之间,大概约有50多米的宅基上,错落着盖了有70多间房子。
王二胡名下有15间房子,租给了5户;剩下的60多间,都在大老坏名下,租给了21户。灰色砖墙里的大院,叔侄三人招户38家,将近有200人。每年吃房租,唯独三脚猫紧巴。
大老坏本名王易辰,是三脚猫王易道一个太爷爷的堂兄弟。三脚猫是王二胡刚出服的堂叔。王易辰家这一枝,只剩下他和一个大他一旬的小叔王建伍,是当年“温林四狂”的老二。
小叔王建伍已经在江城安家落户,是中学的老师。大老坏的两个姐姐也已嫁人,他家这一枝的房产,在他爹死后,都归在了他的名下。刚满十八岁的大老坏,是温林最有钱的少爷。
和他本家同龄的哥哥三脚猫相比,大老坏活得是太舒服了。老叔的人脉还给了很大关照。
大老坏的祖上比三脚猫的祖上会过日子,十字街上现在祥顺泰那块宅基,后来还建了几十间房子,不像三脚猫的祖上,十里香那块宅基,到变卖时,还是三间破烂不堪的砖瓦门面房。
不过是几代坐吃山空,没准哪代还有个灾祸,街里的房产除了一个王家大院,都被卖了个精光。但好赖不济,他家还供出了个有学问的小叔。如果不是老爹有话,他也去江城过日子了。
王家大院里的房子,因为有只能卖给本家的祖训,才使大院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也正是因此,大老坏虽然能肥吃肥喝,但也没有钱去江城买房子安家,就离不开温林。
大老坏的小叔王建伍,在国立沈阳高等师范学校读时,和绥肇的佟策理是同班同学。
佟策理转考东北讲武堂休学回家后,在家呆着心烦就往江城跑。跑到王建伍那一呆就是一两个月,每年都得过去几趟。王建伍曾经劝他留在江城当老师,佟策理说死不干:误人子弟!
大老坏去江城小叔那玩,返回温林时,王建伍让他在绥肇下车,给佟策理捎去他从上海给淘弄到的英国胃药。佟策理当时一不听德国大夫的,就吃啥拉啥。只要一犯病,就被佟老大给闷在家里,生怕他出去又偷嘴。大老坏会甜糊人,陪着佟策理玩了好几天,佟策理非常喜欢他。
从那以后,大老坏就按佟策理说的,每次去江城,都在绥肇玩几天。后来就成了:不去江城,两月也总得过去玩一趟。特别是佟策理当了警察督察,大老坏去绥肇更频繁,上街吃饭都有人抢着袅悄的把帐给算了。日本人来了之后,大老坏娶了媳妇,还想让佟策理帮他弄个警察干干,佟策理说他没那本事,还把他好一顿损:“你他妈的看好人有当警察的吗?包括你佟叔。”
满洲国建政后,便成立了“鸦片专卖筹备委员会”,很快便又成立了“鸦片专卖公署”。《鸦片法》与《鸦片法施行令》随之公布,确立鸦片专卖制度规定:“出售鸦片以及制造鸦片烟膏与药用鸦片,均由政府专行之。” 佟策理就让大老坏倒腾大烟土,把他查扣下的大烟土,都交给了大老坏。没本的买卖自然价格好,佟策理都是关照他,大老坏就都给了封则达。
大老坏在温林并不走黑道,就是游手好闲,和这些人整天混在一块。他爹是“九一八”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他还不到18岁,佟策理陪王建伍过来奔丧,郝乐松请佟策理吃饭,佟策理特意委托郝乐松多加管教和照顾,有事需要他马上过来。王建伍更是嘱咐郝乐松:给我看住了。
打那以后大老坏就没人管了,田掌柜的大闺女很守妇道,逆来顺受的又从不敢去约束他。
在温林城里整天大吃大喝,有钱当然受人尊敬。李道刚回来,还真很顾忌祖上的交情,就没撩扯过王家,也早就被郝乐松特别的告诫过,敢打老王家的主意,他就在温林混到头了。
满洲建政,温林归了鹤城管辖,绥肇归黑龙江省,佟策理也改任绥肇警务局的刑事股长。黑龙江省警务厅的活动和会议,温林基本都不参加,温林警务局新换来有头有脸的人物,佟策理也就没接触上,但还是结识了鹤城的刑警股长胡川江。胡川江的弟弟胡川滨和胡川庆,当兵都在绥肇驻军。王建伍从不和警察打连连,只好佟策理和胡川江打个招呼帮着照看大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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