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32年,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经由日本的扶持下,在东北三 省成立满洲国,年号为“大同”。
大同元年立冬四天后的农历十月十四,温林城内便被一场大雪,蛮横的覆盖成了雪白一片。四周的城墙,把小城圈围得严严实实,北风又将落地表面上的积雪重新卷起,和仍然在稀疏飘洒的雪花,纠合汇集在空中弥漫着,在空旷的城内街巷半空,肆无忌惮的萧瑟飘荡着。
刚过五点天便黑透了,满地皑皑的积雪,被月光映照着,城内的道路,显得格外的清晰。 一辆三轴六轮的关东军的军用卡车,从温林城的北门驶入了南北大街,在距离十字街两百米处,靠路东停稳。金植打开了左边的车门,站在踏板上向对面的小街瞭望一下,才跳下车来,站在了路边。坐在驾驶室中间的日本汽车兵,也从驾驶楼左门的踏板爬上车厢,将车厢上的大牛皮旅行箱,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从驾驶位跑过来的驾驶员,跳下车站在金植对面。
驾驶员坚持要把金植送到家,金植用日语很是坚决的谢绝了,从驾驶员手里接过了皮箱,然后将皮箱放地下,举手向两名敬礼的驾驶员回礼。用驼色围巾,连同大衣领和大半张脸缠上。
驾驶员启动汽车,鸣笛向金植道别。金植挥手致意,目送卡车越过十字街,驶向南门出城。
寒风卷起的雪花,扑向了金植没能被围巾缠裹上的双眼,他下意识的挥手,驱散眼前的雪花,然后哈腰拎起皮箱,起身环视下四周,才转身走进东北街区临街门面后身的第一条小街。
十米宽的小街里,积雪没过脚踝,南北两侧一米宽、一米多深的排水沟,被大雪填平毫无痕迹。北头道东街里一个脚印都没有,金植的马靴,坚实的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在作响。
金植如果没有拎着皮箱,不紧不慢的倒像是充满了闲情逸致,心旷神怡的漫步在风雪中。
穿过两条南北走向的小街,向东整整走了一里多路后,在第三条南北走向的东三道北街右转,向南约一百米进到东西走向的北头条东巷。从五米宽的小巷左转继续向东不到五十米,在第一家大院门前,停住了脚步。一个人走的有些急,不到两里地也竟然有些气喘吁吁,明显感觉到身上出汗了。 黑色大衣立起的黑绒毛领和裹着的皮帽,驼色的围巾和睫毛,都挂上了哈气凝聚的白霜。
袁家大院的伙计康孝仁,打开了大门上套着的小门,见到是警察,惊慌失措中没认出是金植,赶紧低声下气的把他让进了院子。金植故意没说话,抬手指画了一下,示意伙计前面带路,边走边四处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院子,跟着伙计走进了堂屋,把皮箱放在了地中间。
袁卓福的大儿子袁鹤运,昨天卖给了“抗日义勇军”五匹马,被温林警务局刑事股查获,抓起来就给扔进了大牢。袁卓福没头苍蝇似的东闯西撞了两天,毫无结果也不敢去贺家客栈。
刑事股股长南玄三和县警察中队副队长哑巴豆都住在贺家客栈,平时在警务局里找不着他俩。
贺家客栈的掌柜里大姑,是袁卓福的大姨子,有名的倔种加人精,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袁卓福只知道她当初是和爹妈赌气。自己是个和倒插门差不多的妹夫,她不可能大发慈悲的网开一面。若是她知道袁卓福要找和媳妇袁里氏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甥小老幺,完全可能给勾出邪火来。 里大姑犯了邪劲认准的事,谁都劝不了,她真要做醋都不遮不掩,适得其反的麻烦大了。 现在不管去找谁,都不能再节外生枝惹摞乱。突然想到徐亚斌,毕竟和小老幺是实在亲戚。
小老幺还算认亲,后晌来袁家大院都没顾忌:“二姨夫,这事就是花钱,南股长肯定是敲竹杠,可这老大又确实犯到了他手上。马肯定是卖给义勇军了,人赃俱获还真不是南股长和豆队副冤枉他。”小老幺一点没为他的顶头上司掩饰,袁卓福本来还害怕他会闪烁其词的耽误事,毕竟南玄三对小老幺算是有再造之恩,他能在温林街面挺着腰板走路,都是南玄三给他立的威:“成局长刚从江城回来,要不你就明天一大早去堵他,他要拍板往鹤城送,南股长都不好使了。”
“成局长回来了?!”袁卓福立马傻了眼,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去求他不是找死吗?!
可一千块现大洋,就接近三十根条子,这是袁家烧锅一年才能赚到的。袁卓福有怀疑这小老幺是事先被南玄三教唆好的,让自己请到家里来唱双簧的。不敢说不行或者讨价还价,又真是不甘心一年给南玄三扛活了:“大外甥,你看这烧锅刚弄利索,钱花个精光,即便我认这个数,这火烧眉毛的我到哪里去先抓呢?再说这事又不可能打个欠条……。”
“南股长和豆队副都去了三姓屯,其实是故意躲着你,憋你自己拿出钱来。一千这个数也是我自个大约估摸的,反正二姨夫你的手里得能随时拿出钱来。”小老幺推掉了袁卓福塞给他的钱袋,里面是20块碰撞带着“哗啦”的大洋:“我拿你钱还是人嘛?!现在我又去不了看守所,为老大花啥钱,都不能从我手里出。昨晚我给送的水煎包,已经是越大格了。南股长现在除了想要钱,也是要扬威立万,偏巧让老大给撞上了。我说的一千块,这是因为他存心是要做个范,以咱家的买卖,别说是反满抗日的大罪,就是老二在外面惹点啥祸,这个时候被他按个老实的,没有二百块现大洋,他能松口吗……?!”
小老幺的话说的非常实在,没拐弯抹角,更没话里有话,完全是和为自家出谋划策一样。袁卓福又觉得探不到底细了,看样子他不像是南玄三派来传话的。
“谢谢你了大外甥,我这头拱地也得想辙。但这年头正乱哄着,谁有钱敢往外借呀……?!”袁卓福只好说着软话先糊弄着,不管小老幺是咋回事,不把话说死,也都能有个回旋余地:“来不及的时候,你在南股长那拦一下,无论如何大姨夫也不让你坐蜡。”
“别听外面乱哄哄,都是装大*****子的在那添油加醋,立马把老大送走是胡说八道,但明天南股长回来,真给他惹翻了,没准就上报给送走了。”小老幺的话即是在宽慰袁卓福,又像是来下最后通牒的:“不管他咋打算的,明天你见到他,都不能让他绝了拿钱的念想,那就没缝了……。”
弄不清小老幺到底是哪伙的,着急也扯着耳朵擤鼻涕——有劲使不上。打小老幺走之后,袁卓福就热锅蚂蚁似的坐卧不安,在堂屋满地转圈的束手无策,又左右为难不能让儿媳妇知道。
晚饭被闺女大翠劝着上了饭桌,一口饭都没吃,就在那喝闷酒,连菜都没心思去夹。 半斤陈年烈酒下肚,就又把金植几个月前盗马的事情想起来了。如果金植在马场给他喂马,就不至于让老大去看马圈,这秧子货更不至于为了离开马圈,回家享清福,急于把马全部脱手。
好歹算是心里有底,老大一时半会还不能给送到鹤城去,但自己的儿子在大牢里,怎么都揪心。如果在弄到了警务局长成功那,这个“呲牙狗”咬人连骨头都能嚼碎了,想活命都难了。
心烦意乱的撂下筷子,在饭桌上当着全家,喷着吐沫星子又诅咒起金植:“白眼狼呀……。”
大翠没好动静的劝着袁卓福:“还是赶紧想法救怎么救老大吧!现在就是把那个王八犊子的八辈祖宗,都给骂成了灰,又顶啥用?!这死冷寒天的,咱家老大在里面不知咋遭罪呢……。”
袁卓福瞪着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又在哭天抹泪的大儿媳五格,对着大翠刚要张口,康孝仁就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掌柜的,不好了,又来了,是警察……。”
听说警察登门,袁卓福吓得立马浑身筛起糠来,好半天才在大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强撑着,来到了堂屋,刚跨出走廊门,就向背冲着东屋走廊门抽烟的金植作揖:“不知道长官……。”
金植已经脱掉大衣,一身黑色警服,宽皮腰带斜跨着驳壳枪,左手握着挂在腰带上佩刀的刀裤。转过身来“哈哈”大笑,右脚往左脚上一磕,向袁卓福微微一鞠躬,又抬起头给袁卓福敬了个礼,笑呵呵的问道:“大哥,这几个月一直在骂我是吧?!兄弟的耳朵,现在都是热的。” 皮靴脚跟上钉的铁掌“咔”的一声脆响,袁卓福被金植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了他,惊异万分更悲喜交加:“兄弟……!”哽噎着抓住了金植的双臂,眼泪就流了下来:“你死哪儿去了?!”
尾随在袁卓福身后的五格,不由分说的抢身上前,拉住了金植的胳膊,带着哭腔央求起来:“二叔呀,你可回来了。求求你了……。”抹了把眼泪:“快救救老大吧,明天就要死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