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
新媳妇儿刚进门,整个村子都是新的。大让路生带着她转悠转悠,认个门儿。隔壁两个妯娌,眉目周正,年纪相仿,同出同进,和善得很,异口同声,“有空来坐。”
“这家人什么都好,就是成分太高,”路生压低声音,“可惜了。”
“他们家原来有多少田地?”
“只有八亩,但是全村最多。”
“八亩啊,那还当什么地主呀。”
“兰田坳在山窝子里,哪有那么多田地?本来没有地主。上面有指标,所以矮子里面拔将军,就是他家了,”看菊英好奇,路生又加了几句,“财旺伯会宰牛,攒下些钱,买了田地。自家耕种,没雇过长工,忙不过来才请人,付工钱。”
菊英不说了。他们徐徐往前走,忙着跟人打招呼。
昼
年关将近,婆婆带着路生、菊英,去夫子庙赶集。路曲而窄,草枯了,树颓了,没有什么可以遮挡山顶的艳阳。
一位小脚婆婆在路上摇摇晃晃,慢慢走,频频瞅,“姐姐好福气啊,一双儿女,这样排场。”路生的大笑着答礼,“多谢你老人家恭维啊。路生,快把婆婆的包袱接下。”
老人卸下包袱,“都成亲了没?”
大想卖个关子,又怕生出进一步的误会,开始一五一十地解释。
“你一口一个女儿,我还以为,”老人明白过来,“媳妇排场啊,难怪你喜欢。”
到岔路口要分手,老人又凑近,“让我再看看。我这老花眼,也不花了。”
昼
地里油菜籽发芽出苗的时候,菊英的腰身开始显形。人们关爱垂询时,她的脸上还挂着初孕的羞涩。等到菜叶油油、菜花金黄,她的步态开始呈现外八字,走路透着自豪。良种沃土,她的男人强壮,她的身子争气。到双抢结束,早稻进缸,晚稻下田,菊英顺利解怀。
路生两代单传。生产虽然完全顺利,孩子还是得名“佐生”。
昼
到菊英怀佑生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脱去羞涩,身形更加圆润,步伐更加豪迈。
她人美,还性子好。拉着她说长道短,哪有人不情愿的?
她到村里走动,近处的墙角都会长出眼睛。
“驴子,看什么呢看?眼睛鼓得比水牛都大,”锤子取笑他。
“哎呀,你看那对奶子!你看那屁股蛋蛋!”锤子自己也着了魔,挪不动脚步。
夜
路生家添口,出了奇,成了双,人丁兴旺起来。佑生已经断了奶,和佐生睡在爹爹婆婆房间。
今年的双抢结束了。农业生产慢慢闲下来,开始有些政治动员。双抢紧锣密鼓,让人腰酸背疼,但也让全身肌肉得到锻炼,在放工之后,可以派上用场。
“还是断了奶好,晚上睡个囫囵觉。”
“什么时候给你也断断奶才好。”
“你怀孩子的时候,不是断过吗?怎么又要……”
女人咯咯笑,颤颤的,是更大的诱惑。
男人一把抱过他的女王,放到大腿上面。他的嘴巴凑了过去,女人挺了胸,奶她那奶不大的孩子。吸允有轻有重,有缓有急,女人开始吟唱对孩子们不曾唱过的歌谣。宝座已经备好,女王坐上去很熟络。男人鼓动腹肌,让宝座颠簸摇晃起来,成为宝马;天阔地旷,草原了无障碍,女王跃马奔腾。浪起来了,扶摇晃荡,掀起的波涛愈来愈大,终于将她打翻。她的身扑在马背,魂已抛向云霄。
男人抱着他的女王,轻轻放到床上。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既轻且柔,好让女王苏醒过来。当女王重新睁开眼睛、呼吸变得均匀,他才发力加快,深入浅出,游刃有余。自觉不自觉地,女王的身躯不时蠕动,曲其径以通其幽,让兵器相接的角度和力度达到最佳,双方都取得最大的胜利。“啊路生!”“菊英!”“路生!”“菊英!”男女对唱的节拍越来越急切,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男人就有些跟不上了,只专注于他的舞蹈,剩下女声独唱,“啊路啊路啊路……”直到一阵巨浪将他们完全吞没,令他们陷入长久的死寂。
“啊路生──”这一吻很深,留下了牙齿印。“菊英,”还回的一吻很长,顺着脖子根。他们总算醒来,完成了音乐的休止符。
“今天开会,现在是叫公社,还是叫乡?”
“没听清,管它呢!”他只想永久呆在他的温柔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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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乡,并不总是温柔的。破四旧,砸孔庙。现在要清理阶级队伍,抓一些坏人。路生总觉得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家是中农,而且是下中农。
今天开完会,他们留下他,说他跟地主兰财旺关系不清,是个什么分子。跟兰财旺关系不清的人多着呢。他是有时跟他们家的人说说话,但比他说话更多的人多的是,这个什么分子,怎么轮得到他?
“你们告诉我,这个分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你得先告诉我们,这个分子,你到底当不当?”
“要是坏事,我可不当!”
“好了,那你回家吧。”这些人也没好个气儿。
夜
路生觉得自已有理,总是个不怕。晚饭的时候,他还是问,“他们说我跟地主关系不清,是个什么分子。菊英,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个什么分子吗?”
“大概说的是,阶级异己分子吧。”
“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不光菊英不知道,爷和大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有些担心。大说,“总是顺着他们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