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中国还没有实施5天工作制,周末只休息一天。因为星期天喝了酒没走成,韩一迈只好星期一再走,但是这天就没有人能帮忙了。好在行李不多,因为前几次回家已经带回了大部分东西,剩下的只有铺盖卷和一些零星杂物,正好可以一次带走。
韩一迈将行李放在车后座,随后推上自行车,回头再一次看了看13号学生宿舍楼,不免有几分惆怅。5年了,曲终人散。我会永远感激你,母校。他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校园内已经没什么人了。韩一迈习惯走清华南门回家,距离上和走西门差不多,但是车辆要少得多。一路很顺,上午十点半,他已经到家了。
韩一迈父亲是副研究员,母亲是八一中学的数学老师。他们的家在中关村南路新区一座12层的塔楼里,一处不到70平米的小三居公寓。韩一迈上面有个姐姐,两年前已经结婚,而且是远嫁天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老两口在家很少大声聊天,加上孩子们不在家,平时家里非常安静。
韩一迈开了门,放下行李,站在空荡荡的厅里愣了片刻,随后冲了个澡,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不到晚上6点半一般回不来,母亲这些天回来得更晚,因为高考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正是高中毕业生们的冲刺阶段。
韩一迈拿了一本《四库全书》,靠在床上慢慢读了起来。这三本书是他准备要最近读完的。《四库全书》是乾隆年间钦定的,收集了儒家各部经典。这其中《四书》他已经读得差不多了,但是《周易》虽然有孔子和朱熹的加注,仍然很难啃。难怪黄星海要找一本白话易经读,韩一迈摇了摇头。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韩一迈隐约听到门铃响,起身开了门,是周瑶。
“想我了吧。”周瑶进门挂好了包,换了拖鞋,随后双臂箍住了韩一迈的脖子,轻轻吻了他一下,“我跟我妈打招呼了,今天晚点回去,晚饭在你家吃。”
“这才几点,就溜号了?”
“都四点半了。已经有人走了。人家不是想你了么。”说罢她又吻了他一下。
“想喝点饮料么?”
“不喝了。喝了发胖。咱们去你姐的房间吧。”
家里给韩一迈的姐姐和姐夫留了一间屋子,一切还按当年新婚布置的,铺盖都是清一色大红的,墙上仍贴着双喜字。周瑶来过几次之后就喜欢上了这个房间。韩一迈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到处是书和杂物,周瑶第一次来就觉得很不舒服。
周瑶很白,皮肤细腻。她从不用香水,但是有淡淡的体香,这让韩一迈很陶醉。“今天行么?”温存许久后,韩一迈耳语道。
“昨天就可以。可是人太多,你又喝多了。”周瑶点头道,“前天刚完。应该不会有事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谁会这个时候来?”韩一迈坐直了身子,想把衣服抓在手里。
“会是你爸妈么?”周瑶仍用脚勾住韩一迈的脖子不放。
“他们有钥匙。而且时间还太早。”韩一迈轻轻掰开周瑶的脚腕,然后下了床,“你也穿上衣服吧。别出来。我去看看。”
韩一迈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30来岁,五短身材的人,抱了个西瓜,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韩一迈险些没认出来。“小叔?您可胖多了。真是结了婚就发福。来来来,您里面请。”说着他接了小叔手里的西瓜。
来人是韩一迈父亲小舅舅的幼子,在辈份上是韩一迈的表叔。韩一迈父亲最小的舅舅,也就是韩一迈的舅爷,是原济南军区司令部的军医,辅仁大学医科毕业,解放战争时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离休前是副师级,现在返聘,仍然在301行医,是外科专家。他最小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是家里最不成器的一个孩子,高中毕业后因为考不上大学,就开始工作了。这些年转到双安商场上班,离中关村不算远,加上他比韩一迈姐弟俩大不了几岁,没有代沟,所以经常来走动。
“你小婶过一会才能来。”小叔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接过韩一迈递上的一杯凉白开水,“你这不是毕业了么,我说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说不定哪天你一出国,就见不着了。你看你姐,嫁到天津去,一年也见不上两次面。”
正说话间,周瑶推门出来,向小叔打招呼。韩一迈给俩人介绍了。
“我姓高。是迈子的表叔。”小叔道,“我和迈子的爸爸是姑表亲。迈子的奶奶,是我亲姑姑。我爸爸,是迈子爸爸的亲舅舅。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叔好。”
“别客气。”小叔亲热道,“咱们北京的亲戚不少,但是我们离得近,走动最多。哎呀,你看,咱们这儿第一次见面,你叫我一声叔,我这儿也没什么准备。”
“准备什么呀。您刚才不是说了么,一家人。不用客气。”周瑶爽快道。
“那可不行。”小叔说着,掏出了钱包,取出100元钱递给周瑶。“就算是见面礼吧。咱家不是旗人,没那么多礼数。小叔的一点心意。”
周瑶推辞不收,看了看韩一迈。
“你就收下吧。”韩一迈对周瑶道。
这说不定是小叔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呢。周瑶心道,她道了谢,喜滋滋地收了钱。小叔见她肯收,也觉得自己很有做为长辈的面子。
“小叔,我可话说在头咯。”韩一迈对小叔道,“这是你给她的见面礼。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做为长辈,还再得给一份,这次的可不算数。”
“就你鬼精。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
小叔不把自己当外人,很快就和周瑶聊上了,竟然很聊得来。韩一迈趁这个功夫,淘好了米,把米饭蒸上了。
“我说迈子。那两个大学一年给你多少钱?”小叔打听道。
“都是全奖,差不了太多。费城那个大学,”他知道说了校名小叔也记不住,索性说地名,“一个月差不多900美元。洛杉矶那个大学,比较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总得有个数吧。”
“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肯定,反正我理解是这样的。这个学校要交学费的。学费分成两部分:州内和州外。我做助教每个月1350美元,给9个月,另外免掉3个学期的州外学费,但是州内学费不免,每个学期600美元左右。这样算下来,如果暑假不挣钱,平均也差不多每月900美元。”
“那你这么点钱。”小叔笑道,“那不是在美国贫困线以下么?”
“不太清楚,可能吧。”韩一迈愣了一下,“不过,还真没有谁象您这么想过。哎,周瑶小姐,你为什么这么鄙夷地看着我?”他托了一下周瑶的下巴,“小叔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
“我挺明白的。”小叔道,“说是全奖,都是吹牛皮。你这就是美国贫困线以下。”
“您这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所有美国留学生,全奖都差不多,不会更好了。但这只是表面上的钱。美国办高等教育是要花很多钱的,图书馆,教授工资,基础设施,试验设备,我们可都享受了。这些都不在账面上。真要是贫困线以下的人,没点本事,还真是念不了这个学,因为大学凭什么给你全奖啊?真要自己掏学费,一年可要好几万美元了。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矫情。不还是没钱么?”小叔嗤之以鼻。“我听说有人去日本留学,学了几个月就不学了,到那个什么日本料理店打工,一个月挣10万多日元呢。那还学个什么劲呢,干几年捞足钱了回国。”
“照您这说法,出国留学就是冲这点钱去了。”韩一迈不以为然。
“肯定是啊。听说美国也有很多中餐馆,洗盘子洗菜一天也能挣30到40美元,这么算下来一个月也不少挣。你还要那900美元干什么呀。一下飞机,赶紧去捞呀。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吭哧吭哧拿个博士学位,回国跟你爸挣钱一样多。你爸挣钱还没我多呢。”
“这一点我挺赞成您的。”周瑶点头道,“他在清华还念了个双学位,纯粹是自己找罪受。他倒是挺聪明的,双学位也念下来了,可这两年多都没时间陪我玩。有什么用?如果在中科院找份工作,人家会给两份工资么?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啊。”
“看来你们俩共同语言挺多的。接着聊。我洗菜去了。”韩一迈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周瑶看出了他不高兴,也跟着进了厨房,顺手把门关上。
“生我气了?迈子哥。好哥哥,别生气好吗。”
“你真那么想,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韩一迈打开水笼头,浇在菜上。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有时候就是想不明白。”周瑶从后面抱住韩一迈的腰,把脸颊贴在他肩头,“你以后慢慢跟我说。我一定听你的。”
韩一迈没说话,忽然想起黄星海的建议,马上结婚?他转过身,周瑶马上扑进他怀里。
“我帮你吧。”片刻温存后,周瑶麻利地围上围裙,准备炒菜。